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你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才能安心。

寒流很快席卷整个北市,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骆叶病倒了。

他身上烫得厉害,请了医生来看,又喝了点退烧药,高烧才慢慢退下。他头一回晚起,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好不容易起身,便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谁都不见。

周巡在书房门口打转,后来干脆跑到姜临的房里,扯住她不放:“姜助理,还是你去劝劝老板吧,他这样不顾惜身体肯定不行,你说的话他一向听的。”

姜临哑然,他听她的话?

但她若不闻不问,好像太无情了,毕竟她还得从他那儿领工资。

她去厨房熬了鱼粥,盛好放在餐桌上。书房的门没锁,出于礼貌,她还是敲了两下,得到回应后才推门进去。病患正坐在长椅上工作,头也没抬。

“地上都是脚印子,得打扫一下。”屋里都是病毒,她得找个借口让他下楼。

“你打扫吧,别碍着我就行。”

姜临指着地上一块藏蓝色的地毯,说:“这个需要拿出去,还有墙壁角落藏着不少污垢呢。”

骆叶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脸色一沉:“周巡每天都会派人打扫这里,哪有你说的那么脏。”

“你还觉得屋子里干净?”

骆叶的喉咙又痛又哑,懒得使力气跟她说话。他不耐烦地起身,沉默着往大厅去。见餐桌上放好了餐具,白色瓷碗正冒着热气,原本黑脸的男人面色缓和了些,闻着香气才觉得饿了。

姜临抱着团子下楼,然后打开电视看起了财经新闻。她见骆叶站着不动,姣好的面容凛了凛:“你高烧刚退,最好吃流质的食物。”顿了一下,她又开始唠叨,“我听周巡说,你昨天在窗前站了大半夜,外面只有零下五度,屋里开暖气还冷呢,你倒好。真不知道这几年你怎么过的。”

骆叶原本将姜临的唠叨当作空气,却又听她的话喝了一大碗粥,战斗值回升,他坐在沙发凳上,平静地看着她说:“我确实缺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比如妻子之类的。”

姜临觉得莫名其妙,谁跟他说这个了?

她扭头看向电视,却不自觉地按了两下遥控器。

画面跳转,电视里播放着最新的娱乐八卦。

姜临目光一凝,眼里闪过一丝焦急,急道:“你今天跟白露联系了吗?”

见骆叶摇头,她立即给白露电话,无人接听,随后又打给齐衍,一样没接。她边看今天的八卦头条,边攥紧了拳头:“这些媒体到底想怎么样,一口一个小三,插足别人婚姻,什么狗屁金主,那个姓陈的真的这么有钱?”

骆叶搁下凉透的瓷碗,摸了摸杯壁,里面的水已经变温了,他起身重新接了一杯热水,淡淡道:“比我差点。”

姜临深呼吸一口气,说:“我没跟你开玩笑。”

见她关心则乱,骆叶轻声分析:“在娱乐圈,这是常事,大多数女明星都会经历这关。正因为她身上实在没有黑料可扒,媒体才将焦点放在她的感情生活上,就目前来讲还不算太糟。况且,她的心态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

姜临反问:“她不是别人,她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是不是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能这么镇定,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骆叶沉默地抬头看了姜临一眼,她止住话,没再多说。他冷着脸不理她,出门去院里打电话。

姜临心里不是滋味,她不该这么对待病人的。于是她回到厨房,盛了一小碗汤,并用筷子挑去姜蒜,怕他回来时汤凉了,她又用盖子盖住碗。

骆叶回到大厅时,姜临背对他坐在餐桌前,低头发呆。他走过去,双臂撑在她两侧,从后面拢住她,说:“齐衍带她去爬山了,他会照顾好她的。”

他的嗓子虽然哑了,但仍富有磁性,还多了点性感。

姜临扭头,见他一脸疲惫,心便软了:“你怎么打听到的?”

“齐衍医院有个跟他要好的,说他今天请了假。”

“嗯。”她仰起下巴,直视他的眼睛。

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属于他们的空间。

“临临。”时隔四年,他又这般唤她。

他的柔情,没人能抵挡得住。

“你还在生气吗?”

只差一点,她就陷入了他的温柔中。

姜临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骆叶伸手帮她拿过来,见屏幕上显示着“蒋图南”三个大字,他想也不想就挂断了。

“你干吗挂我电话?”

