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

第二天早晨她醒得很早,而且几乎是刚睁开眼,就被蓝斯再次以吻封缄。叶晴四肢酥软,连抬手打人的力气都没有。最终蓝斯终于松开唇,她连忙把身体往床铺里面挪了挪,伸手想要抹掉唇上另一个男人的气息,陡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穿着内衣**,只能裹紧被子狠狠地瞪人。

蓝斯哈哈大笑,俯身过来,一手挡住她打过来的巴掌,再度重重亲上她的唇。

在卫生间里简单梳洗过后,蓝斯朝她做个手势,嗓音微哑道:“里面的洗漱用品都是全新的,你先洗个澡,我去给你取一套衣服。”

尽管叶晴不是那种非常矫情的人,听了蓝斯这话,还是忍不住去想衣服的来处。她不会因为跟郝湘儿的私人恩怨影响对客观事实的判断,更不会为此而影响工作和任务。但这不妨碍她会非常、非常厌恶这个女人。叶晴自认为一直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因为对叶宇的爱才毅然放弃对珠宝设计专业的追求,决然投奔如今肩上承担的这个任务;也因为对Q集团和郝临江的恨才鼓起勇气斡旋与顾梓晟和蓝斯这两个男人之间,力图尽快找到当年叶宇留下的线索,进而成功捣毁Q集团这颗大毒瘤。

可是正因为她当初的爱憎分明,才让她如今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她曾经不敢正视自己对顾梓晟的感情,可是经过前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温柔缱绻;,经过昨天在宴会上看到他与郝临江合作时从天堂到地狱的骤变;,经过佯装昏睡被蓝斯热烈亲吻和爱抚时的抵触和挣扎;她在感情方面再单纯、再迟钝,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顾梓晟的感情,从一开始的负隅顽抗到后来的节节败退,再到最后的彻底举白旗投降,或许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她就已经爱上了他。

蓝岚曾经问她相不相信一见钟情。她当时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她以为自己不会被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萌动冲昏头脑,可她却忽略了,感情从来就是不讲道理的。如今看来,当初蓝岚的话一语成谶了。原来她早就遭遇了属于自己的逢魔时刻。只是她太迟钝,太懵懂,又或许从小到大的坚强伪装让她渐渐忽略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能够面对内心那道清晰的声音:她爱上顾梓晟了。

卫生间外传来三声急促的敲门声,随后响起蓝斯的声音:“衣服放在**了,你自己出来换。我出去走走,稍后大家一起在花园用早餐。”

叶晴“嗯”了一声,热热的水流冲掉溢出眼角的**。其实她洗澡很快,只是这些天与顾梓晟在那间公寓里耳鬓厮磨,最初那些天洗澡,都是顾梓晟代劳,她只需要靠在他怀里,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了。与蓝斯说话做事的雷厉风行不同,顾梓晟无论做什么都是不紧不慢的,抱着她在浴缸里沐浴,没个四十分钟半小时,压根不会出来。后来她身上的伤渐渐痊愈,顾梓晟虽然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了,但两人之间那种点火就着的氛围,她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有时甚至是单纯的淋浴,最后都能洗到浴缸里去。

关掉喷头,叶晴擦拭干净身上的水渍,裹上一条浴巾,擦拭着头发走出去。时钟的时针刚刚指向七,刚洗完澡出来,多少会觉得有些冷。叶晴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那个男人了。有这个时间,不如多想想,趁着有机会在郝家多待呆的这段时间,接下来都可以做些什么。

