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最爱看京剧《岳家庄》
可是，这次潜入哈达门，令他没有料到的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也是同志的顾廷栋突然意外死亡，自己也失去了一个非常可靠的落脚点，而后，又遭遇到了一连串的无法克服的重重困难，还差一点丢掉身家性命。在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踏进徐府，寻求徐福荣的帮助。
此刻，坐在豪华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喝着香茶，杨家良暗自琢磨如何开口求助的时候，徐福荣却笑着先说话了。“杨大哥，你几时来的哈达门，怎么没有提前告诉兄弟我一声，也好为你接风洗尘？”
杨家良苦笑一声，片刻，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徐掌柜别耍笑我了，还接什么风洗什么尘？我差一点被蝴蝶门的乌兰图娅害死了。”接着，将那天晚上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遍，最后，又苦笑着说：“我中了死亡之虫的剧毒，过几天，还得去那片胡杨林，找乌兰图娅要解药呢。”
在杨家良叙说的事情的过程中，徐福荣没有插问一句话，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随着对方脸部表情地不断变化，心中不停地翻腾着一股汹涌澎拜的浪潮。销声匿迹长达十几年的蝴蝶门大师姐乌兰图娅的突然出现，令他这个坐镇哈达门近十年的首富也暗自吃惊不小。
十几年前，为了争夺牛毛沟金矿的控制权，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晚上，乌兰图娅带领蝴蝶门几十个精锐弟子，舞刀弄枪，呼啸而来，趁机围攻徐福荣设在牛毛沟的大本营，妄图一举歼灭这个风头正健而得意忘形的老对手。
可是，徐福荣是一个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主儿，也不是好惹的。在这紧要关头，大喝一声，带领手下，迎头而上，积极应战。当下，两帮人马在旷野中展开激战，杀了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最终，蝴蝶门惨败而去。至此以后，再也没有听见乌兰图娅的一丝消息。
当时，徐福荣还以为，这个恶魔可能因受了重伤而死了，心中很是痛快了一段时间。战胜蝴蝶门之后，徐福荣奠定了自己在塞北江湖上的地位，名声日益显赫起来，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他，与其公然为敌了。
于是，他抓紧机会，招兵买马，积极发展自己的势力，又暗中不惜重金，大力结交官府要员，时间不长，就将其他的几支江湖势力先后排挤出去，独自霸占了牛毛沟金矿，没有几年时间，就成了名震一方的哈达门首富。
可是，绝对没有想到，十几年以后的今天，才从杨家良的嘴里偶然得知，这乌兰图娅不仅没有死去，反而隐藏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胡杨林里，精研武功，还学会了用毒，手段较之以前更为厉害阴毒了。
这一点，不能不引起徐福荣的高度警惕和深深忧虑。因为他很清楚，蝴蝶门之所以能够称霸蒙古大草原几十年而不衰，正是有乌兰图娅这个心机深沉做事狠绝的大魔头。只要她活一天，蝴蝶门就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一天，而牛毛沟金矿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首当其冲。
在他默默深思的时候，杨家良叙述完自己所遇到的惊险经历，喝了一大口热茶水，见徐福荣不声不响脸色凝重，不禁暗自纳闷起来。“这徐大掌柜刚才还笑呵呵的，听得极有兴趣，可一转眼之间，就成了这副模样，是不是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惹得他不高兴了？”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目光紧紧凝视着对方。
过了好大一会儿，徐福荣才从往事中反应过来，见杨家良紧盯着自己，便略有尴尬地自嘲一笑，朗声说：“杨大哥，你别见怪，我突然记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见杨家良理解似地点点头，又说：“这乌兰图娅确实心黑手辣，杨大哥，你以后千万要当心。”