骆叶松开手,语气冷淡:“我觉得你应该把重心放在你老板身上。”

……

都是陷阱,她差点被他伪装的温柔给忽悠了。

白露的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她一向以文艺女青年的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此次被网友当作小三在网络上声讨,后来有个自称是此次事件的男主人公的妻子在微博上哭诉,更是将气氛炒热。而那位男主角自始至终都没出来解释。

白露的微博下全是诅咒、辱骂,她逼不得已关了评论,但网络上的人仍不消停,后来她干脆退出了微博。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息事宁人,结果网友又说她是心虚默认。最后,不但停录各种节目,而且原本公司给她安排的专辑签售会也被取消。

饶是白露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时之间也意志消沉。她在家里睡了好几日,硬是被齐衍拉了起来,简单地收拾了行李,关掉一切通信工具,干脆去山上躲了起来。

白露嘴上没说,心里却装着事。齐衍自知自己安慰不了她,才开口向骆叶要人,把姜临叫了过来。

姜临到的时候,白露正在酒店昏睡,不省人事。她动作轻柔地掀开被子一角,说:“白露,起来,我们出去走走。”

白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齐衍,你再扰我,咱俩就绝交。”

“是我。”

“临临?”

“嗯。”

白露这才松开被子,说:“齐衍怎么把你叫过来了?”

姜临帮她把耳边的碎发夹到耳后,又找来外套给她披上:“是我不放心你。”

“骆叶舍得让你出来?”

姜临哭笑不得地戳了一下她的肩膀:“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正经呢。赶紧起来,我饿死了,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口饭。”

白露猛点头:“我请。”

两人去了山庄里的餐厅,外面鹅毛大雪,里面温暖如春。她们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无人打扰。餐厅里主打北市的特色菜,从厨房飘出的味道,盈满了整个大厅。

姜临曾经在一个美食公众号里看过这个山庄的介绍,提前一个星期预约都不一定能吃上这里的美食,而现在是饭点,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有。

姜临看了看四周,说:“别告诉我,你把这个地方包了,就为请我吃顿饭。”

“我哪有钱,这几年的积蓄全拿来做赔偿金都不够。”顿了一下,白露接着道,“这山庄是齐衍他们家的,说是最近要修整,暂不接客了。”

姜临呆住:“我看不是吧,修整还专门出来给你做菜?”

白露拨弄着桌上的餐具,说:“算他讲义气。”

姜临忍俊不禁:“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也许他真的跟钱有仇也说不定。”

白露怼了她一肘子:“什么意思啊你。”

姜临躲开,笑着道:“你气什么,我又没说他对你怎么样,纯友谊还不行。”

笑过之后,白露突然正色道:“我敞开心扉,接受别人,就是为了不再跟他绑在一块。这些年,我累了。”

“可是……”姜临自嘲,“我们好像都逃不开魔咒,兜兜转转,自以为已经绕开了,结果还是在原地打转。”

白露神色认真,考虑了会儿,表示认同:“也对。”她看了姜临一眼,斜眸道,“你跟我不一样,我觉得你跟骆叶还有戏。”

姜临笑了:“你就这么想我跟他和好?”

三杯酒下肚,两人都有些醉了。

“我是劝你珍惜眼前人。你是不知道,你俩分手那会儿,他简直跟丢了魂一样。再说,就你现在看他的眼神,我不信你不爱他了。”

“爱。”姜临被醉意催出了真心话,“我从来没有放下过他,可是那又能怎么样?现实推着大家往前走,谁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呢?”

“那就随着自己的心走,手机给我。”

姜临狐疑地看着白露,迟疑着将手机递了过去。

“我帮你打电话,你跟他说。”

“别。”姜临还来不及阻止,电话已经拨了出去。她想着赶紧挂断,手指还未触到屏幕,骆叶那磁性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喂。”

姜临的酒立马醒了。

她轻声道:“打错了。”

电话那头默不作声。

是她拨过去的电话,又不好挂断,只得这么等着。

“你喝酒了?”

“没有。”

姜临撒谎,这人难不成顺着电流都能闻到酒味?

