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只需要知道她安全,别的不需要跟我汇报。

直到周巡伸出手在姜临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

“姜助理,你前段时间一直住在酒店不太方便,老板吩咐我在雅园为你准备一间客房。”周巡边走边说,在走廊尽头停下来,打开了客房的门。

房间里陈设简单,独立的一室一厅,隔断卧室和客厅的屏风,是她喜欢的款式。

周巡很想对她说,这里面的东西都是老板亲自挑选购买的,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现在他还不确定老板的态度,不敢贸然助攻。

“如果还差什么东西,你说一声就行。”

姜临推开窗,一股薄荷清香扑面而来。

但很快,她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房间跟对面的房间之间只隔了几米,窗户是对着开的。突然,从对面窗户边伸出来一只手,在空气中晃了两下,接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露了出来。

骆叶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应该是蜷在藤椅上睡着了。这么冷的天,他不怕着凉吗?

他站在窗前,四处望了一下,最后目光定在姜临脸上。

那表情似乎还觉得自己身处梦中,他有点茫然,但转瞬就清醒了,关上了窗户。

“还有别的房间是空着的吗?”姜临问周巡。

周巡犹豫着道:“这间是老板安排的,说是离他的房间近,要是有事叫你也方便。你要换?”

如果是这样,她岂不是连一点休息时间都没了。

周巡笑了:“除非特殊情况,他不会随便折腾人的,这点你放心。”

姜临面露尴尬。但她从周巡对自己格外友善中了解了,有了共同的敌人就会变成朋友。而这个敌人不是别人,正是骆叶。

事后,姜临总觉得她被周巡忽悠了。

骆叶就是个人渣。

不,他连人都不是。

平时喜怒无常就算了,还事事挑剔,不管她做事多认真,他都会找茬。每当这种时候,她都忍不住想:看看,你一直念念不忘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你心里的幻想。

他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在睡觉,哪怕是穿着一件浴袍,也得随时等候吩咐。

就比如现在。

他开着电话会议,也不知叫她来做什么。她刚洗完澡,也来不及化妆。出门前,她想起前段时间失手刮坏了眉毛,总不能顶着半条眉毛就过去吧,她可丢不起这个人。于是她匆忙冲进浴室补了几笔,但不小心下手重了。不用照镜子她都想象得出,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很像蜡笔小新。

骆叶的手放在桌上,手机开着扩音,指尖有节奏地在桌面上点着。

他在房间里的时候,很喜欢穿高领的羊毛衫,大多为黑、白两色,远看着都觉得质感很好,价格不菲。姜临突然想到,他这样的身材,即便是地摊货,也能穿出高档的感觉吧。

只有在如此宁静的夜晚,她才觉得,他跟初见时是一样的,多了几分居家的暖意,少了清冷的精英感。他懒洋洋地斜靠在旋转椅子上,说话有时候很严厉,有时又带着点讽刺。此刻的他就像是学校里那个傲娇的学长,行走在路上,都会有人拿出手机偷拍他。

姜临发呆时,骆叶已经挂断了电话。

姜临很自觉地给他续满咖啡,他头也没抬,在合同上签好字,推到姜临面前:“这几份合同已经核对过了,明天一早送到法务部去。”

姜临伸手去拿,见他的笔尖突然停住,她不解地抬眸。

骆叶嘴角微动,像在笑:“你知不知道你这副样子待在我的房间里,旁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哈?”

“这些年你在国外,尽在这些方面长进了。”他眸中带光,清水一般。

姜临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见身上的浴袍有些松动,口子大开。她的头发又没擦干,不时有水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来。那件白色绒面浴袍形同无物,更具**,让人遐想无限。

姜临的脸一下就红了,不由得骂道:“无耻!”