当心？我能当心到什么时候？已经中死亡之虫的阴毒，每隔十天，就得自动找上门去，求乌兰图娅解毒呢。杨家良心中苦笑一声，轻声说：“徐掌柜，你能不能帮我弄到解药？你知道，我来哈达门有要紧事情，不想被乌兰图娅这个大魔头控制住，任其摆布。”
这时，徐福荣也料定，既然乌兰图娅已经现身了，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不如趁蝴蝶门元气势力还未恢复之前，联手杨家良，想办法彻底铲除蝴蝶门。这样，既保全了自己，也顺水推舟，送给杨家良一个人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微微一笑，很痛快很有信心地朗声说：“杨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有难了，我怎么会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呢？在哈达门这块地面上，大哥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从乌兰图娅手里拿到解药，治好大哥你的病的。”
话说到这里，两人终于找到了共同的话题，屋子里的气氛又渐渐热活起来。你一句我一语，一边喝茶，一边紧紧商讨起如何对付蝴蝶门乌兰图娅的事情来。直到黄昏时分，才策划出一套完整的行动方案。最后，徐福荣大声笑着，不无得意地说：“杨大哥，这回，乌兰图娅这个恶魔死定了。”
待杨家良离开之后，徐福荣端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眯着眼，神情冷峻，将两人方才拟定的复仇计划，从头到尾，又仔细推敲了一番，直到没有发现一丝破绽，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在包头女儿家遇到的那道难题，到时候也会自然而然地解决的。
说实话，杨家良提供的这条信息太重要了，让自己知道了乌兰图娅的隐身之地，掌握了蝴蝶门的最新动态，否则，不知哪一天，乌兰图娅带领蝴蝶门的人，悄悄地突然杀上门来，自己就是死了，也不清楚是谁杀死的，死不瞑目。
“乌兰图娅，十几年过去了，你依然贼性不改，还想与我争夺牛毛沟金矿，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徐福荣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又想，“去包头看望女儿之前，自己去了一趟华武镖局，想重金雇佣几个武功高超的镖师，为徐府看家护院，也不知顾盼文考虑的怎样了？这丫头，和他爹顾廷栋一个德性，吃软不吃硬。”
一想到顾盼文年纪轻轻地就挑起了经营华武镖局的重担，也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独生女儿徐统侃，徐福荣心头随即情不自禁地笼上一层阴云，暗自感叹道：“这两个丫头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可性情天地悬殊。比起顾盼文的执拗，统侃就太机灵了，机灵的甚至过头了。”
从包头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先教了两年书，在父母亲毫不知晓的情况下，徐统侃就将自己嫁给了北洋军驻包头特务团长童跃华，很得意也很风光地作了团长的续弦夫人。这令徐福荣薛新梅老两口心里不痛快了好长时间，但也无可奈何。
那天，和顾盼文商量完雇用镖师看家护院的事情后，刚刚回到家，徐福荣就接到了来自包头的女儿的电话。徐统侃颇为兴奋地告诉父亲，童跃华从北京请来了著名的京剧小生演员姜妙香先生，在包头大戏院演唱《岳家庄》，请父母亲快来包头看戏。
放下电话，徐福荣点了一支烟，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中。女儿知道他酷爱京剧，尤其喜欢姜妙香先生的演唱，是其忠实的票友。每次去北京，不论有多忙，都要抽时间去位于崇文区的春阳友会票房，听姜妙香先生演唱的戏剧节目。
在那些名目繁多的传统戏剧节目中，他最喜欢的是《岳家庄》，而姜妙香先生主演的小英雄岳云，少年有为，怀远大志，慷慨豪迈，率领家人，斗智斗勇，将入侵岳家庄的金兵番将一举歼灭，痛快酣畅淋漓，形神兼备丰满，令徐福荣意犹未尽大呼过瘾，百看而不厌。
在《岳家庄》一剧的表演中，姜妙香先生运用独特的唱法和念法，讲究轻重缓急，刚柔相济，四声尖团，音润吞吐，高亢嘹亮，意味深长，别有一种神韵，尽显大方名家风范，令人击节赞叹而过目难忘。
闲暇时，徐福荣经常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模仿姜妙香先生的步伐身姿，独自表演，自娱自乐，尤其爱唱爱念岳云刚刚上场的那一段：