骆叶嗤道:“你清醒的时候,可不会想到打给我。”

他话里带着一丝酸楚,以及一点孩子气的质问。

姜临扭过头,见白露一脸坏笑,于是拿着手机走远了些,压低声音说:“你的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骆叶头昏脑涨:“有啊,头疼,喉咙疼,胃也疼。”

“吃东西了吗?”

“没。”他补了一句,“你回来煮给我吃啊。”

烧糊涂了真是。

姜临没接话,就听电话里那人笑了一声。她绞着手指,小声道:“你逗我呢?”

“就是觉得你不在,不太习惯。”骆叶垂着眼,眼底一片晦暗。

他的声音又低沉又富有磁性,姜临听得心头一热。

姜临挂断电话,白露双手一摊,意思是:你看吧,根本就不用旁人做什么,你俩自己都割舍不了对方。

两人相对默然,坐了会儿,白露觉得没意思,拉着姜临往山庄边上的雪场里跑。姜临滑雪的技术拙劣,又不愿扫了白露的兴,只好硬着头皮陪她疯。后来,姜临实在没了体力,坐在雪道边上,看白露滑,从最高点向下俯冲的白露像一只美极了的风筝。

疯过之后,她们精疲力竭,躺在雪地上看灰白的天空。

“临临,现在想起来,还是刚上大学那会儿最开心。”

“嗯,那时候我们都比现在勇敢,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会去争一争。”

白露喃喃自语:“从小我就知道,我跟院里的其他小朋友不同,他们大多数是因为父母意外去世才被送到福利院的,只有我是被遗弃的。因为我总有一种不该来到这世上的想法,所以很叛逆。后来院里来了一位资助人,他身边站着个小男孩,像个小大人,应该是被逼着来的,一副嫌弃的样子。”

“是齐衍?”姜临问。

“嗯。我讨厌他那副高人一等的模样,吃饭的时候故意把汤洒在他身上,怂恿着院里的小孩子欺负他,他虽然生气,但也忍着。后来我越来越过分,还将他的外套剪坏,丢进了垃圾桶。院长来查,他明明知道是我做的,却没有说出来。我那时候又愧疚又感激,想对他好,但他们一家只在福利院待了一周。我追出去送他,他以为我是想跟他道歉,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育我一顿。结果我一开口就问他,长大后愿不愿意娶我。”

姜临转过脸,露出一丝笑:“……表白?”

白露坐了起来:“他当时被吓得手足无措,憋红了脸,给了我一个地址。”

姜临哈哈大笑:“他后来没有笑话你吗?”

白露也跟着笑了:“他早忘了吧,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像个傻子。”

姜临听着她讲,看她的状态比之前好了许多。

只希望世界对她再好一点,让她如愿吧。

大概是因为躺久了,姜临站起来时,觉得有些眩晕。一个没留神,她脚下一滑,双腿弯曲磕在地上,当场便起不来了。不到半刻钟,姜临的两条脚就肿得跟萝卜似的。

还未到晚上,骆叶便赶来了,顺便带了一大箱子药酒。

他用热帕子给姜临敷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效果,于是他又一个个看药品说明书。

骆叶安静地做一件事时是最好看的。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白色高领毛衣,侧脸干净,在灯光下显得纤尘不染。

“西药不行,用中药泡说不定有用。”他放下处方单。

看他一脸慎重,姜临哭笑不得:“齐大医生说了,贴两张膏药,明天就消肿了。你这样一股脑把东西都往我脚上敷,物极必反,我半个月都未必下得了床。”

她的不领情,骆叶毫不介意:“也好,**的你总比平时要乖一些。”

姜临噎住,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窘得低下头,转移话题:“你就这么赶来,雅园的事情怎么办?”

“本来是有一个会议,被我推迟了。”她不知道,听到她受伤的消息时他有多着急。

“我让你给我带的换洗衣服呢?”

骆叶指了指门口的袋子,姜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小小的一包,能装几件衣服?

“呃,你是不是没打开衣柜?”他带的都是些什么啊?夏天的衬衣?