蓝斯为她准备的衣服,是一套非常淑女的裙装,黑色桑蚕丝圆领衫,搭配一条长及脚踝的雪色百褶长裙,以及一条暗银色的小腰带,搭配昨天的那双鞋子穿非常合适。

推开门一偏头,就见蓝斯一条腿蹬着墙,抱着双臂,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嘴上还叼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见她出来,蓝斯站直身体,拿掉唇边的烟,蓝黑色的眼珠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混血儿的缘故,蓝斯的五官棱角分明,尤其眉毛和眼睛的部位,格外深邃有型,这种颇具异域风情的俊美与顾梓晟又全然不同。蓝斯的俊美之中携带着某种让女人血脉贲张的邪气不羁,顾梓晟固然也眉目如画,那种俊美却是让人只敢远观的清贵冷峻。

故而像蓝斯这般样貌的人,如当下这般目光热烈地盯着人看,十个女人里有九个会脸红腿软,另外一个恐怕一边尖叫着一边冲上来搂住他激吻了。叶晴却只是巧妙地避开他的目光,朝另一个方向看了看:“你不是说要一起吃早餐?”

蓝斯捏着烟往前走了几步,另一手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拽着人绕过一个小花坛,往之前叶晴张望的方向走去:“是很多个人一起。你要是不喜欢,我带你出去吃。”

叶晴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

蓝斯转过脸低头看她,嘴角挂着不冷不热的笑:“昨晚他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你一句,你还不死心?”

那是因为他们眼下在郝临江的地盘上!纵然昨天跟郝临江合作的事,他确实欺骗了她。可她当初也没有跟他明确摊开来讨论这件事,用了那样迂回的方式阻止他去签那份合同。但这并不意味着顾梓晟心里真就没有一分一毫她的位置。昨天晚上那个医生不也说了么,他当时情绪控制得很好。如果他心里真的没有她,如果他真的是玩过就丢,一点都不在乎她,那他还需要控制什么情绪呢!直接继续跟郝临江相谈甚欢就好了,甚至他根本都不必上来那一趟!

之前冲澡的时候,叶晴已经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但这些一来只是她的猜想,二来,无论她对顾梓晟有什么想法,都不可能在蓝斯勉强表露出来的。所以她只是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到了花园,果然早就有人在那里等了。几把乳白色的阳伞撑起一片独立的空间,木质圆桌上铺着同颜色的桌布。两个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女仆站在桌边,其中一个弓着身,应该是在征询客人都有什么要求。

叶晴和蓝斯一出现,独自一人坐在那里的人就抬起头,微一抬食指,示意候在身边的女仆没有问题了。

一大清早起来就戴墨镜,过去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习惯!叶晴腹诽,一边在蓝斯帮忙拉开的椅子坐下来。站得离两人比较近的女仆走上前,轻声问:“蓝少,小姐,请问早餐要用点什么。”

“想吃什么?”

叶晴摇摇头:“我想喝点白水。另外如果有粥的话帮我盛一碗。其他的就不用了。”

“老头子家里的厨师还是挺厉害的,做的草菇烧卖和水晶虾饺都很好吃,还有W市的热干面。要不要尝尝?”

叶晴的眼睛一直看着对桌,顾梓晟面前摊开着一份的S市当地早报,最初抬头看过她一眼后,就一直低着头,也没摘墨镜。

蓝斯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顾梓晟,嘴角挑起一抹有些玩味的笑:“顾老板这是怎么了,这一大清早的,看报纸能看清楚字吗?”

顾梓晟没有说话,只是在两个女仆转过身之后,伸手摘掉墨镜放在一边。叶晴微微睁大了眼,蓝斯则“嗤”一声笑了出来:“哟!顾老板这是一夜春宵到天明还是怎么的。来日方长啊顾老板,咱真不急在这一时!”

顾梓晟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望向叶晴,问:“昨晚睡得还好么?吗?”

一旁蓝斯也盯着她看,叶晴垂下眼帘,有些窘迫:“我……我也不知道。一直昏昏沉沉的……”

蓝斯在旁边解释道:“医生说你后来不吐了,问题不大,就给你打了针安定。”

顾梓晟点点头:“吃完早餐再休息一会儿,然后咱们走。”

蓝斯冷笑:“顾老板,现如今这年代,齐人之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的。你昨晚不是已经在我们大小姐和叶晴之间做选择了么,你现在又想唱哪出?”