骆叶的困意一消而散,果然棋逢对手才有意思。

他闲闲地凑近了些,双腿交叉,有意逗她:“还差什么词,我帮你想。”

姜临懒得看他,想去拿桌上的合同,手却被摁住。她想把合同扯过来,以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突然,她感到额头上一阵冰凉。

在有暖气的房间里,骆叶的手竟然是凉的,此刻他的手就点在她的额前。大概很久没有过这样放松的时刻,他有些舍不得松手:“怎么每次一进这个房间,你就警惕得像只兔子。”

“放开。”她不回他的话。

骆叶没动。

他直直地盯着她,手指沿着她脸庞的轮廓一点点往下。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身体却眷恋着他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战栗。

姜临一脸羞愤:“骆叶,你把合同给我……”

他却如同没听见一般,她的呼吸渐渐屏住了。

骆叶那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下颚上,手掌摊开,接下了一滴沿着发梢落下来的水珠。他将它紧握在掌心,同时搭在合同上的那只手松开了些。

“我有些饿了,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宵夜……”

骆叶的话还没说完,姜临扭头就走,像躲避瘟疫一样。

这段时间,她行事谨慎,故作成熟,将他俩之间的关系视为单纯的上下级,现在她急急忙忙地从他手里逃出去,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

尽管窗外寒风又起,北市正式进入了冬天,他的目光却变得炙热起来。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他看了一眼来电人,按了接听。

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的,不用想,他就知道是谁。

掐指算了算,这个点齐衍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骆叶有时候会想,若是将齐衍放在无人岛上,他也会给自己找到乐子的。

“我听说姜临回来找你了?”齐衍一开口就咋呼。

骆叶揉了揉眉心:“下次能不能看看时间再打电话,这都几点了。”

“白天你贵人忙,哪有工夫跟我说这些?”

骆叶忍不住想笑:“我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你就不能给我留点私人时间?”

电话那头“嘁”了一声:“你俩说上话了?”

嗯……不仅说上了,刚才他还出手调戏了。

心里这么想,但他嘴上却说:“她现在是我的助理。”

那头沉默了好几秒,然后感叹了一句:“你俩心真大啊。”

传说中前任见面分外眼红,怎么到他俩这儿如此风平浪静。

齐衍本来是肩负着打听八卦的任务来的,却什么也没打听到,自己还向白露夸下海口,让她明天等好消息,看来又要被打脸了。

“那,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算我们给她接风。”

“等着吧。”

“哟,你怎么一副男主人的姿态啊,我替白露约一下她的老同学还不成了?”

“那你倒说说,你是白露的什么人?你未婚妻不吃醋?”

齐衍被捏到了短处,不吭声了。

姜临回到房间便准备睡觉,笔记本电脑里却收到了一封新邮件,来自蒋图南。除了跟她问好之外,他在邮件里还提到因为工作调遣他暂时回北市待一段时间,听闻她从法国回来了,他叫上了许蓁蓁,大家一起聚聚。

姜临合上电脑,睡意全无,干脆起身冲了杯咖啡。她拉开窗帘,对面的房间还亮着灯,只是未见主人。

她得请一天假。

看了一眼微信上那个熟悉的头像以及空白的对话框,她犹豫了,转而给周巡发了一条短信。

雅园里弥漫着低气压。

骆叶寒着脸坐在餐桌前,空洞的目光从面前的餐具上掠过。坐在一边的周巡觉得,从自己告诉他姜助理今天请假开始,准确地说,是从自己猜测今天姜助理去见的是一个男人,并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老板开始,老板就一直是这副样子。

周巡摆弄了一下食物,赔笑道:“这都是厨房做的你爱吃的,多吃点。”

骆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她什么时候请的假?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晚上,估计怕打扰你休息吧。”周巡小心翼翼地答道。

骆叶冷哼一声,她哪是怕打扰了他休息,是压根就不想跟他接触吧。

“什么时候回?”

“晚上吧。”

人家又没有卖身给我们,成年人还没点自由时间吗?

当然,这些话周巡不可能直接说出口,当面责骂老板,可是大忌。

骆叶哼唧一声:“你对女同事还挺关心的。”

姜临和蒋图南虽然一年没见,但并没有生疏。两人刚闲聊了几句,许蓁蓁就来了。

“我听说你俩是在一家公司,怎么下班时间不一样?”姜临问许蓁蓁。

“顶头上司是个女的已经很倒霉了,偏偏她还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工作狂。”许蓁蓁哀叹。她脱了大衣,蒋图南顺手接过,动作自然娴熟。看来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没有疏远,这让姜临略感欣慰。

饭桌上,姜临的手机震了震,一条短信出现在屏幕上:我认为你请假需征求老板的意见,这是作为员工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

姜临皱着眉头回了两个字:好的。

许蓁蓁察觉到姜临表情的细微变化,笑问:“男朋友查岗?”