“打开了。”

“那你……”

骆叶慢悠悠地将药箱放到一边,然后打量着她在灯光下灿灿的脸,道:“你打算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酸涩的语气,像新婚之夜被冷落的小媳妇。随后他放低了语气,含混道:“团子没人照顾……它很想你。”

姜临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骆叶却得寸进尺,朝她坐近了些,将手指放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碰了碰她的眉角,说:“齐衍给我打电话说你受伤了的时候,我心里像被火烧一样,什么都顾不上了。但是,在来的路上,我又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当时想,也好,你残了、瘸了,就没人要了,正好落在我手里。”

姜临扭动了一下身子,鼓足劲冲他骂过去:“你无耻!”但语气里却掺杂了些其他情绪。

骆叶厚着脸皮承认:“嗯,你说过很多次了。”

姜临被他激得将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你又这样对我好,像当年一样,我又是个经不起**的,可这几年我为你吃过的苦,就这样算了?那我算什么?”

骆叶拥她入怀,说着痴话:“你恨你的,我爱我的,两不相干。”

姜临双眼一垂,这人今天是中了邪吗?

但她无力挣扎,就这一回,让自己贪心一回,昏睡一次吧。

白露端着刚煲好的大骨汤,正欲敲门,却被齐衍一把拉住:“这个时候就别打扰他们了吧?”

白露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很会给他们创造机会。”说着,将汤往齐衍手上一放,“那你喝了吧。”

齐衍跟在她后面下楼,轻声开玩笑:“去哪儿啊,要不去我房间坐坐?”

“你想干吗?回头被拍到,包养女明星的新闻一出来,看你爸不打断你的腿。再说,跟我扯上关系可不是件好事。”

齐衍无声地跟着她,到了大厅,扯了扯她的袖子:“我真的有话跟你说。”但他发现她的注意力没在他的话上,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某处。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电视上正播放着最新的娱乐八卦——网传小三深夜现身酒店与人幽会,疑似其正牌男友齐家少爷。

白露扭头,见站在自己身后端着汤闷声不语的、容貌与电视上的绯闻男友别无二致的齐衍,心乱如麻:“这消息不是我放出去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拍到了。”

“没事。”

“我只怕你在你爸那里难做人,更何况,你跟那个人的婚期也近了。”

齐衍听白露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沉声说:“如果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呢?”

白露愣住:“什么意思?”

“这事你不用管,我替你摆平。”

“就用这种手段?”说完,白露很快又补充一句,“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齐衍笑了笑:“我自己都不在意,你考虑这些做什么?”

白露仔细瞧着他的表情,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正色道:“你想干什么,同情我还是可怜我?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这时候插一脚……”她说了一半,停下了。

大厅里人来人往,不是争吵的地方。

她往外面走,刚到门口就被齐衍拉住。

“我是为了保护你。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敢靠近你半分,凭什么到了外面,你就要被千人踩万人骂,他们有什么资格?我这一生被困在一个笼子里,什么事情都不能自己做主。你不一样,天地宽广,任你遨游,但不是像现在这样。”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提它干什么?”

“我认命,看着你跟那个男人走近,只要你开心,我就不会干涉。但他任由你被毁,也不出来澄清,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那请问你以什么样的身份?”白露回视齐衍,“你这个绯闻男友的身份打算演多久?”

“我已经跟老爷子摊牌,请他出面解除婚约,其实本来就是两家人当初的一句戏言。再说,这些年我名声不好,她未必中意我。齐家的家产我一分不要,李双双会很乐意帮我说服老爷子的。”在朦胧的夜色中,齐衍的声音显得无比坚定,“这几年我一直在做准备,存下的钱足够娶你。”

“你凭什么笃定我会嫁给你?”

“我只要确定我有足够的能力护住你就行了,这次我不会放手。”

白露突然发现,当齐衍认真起来的时候,她根本说不过他。

夜深人静之时,她偷偷开车下山去了。

第二日,骆叶下楼时,见齐衍一脸郁闷地在餐厅里吃着早餐。白露走了之后,餐厅重新开始接待客人,可齐衍所在的那一隅却很冷清。骆叶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叫了两份早餐。

“白露呢?”骆叶问。

齐衍头也未抬,郁闷地道:“跑了。”

“我猜你跟她摊牌了。”

“神仙,那你告诉我怎么把人哄回来吧?”齐衍放下刀叉。

骆叶耸耸肩:“我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好呢。”

两人沉默,难兄难弟又重新拿起餐具。

“你跟姜临怎么样了?”

