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郝老将军这次回来住的时间最长,一转眼竟是半个多月。
在这半个多月里,郝老将军频频抛头露面,海阔天空大谈和平,似乎比刘安杰和江北那帮军阀更热衷和平,是个和平老人似的。
然而,背地里,郝老将军却紧张活动,四处找人谈话,——不但找自己定国军的下属,也找郝宝川和刘安杰手下心存异志的旅、团长,要他们进行政治表态。
为掩人耳目,进行这私底下的活动,郝老将军总带上十太太南如琳,或九太太蕊芳,这便让南如琳和蕊芳都大长了见识。
那当儿南如琳和蕊芳就知道,这和平是靠不住的,一场全面大战即将爆发。郝老将军要在英雄暮年进行最后一搏:或者胜利,或者垮台。
郝老将军在南如琳、郑蕊芳两个美妾的陪同下拜访过日本领事中野先生后,很明确地在公馆里说过,这一仗他一定要打,打胜了,就给全省民众永久的和平;打败了,便通电下野,只做同仁里八十八号她们这些妻妾儿女的督军。
一切谋划妥当,郝老将军在西江路二号督军府召开了各界代表谈话会。
在谈话会上郝老将军发表了《告全省民众书》,声称自己“饱经战役,心疲力殚,时艰莫卜,内疚良深。”因此,拟“早卸鞍甲,还政下野,”然而,“中央不许,各界慰留,余唯牺牲一己,以安民心,使省民永享和平幸福”云云。
会后,郝老将军和他的随从们为了“省民永享和平幸福”,浩浩****走了,也不让郝公馆的妻妾儿女到门口送。
郝公馆里合家老小几十口人只得站在头进院里,默默无声地目视着郝老将军的铁甲汽车徐徐开出。
车一开出,郝柯氏便让护兵队王队长把大门关上了,尔后宣布:郝老将军临走时留下了话,十太太南如琳装病外出打牌,九太太蕊芳举止轻薄,还是要罚的,均饿饭一天;八太太私自宴客,当月二百元的月规钱扣除。
南如琳和蕊芳都觉意外,都不信这话是郝老将军留下的。
南如琳听郝柯氏宣布完,只一愣,便悠悠地向郝柯氏面前走,想问个明白:郝老将军是啥时说的,谁作证人?还想问问这黄脸婆,是不是害死了个秀娟还不够,也想把大家都害死?!
却没敢这么问,走到郝柯氏面前,只对郝柯氏怯怯地说:“我……我那日真是有病呢!”
郝柯氏哼了一声:“你说有病,谁能证明?”
南如琳大胆反问了一句:“说我装病出去打牌,谁……谁又能证明呢?”
郝柯氏冷冷一笑,扭头叫道:“五太太,你来说说吧。”
南如琳这才知道,原是五太太玉洁使了坏。
五太太玉洁打从南如琳一进郝公馆,就看着南如琳不顺眼,老是找南如琳的麻烦,今日也不怯,应声走过来,当着南如琳的面就说:“我十月八号那日下午去刘公馆会账,亲眼见着你在牌房打牌,和你一起打牌的,有刘师长的两个太太,还有静园的白副官,对不对?”
这就赖不掉了。
南如琳脸色苍白,一时语塞。
不曾想,七太太桂芬却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指着五太太的鼻子骂:“我看你这小**是大白日撞见鬼了!十月八号那日,十太太一直和我在一起,病得只会哼哼,连大门都没出,咋会在刘公馆打牌?!你这小**也太会赖了!”
对郝柯氏却不敢凶,桂芬转过脸,讨好地看着郝柯氏,声调低下了些:“大太太,您老可别上五太太的当,她这**是嫉恨十太太呢!十太太最得咱老头子的欢喜,她就恨……”
桂芬没想到,这话正说到郝柯氏的痛处,——五太太玉洁嫉恨南如琳,郝柯氏更是嫉恨。
郝柯氏像没听到桂芬的话,把方才饿饭的决定又重申了一遍。
玉洁得意了,一粒粒往嘴里扔着瓜子,嘴里骂着桂芬,眼睛却偏不向桂芬看:“骂小娘我是**,你又是什么东西?小娘骚,终是给郝家骚出了个胖小子,你呢,骚了这许多年,连个老鼠也没下出来!”
