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哪股风把你吹来了

在暗自惊异的同时,杨家良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顺势倒在**,不一时,就发出了阵阵剧烈的鼾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长过一生,如同一个劳累过度的人,极其疲倦困乏,睡得和死猪差不多。很快,整个屋子里回响着香甜而又沉重的鼾声。不过,黑暗中,他微微睁着眼睛,耐心而警惕地注视着屋门。

少许,他嗅到了一丝令人很舒服的香气,继而,这股香气越来越浓烈,弥漫在整个屋里,同时,他的鼾声也越来越大,简直如同老牛拉破车上陡坡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不时发出响亮的咳嗽声。时间不长,鼾声渐渐轻微起来,继而,越来越轻微,最后,竟听不见一丝声响。

随即,传来一声“咯噔”,是门闩被切断的声音。他看见一道黑影轻轻地推开屋门,轻轻地走进来,站在门口适应了片刻,而后,又轻轻地摸向床边。杨家良看得很真切,蒙面黑影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钢刀,刀锋向外。他紧紧控制着呼吸,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钢刀放射出的丝丝夺命寒光。

杨家良侧身而卧,屏气凝神,完全处于一种神志不清的糊涂状态中。待黑影走近身边,已经看清他露出的两只明亮眼睛的一刹那,右脚陡然飞出,石击落叶,狠狠地踢向其裆部。随即,一跃而起,沾花带叶,力贯左拳,击向其面目。

自走进屋子的那一刻,黑影就全身心地投入临战状态。他知道,要刺杀的这个叫杨家良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不仅武功高超,而且还很有智慧,有着极其丰富的江湖经验。从他进入华武镖局吊唁顾廷栋的那天起,自己就一直在暗中悄悄跟踪盯梢,直到今天晚上,才找见了可以下手的机会。

按照以往的江湖刺杀惯例和经验,先使用无色无味的产自外蒙古肯特山的特制迷魂香,等对方完全处于昏迷状态、毫无知觉后,再用钢刀挑断门闩,悄无声息地进入屋子,而后,趁其昏迷之机,出其不意,一刀了断其性命。这种刺杀方式虽然古老陈旧,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但成功率很高,尤其在对方熟睡的时候。

可是,千算万算,黑影还是没有料到,杨家良不仅没有中迷魂香的剧毒,反而运用真气将迷魂香气逼开,暗自做好了迎战的充分准备,只等刺客上钩。就在黑影逼近床边,举起钢刀的那一刻,只见昏睡的杨家良飞脚踢来,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于是,急忙移动身形,滑步后退,闪开要命的一脚,瞬即,又挥动钢刀,自上而下,柳舞秋风,雪落梅花,有形剁形,无形剁影,闪电旋风,重重地砍向对方的左臂,企图来一招釜底抽薪,将对方砍成残废,然后,再趁胜追击,一刀要了这个革命党的狗命,一劳永逸,彻底消除后患,免得他再阻手碍脚,阻碍自己在哈达门的进一步行动。

黑暗中,见对方身形非常敏捷灵活,快似流星疾如利箭,不但瞬间躲过了自己出其不意的狠招,还挥刀进攻,急切之间,杨家良收回左拳,一记猛虎跳涧,右步前进数步,万众归我,我心归一,右肩猛地向前一靠,势大力沉,坚不可摧,将黑影狠狠地顶撞倒地。

在倒地的一刹那间,黑影举手外露,疾风扫落叶,投掷出手中钢刀,寒光夺目,流星赶月,快如后羿射九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正地插向杨家良的胸口,而后,趁其躲闪之际,飞身跃起,飘倏突忽,灵如狸猫,狡似猾狐,神出鬼没,眨眼间窜出屋门,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

杨家良眼疾手快,一记夜叉探海,右手接住飞来的钢刀,疾步紧追而出,可是,已经不见黑影的踪迹。他阴沉着脸,站在寒风低啸的院子里沉思片刻,而后,返回屋子,点亮油灯,接着昏暗摇曳的灯光,仔细认真地查看那柄质地优良手感极好的钢刀。

刀把呈“弓”字形,略为弯曲,顶端呈牛头状,造型粗犷古朴凶悍,洋溢着一种原始的野性之美。手柄上紧紧缠着一层红丝绸,柔软舒适,油光滑亮,很显然,这把刀使用了很长时间。纵观整个刀身,微微弯曲,仿佛一弯新月,布满各种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