顾梓晟戴上墨镜,淡声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蓝斯你越界了。”

“你跟她之间的事,别人就没发言权了?”蓝斯撇了撇嘴:“,“那你让叶晴自己选,到底是跟你走,还是留下来。”

两个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完全出自本心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做个抉择,叶晴肯定能够毫不犹豫地说出顾梓晟的名字。可现如今这个情况,再加上她刚刚看到顾梓晟眼下的青影,叶晴已经知道,昨天在她服药昏迷之后,肯定还出了别的事情。故而以她现在的处境,这个选择也就不是那么好说出口了。

“蓝斯,你这小子,怎么年纪越大,礼数越学回去了。哪儿有赶客人走的道理!”正当叶晴犹豫不决时,郝临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晴绷直脊柱,转过脸,就见郝临江携着郝湘儿并肩走来。郝湘儿面色恬静,唯独一双大眼幽怨地看着蓝斯。配合身上的粉色洋装,她今天化了同色系彩妆,粉紫色的眼影清新妩媚,只是眼皮儿略显浮肿,眼下也有着淡淡的暗影。叶晴心下一沉,尽管理智上知道不应该这么想,可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出现,还都明显一夜未眠的样子,再加上昨晚宴会上郝临江的极力撮合,叶晴实在不愿意再往下想。

几个人再度围着圆桌坐下,叶晴的左手边是蓝斯,再过去是郝湘儿,和顾梓晟是面对面的位置,右手边则是郝临江。这父女俩一坐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叶晴。郝临江打量着她道:“叶小姐现在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叶晴轻轻摇头:“除了头有点晕,其他都还好。”

“能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吗?”郝临江一双眼目光如炬,定定看着她:“当时前面还有宾客,人多嘴杂,我这边多少也有些顾不上,就让蓝斯先照顾着。这方面有处理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叶小姐海涵。”

叶晴垂下眼,轻轻摇头:“其实都是我自己不好……”

“昨晚你不是跟那位姓赵的小姐一起去楼上的卫生间?”蓝斯问,“你是怎么进去我们大小姐的房间的?”

叶晴惊讶地看向郝湘儿,又看了看蓝斯:“那是她的房间?”

“是的。”郝临江在旁边应答:“叶小姐不知道?”

叶晴缓缓摇了摇头:“那个跟我一起上洗手间的小姐,中途接了个电话,就先离开了。我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廊里看到一个人影,很像……”

“很像谁?”蓝斯和郝临江几乎是同时发问,就连郝湘儿也将目光从蓝斯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她。叶晴看着顾梓晟的脸,声音怯怯地说道:“我以为是他,所以就追上去了……”

顾梓晟戴着墨镜,旁人很难看清他此时的眼色,只是他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淡笑,实在是惹眼。叶晴咬着唇,状似难堪地低下头:“我看到那个人进了那个房间,在门外听了会儿,也听不到声音。然后我就推开门进去了。”

“然后呢?”蓝斯追问。

“我一进门,还没看清楚房间里是什么样儿,就晕了。”叶晴无辜地眨了眨眼,看着蓝斯。

“那个男人和顾少的穿着很相像?”郝临江看了顾梓晟一眼,又问。

“背影很像……”叶晴扭着手指,“都穿着深色西装,而且当时离得很远,走廊里光线也不好,我,我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顾梓晟勾着唇笑出了声:“现在知道不是了?”

叶晴抬眼瞟了他一眼,又飞快扭过脸,咬着下唇不吭声。

落在旁人眼里,两人间的互动仿若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叶晴的小心思和质疑,顾梓晟的无奈和宠溺,看起来也都在情理之中。郝临江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默片刻才说:“不管怎么说,到底也是在我的地方让叶小姐受惊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顾梓晟拿起来看了一眼,折过报纸站起身:“临时出了点事,恐怕不能跟郝董还有郝小姐共进早餐了。”朝郝临江微微颔首,随后看了眼叶晴,:“走吧。”

叶晴刚站起身,就被蓝斯攥住手腕,同时郝湘儿声音清脆开口道:“她不能走!”