“不太好。”骆叶揉揉眉心,“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帮我查个人。”

齐衍抬头,忍俊不禁:“以你现在的身份,查谁查不到,还用得上我?”

骆叶笑得隐晦:“这件事我不好出手,我记得你之前有个好友是调查组的?”

“谁啊,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的?”

“姜昕城。”骆叶切了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

齐衍疑惑地看着他。

“那不是……”齐衍压低了声音,“姜临他爸,你查他做什么?”

“自那次事件后,他搬到了南桐,我派去的人回话说,他无故失踪了,但姜家人却没报警。姜临突然从法国回来,到雅园做事,我的人还亲眼见她进了佟宅,我怀疑这些事都跟佟瑾之有关。”

齐衍怔了怔:“你是说佟瑾之利用姜临从你这儿获取情报?最近你手上的好几单生意都被抢走,是不是跟她有关?”

“也许吧。”骆叶的视线掠过他的耳侧,扫见正进门来的姜临,“我知道她是有苦衷的。”

“她在利用你。”

“我不信仅仅是利用。”

齐衍恍然。这么多年过去,姜临早已成了骆叶的心魔。

“她可真是你的克星。”齐衍感叹。

骆叶笑了笑,没再接话。

姜临进了餐厅,碰巧看见邻座的女人正走过去跟骆叶搭讪。他竟真如情场浪子一般,也不拒绝,一反高冷常态,甚至最后女人要联系方式时他也未拒绝。

女人走后,齐衍撞了撞骆叶的手臂,说:“你干什么?这些人你以前都不会理。”

骆叶勾勾唇:“我这是在手把手教学,你竟然没看懂?”

齐衍疑惑,但见骆叶一脸邪魅,大概也知道这家伙又憋着一股子坏。他一侧头,见姜临进来了,便招了招手。

姜临沉默地走过去坐下,骆叶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低气压,淡淡地道:“早餐给你点好了,你们慢慢吃,我上楼打个电话。”

“风流鬼。”齐衍对着他的背影嘀咕道,随后又对姜临说,“那个幼稚鬼是有意让你吃醋呢。”

姜临笑了笑:“我知道。他这几年都这个样子?”

齐衍摇头:“你回来之前,我很少见他笑。记得上大学那会儿他跟你谈恋爱时,也是这副鬼样子。”

姜临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临,你有没有曾感到遗憾?”齐衍突然发问。

“没有。”她笑,“毕竟当年放弃这段感情的不是我。”

“你别怪他,他也是逼不得已。你知道他的身世吗?”见她摇头,齐衍便接着道,“他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被抢夺了他家财产的舅舅送到了精神病院。后来他逃出来了,也不敢回去,在流浪时又被人贩子拐走。听说当时一起被拐卖的一个小女孩经常给他唱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这家伙偶尔提起那段经历,竟然还会笑。”

姜临拿着刀叉的手突然顿住。

齐衍继续道:“后来,他为了救她,制造了火灾,小女孩趁乱逃出去了。人贩子发现是他纵的火,便把他抓回去吊在地下室里三天。他饿了三天,又遭到殴打,因此味觉尽失。后来他被人收养,人生才慢慢走上正轨。但他从未后悔过,他说这世上的苦他尝得够多了,还不如没了味觉。”

姜临低着头,只觉得有东西从脸上流下来,她用手去摸,才发现是眼泪。

“你知道他的舅舅是谁吗?”

姜临的喉头酸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佟瑾之。”

姜临突然感觉脑子里一阵轰鸣。

齐衍盯着她说:“他从来不知道为自己辩解,当年确实是他利用了你,可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其谐’,却甘愿用它跟佟瑾之换你平安。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不敢让你与他同行。他一直隐忍到现在,你又重回他身边,我明白他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只希望你能好好待他。”

姜临强忍着心里的钝痛感,道:“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齐衍站起身:“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走了几步,回头看姜临肩膀颤抖,心里叹道:今天说出这些,也不知是对是错。

姜临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乱成一团。

骆叶早就知道了吧,但他一直瞒着她,是为了减少她的负罪感吗?

如果没有失去味觉,他应该会在调香这条路上走得更顺、更远吧。

他为了复仇隐忍到现在,她却在做什么呢?她一直以为他负了自己,原来是她从来不曾懂他。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姜临停住脚步,这个山庄里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或者在盯着他们?