“这是一把典型的蒙古弯刀,难道刺客是从外蒙古那边来的?”杨家良欣赏这把造型优美的钢刀的同时,心底腾起一股疑惑。在他的记忆中,外蒙古的男女老幼,人人都拥有一把这样的钢刀。“我刚来哈达门没有几天,除了苏弹子一伙人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仇家,外蒙古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刺杀我?奇了怪了。”

怀着这股莫名的浓重疑惑,他将钢刀拿近灯光,又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忽然,从刀柄顶端的牛头造型上,他发现了一行曲曲折折的字迹磨损很严重的蒙古文字,费尽心思地认真辨认片刻,才情不自禁地哑然失笑起来。

继而,又紧皱眉头,来回走动数步,郑重严肃地仔细思索起来,“原来是无极门的用刀,怪不得如此精良。可是,我和章嘉大喇嘛近日无冤往日无仇,平日里进水不犯河水。他为何要派人刺杀我呢?”

对于章嘉大喇嘛,杨家良从小就听闻其显赫名声,也知道他创建了人数庞大的无极门,如今又率领一部分道性深厚的弟子,隐居在肯特山修行。武昌首义之前,杨家良秘密回到哈达门,冒着严寒,去了一次肯特山,拜访了这位鼎鼎有名的佛教大师。

言谈之间,章嘉大喇嘛尽管不赞称孙中山先生推翻满清王朝的暴力革命,但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和仇视。相反,在肯特山的几天时间里,两人围炉而坐,品茗煮酒,纵论古今天下兴亡之事,点评当今略有影响的军政人物,如段祺瑞张作霖黄兴徐树铮等著名人物,意见甚是投合,相谈也甚是欢畅。

临走时,章嘉大喇嘛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情态,冒着风雪,将杨家良送到下山路口,还特意赋诗一首,希望日后再能想见。他亲手书写的那首《肯特山送家良贤弟留别》一诗,意境浑厚苍凉,令杨家良读后唏嘘万千感慨不已,至今记忆犹新。

肯特山送家良贤弟留别

苍茫肯特山,挚友要远离。

夕阳复斜照,白雪又飘零。

胡杨老而壮,古松高且直。

酒意尚未酣,已到话别时。

天下兴亡事,自有道可循。

萧萧刀剑舞,历历在眼前。

隆隆鼓金响,几人能生还?

长城今犹在,秦皇不知处。

劝君莫逞强,高处不胜寒。

苍天若有情,正道是沧桑。

“这样一个宅心仁厚普渡众生悲天悯人的佛教大师,岂会暗地里派人行刺于我?”屋子里,杨家良紧蹙眉头,来回走动,急促地思索着其中的奥秘。在灯光的照射下,庞大的身形映在墙壁上,左晃右动。

少许,站定脚步,心中蓦然一动,“莫非有人假借无极门之名,瞒天过海,挑拨我和章嘉大喇嘛的关系?引发两者间的冲突,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真是这样,这里面肯定藏有不可告人的阴谋,太可怕也太卑鄙无耻了。”

一连数天,杨家良一直待在屋子里,苦苦思索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幕后黑手,但是,任其绞尽脑汁想破脑袋,最终也没有得出一个明确清晰的答案。望着屋顶,他只能自我安慰,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行刺的凶手没有达到目的,还会再来的。等再来时,就想办法活捉他,不问出一个青红皂白,决不罢休。

这天,见天气晴朗,阳光温暖,杨家良信步走出屋子,来到大街上,先找了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面馆,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而后,又沿着大街走动,不自觉地来到地处繁华地段的徐府大门口,想看看徐福荣老两口从包头回来了没有。

徐府大门前,左右两端各铸立着一座青石雕刻的石狮子,高端大气,张牙舞爪,威风凛凛,仿佛哼哈二将军,不论寒冬酷暑,不分白昼黑夜,时时刻刻紧紧维护彰显着家产万贯的哈达门首富的威严气势。

朱红色大门两端的怀抱粗的圆柱子上,镶刻着一幅镀金的对联,每个隶书字体如同碗口大小,浓重庄严,精气霸道,饱满有力,在阳光的迎面照射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一股震天慑地的雄浑力量。

上联:修身如执玉,润身思孔学

下联:积善胜遗金,德化仰尧天

横批:福泽绵厚

杨家良站在门前,默默地欣赏着对联,心中暗自感叹道:“徐福荣靠江湖手段起身发家,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经过几十年的拼搏努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择手段,终于积聚了雄厚的财力,登上了哈达门首富的宝座,却贴出了这样一幅内涵深厚意义悠长的对联,岂不令人费解?”