（引子）忠孝传家，何日里，荣耀跨马。
（念） 少小英雄设斗牛，凌云吐气春秋。天上麒麟原有种，人间豪杰岂自休。
每每唱到这里，徐福荣就觉得**勃发，一股难以遏制的万丈豪情从心底油然而生，喷涌而出，胸中一时间激**着万钧霹雳，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久久难以消散，而这一刻，也是他最舒服最得意最痛快淋漓的时刻。
此时，女儿徐统侃在电话里极力邀请父母亲去包头看戏。这一举动，不能不令徐福荣在深思之余，大为感动。“好精明机灵的丫头，知道我的爱好兴趣，用这种方法消除父女之间的隔阂。唉，也真难为她了。”于是，他当即决定，携带老妻薛新梅，一起去包头看看戏散散心。
在包头城，老两口受到了女儿女婿的极其热情的款待。出门进门，有特务团的小汽车接送。吃饭喝水，有专人随时贴身伺候，就是去大戏院听姜妙香先生演唱的《岳家庄》，也是提前订好包厢，瓜子糖茶香烟之类的，应有尽有。几个持枪荷弹的卫兵，前后陪同，服务十分周到礼貌，让徐福荣老两口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种心理上的极大满足。
这种舒心惬意的日子很快过去了一个礼拜，也很快结束了。第八天的下午，天气很温暖，徐福荣老两口听完戏，刚刚走进院子，就听见了女婿童跃华暴跳如雷训斥下属的声音。顿时，徐福荣心中“咯噔”一声紧响，示意薛新梅，赶紧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
但是，尽管关紧屋门，童跃华的声音依然极其清晰地传进来，回旋在整个屋子里，隆隆作响。其语气之严厉，语调之高昂，语速之急促，语言之粗暴，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一朝喷发，烈焰滚滚，气势汹汹，威力强大，势不可挡，令人心惊肉跳。
薛新梅不知所措地坐在**，神情略有紧张不安，以为突然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引得女婿如此震怒，而徐福荣则静静地站在窗户边，凝神屏气，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听着女婿的吼叫声。
时间不长，就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来童跃华在严厉训斥一个叫苏弹子的下属，责怪其没有完成自己亲手交付的任务。于是，不由得微微一笑，对老妻薛新梅轻声说：“放心，不管我们的事情。”
客厅里，苏弹子满脸羞愧之色，紧紧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站立着，任由童跃华声色俱厉地训斥。那天，在哈达门福金坊，苏弹子因毒性发作而陷入了极度昏迷中，被吴海涛及时送到医院，进行了及时抢救。在医院里躺了没有几天，病情也还没有完全康复，苏弹子就急着出院，返回了包头。
此刻，刚向长官汇报完缉拿杨家良的经过，就受到了童跃华劈头盖脸的严厉训斥。苏弹子不想反驳，也不敢反驳，只是静静地站着，听长官责骂。对他来说，这样的训斥如同家常便饭，经常发生。
再说，那天在华武镖局，自己竟听信了杨家良的话，中了其金蝉脱壳之计，让这个乱党分子轻而易举地从自己手里逃脱，眼睁睁地看着锅里的鸭子飞了。这一切，全怪自己一时鬼使神差粗心糊涂，怨不得别人一言一语。这点担当，他还是有的。
骂累了，气也出了，童跃华坐在椅子上喘了半天粗气，感到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恨恨地盯着苏弹子，恨不得一口活活吞吃了。而后，将茶杯使劲扔过去，砸在他耷拉的脑袋上，又厉声骂道：“老子砸死你个没用的狗东西。”说完，呼哧呼哧地喘气，如同老牛一般。
武昌首义前，杨家良是清廷张榜通缉的乱党要犯。武昌首义后，特别是孙中山联络南方各地的军事头目，起兵反抗北洋政府，又被段祺瑞暗中下令通缉，欲除之而后快。可是，这块到嘴的肥肉，却被苏弹子放跑了，童跃华岂能不火冒三丈大发雷霆？
数月前，小扇子将军徐树铮从北京发来密电，告诉他，杨家良身负孙中山的秘密使命，已经从上海出发，很快就会出现在哈达门的，还特意提醒童跃华，要他派人立刻四处暗中紧紧寻访。如果杨家良一露头，就即刻抓获，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拿着这封密电，童跃华反复思索良久，才决定派熟悉塞北江湖的苏弹子带人前去捕捉杨家良。如果抓到了，那可是大功一件，不但会得到很多真金白银，更重要的是，会受到段祺瑞徐树铮等人的进一步赏识，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前途一片光明。
