第三层记忆(2)

越野车上,薛寒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逝景,大脑空白没有记住一处街道,一张脸庞。

黑暗舔舐尖利的爪牙,诡笑着示威;璀璨霓虹似孩童嬉笑玩闹,没有意识到危险一步步逼近。

金远坐在驾驶位,叼着一根刚刚燃起的香烟,方向盘在他手中显得无比沉重,每一次拧动都要长吐几口浑浊的烟雾,好几次与其他车辆擦肩而过,惹得对方一阵叫骂。

金远不还嘴,不理会,一个劲儿的抽烟。

薛寒没有阻止他开车的速度,瘫软在后座上发呆,胸口闷地难受,呼吸如履薄冰。

夜色越来越沉。

没过多久,越野车在即将到达南区的小路上突然急停,惯性使得车内两人皆向前扑去,薛寒的头重重撞到了车顶棚。

薛寒连忙抬起头,荒郊野外,黑暗无灯。

他望向前面,只见金远死死盯着车前方,一束昼亮的光芒猛地照在两人眼睛上,刺的他无法睁开。

“快下车!”

金远低吼一声,打开驾驶位的车门踉跄滚下,薛寒一惊,如惊弓之鸟般跌撞而出,随即“轰”的一阵巨大的响声在耳畔炸起。他从地上翻转过身体,看到一辆拉着水泥罐的大货车撞到了越野车上,玻璃碎裂,铁皮弯曲,若是逃的慢点两人此刻就已见了阎王。

金远从地上弹跳而起,下意识摸向腰间,暗道一声糟糕,在离开警局时已将配枪上缴。

水泥罐货车的驾驶门打开,一个黑色的人影跳下来,在淡淡的月光下手中握着一把寒芒凛冽的匕首,直奔薛寒而来!

“给我站住!”

金远犹豫一秒后,赤手空拳冲向黑衣人,而对方似乎没想和金远缠斗,加快脚步疯狂的冲向倒在地上还未起身的薛寒。

黑衣人的身高和体型都略逊于金远,但对于薛寒这样从小文弱的书生充满威胁性,未等薛寒反应过来,举起的匕首已经狠狠向他的脑袋扎下!薛寒抬起双臂交叉抵挡住黑衣人的胳膊,但力气的差距导致匕首锋利的前端瞬间割破了他的脸颊。

疼痛和求生欲使薛寒凭空爆发出一股力量,膝盖向上顶起,在匕首扎穿脸颊前给自己的身体腾出一小部分空间,趁着匕首未第二次扎下,连忙翻滚闪躲到一旁。

黑衣人单手扶地如猎豹一般弓起身体再次窜上不远处的薛寒,薛寒刚刚的反抗将自己仅剩的力气消耗精光,因孙娆娆的死亡他本就精神不振,吃喝也只够维持生命,到了危急时刻,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一点点笼罩自己。

“啊——”

一阵爆喝声响起,黑衣人扑到半空的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袭击,侧飞出去摔倒在地,捂着自己的腰腹翻滚几次跌跌撞撞起身,金远的脚印出现在他的衣服上。

这一踹,不但救了薛寒的命,黑衣人唯一的武器匕首也掉落在金远的不远处。

金远快去弯身拿起匕首,冲着黑衣人便奔了过去,他怒了,疯狂的甩着匕首割向黑衣人,动作之快在薛寒眼眸中只能看到一阵阵虚影。

黑衣人边退边将手掏进衣服里,却好像遇到了什么阻碍,他的后背已生生挨了好几刀,几秒钟后,当金远再次挥起匕首时,黑衣人骤然停下脚步,一支黑洞洞的伤口顶住了金远的脑门。

“呼……你,你没完了是吗!”黑衣人喘息道:“我是来杀薛寒的,你多管闲事做什么,你不也希望他死吗!”

金远面色不改,凶狠的双眼看着手枪,举着匕首的胳膊慢慢放了下来。

“我不想杀你,我也不能杀你。”黑衣人说:“你现在可以走了,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薛寒看到这样的情况,黑衣人的话声声入耳,他努力的站起身,踉踉跄跄的想要逃走,他知道金远对自己的怨恨,没有了他的帮助,自己两手空空拿什么反抗手持枪械的黑衣人?

“别跑!”

黑衣人看到薛寒的动作,喝出一声转身便要追赶,就在这个刹那,金远突然一个侧身举起匕首狠狠劈下,正砍过黑衣人握枪的手掌,血液飙溅,手指断落。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捂着手腕如老牛狠狠拱向金远,趁着他匕首未再抬起,直接将他拱翻在地,随即没有再去捡枪,快速的朝着不远处的树林跑去。

金远翻身而起,他瞥了眼地上的断指和满是鲜血的手枪,正欲追赶黑衣人,又犹豫了下来。他回头看看正在往土坡主道上爬的薛寒,给自己在警局的同事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来处理现场。

薛寒爬累了,他看到黑衣人已被金远赶跑,但是对金远手中滴答着鲜血的匕首充满恐惧,生怕趁此机会金远将自己灭口,临危至死,那些负面的情绪都被活下去的欲望掩盖。

他翻过身,脸颊的血染红了面庞,双肘支撑身体半躺着,喘息了许久。

金远一屁股坐到他的身侧,“你都招惹了什么人,竟然敢袭击警车?幸好不是专业的杀手,不然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

“我怎么知道。”薛寒说:“我根本不认识他,平时别说朋友,我跟同事也很少说话的。你为什么不抓住他?说不定他和案件有关系!”