玉洁这话更得罪了郝柯氏,——七太太桂芬这许多年没下出个老鼠,她可是一辈子也没下出个老鼠哩。
郝柯氏阴着脸,定定地盯着桂芬看,那眼神里透着鼓动。
桂芬自然明白郝柯氏那眼神里透出的意思,又想着要为南如琳出气,就大骂道:“小**,我……我撕了你的×,倒要看看那×里还有多少老鼠!”
骂毕,便扑了过去,一把撕开了玉洁的旗袍,两只手在玉洁的腿裆里乱拧乱掐。
玉洁直到这时,还没悟过来自己无意中犯下的大错,一边躲着,一边对郝柯氏哭喊:“大太太,你……你管不管这小×了……”
郝柯氏只当没看见。
玉洁只得还手自卫,抓住桂芬的头发乱揪。
桂芬被揪得头疼,心里的恨就更大了,原没想扯玉洁的裤衩,去看那莫须有的老鼠,现在却扯了,——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只一把,就把玉洁的裤衩从裆底扯开了,让一院子的太太们都看见了玉洁露出的白腚。
也是巧,那日玉洁正来着月经,腿裆里吊着布带子,裤裆扯开时,布带也扯开了,那红红脏脏的东西粘了桂芬一手。
桂芬觉得晦气,把脏手直往玉洁脸上抹,抹得玉洁一脸血腥,像个吃人的女鬼。
桂芬和玉洁打架时,南如琳心里怪怕的,想帮着桂芬去打,又不敢。却又担心桂芬吃亏,就在两人扭打到自己身边时,对踉跄后退的玉洁使了个绊子,让玉洁一头仰倒在地上。
桂芬一见玉洁倒了地,益发英勇起来,先用脚去踢玉洁的白腚,后就抬腿骑到玉洁身上,打玉洁的耳光。
玉洁哇哇大哭起来,连喊救命……
偏就没人去救。
众太太们虽说并不喜欢南如琳和桂芬,可却对告密的事最恨,都乐得在一旁看热闹。
直到玉洁已被打得讨了饶,郝柯氏才说话了,——是对桂芬说的,说得极是和气:“七太太,你看清了么?五太太的腿裆里还有多少老鼠呀?”
桂芬这架本是为南如琳打的,老鼠的事,她才不计较呢,可听郝柯氏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又在玉洁腿裆里揪了一把,揪出了一些毛,才起身对郝柯氏说。
“回大太太的话,一个老鼠没有,只有一片骚毛!”
众太太都笑。
郝柯氏也难得的笑了笑,一副满意的样子。
玉洁当众丢了这么大的脸,又挨了打,自是不甘罢休,躺在地上不起,又哭又滚。
郝柯氏这才走到玉洁面前说:“你看你这个样子,前面露×,后面露腚,哪还像郝家的小太太?真是辱没门风哩!”
因为五太太玉洁的辱没门风,郝柯氏也罚了五太太一天饿饭。
玉洁直到这时才明白,自己关乎老鼠的话,伤了桂芬,也伤了郝柯氏,这老妖婆不记她告密的好处,却眼看着桂芬打她,撕她的衣服,最后不罚桂芬,偏还罚她。
玉洁哭得更凶,口口声声道:“大太太啊,我……我骂的不是你呀……”
大太太说:“你骂的不是我,我也没撕你的嘴,——我罚你是因着你太狂了,狂得连裤头都不穿,咋的?想亮骚啊!”
南如琳看得实是开心,对自己饿饭的事,也就不再计较了。
见桂芬头发蓬乱着,南如琳马上走了过去,替她把头发抚了抚。
桂芬很得意,觉得自己尽了保护南如琳的义务,就像一个男人保护了自己的女人一样。南如琳替她抚弄头发时,她下巴冲着正在往起坐的玉洁一扬,大声说:“十太太,那个**再敢欺负你,你就和我说!”
南如琳心头一热,带着感激的眼神向桂芬点了点头。
九太太蕊芳这当儿就站在南如琳身边,也对桂芬悄悄伸了下大拇指。
然而,蕊芳毕竟心眼多,知道郝老头子走后,郝公馆又是郝柯氏的天下了,又怕南如琳因着桂芬的这份情义,和桂芬走得太近乎,坏了自己和王队长的事,便把南如琳拉住了,悄声说:“这里没咱们的事了,咱走吧!”