她不知道。在这场博弈里,她的段位太低,保护不了任何人。

她蹲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扔向湖心。

石子激起的水花,就像此时她的内心,涟漪泛涌。

“你心情不好,也别拿这湖出气。”

姜临回头,见骆叶正朝她走过来。

他弯下腰,想看清姜临眼里的情绪:“刚刚我给的是周巡的手机号码,他一直让我给他介绍女朋友。”

姜临蹙眉,站起来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没什么。”她怕他怀疑,又补充道,“我只是觉得胸口很闷,所以出来透透气。”

骆叶环视了一圈:“要不要去坐坐这里的索道?”

姜临哪有心思玩那个。

他引诱她:“咱们现在在半山腰上,与其坐车下山,还不如坐索道来得快,顺便还可以赏赏冬景。”

姜临想要拒绝,骆叶却骤然靠近她,轻声道:“你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踪咱们?”

他说完,拉着她继续上山。

“你是说佟瑾之的人?”

“嗯,他最近抢了我好几单生意,估计是怕我有别的动作吧。”

姜临垂着眼,他的生意被抢是因为她,她得补救:“你有什么计划?”

骆叶刮刮她的鼻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吃好、喝好、睡好,比什么都要紧。”说着,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脚上,“走了这么久的路,脚踝受不受得了?”

姜临自己都忘了脚踝的伤还没好。

“上来吧。”骆叶弯下腰,见她站着不动,便戏谑地道,“我可不想要个瘸腿的助理。”

姜临弯腰伏上他的背,他的背依旧宽厚温暖。她想起那年在学校门口,她撒娇“那你背我呀”。他目不斜视,背着她一路穿过无数流言蜚语。

那是属于他们的青葱岁月。

而如今,他们再也不是那时的彼此,他们身处波诡云谲的“战场”。在他的身后是雅园和复仇,而她则要顾及家人。

“你比以前重些了。”骆叶说。

姜临苦笑:“这对女生来说,可不是一句好话。”

骆叶低声道:“重点好,你以前轻得跟没长骨头似的。”

姜临腹诽:还好他没用发育不良来形容自己。

“脑子也不好使,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我说第二遍。”

……

“脾气还冲,多说一句,就会给我使脸色。”

……您继续。

“又爱闹,又爱笑,没心没肺。”

挺好,没说她狼心狗肺。

“现在你一身职业装,心里装着事,看得我都不习惯。那时我不知从哪里生出的错觉,竟然以为,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不用长大。”

最后那句话,让姜临想哭。

她哪里值得他这般对待。

他背着她登上了索道起点的亭子,底下是一道石崖。姜临伸长脖子去看,风景极美。

骆叶突然歪着身子,作势要将她扔下去。

姜临抓住他的衣服,一点也不紧张:“你想谋杀,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吧?”

“谁说我要谋杀你了。”骆叶找了个台阶,将她放下来,“殉情也不错。”

有工作人员走过来给他们绑安全绳,姜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笑了。

她站着脚不舒服,想坐下来又嫌石阶冷。骆叶先她一步过去,把外套脱下来,铺在石阶上。阳光不烈,她坐下来,舒服地闭上眼睛。

姜临突然感觉耳边一热,睁开眼,见骆叶那张英俊的脸就在她眼前。

“我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吧。”他突然说。

“去哪儿?”

“去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你不用小心谨慎,也不用操心其他事,兴致来了就调调香,结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聚餐散步。”

真好。

她“嗯”了一声。

这里很宁静,静得她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姜临的余光瞥见那个正在给骆叶绑安全绳的工作人员,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们换一下位置吧,我想坐前面。”

骆叶笑话她:“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小了?”