姜临硬生生地挤出三个字:“我老板。”

接下来,两个人就老板这种丧心病狂的动物以及如何在合理范围内避开老板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蒋图南很少插嘴,只是听着两人的谈话,不由得发笑。

三人相谈甚欢。

偏偏有个不知趣的不断发来微信,不是问姜临行政发放的材料在哪里,就是问她这个季度的报表整理好了没。

吃完饭后,三人相约去咖啡厅坐坐。

这时,姜临的手机又震动起来,那边没头没尾地发来一句话:“最喜欢的数字是?”

姜临不清楚骆叶是什么意图,咬牙切齿地回:“74。”

去死。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姜临想着是不是自己骂人的意图太明显了,她心里不安,终于还是决定回雅园。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时跟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

很快,出租车消失在夜色里。

许蓁蓁缩着脖子想拉蒋图南回餐厅避避寒气,却见他正在拍什么,疑惑地问:“你干吗呀,人都走了。”

蒋图南认真而专注地翻看着相册里的照片:“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拍下车牌号,以防万一。”

许蓁蓁愣住:“那你刚刚怎么不去送她?”

蒋图南低头一笑:“我怕又把她吓跑了。再说,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好。”

“别拿我说事。”许蓁蓁有些犹豫,“你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为什么不分给别人一点呢?”

蒋图南抬头,对上她深情的双眼,愧疚地道:“对不起。”

“没事,你没有装作不知道,没有吊着我,已经很好了。”

多年的爱恋就此终结,许蓁蓁怅然若失,却自欺欺人地道:“做朋友挺好,比爱人长久。”

姜临下了出租车,远远看见有人在雅园门口踱来踱去。她心想:骆叶不会这个点还来查岗吧。

姜临正想着,微信里进来一条语音。

周巡:“你运气真不好,老板刚从外面回来,现在正到处找你呢。”

得,撞在枪口上了。

姜临还没走近那个人影,一条雪白的狗就从里面蹿出来,围着她狂摇尾巴。她一向害怕巨型犬,害怕得后退两步,就听对面的人呵斥了一声:“团子!”

那狗恋恋不舍地从她身边跑回去,一个劲往骆叶身上跳。有洁癖的他,一点也不嫌弃。骆叶轻轻地揉了揉团子的头,而团子在他的抚摸下发出舒服的叫声。

看来他的心情还可以。

姜临想碰碰运气,准备绕过他进院子。天太冷,她感觉牙齿被冻得都在打战。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骆叶伸手将她拽住:“去见谁了?”

姜临被他拽得向后倒,一下跌进他的怀抱。他的怀抱温暖得不像话。

她仰头去看他的脸,见他神情漠然。

“今天是我的私人时间,我不认为我需要一一向你汇报。”

姜临挣脱开来,妄图通过谈判来化解这个尴尬的局面。

骆叶的五指在团子身上揉来揉去:“所以?”

姜临深吸一口气,说:“我不喜欢别人以工作的名义干涉我的私生活。”

骆叶直起身来,眼睛盯着她:“你现在知道跟我划清界限了?”

“你是业界有名的精英,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你比我更专业。”

骆叶步步紧逼:“难道我就不配拥有私人感情?”

姜临抬眸,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私人感情?早在四年前,他的一句“从未爱过”就埋葬了他们的过往。

骆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住了神色,转而变成命令的语气:“既然姜小姐跟我讲职业道德,那就麻烦你今晚将落下的工作补上。”

灯火闪烁,鬼使神差地,姜临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骆叶,你在感情上撒过谎吗?”