南如琳却还为桂芬担心,怕郝柯氏也罚桂芬饿饭,便立着没动。
蕊芳又扯了一回:“走吧,到我那里去,我房里还有饼干,饿不着咱的。”
南如琳仍是不走。
蕊芳也只好陪着。
事情尚未完结。
郝柯氏对付完五太太,把五太太骂回了二进院子,又和八太太干上了。
八太太被扣了一个月的月规,损失太大,不愿作罢,可也不敢发火,就陪着小心和郝柯氏说,自己请娘家兄弟吃了几顿饭不错,叫菜的钱却不是公账,扣她的月规没有道理。
管账的四太太和八太太是公然的同党,便也在一旁证实,八太太确是没用公账上的钱。
郝柯氏不管,阴阴地说:“这是老头子要罚的,不服处罚就等老头子回来去找老头子。”
后来又冷笑:“用没用公账上的钱,我可不清楚哩,没准你们两个太太串通好了也未可知。”
这就惹火了四太太。
四太太替郝老将军生过三个儿子,自己又管着账,在妻妾里的地位仅次于郝柯氏,心里头根本不买老妖婆的账。
四太太昂昂然走过去,盯着郝柯氏的长脸道:“我的姐,你可是这家里的总管,你说我和八太太串通,这事就大了,今个儿当着大伙的面,你得给我说清了,我和八太太究竟是咋串通的?都串通了些啥?”
郝柯氏本是随便说说,见四太太认真起来,知道不好办了,可嘴上仍不认输,眼皮一翻,拖着长腔道:“你的事你心里有数嘛,和八太太咋串通咱先不说,我只问你,七少爷德贤吸大烟的钱都是哪儿来的?”
四太太冷冷一笑:“哪来的?就像六太太一样偷人养汉,你高兴了吧?”
郝柯氏抓住了话柄:“偷人养汉可是你说的噢,那你也给我说清楚了,偷的是谁呀?养的是谁呀?说出来也让我高兴一下嘛!”
四太太一怔,竟没话答。
八太太插上来说:“这哪能当真呢?四姐是说的气话嘛。”
郝柯氏阴着脸道:“不是气话,是真话。你们都比我年轻,只要想偷就偷得着,六太太秀娟不是偷着了么?只可惜吃了枪子儿!”
这话让南如琳和蕊芳听得心惊,两人相互看了一下,这才不约而同地走了。
身后,四太太和郝柯氏撕开脸吵了起来,话题又从偷人扯到了偷钱上。
南如琳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且对蕊芳说:“真是热闹,老头子在外面还没打起来,家里倒先打起来了。”
蕊芳道:“天天这样打最好,多几个像七太太、四太太这样的人,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南如琳眉头一皱:“四太太和七太太却是不好比的。七太太今日是替我打抱不平,四太太就不一样了,四太太我看可不是好东西!没准是真偷钱的!你看咱家里饭菜还像话么?都比不上人家刘公馆了!”
四处看看没人注意,又对蕊芳说:“听说四太太把公账上的钱拿出去放债哩!”
蕊芳笑了:“还有更荒唐的事呢!我都不敢和你说。”
南如琳推推蕊芳的胳膊:“你说嘛,告诉我又不怕的。”
蕊芳这才道:“四太太还伙着管采买的八太太买了小郝江北督办府的五五库券哩,——我们老头子和小郝打着,四太太和八太太不买咱老头子的省债券,却去买小郝的五五库券,这不是愣扇我们老头子的耳光么?!”
南如琳不解:“她们因啥要买郝宝川的五五库券?”
蕊芳说:“利大呗!你想嘛,五块买十块,五十就买一百,小郝一打赢,不就赚了一倍么!”
南如琳仍是不解:“她们就这么相信郝宝川?要是郝宝川被老头子打败,库券不白买了?”
蕊芳又笑:“你真傻,老头子气数已尽,你就看不出么?!他还能打得过郝宝川?做梦吧!不信我和你打赌,下次老头子回来,必定一脸晦气!人家四太太和八太太看得最清,能在老头子倒台前多捞一把便多捞一把!”
南如琳觉得惊奇,又问:“四太太和八太太的事你咋知道的?”
蕊芳道:“是听王队长说的,四太太和八太太都给王队长好处,王队长就替她们跑腿,对她们比对我都孝敬!”