“我已经让警局的人围捕了,方圆几里地除了那个小树林外根本没有其他掩体,他又受了伤,跑不掉的。”

“万一呢?”

金远双眸盯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声音突然低沉,喃喃道:“除非,他跟你4月1号晚的情况一样。”

薛寒转过头,眉头微皱“你是说……难道……”

随即,薛寒恍然大悟,才明白金远是故意这么做的。

“走吧,距离我家没有多远了,车祸现场还需要技术科处理,在这等着浪费时间。”

金远拍拍屁股起身,薛寒四肢皆用,气喘吁吁的跟上他的脚步,黑暗的荒野,两盏破碎的车灯照亮弯曲沟壑的小路,两个影子渐渐拉长。

一路上,薛寒几次想开口询问金远口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但金远似乎没想提前告诉他,叼着烟吞吐薄薄迷雾,脚步愈来愈快。

金远的家在南区的郊外,是一栋自建的别墅,这归功于他父母庞大的家产和在江港市打拼几十年积攒下的人脉关系,当初薛寒和孙娆娆结婚时,金远提出要送给两人一套复式,但被薛寒拒绝了。

包括这些年,薛寒也从未用过孙娆娆家中的一分钱,因为孙娆娆对他说:“我可以嫁给你,但,你不能让我瞧不起你。”

科学院的同事们经常开玩笑,说薛寒是“嫁”入豪门,但接触了解后,再也无人说这样的话,甚至连讨厌薛寒的金远,也不敢在外说薛寒是在图孙娆娆的家庭境况。

豪华的二层别墅,伫立在荒野苍凉中,在薛寒的眼中却像是居住着怪物的古老城堡,没有邻居和复杂的线路,水电只能靠自己接通,夜晚除了风声就是动物的嘶鸣,想想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金远在门前按下指纹,门自动打开,当他踏进别墅的刹那,灯火骤然亮起,光明刺眼!窗帘上映着图案,透过窗上的灯光在墙壁上射出一张巨大的投影,是金远穿着警服,英姿飒爽的照片!

薛寒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他只知道孙娆娆的家族都很有钱,但那只是个概念,当看到眼前奢侈铺张,金碧辉煌的景象时才是真的体会到,什么是有钱人的生活。

“坐吧。”金远褪下外套“我上楼去取东西,你等我几分钟。”

“嗯。”薛寒点头,待金远走到楼梯一半时,他开口道:“大舅哥……金远,你是一个人住么?”

金远回首,“不然呢?”

“听娆娆说,你过去曾有过一个女朋友,都准备结婚了,后来毫无预兆突然就分手了。”

“呵,是有这么回事。”

“这么大的房子,她舍得离开你?”

金远自嘲的笑了笑“是啊,这么大的房子,却留不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薛寒顿时明白过来,他静静的望着继续踏向二楼的雄壮背影,原来谁,都没有那么坚强。

坐在沙发上薛寒掏出手机,有一条秦法医的短信,问他为什么又和金远聚在一起了,薛寒没有回复,他知道秦法医的心思,这场争斗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他唯一的目的,只想找到杀害孙娆娆的凶手,报仇!

五分钟后,金远捧着一台电脑从二楼环绕的楼梯走下,薛寒起身与他共坐到椭圆形巨大的案桌旁,只见金远将U盘插入电脑,敲打键盘调控了一会儿,远处墙壁上的警服照投影换成了录像投影。

“这是……”

金远燃起一根香烟,“一共三段监控,孙绕绕被杀的案发现场、警局审讯室的录像、以及4月1号深夜的监控录像。”

薛寒闻言,目不转睛的盯着墙壁上投影的内容,表情渐渐沉重。

两个小时后。

薛寒双眼微眯着坐在椅子上,录像的播放已经停止,金远则站在一张古旧的山水画前,环抱着臂膀,双眼好似看着画卷,实则空洞无神。

“给我一支烟。”薛寒开口说道。

金远缓了一秒的神,才回身将香烟掏出递到他的手中,点燃。

薛寒深吸一口,浓烈的烟雾充斥肺部产生的胀满感令他放松了身体,软软的靠在皮椅上,喃喃问道:“这段视频,你看过几次?”

“整整一夜。”

“你准备怎么办?”

“我知道的话,就不用找你了。”

“很危险。”

“什么很危险?”

“这段视频的内容,拿出去的话,会死人的。”

“……”金远沉默几秒,回头说:“薛寒,我想逃。”

“嗯?

“我感觉到一个无形的囚笼正在渐渐将我困死,我已经没有方向了。一切都不对,好像什么都是假的。”

薛寒未说话。

这时,金远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颤抖着咽了口吐沫,按下接听键。

薛寒看到他的眼神变得惊恐不已,没有说一句话,将手机慢慢放入自己的衣服内。

随后,金远僵硬的回过头。

“最后一个期望,没了。”

“刺杀我的黑衣人消失了?”

“嗯,跟4月1号一样。”

薛寒沉默了,房间里的时钟滴滴答答转动着,声音震耳欲聋,两个人一站一坐,额头都流出了冷汗。

薛寒拿出电话,凭着记忆拨打了一个号码。

“喂?马教授么?”

“我是薛寒,您还记得我么?”

“毕业后您找我喝酒时说的话,我想我可能需要它。”

“我现在也说不清。”

“嗯……我的妻子被杀了,孙娆娆,您见过的。”

“您把地址发给我。”

“好,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