骆叶看着院子里绽放的红梅,思索良久,才回答她:“没有。”

姜临轻轻点头:“刚好,我也都忘记了。”

这话落在骆叶心里,像在他心上扎了一针。

这时,周巡从大厅出来,边走边嚷着:“老板,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在外面等着了,省得冻坏了身子。姜助理已经是成年人了,知道照顾自己,不用您操心。”

话一出口,周巡就后悔了。

老板的脸上蒙了一层寒霜,姜临的脸色也不好看。

周巡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今晚的雅园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却又不一样。

所有人照常关灯入眠,除了骆叶和姜临。

经过那天的事,姜临以为骆叶会疏远她,结果骆叶仍和过去一样。外出开会时,他照常带着她;发布任务的时候,他依旧心狠手辣。这样反倒让她心安。

有时候姜临见骆叶逗狗,模样实在幼稚,忍不住问周巡:“他什么时候开始养狗的?”

“四年前。前段时间团子生病被送去宠物医院住了几个星期,老板就失魂落魄的。”

难怪她来时没见到团子。

“说起来,领养这家伙也是几经周折。它之前被放在领养中心,老板亲自去办的领养手续,没承想中途耽搁了几天,就被人抱走了。后来老板打听到领养它的人,硬生生将它要了过来。”周巡凑近姜临,悄悄道,“它也算是有功劳的,成就了老板的一段姻缘。”

姜临“哦”了一声。

周巡兴头来了,根本收不住:“远盛集团的千金余澄澄对老板一见钟情,她哥哥算是老板在生意场上的半个好友,叫余君言。”

余君言姜临是认识的。

周巡说完,特意观察了一下姜临的表情,跟平时无异,他有点扫兴。

姜临见到余澄澄是在几天后的慈善拍卖会上。余澄澄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在应酬中举止优雅、进退有度。但在骆叶出现后,她就完全破功了。

“骆叶哥哥。”余澄澄拽着拖地长裙快步走过来,一把挽住骆叶的手臂,秀眉皱了皱,“上次约你出去打高尔夫,你都没时间,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骆叶不动声色地扯开余澄澄的手,问:“你哥呢?”

“他在二楼。你不会又是来谈生意的吧?人家好久没见你了,就不能先陪陪我嘛。”余澄澄拉着他软磨硬泡。

骆叶朝姜临使了个眼色,姜临会意,温声细气对余澄澄道:“余小姐,骆总特别给您备了一份礼物,要不我们过去看看?”

余澄澄看了一眼骆叶的神色,知道这时候要是再纠缠,恐怕会惹他不快,便松手让他走了。

她瞥了一眼姜临,问:“礼物真是骆哥哥亲自准备的?”

姜临弯腰,回答得谦和而礼貌:“是。”

余澄澄高兴地点点头:“那我就随你去看看吧。”

姜临将余澄澄往长廊外引,进了酒店的房间,便吩咐侍应将骆先生准备的项链送进来。项链其实是骆叶吩咐她临时买的,但她知道自己今天任务艰巨,便信口胡诌了一个故事:“据说这是法国的一位工匠在隐退之前打造的最后一件作品,虽名气不大,但这上面的钻石都是他一颗颗亲手镶上去的,传闻是为了献给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余澄澄听得心神**漾,眉眼俱开。

姜临在一旁看着她的样子,分明是一个陷入爱河的少女。她贵为集团千金,怎么会不懂鉴别珠宝,却被一个不知真假的故事乱了心神,大概她是真的爱骆叶吧。

姜临不由得轻声道:“他明明冷漠又不近人情,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不知是在问余澄澄,还是在问自己。

余澄澄抬头看着姜临,敛起笑容:“你这样说老板的坏话,小心我告诉他,让他把你开除。”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姜临这样看骆叶,那她应该不是个隐患,所以她的语气又和善了些,“你们老板平时有接触其他女人吗?”

“……没有吧。”

除了团子,她还真没见过他跟别人亲近。

余澄澄开心不已:“那之前交往过的呢?”

“我刚来不久,对骆总的私事不太了解。”

“哦……”余澄澄有点失望,还以为接触到他的贴身助理了,能打听到点隐私呢。

余澄澄看着礼盒中的项链,无声地笑了笑:“他对别人冷淡,对我却有那么一丝丝热度,这算不算喜欢我?”