“没办法,想活得久一点啊。”姜临轻声说。

骆叶朗声大笑:“行。”说完又补充一句,“你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才能安心。”

他随口的一句话,就让姜临内心悸动,她也跟着笑起来。

若是风雨,便让她替他挡一遭吧。她不用再受胁迫,勉强自己,也不用再受煎熬,而他也没了干扰。对于大家,都是解脱。

两人一前一后出发,相隔不远,从高处向低处飞速滑下。耳边响起猛烈的风声,还有绳索与滑轮的摩擦声。

姜临扭头看过去,骆叶也恰好看着她,他似乎在笑。

此时,姜临竟然觉得庆幸,如果那时他不是故意接近她,她就不可能认识他。

头顶的滑轮“刺啦”一声响,她身上的安全带迅速脱离。她全身绷紧,双手紧紧抓住安全绳。骆叶的声音传来,简短而急促。很快他们便要经过一片湖,如果坚持到那里,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挣扎中,有东西掉进山谷,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当那片蓝色湖面出现在脚下时,她松开双手,捂住了口鼻。入水的瞬间,巨大的浪花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断下沉。

她好想再看看骆叶的脸,可惜再也看不见了。在闭眼的瞬间,她突然感觉身子一空,一只手臂托着她,把她举出湖面。她猛吸一口空气,却被打过来的浪头呛住。她扑腾一阵,那只举着她的手渐渐没了力气。

骆叶的手一松,姜临跌进他怀里。

姜临被呛了无数口水,胸口疼得厉害,被骆叶扯着往岸边游去。她知道自己不能拖累他,也使出力气往前游。大概游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到了岸边。

两人艰难地爬上岸,姜临四肢无力,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在入水的瞬间,她便知道自己今天凶多吉少。她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又何必跳下来救她?

他在水里带着她搏命,如果今天稍有差池,就只有死路一条。

难道他真的要跟她一起殉情吗?

她转头看着骆叶的脸,他嘴唇紫青,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去抓他的手,探他的脉搏。

“骆叶。”她叫他的名字,眼泪簌簌落下。

她看到他的袖子有撕裂的痕迹,伤口处有血渗出,她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是什么受的伤?

姜临只在大学时学过简单的急救措施,她捏住骆叶的鼻子,打算做人工呼吸,男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见他转醒,姜临松了口气。

“没事。”骆叶轻轻地吐出一句,见姜临一脸苦笑,他打趣道,“到手的吻却飞了,早知道就晚点醒过来了。”

姜临没理他,从自己的纱裙上用力撕下一块布,替他包扎好那渗血的伤口,特意多用了几分力。

谁知骆叶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在笑:“你谋杀亲夫啊?”

姜临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怕你流血过多死了,我可不想跟一个死人待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话说到一半,她又有点心疼,“你在哪里磕到的?”

“不知道,可能是解安全绳的时候。”他还是稀松平常的语气。

姜临突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背过身去:“是我连累了你。”

骆叶摇头:“是你救了我,如果当时不是你跟我换了位置,掉下去的便是我。不过,我宁愿掉下去的是我,那样你就不会受这番苦。反正,这些我时常经历,自有脱身的法子。”

“不是的。”姜临回头看他,见他眼里柔情一片,她更是难以启齿,“是我,你的行踪都是我透露给佟瑾之的。”

她见骆叶神色淡淡,没有半点惊讶、愤怒,心里明白了几分:“其实你早就知道了?你不怪我?”

“四年前我也是故意接近你,你怪我吗?”他直视着她。

她怪他吗?父亲有错在先,怪不到他身上。她心里真正怨的,无非是他那“不爱”二字。她爱惨了他,宁愿背叛父母,得到的却只是利用。

骆叶不再逼问她:“你的父母在佟瑾之手上,我会帮你救出他们的。对佟瑾之来说,你暂时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不会伤害你父母的,你放心。”

姜临摇头,有泪落下:“这次跟你那时不一样,我回到你身边就是要害你的,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哪怕被你欺骗,我也甘愿。”骆叶凑近,为她擦去眼泪,“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护你到底还是容易些的。况且,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我又怎么舍得再放开你。四年前,一说出那些话,我就后悔了。可是我不想你为了我违抗家人,我也不愿你陷入这风浪里。如今,你吃这些苦,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以后,一切照旧,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有任何顾虑。但你要保护好自己,剩下的一切有我。”

“这不奇怪,他这人一向是这样的。”骆叶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即使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使起手段来,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你怕不怕?”

姜临泪中带笑:“我怕什么,大不了死在一起好了。”

骆叶微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坚定地道:“我不会让你出事。”他又换了个不正经的语气,“这样的好日子,要是有酒就好了。”

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你不要命了?”

他将她抱紧了些:“反正有你在。”

他眼里柔情一片,没有谁能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