从天津武备学堂毕业后，童跃华就紧跟段祺瑞徐树铮的脚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忠心耿耿，如今，终于当上了包头特务团长，十几年的忠心没有白白浪费，最终得到了极大的回报，
接到北京的急电，本想借此机会再高升一步，可是，苏弹子却辜负了他的一片殷切期望，让杨家良略使小计，就轻而易举地从华武镖局逃脱了。煮到锅里的鸭子居然飞了，这令他恼恨非常大为光火。
此刻，看着焉头焉脑垂头丧气一声不吭的苏弹子，童跃华恨不得一枪打死他，再恨恨地踏上几脚，方解心头之气。但是，他不是一个不计后果一意孤行的鲁莽武夫，而是一个久战沙场很有政治头脑的军人，知道如何紧紧控制自己盛怒的情绪。
因为他非常明白，要抓获杨家良，还得靠苏弹子这种不要命的江湖人物。于是，童跃华将苏弹子恨恨地痛斥一番后，片刻，又抛出了一块极为香甜诱人的蛋糕，沉声说：“苏队长，杨家良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迟早会抓住他的。如果抓到他，不仅有重赏，而且，我还会升你当我的副官。”
方才还有气无力、紧紧耷拉着脑袋而不知所措的苏弹子，听见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亮光，紧紧注视着长官冷峻的脸庞，继而，用感激涕零的语气，坚定有力地说：“请长官放心，就是赔上我这条贱命，也要抓到杨家良，绝不辜负长官的一心栽培。”
“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杨家良，绝不能再让他为非作歹祸国殃民了。”童跃华随即露出一丝冷笑，冷眼看着将头抬得很高、信心十足的苏弹子，冷声吩咐道，“可是，苏队长，你要活着，我还要你当我的副官呢。”
这先打后拉的大棒加胡萝卜的手段，顷刻间，就将苏弹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看着他发自内心的感激神态，童跃华心中掠过一丝得意之情，暗想，像苏弹子这种混过江湖的人物，绝不能一味地宠幸，必要的时候，还得用强硬的手段，狠劲地敲打，让他时时刻刻明白，军队不是黑道，更不是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的地方。要想升官发财，就得无条件地服从长官的一切命令。
这时，苏弹子突然想起了自己救王静兰的事情，不想错过这个攀附权贵的大好机会。思索再三，暗自认为，如果此时不说，恐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于是，一边紧紧观察着长官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团长，在追捕杨家良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叫王静兰的女人，也被人追杀。”
老岳父徐福荣有个很宠爱的二姨太叫王静兰，温柔贤淑。此刻，听说苏弹子救了被人半夜三更追杀的王静兰，童跃华不觉一愣，眼中射出疑惑的目光，紧盯着苏弹子，见他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就疾声问道：“王静兰为何被人追杀？”
苏弹子急忙说：“我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原因，只是碰巧了，见王静兰被一个汉子紧紧追杀，危在旦夕，我不忍心看她被杀害，就出手相救了。”他刻意隐去了杀手周震是他以前的江湖兄弟这一细节，担心长官起疑心。
也许是另外一个姓名相同的女人。童跃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暗想，老岳父的那个二姨太，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会有人半夜三更地追杀她？无稽之谈。于是，又叮嘱苏弹子几句，鼓励他努力抓捕杨家良，创建更得的功劳。
见童跃华对自己出手相救王静兰的事情没有一丝兴趣，苏弹子大失所望，暗自叹了一口气，又见长官的心思全部放在抓获杨家良身上，便赶紧说了几句保证抓获杨家良的话，就知趣地满怀期望地走出了“童公馆”。
见苏弹子口服心服感恩戴德地走了之后，童跃华刚要出门去军营，不料，却见徐统侃阴沉着一张俊俏的脸，气冲冲地走进客厅，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发响，暗暗叫苦起来。对这个比自己小整整十二岁的年轻美貌的妻子，也不知是何原因，他一直心存畏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