……

从和余澄澄的交流中,姜临基本能确定余澄澄就是一个单纯、开朗的大小姐。

“我警告你啊,女助理呢,最重要的是别往老板身边凑,尤其不要盯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余澄澄上下打量了姜临一眼,大概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构不成威胁,就没再多言了。

姜临毕恭毕敬地道:“是。”

这时,有人来通知拍卖会快开始了,宾客已经陆续入场。

会馆的布置跟姜临想象中的差别很大,少了些肃穆,倒更像是走秀。音乐响起,有模特走上T台。

骆叶冷着脸看完待拍卖1号作品,险些将手中的号码牌折断。余君言已经感受到他的低气压,低声道:“你想拿下那桩买卖,总得付出点什么。”

“所以今天拍卖的到底是什么?”

余君言也是个不正经的:“不都挂在模特身上了吗?别急啊,你定了74号,一会儿就出来了。”

骆叶目光淡漠地从模特脸上划过,明明是内衣秀,却披上慈善的外衣,倒也吸引了不少北市的名人。他扭头见陈静烨正看着自己,便微微低了下头。

74号出场时,余君言比骆叶还兴奋。他撞了撞骆叶的胳膊,说:“看你平时寡言少语的,原来喜欢这种火热的。说,你打算送谁?”

骆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捧陈静烨的场。”

余君言自动忽视骆叶的回答:“别告诉我,你买回去是为了自己穿,我不接受这种癖好的朋友。”

骆叶噎住。

姜临跟骆叶没有坐在同一个排,一般会场第一排属于VIP座位,像她这种级别低的根本不够格。骆叶花两百万拍下一套女式内衣让她瞠目结舌,其挥霍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姜临不是没有见过有钱人,她们家族的企业在南桐也是有名气的,只是这几年每况愈下,已经到了支撑不下去的地步。对于做生意,她懂得不多,还是回国之后才逐渐了解的。但即便是家族企业发展最好的时候,也不及骆叶财力的十分之一。

明明骆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他眼角眉梢还藏着孤独落寞呢?

骆叶拎着拍品,在人群中寻找姜临。

目光闪过,锁在她身上。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过来。

他显然不满意姜临走过来的速度,他将她拽近了些,顺便把礼盒塞到她怀里。

姜临险些站不稳,她怀里抱着的可是两百万啊。

“拿去吧,反正是你挑的。”

她哪里知道那天他问自己喜欢的数字,是为了这个。别的东西还好说,这种贴之物……

“我不要。”她轻声说。

他背着灯光,脸部轮廓被阴影勾勒得十分立体,眼睛却像蒙了一层水雾。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不收藏女性内衣。”

……

“你要怎么处理随你。”他说完,有侍应生过来引着他前去VIP房间休息,会场的大门开启又合上,仿佛隔绝了一切。

姜临抱着宝蓝色绒面礼盒,愣神了片刻,也跟着出去,却不见了骆叶身影。她正准备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撞得她后退几步,手机也掉落在地上。

姜临弯腰去捡,那人也蹲下身。

那人戴着一个黑色口罩,连衣帽挡住了额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熟悉。

“姜临。”那人叫她的名字。

是白露。

白露拽着姜临就往走廊跑,一直到光线暗淡的地方才停下。白露摘下口罩,激动地说:“巧了,都不用跟你另约时间了。”

两人好久没见,姜临喜道:“你不是在外地参加活动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忙里偷闲来赴一个慈善拍卖会的约,结果半路上遇到了狗仔。”白露惊魂未定,擦着虚汗,“估计一时半会儿我也出不去了,他们肯定在外面蹲着呢。”

姜临一脸促狭:“你都这么红了?看这架势,一线明星都赶不上你。”

白露讪讪地道:“我只是沾了别人的光。”

因为白露,姜临偶尔也会关注她音乐圈的事情。白露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突然翻红成为一线民谣歌手嫉妒她的圈内人比比皆是。人红是非多,最近她频频上热搜,不过是有人煽动各大营销号,翻她背后的金主。