南如琳没料到王队长和四太太、八太太也有瓜葛,倒吸了口冷气说:“她们胆真大,要是被老头子和郝柯氏知道,只怕就没命了。”
蕊芳摇摇头:“她们都不是六太太,不会这么傻,真闹得不可收拾了,就会逃的。”
这一个“逃”字点醒了南如琳,南如琳当下想到,对呀,闹得事败便逃,反正腿长在自己身上。
便又没来由地想起了袁季直,认定自己还是能和袁季直好上一回的。袁季直是郝宝川手下的人,郝老头子拿他是没办法的,况且还有一个逃字。
南如琳不太相信郝老头子会败。
这老头子半个月里活动得这么紧,小郝和刘安杰手下的一些旅团长似乎也都动了心,要跟老头子干,老头子咋就会败呢?
打仗不像在**做那事,老家伙总胜过年轻人的。
胡乱想着,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寝房门口,南如琳对蕊芳说:“九姐姐,到我房里坐坐吧!”
蕊芳说:“还是去我房里吧,我房里有饼干,还有梅子、水果什么的!”
便去了蕊芳的寝房,反正蕊芳的寝房和她的寝房在一个月亮门里。
进房坐下,把门一关,吃着水果梅子,蕊芳又说起了其他姨太太子女们的事。在蕊芳看来,其他姨太太子女们也是聪明的,也都知道老头子的好时光长不了,都在算计着在老头子支起的这口大锅里捞最后几勺子,里外只瞒着老头子和郝柯氏。
对七太太桂芬,蕊芳也有评价,说是桂芬胆子也大得可以,在四少爷德忠的烟土买卖上还搭了一股呢。
这事南如琳却不知道,便疑疑惑惑地问:“七太太的胆真就这么大么?被抓住可要吃鞭子哩!前时四少爷不就吃了鞭子么?”
蕊芳说:“胆大都是因着利大哩,就算吃了鞭子又算什么!你知道上个月那次七太太分了多少钱么?”
南如琳仍不知道,——不论是在**,还是在地上,桂芬从没和她说过贩大烟的事。
蕊芳伸出一个巴掌摇了摇。
南如琳惊道:“五百呀?”
蕊芳要南如琳再猜。
南如琳没敢往高处猜,又猜了个五十。
蕊芳把巴掌击到自己膝头上:“是五千,——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南如琳大为惊愕,半张着嘴呆了好半天。
这就忘却了桂芬方才为她出气的情义,心里怨恨顿起,觉得七太太桂芬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和她好到如今,都在一个**睡了这么久,碰到这种赚大钱的事偏没想到她,心也太黑了,——只怕比真男人都黑。
这才叹了口气说:“九姐姐,那合着就是咱俩亏了,——咱俩管交际,跟着老头子见客,没个赚头,还得陪小心!”
蕊芳“扑”的从嘴里吐出一粒梅子核,手一拍说:“可不就是亏了么?!又招人嫉恨,都以为老头子私下里给了咱多少好处,还以为咱是占了了不得的大便宜!这不,老头子一走,郝柯氏就治咱了吧?”
南如琳问:“九姐姐,你说咱咋办?”
蕊芳笑嘻嘻地把脸儿凑到南如琳面前:“我早想和你说了,只怕你怪我教你学坏,便没敢。现在你既问了,我只好说。”
声音压低了些:“老妖婆说得不错,咱都年轻,不能只在老头子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咱呢,一要抓些钱在手上攥着,二要有个可心的人疼着。”
南如琳先想到了七太太桂芬,再想想却又认为不对,——蕊芳话里说的是男人。
这才又一次想到了袁季直,很想把袁季直邀她听戏的事说给蕊芳听听,让蕊芳帮着拿拿主意,可话到嘴边,偏记起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句老话,便收住了,假意道:“这心疼咱的人哪找去呀!王队长只有一个呢!”
蕊芳便说:“就让王队长帮你在外寻……”
南如琳忙摇头摆手:“不,不,说是说,我可没胆量这么做的!”
这让蕊芳很失望,南如琳看得出……
正窘着,七太太桂芬推门进来了,进门就冲着南如琳和蕊芳嚷:“好戏没完,你们咋就走了?你们不知道后来有多热闹:四太太胆子真是大,硬扇了老妖婆一个耳光呢!老妖婆便喊了王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