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阳谋
“是乐乐的电话。”展眉随口说道,抬手在他们眼前晃了一下。
“接吧,应该是有什么事儿。”苏紫说道。
斐秋不可置否地耸耸肩。
展眉接了电话,顺便开免提放在了桌上。那头李寻乐的声音传来,“眉眉?”
“是我,怎么了?”展眉问道。
李寻乐的声音里有一丝担忧,“最近异能诱导剂泄露,不本身就是异能者,应该没有离开吧?苏紫和斐秋好像往你们医院的方向去了,她有联系你吗?”
“有。”展眉看向苏紫,“她就在我身边。”
李寻乐:“……”
“她去找你干什么?”他顿了一下,语气里有一丝古怪,“该不会诱导剂的源头就是你那里吧?”
“是的。”展眉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隐瞒。
“我觉得我的人生观在不断受到冲击。”李寻乐叹了口气,“西河是白鸽首领,那眉眉你呢?是什么首领?”
展眉说道:“我不是什么首领,只是一个研究人员而已。”
“医院就是研究所?”李寻乐问,“诱导剂泄漏是怎么回事?”
“我隶属于异组织,仪器设备是最先进的,所以成果也很卓越。前些天有其他组织的间谍来偷取高浓度异能诱导剂样本,是个挺厉害的异能者,他虽然得手,但在离开时却被发现了,之后与我室的安保部门发生械斗,导致容器破碎,诱导剂扩散。”展眉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这诱导剂的浓度仅限于夏城,我已经下令使用抑制剂,很快就会没事了。”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会不会受到牵连?”李寻乐问道。
“没什么,顶多是引咎辞职罢了,回总部照样有我的一席之地。”展眉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感觉。
“那就好。”李寻乐说道,她顿了一下:“能把电话先给苏紫吗?”
“好。”展眉应了一声。
“乐乐,你那边情况怎么样?”苏紫问道。
“夏城被封锁了,有不少异能者把关,我暂时出不去。”李寻乐无奈道:“之前想联系你,但是想起来你手机丢了,斐秋的号码我又没有,只好找眉眉了。不过还真没想到,我们身边卧虎藏龙啊。”
苏紫唇角浅浅上扬,有她这个灯泡,多少飞蛾不想扑过来?
“既然诱导剂快失效了,你打算怎么办?是先回来跟我们汇合,还是等封锁解除……”苏紫话还没说完,斐秋就开口了,“直接去江城。”
他的语气并没有不容置疑,却就是有种令人不由自主去服从的笃定。
李寻乐沉默几秒,问道:“那你们呢?”
斐秋神色懒散,“也去啊。”
苏紫惊讶地看着他,疑惑道:“之前不是说去黎组织总部吗?那里有一批接应的同伴。”
“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斐秋轻笑一声,狭长的凤眸染上霜色,“诱导剂破碎,夏城从龙潭虎穴直接变成绝地深渊,已经不能再待了。”
“既然目的地还是一样,要不要我等你们一起?”李寻乐问道。
“不用了,我们还有件事要办,封锁随时都有可能解除,你先走吧。”斐秋似笑非笑地说。
“……”李寻乐轻声道:“好。”
“哦,对了,”斐秋拿起手机,利落的编辑短信发过去,“我的号码你记一下,有事打电话。”
“恩。”李寻乐应了一声。
斐秋将手机抛给展眉,苏紫看了斐秋一眼,没说什么,她之前用不惯手机,所以丢了后也没想再买一个,如今才发现十分不方便。
挂了电话,三人沉默片刻,苏紫率先开口,“斐秋……眉眉不知道我的身世,你应该是很清楚的——我的家人怎么样了?”
斐秋眼皮跳了一下,轻声说道:“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车祸。青莲调查过,那就是一起意外,没有人为干预的成分,所以你小时候是和爷爷一起生活。”
“我之前说你不合群,唯有深白一个朋友,其实就是这个原因。”
少女聪慧早熟,失去父母的阴霾一直藏在心里,没有亲戚玩伴,苦闷无处倾诉,爷爷垂垂老矣,记性也不大好,所以在那个最为敏感困惑的时期,她浑身上下笼罩着阴郁,与周围朝气蓬勃的同学相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那我爷爷呢?”苏紫神色出奇地平静,好像斐秋口中所说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她只是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老人家年纪大了,对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斐秋停了片刻,低声说:“异组织有很多办法能从一个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信息,但实际上你爷爷对《白鹿传记》的事情所知甚少,了解你们家族的大概后,他的用处也就没有了。”
没有用处的后果……
苏紫喉咙有些发干,她舔了舔下唇,轻声说:“斐秋,你之前说我来自明朝,父亲是将军,把我放在夏城,是希望我接触异能后,想起来封印的方法。现在又说我父母已经过世了,无论哪个版本,我都是孤家寡人。”她讽笑一声,“那这次的理由呢?为什么要设这个局?为什么我会有明朝的记忆并且深信不疑。”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但她要他亲口确定。
“《白鹿传记》需要鬼谷子打开。”斐秋的声音有些哑,“必须是真心实意,不能受蛊惑、胁迫。”他无奈道:“那时候的你真是倔强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论如何都不肯打开那本书。所以深白就建议青莲,对你进行催眠,并且植入一些他们整理出来的关于明朝末期的资料,将过往全部封锁,融合成新的记忆。”
“那还是我吗?”苏紫眼圈微红,觉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就像拿着手术刀,一刀一刀地割下来,最终割成他们满意的样子。
她不想自怨自艾,但还是忍不住说:“多可怕啊,斐秋。跟你认识这几天的人,根本就不是两年前你见过的那个女孩儿,记忆被更改,性格、习惯、喜恶全部都不同,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你怎么看我?一个虚构的人吗?”