“要是明天你上了头条,说跟我有不正当的关系,你可别怪我。”

姜临闻言,忍不住笑了。

哪有这么捕风捉影的。

“现在怎么办?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姜临认真地问。

白露也很为难。

姜临想到了什么,说:“你等等。”她给骆叶发了一条微信,问他能不能尽快去负一楼停车场等她,然后拉着白露去找下楼的货梯。

骆叶拿着车钥匙下楼,心想:姜临这小妮子如今也会使唤人了。到达车库后,他一眼就见到了站在姜临身后的白露,又想起在大厅见到一个拎着相机四处跑的狗仔,他大概明白了。

骆叶的车技属于随意又大胆的那种,几下就甩掉了跟踪的人。

后座的两个人心定了几分,这才有时间闲聊。

“你俩可以啊,明着谁都不提,实则暗通款曲。”白露取笑姜临。

姜临失笑:“能不能换个严谨的词?”

白露故作感叹:“这人生,哪会那么一板一眼的。”

专心开车的骆叶听见两人的对话,也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姜临通过后视镜瞪他,心道:明明他也是当事人,却看起好戏来了。骆叶也不避开她,两人在后视镜里对视半晌,直到后面有车鸣笛,两人才移开视线。

姜临心里升起一股子烦躁,莫名将火力对准骆叶:“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多的是人为他要死要活。”

这话在他人听起来更像是暧昧的质问,骆叶眼里满是无辜,他茫然地道:“人家不过是一时兴起,难道我会当真?”

白露不知道他们在说谁,笑得直不起腰来:“临临,你在吃醋?”

闻言,开车一向稳健的骆叶直直把车往路边拐去,脚下猛踩油门,差点撞到路边的花坛,后座的人都跟着晃了两下。

他扭头看着被戳破心思、涨红着脸的姜临,两人相对无言。

很快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

白露了然于胸地笑着,腹诽:我生平最讨厌口是心非的人,偏偏你俩都是这样的人,我还非把你俩凑在一块不可了。

姜临有点尴尬,赶紧换了个话题:“网上那些关于你的黑料是怎么回事?”

“上个月我不是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吗,之后和投资人一起吃了顿饭就认识了。我起初不知道他有家庭,约过几次。”白露低头,她有点想抽烟,但考虑到旁人在,就忍住了,“后来他对我坦白,我觉得没意思就断了,谁知道那些媒体却不依不饶。”

“喜欢?”姜临轻声问。

“一半一半吧。”白露幽幽地看了姜临一眼,“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谁分得清真假呢。”

姜临听得心里刺痛。白露是多清冷的人啊,对待感情也决绝,不上心的人半分好也不愿给。

“也许是因为我觉得他像我。”白露深吸了一口气,“年轻时都曾爱而不得。”

姜临突然有点后悔,好好的,她为什么要惹人难受。

骆叶也觉得有点闷,开了两边的车窗,缓缓道:“我叫了齐衍,他说来雅园接你。”

他们到雅园的时候,齐衍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姜临见白露穿得单薄,便叫住她:“你等一下,我回去拿件外套给你。”

齐衍摆手:“不用,我来的时候带了一件,家里阿姨的,保暖效果还行,就是样式不好看。”说完,他看了白露一眼,白露扯着他往车上去:“赶紧走,还嫌咱俩这电灯泡不够大啊。”

她是故意说给姜临和骆叶听的。

姜临看着车消失在夜幕里,轻声道:“好像大家都变了。”

边上的骆叶沉默了一会儿,回应似的“嗯”了一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学会了逢场作戏、虚情假意,妄图以此治愈心里渗血的伤口。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们就能清楚自己脑子里装的到底是谁。

姜临的手机一直在口袋里震动。

她听见了,骆叶也听见了。

他不再管她,自己先进了门。

书房里,骆叶正闭目养神。

周巡进来添了茶水,看着老板的脸色汇报:“刚刚姜助理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骆叶睁眼。

周巡明显感觉老板有些心神不宁,因为老板在端茶杯的时候,因为失神,碰到里面的热水,险些被烫伤。

但老板傲娇,肯定不愿直接说出口。

周巡想了想,道:“北市这阵子有点乱,要不派个人跟着她?”