就在他沉思默想之际,看门的老汉走了过来,紧绷着老脸,用极其警惕的眼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厉声喝问道:“汉子,你站在徐府大门前,是不是有要紧事情?如果没有,就赶快走开。”刚才,他见杨家良身材魁梧相貌凶恶,站在徐府门口紧紧观望,不由得起了疑心。

见状,杨家良赶紧堆起满脸笑容,语气谦恭地说:“老伯,徐大掌柜回来没有?烦请告诉一声。我找他有要紧事情,不能耽搁。”说着话,摸出一块银元,微笑着塞进老汉的手掌里。

顿时,老汉的神态变得和蔼起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了看徐府威严深沉的大门,用既炫耀又羡慕的语气,悄声说:“汉子,徐大掌柜两口子昨天半夜时分,才从包头女儿家回来,是女婿童团长用小汽车送回来的,好不气派。”

杨家良心中一喜,暗想,总算回来了,这趟没有白来。于是,又央求道:“老伯,烦请你通传一声,就说一个姓杨的老朋友有急事,想现在见他商量。”随后,见老汉两眼紧盯着自己,便又掏出一块银元,递了过去。

老汉伸手拿过银元,说了一声“你等着吧”,便转身进了大门。见此情景,杨家良摇摇头,暗自苦笑数声,想,徐福荣家里看大门的老汉也深受他的影响,爱财如命。继而又想,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一个大活人呢?

时间不长,就见徐福荣大声朗笑着,从里面大踏步地走出来。老远,就伸出双手,笑着说:“杨大哥,好久不见了。今天是哪股风把你吹到我家来了?”说着话,非常热情地紧紧握住杨家良的手,使劲地摇了摇。

杨家良深受其感染,紧紧握住徐福荣宽大厚实的双手,心中即刻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紧盯着对方丰满得意油光闪闪的大脸,也爽朗地大声笑着说:“徐大哥,你问是哪股风,我说是一股南风,把我从上海吹到哈达门了。”

徐福荣自然明白他说的南风,拉着杨家良的手,边往里走,边大声笑着说:“南风好南风好。哈达门就缺这股南风。只要南风吹来,我这里就高兴。”说着话,两人来到堂屋里,坐在宽大的牛皮沙发上,喝着香茶,快活地说起话来。

说起两人的交情,这里面还有一段惊险的传奇故事呢。八年前,武昌起义胜利后,孙中山马不停蹄地从美国赶回来,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杨家良因为首义有功,又是孙中山的忠实信徒,因而被任命为总统府铁甲车队的连长,专门负责保护孙中山的安全。

后来,南北议和成功,奉孙中山之令,杨家良带领安保人员,跟随以教育总长蔡元培为首的专使团来北京迎接袁世凯,请他南下就任总统。不料,袁世凯表面答应得很是痛快,但私下里却唆使怂恿驻扎在北京的北洋军第三镇部分士兵发动兵变。

哗变的士兵紧紧围住专使团的驿馆,不断地鸣枪示威呐喊骚扰,甚至公然放火,严重威胁蔡元培等六位专使团成员的安全。作为负责专使团安全的卫队最高首领,杨家良带人紧紧埋伏在住所四周,持枪严密监视那些几近疯狂的北洋军哗变士兵。

后半夜时分,哗变士兵纷纷嚷叫着撤离驿馆,抢劫周围的商铺以及过往的行人,杨家良等人才略微放心。可是,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羊皮棉袄满脸是血的汉子,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向驿馆,身后,几个拿枪的北洋士兵大声谩骂着,紧紧追赶而来。

不一时,汉子来到杨家良面前,惊慌失措地说:“大哥,救救我,快救救我。”而后,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又指着紧追而来的士兵,心有余悸地说:“他们刚刚抢走了我身上的银子,还想杀我,求大哥救救我。”

