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将军后裔
初来医院时,苏紫满心疑惑,那些刻意被隐瞒的真相,被更改的记忆,让她两眼一抹黑,她不信任斐秋,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备,甚至怀疑这个世界。而就在医院短短的时间里,她接触到了普通人一生大概都不会知晓的秘密,还有斐秋的讲述里,浮光掠影般闪现的历史面目与世界本质。
那些太久远的故事,真假已不可考,但从洪荒时期就存在的混沌,以及后期演变成的白鹿,却一直存在,并且影响着一代代人的走向。
展眉站在三楼窗边,遥遥目送宾利消失在城镇中,她表情平淡,目光却深沉:“感情吗,你又有什么办法帮我得到呢?”
她摇摇头,抬手将白色窗帘拉上,返身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将茶具一遍遍烫洗重新装入盘中,最后拿起玻璃杯时,她用大拇指摩挲着杯口,低声喃喃,“深白居然跟你关系这么好,那你的催眠肯定早就解了吧,要么你也不会跟深白一起创立黎组织……先控制人的记忆,再利用这个人做事,青莲的手段一直都是这么简单粗暴,我说你们的记忆有问题,那我实际上,有没有被更改记忆呢?”
她只是没有感情,并不代表智商有问题,相反,在异组织待了很多年,参与各种研究,见惯了组织内部的蝇营狗苟,她其实更能明白斐秋的作为。
一个没有感情的科研人员是一柄双刃剑,她不会在乎道德人伦,也不在乎党派内斗,只是专心做着研究,但同时,这样的人一旦想要某种东西,临阵倒戈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展眉将房间整理妥帖,叹息一声,“不被约束的能力,真是可怕。”
…………
下午,天还是有点阴沉,地面湿一块干一块,如同互相撕咬的野狗,最终两败俱伤,皮毛凹凸不平,斑驳遍布。
路上看不见行人,街道像是被洗劫过,一片狼藉,再配着一副晚娘脸的天气,更显得萧索。
“我们要去哪儿办事?”苏紫坐在副驾问道。
斐秋轻松地靠在座椅上,单手掌控方向盘,懒洋洋地笑:“办什么事?”
苏紫微微皱眉,语气也冷了些:“你是在骗乐乐,为什么不想让他跟我们汇合?”
“整天乐乐乐乐的,他又不是小孩子,叫那么亲密干什么?”斐秋不爽地说。
他的样子倒像是有些吃醋,但苏紫已经今非昔比,不吃这套了,“你别岔开话题,你不信任乐乐,你在怀疑什么?”
斐秋这才有点收敛,他侧头看苏紫,目光平静又认真,“你们五个人的小团体,其实有四个人都是故意安插进去的。”
苏紫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甚至突然有点想笑,她的确是无法想象这群人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思算计,一环扣一环,但其中一环崩了,连锁反应下,整个大楼都得倒塌。
如果这些事跟她无关,她倒是乐见其成,可惜……她恰恰是一切计谋的中心。
“还有一个,就是李寻乐?”苏紫问道。
若说之前最信任的人,是西河无疑,之后连番打击,李寻乐与白绯衣一直都站在她身边,如果这两个人的感情也是假的,那什么才是真的?
她觉得有点疲惫,又有点厌倦,耳边是斐秋的声音,可是却很模糊,好像隔着一层层水雾传过来,她眼神一点点涣散,神情恍惚。
她看见了漆黑的夜。
没有一颗星子,好像浓墨滴在白纸上,黑得深沉。
接着画面陡然拉长,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上,坐着身份尊贵的帝王,他穿的是常服,一步步走下阶梯,一股不可言说的厚重压力霎时落到肩上。
大殿内跪着一个穿青衣的年轻人,他腰板挺得笔直,容貌平平无奇,眼角眉梢却带着坚毅。
皇帝走到他身边,眼神深沉,开口说了句什么。
年轻人低下头,表情没有一丝松动,苏紫只能勉强辨认他说的几个词汇,“无能,有负,皇上……”
接着两人似乎争执起来,苏紫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以下犯上,在那个尊卑分明的时代是大不敬,可她偏又只能看着,无法改变,甚至都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就像看一场哑剧,仅仅靠着几个片段,又怎么拼凑完全。
她看到皇帝疾言厉色地斥责,拂袖走上龙椅,年轻人弯下腰,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两人似乎谁都不肯退让,最终皇帝从一旁的架子上猛地抽出一柄长剑,快步走下来指着年轻人的脖颈。
苏紫心脏倏尔紧缩,她不自觉地想要阻止,却全然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往前递进,年轻人血洒当场。
苏紫浑身一颤,清醒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车已经停下来了,斐秋双手握着她的肩,叫她的名字,眼神里尽是担忧。
苏紫急促地呼吸几下,闭上眼睛往后靠,半晌按住斐秋的手,低声说:“我没事。”
她觉得指尖发麻,那个场景实在太过真实。
“你刚才怎么了?”斐秋反握住她的手。
苏紫还有些发愣,“怎么了?”