骆叶沉吟,随后点头,说:“我只需要知道她安全,别的不需要跟我汇报。”

“好的。”周巡应下后就出了门。

骆叶苦笑,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原来比失而复得更难做到的是和好如初。

半个小时后,周巡去而复返,站在书桌前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

“派出去的人回信说姜助理安全到达,不过……”周巡顿了一下,“她去的地方是佟家。”

骆叶不以为意:“知道了。”

“您早就知道?”

骆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周巡有些急了:“她如果是佟家派来接近您的,这事就不能含混过去。雅园这么大摊生意,好不容易摆脱了佟家,现在他在暗,我们在明,不能不防备啊。”

“如果按你说的,我们把她赶出去,然后呢?”骆叶的声音带着点倦意,“对佟瑾之来说,她不过是一颗棋子,若是没用,佟瑾之便会弃之如敝屣。我不想事态发展成这样,你就装作不知道吧。”

周巡听完他的话,只觉得不可思议,看来清冷寡淡的人一旦对感情认真,是会发疯的。

“别让她看出来,密切关注着寻香阁那边的动静。”

“是。”

周巡回完话,就从书房退了出去。

这是姜临第二次来佟家。

夜里气温骤降,似乎要下雪了。她穿着一双长筒靴,黑色绒面上的一点灰显得很突兀。

她推开后门,上了二楼。

这里的装饰跟整座宅子给人的感觉不同,更加现代化,水晶吊灯散发着细碎的光。

男子坐在沙发上,听见声响,朝门口看过来。

姜临上前,欠了欠身,道:“佟先生。”

“你迟到了十分钟。”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坐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姜临摇头:“不用了,谢谢。”

“既然这样,我就不多废话了。说说吧,最近跟在骆叶身边查得怎么样?”佟瑾之双腿交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相比之下,姜临显得很是拘谨。

“在这之前我想问问我父母的下落,他们还好吗?”

佟瑾之转动着手里的青花瓷杯,看着上面的花纹,说:“你只要记住,你的情报能换取他们的平安。”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姜小姐,这才刚刚开始呢。”

“他的生活很简单,基本上是两点一线,没什么特别的。”

佟瑾之看向姜临,目光收紧:“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我知道他在跟陈静烨接洽,商讨北边那个项目,他的资金预算是多少?”

“目前还没到这一步,我所了解的是他没有亲自出面,反而给陈静烨介绍了别的买家。他在买家那边安插了自己的人,借机拖延时间搅局。到时候合约谈崩,这块烫手山芋陈静烨着急脱手,自然会转而求他,他再将价格压至最低。”

佟瑾之冷笑:“果然好手段。可惜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不会让他如愿的。他在日常交际方面呢?”

姜临答:“他属于典型的工作狂,除了生意场上的朋友,私交甚少,交往较密的女性朋友只有一个,叫余澄澄。”

佟瑾之蹙眉:“风华的余家?”

“是的。”

姜临抬头,看见佟瑾之一脸不悦。

如果骆叶与余家联姻,便拥有强大的财力做后盾,佟瑾之想除掉他就更难了。

佟瑾之将目光移到她脸上:“难道他对你就没有感情了?”

姜临摇头:“没有。”

“当年他为了你,可是连‘其谐’都愿意舍弃的。”

“什么?”姜临茫然。

佟瑾之捻起取茶的镊子,在两指间把玩:“你实在不够聪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但我却知道,你是他的软肋,只要将你握在手里,他就逃不掉。”

姜临双眼失神,她一个刚出社会的学生,又如何斗得过佟瑾之这个奸诈的生意人。

“你走吧,以后不用来佟宅了,太惹眼,有事我会通知你。”

姜临离开的时候,脸色十分苍白。

她实在不愿意出卖骆叶。她离开南桐时,舅舅便说过,佟瑾之这个人残忍无情,但如今父母都在他手上,她不能不顾及他们的安危。

下雪了。

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手却突然无力,手机坠向地面,发出清脆如撕裂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