见汉子处境危险,说的又是哈达门一带的土话,杨家良心中陡然一动,情不自禁地泛起一股老乡之间特有的同情感,急忙将汉子紧紧隐藏在身后,而后,紧盯着那伙骄横狂躁呼啸而来的变兵,命令卫队持枪荷弹,做好迎战的准备。

少许,那几个士兵来到杨家良面前,用手中地长枪紧紧对准杨家良等人,喝令他交出方才逃命的那个汉子。其中,一个看似小军官模样的人,瞪起通红的双眼,气势汹汹地逼视着杨家良,满嘴喷着浓烈的酒气,高声嚷叫道:“小子,快把人交出来。若不然,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驿馆,让孙大炮在南京哭他娘去吧。”

对这等下三滥的兵痞,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杨家良见得实在太多了。武昌首义那天晚上,他亲自率领敢死队,攻打总督衙门,身中数弹而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如果不是身负孙中山先生交付的重任,他早就一枪撂倒了这几个兵痞,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但是,如今肩负着保护专使团的重任,由不得他鲁莽行事。

于是,杨家良强力克制着内心翻滚的熊熊怒火,冷笑一声,语气严厉地冷声说:“这是蔡总长派出去的人,现在回来了。兄弟,看在蔡总长的面上,还是放他一马。”随即,回头喝令那个逃命的汉子道:“还不快去见蔡总长?他正等你回来呢。”

小军官听闻是蔡总长的手下,又见那个汉子飞也似地跑进了驿馆大门,一时间竟怔住了,紧盯着杨家良,说不出一句话来。其实,他接到的上级的命令,只是让他带人紧紧围住专使团住的驿馆,呐喊几声朝天放几枪,制造一番混乱而已,绝不能冲进驿馆胡乱行事。

后来,见许多参与其事的士兵纷纷趁乱抢劫财物,也垂涎三尺忍耐不住,就带领手下士兵离开驿馆,来到大街上抢劫一些还未关门的商铺。恰好,遇上了那个汉子,又从他身上抢了几根金条和一些银两,不由得兴奋起来,认定这汉子是个有钱的主儿,便一路紧追而来。

此刻,见已经失去了抢劫的对象和时机,又见周围都是黑洞洞的枪口和横眉怒目虎视眈眈的军人,小军官心底即刻涌起一股浓重的胆怯,极力挤出几份笑容,说:“大哥,对不起,兄弟我认错人了。”紧接着,就领着那几个士兵灰溜溜地走了。

“一群混蛋废物。”杨家良暗自狠狠地骂了一声,刚刚转过身,就见那个得救的汉子从黑暗处走出来,双手抱拳,语气感激非常地说:“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恐怕没命了。”说着话,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递了上来。

杨家良冷冷一笑,推开汉子拿银子的右手,借着灯光,紧紧注视着对方黑里透红的宽大脸膛,暗想,这副脸膛,再穿上羊皮棉衣,活脱脱一个哈达门人。片刻,颇为热情地问道:“兄弟,听你的说话口音,好像是哈达门那边的人?不知来北京做什么生意?”

汉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异的神情,将那几两碎银子装好,笑着说:“大哥好眼力,兄弟我正是哈达门人,叫徐福荣。”接着,语气又颇为豪爽地说:“大哥也是哈达门人?以后来哈达门,就来找兄弟我,我好好感谢大哥今晚的救命之恩。”

等杨家良报出自己的姓名后,徐福荣显得更加高兴,大声笑着说:“杨大哥,在哈达门,我早就听说过你的鼎鼎大名,只是无缘结识。今晚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一条值得结交的好汉。能够在北京城里遇见杨大哥,兄弟我真是三生有幸有缘啊。”

就这样,杨家良结识了徐福荣。后来,袁世凯当了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倒行逆施,激起了孙中山先生等革命之士的愤怒和强烈反对,先后发动了多次推翻北洋政府的革命。在这期间,杨家良也多次秘密返回哈达门,宣传革命道理,纠集人马,以实际行动响应南方革命。

同时,听说徐福荣已经是哈达门最大的金矿牛毛沟金矿的老板,家产万贯富得流油,也暗中找过几次徐福荣,想动员他帮助自己的革命行动。这徐福荣倒也不忘救命之恩,接济了他不少的钱财,但是,一听说要自己加入革命党推翻北洋政府,就以没有文化不参与政治而敷衍推托了,惹得杨家良心中不痛快了好长时间,也渐渐有了疏远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