几人都看向他,蓝斯也微微皱起眉。郝湘儿一看他这副表情,一张小脸儿已经如同挂了寒霜一般,沉得几乎能滴水。

郝临江也说:“湘儿,别闹小孩子脾气。”

郝湘儿“噌”一下站起来,一双大眼寒光迸射,死死瞪着叶晴说:“我说她不能走,她就是不能走!”

顾梓晟在一边淡声说:“人是我带来的,自然还是我带回去。不知道郝小姐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想放叶晴走+。”

郝临江神情微愠,显然对于郝湘儿没来由的执拗和不听劝有些不满,却没有直说出来。

郝湘儿微仰起下颌:“因为我丢了一件东西,就在昨晚。”她看向郝临江,:“是我十三岁那年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此言一出,郝临江和蓝斯的脸色都是一变。顾梓晟看向蓝斯:“是什么东西?”

蓝斯皱着眉毛,缓缓说:“就是那天大小姐过生日时,你们两个都看过的那条琥珀项链。”

清早的花园里,蝉鸣阵阵,鸟儿啁啾,众人间的氛围却冷肃得如同数九严冬,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郝临江沉默片刻,说:“抱歉,叶小姐,看来你暂时是走不了了。”

叶晴目光惊慌,在几个人之间来回地看,双手无措地紧紧绞在一起:“我,我不明白……之前我是见过郝小姐的那条项链,可是我没有……”

“可是昨晚你确实进了我的房间!”郝湘儿抱着手臂冷笑,“你说看到什么跟顾先生背影相似的男人,那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没人能为你作证。而我的项链就是在昨晚不见的。就是闹到警局我也完全有理由怀疑是你拿了我的项链!”

“湘儿!”郝临江低喝一声,拄着拐杖站起来,看着叶晴的眼光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审视,:“叶小姐,这件事弄明白以前,请你暂住在这边。顾少有急事可以先去处理,我可以保证,在你回来以前,郝家上下对叶小姐一定以礼相待。”

顾梓晟唇瓣紧抿,没有讲话,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青。

郝临江淡笑反问:“顾少这是信不过我老头子的保证?”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顾梓晟扫了眼屏幕,眉宇间的神色更凝重了几分。

对于这种处境,叶晴并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只是当着这几个人的面,神情举止不能有任何与从前不符的漏洞。掰开蓝斯攥着自己的手,叶晴走到顾梓晟面前,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肩膀微微瑟缩,仿佛对于怕极了顾梓晟会丢她一个人在这里。

握着手机的手环过她的腰,顾梓晟低声说:“等我回来。”

叶晴趁机在他耳边悄声说:“我不会有事的。”

拥抱很短暂,顾梓晟很快便松开她,隔着深色的镜片,两人交缠的视线却很绵长。顾梓晟攥了攥她的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面对几人,朝郝临江说:“确实有点急事。人我就托付给郝董了,无论调查出什么结果,请郝董第一时间知会我一声。”

郝临江点点头:“这个自然。”

顾梓晟走到花园入口时,回首看了一眼。一片苍翠绿色的掩映下,叶晴一身黑白颜色的搭配,格外显眼,其余几人仿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唯独她的身影清晰且真切,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她出现在梦境中,都是这一天的模样打扮。后来有很多次,工作闲暇,午夜梦回,顾梓晟都在想,如果那天他不用理智分析情况,也不那么顾全大局,就直接把叶晴带走,会不会他们所有人的结局都不一样了。

可恰恰人生最怕感慨的就是“如果”二字,它可以是最甜蜜的假设,也终将成为最苦涩的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