可笑吗?
怜悯吗?
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斐秋脸色骤然白了,那时他年岁不大,手握的权利也不可能保全她,真的是无可奈何,但他却无法不自责,因为即便彼时他有法子……他也不能阻止这个计划。
牺牲不可避免,他可以心甘情愿地替代她牺牲。
可是却不能。
苏紫揉了揉脸,眼神恢复清明,接着问:“既然不能被迷惑,那么如果我不恢复记忆,就打不开《白鹿传记》,如果我恢复了记忆,就不会对你们产生怨恨吗?那样的话,我就更不会帮你们了。”
“这两年的生活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你,原本青莲那里还有一套说辞,可以瓦解你的仇恨,甚至让你和他站在同一个阵营,就像姚徽一样。”斐秋说道:“可世事难料,西河打破了他的计划,这让我们都有些措手不及。他似乎并不偏向哪一方,就连跟他搭档多年的青莲也丝毫不留情面,所以我来找你了。”
“虽然我们最初的设想是由我们引导你,脱离青莲的掌控,但西河兵行奇招,情况似乎对我们更有利些,你在我身边,实在隐瞒不下去的话,我还可以将所有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异组织对你的迫害,家人的仇恨,鬼谷子的责任,我想,起码有一样是能将你推到我的阵营。”斐秋注视着她,漆黑的瞳孔最深处幽光微闪,“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无论怎样,谁都不能阻止。”
“我知道我们都对不起你,所以等异能重新被封印后,你可以杀了我。”
苏紫握紧刀柄,刀身陡然一震,雪亮的刀光掠过斐秋的双眼,他眼神坚定,一眨不眨。
这是阳谋。将一切真相都摊开给她看,跟她讲述利弊,甚至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目的与野心相告,就是因为……虽然她面前有很多路,但她能走的只有一条。
或为忠义,或为孝悌,或为心中无法压下的不平,她只能走这一条路。
这条路上并非她一人,下棋人殚精竭虑,设一个将所有人都拢进去的局,于是无数棋子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拼命厮杀。她跟别的棋子其实都是一样的,被洪流推着向前,唯一出彩的一点,也只有她是那最后一步的“将军”。
苏紫心中已有了定夺,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她没有虽天下人吾往矣的气势,但好歹要死得其所。
“你这种不怕死的人,杀了有什么用。”苏紫淡淡说道,她轻抚着燎原,好像要抚平自己纷乱的思绪,“那姚徽又有什么特别?你们为什么让我觉得她就是明朝公主?”
她有些疑惑,那似乎是发自内心地认为她是公主,不单单只是记忆的层面。
斐秋眼睛明亮,直直的盯着苏紫,他的确不怕死,可当生命里有了挂念,其实就不怎么能豁得出去了。一无所有,才不惧生死,他依旧会贯彻自己的信念,但如果最后能功成身退,如果她能原谅他,那人生还是有个希望、有个盼头的。
“斐秋?”苏紫疑惑地叫了一声。
斐秋这才回过神来,掩饰般地垂下眼睫,想了想说道:“谎言半真半假才容易让人相信,那些将军公主的说辞也并不都是空穴来风。其实真的往上追溯,你家的确是将军之后,而姚徽家的过去,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她家每一代都有异能者,这种情况往上追查直到明朝末期,终止在一个不出名,甚至没有被记录在册的公主身上。”
“那个时期朝野动**,亡国的公主还不如平民,身不由己,历史上没有记载也能理解。”斐秋若有所思道:“但她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势,古人说承天之祐,说不定真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运道吧。”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沧海都变成桑田了,这点庇佑随着明朝的覆灭,也早该消亡了吧。”他看向苏紫,“事出有异,青莲曾让人查过,结果也只得了公主后人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但这毕竟是个变数,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也无法预料,所以青莲索性将她一并控制起来,并且给她的记忆也做了手脚,为了日后进一步诱导你——”
他接着淡淡一笑,“不过西河不按常理出牌,以前的布置基本都没什么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