斐秋强忍住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冷静地说:“我刚才在开车,跟你说话你没回答,一开始好像发呆,后来就跟被魇住了一样,神色惊慌,看起来很痛苦。”
“我做了个梦。”苏紫低声道:“但感觉很真实。”
斐秋眉头一动,问道:“是什么梦?”
苏紫抬头看他,在这云谲波诡的局里,她实在是太过势单力薄,即便她肯站出来,即便有人拥护她,又怎么会有那些经营了许多年,内部井然有序的组织强大——她得找个盟友。
最合适的无疑就是身边的人,他几乎知道她所有的秘密,那么这一点儿东西,其实也没必要隐藏,她还有最大的依仗,《白鹿传记》。
苏紫定了定心神,将自己所看到的五个画面毫无隐瞒地都说了出来。
斐秋听完,沉眉思索片刻,说道:“假设你看到的场面的确发生过,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基因传承?”
“什么意思?”苏紫问。
斐秋:“很久以前的神话传说中,有神兽可以通过基因,得到先辈的记忆与传承,天生就知道过往的一切。那么作为灵长类的人类,基因如此繁复,根本没有被研究透彻,说不定就有那种储存再释放的功能。”
“神话科学本来就是一体,两种说法而已。新闻上不就总是有什么转世重生,对于上辈子的事还有记忆,明明从未去过的地方,却能说得头头是道的人吗?那说不定就是基因出现了偏差,曾经是同族,无意中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就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
感觉话题有些跑偏,斐秋又拉回来说:“你是将军的后人,将军府被大火洗劫,会不会是将军的子女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而到了你这一代,由于深白在你记忆里做的手脚,你会自我暗示,你就是明朝时期将军的女儿,所以导致某些存在于过往的画面被释放出来。”
“比如一开始是官兵围住了整个将军府,皇帝出现,两人起了争执,皇帝一怒之下株连府中人,最后甚至放了把火。”斐秋悄悄看了眼苏紫,见她面如沉水,没有其他不正常的迹象后,继续说道:“第二个画面则是孤山……”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那个穿青衣的男人应该和你家有关系吧?他是从山里走出来,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把什么东西藏在了山上,要么他从山上带走了什么东西,这个东西一定很重要。接着就是年轻人把一个婴孩交给将军,按你所说将军愤怒,年轻人对婴孩留恋,那是不是可以认为,年轻人知道自己要去赴死,或者凶多吉少,所以对将军托孤?最后的画面确实也证明了年轻人死在了金銮殿,那么这些画面加起来,就大概描绘出了当时的场景。”
“年轻人要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可能与那座山有关,而这件事皇帝知道,将军也知道,更大的可能是皇帝下的命令。而那个年轻人或许是没完成任务,但你说年轻人面对皇帝的态度不卑不亢,那约莫就是年轻人违逆了皇帝的意思。”斐秋想了想,空闲的手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磕出一支香烟,没着急点火,只是放在鼻下轻嗅,“而将军因为了解整件事,皇帝认定了他知道内情,所以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但将军不愿说,或者不知道,皇帝就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苏紫静静地听他分析完,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将军一生有几个子女?”
斐秋眼皮一跳,脑子转得飞快,立即明白了她话中有话,但仍是习惯性地不动声色,“你什么意思?”
“万一将军把年轻人的骨肉当成自己的孩子在养,万一我们这一脉,从根本上就不是将军的血脉,万一我看到的画面是属于年轻人的——其实他占得比重更多,怎么办?”苏紫轻声问。
斐秋端详着她,弯腰慢慢凑近,苏紫不闪不避,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直到两人近到鼻息交融,嘴唇几乎相贴,斐秋忽然笑起来,“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他说话时口中的气息吹到她唇上,苏紫微微眯起眼,一手贴在他胸膛,缓缓将他推离,“不要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斐秋,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说,除非你觉得有些事会触及到你们的利益,必须要欺骗我,否则我不希望你对我有所隐瞒。”
车窗外是无边的寂寥,斐秋心情有些复杂,她的记忆似乎真的回归了,与之前的经历融合,她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性格却强硬了不少,有年少时的冷静自持,也有后来的坦然平和。
斐秋叹息一声,“将军有几个子女我并不知道,历史上的大名鼎鼎的人物那么多,将军只是沧海一粟罢了,甚至连他的生平都没有太详细的记载。只有野史上曾说昭武将军率领军队剿匪,之后莫名其妙地获罪入狱,甚至是满门抄斩。而青莲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消息,就查到了你家,找到《白鹿传记》,并且发现你的血液有抗体,他们曾做过抽样调查,没有一人能免疫异能的侵蚀,你的存在就显得那么独特,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算我独特,关于鬼谷子也只是你们的推测,并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鬼谷子就不会有异能。”苏紫说道。
斐秋无奈道:“你这算不算是在钻牛角尖?”
苏紫沉默片刻,“我只是想考虑到所有的事。”
斐秋最终将烟装回盒里,慢慢道:“万全之策只存在于小说家的构思中,现实之所以叫现实,就是因为浪漫的完美不存在,没有人能预料到,布完局之后的路,什么时候会横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