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象棋大赛

过了端午,天气突然就热了起来,万能侦探社的窗户都打开了,微风吹过办公室,里面很静,只有偶尔传来清脆的啪嗒响声。

一副大象棋盘放在办公桌当中,沈玉书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苏唯支起一条腿,斜坐在桌上,两人手中各拿了几个棋子,正在对弈,随着黄杨木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声再度响起。

继上个大案之后,过去了快半年了,这段日子侦探社一直很平静,零零碎碎的案子接了不少,生计方面还算过得去,这对于两个新人来说算是挺幸运的事,用苏唯的话来说就是——新开张就有这成绩,绝对该知足了。

要说有什么让人不安的,那就是之前夜闯侦探社的神秘人再也没出现,甚至没有半点风吹草动,最近苏唯跟冯珺学了个新词——山雨欲来风满楼,他觉得就是对眼下这种状态最好的概括了。

说到冯珺,她现在算是侦探社的半个职员了,因为沈玉书没车,时不时的需要用到她的车,这一来二回的次数多了,冯珺索性就把夜班改成了白班,方便载他们出去查案,有事没事的也会跑过来玩耍,大家都混熟了,她说话做事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硬邦邦的了。

这两天太轻松,轻松得都让人感觉有点发霉,苏唯便从地下室里翻出了同样快发霉的黄杨木大棋盘,拉着沈玉书下棋聊以解闷。

棋盘有点年数了,又厚又重,不过棋子敲上去的声音很好听,给下棋增添了听觉享受。

苏唯的棋术平平,呃……也许可以说除了偷技之外,他的其它本事都很平平,幸好沈玉书的棋术也很平常,至少他们都比不过长生——在跟长生下了一盘棋被杀得掉盔卸甲后,苏唯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跟长生对弈了。

因为那太打击一个人的自信心了。

旁边传来咔嚓咔嚓声,是小松鼠花生在啃瓜子,它面前的盘子里堆了一堆瓜子皮,啃一会儿,转头看看他们,似乎觉得无聊,又转回头专心致志地跟自己的食物奋斗。

起初苏唯打开窗透风,还担心它会跑掉,后来没多久他就发现这小家伙挺聪明的,它大概也知道跑出去没东西吃,所以除了跟随长生回家外,绝对不会离开侦探社半步。

说到长生,趁着沈玉书低头思考棋路,苏唯看过去。

长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看报纸,报纸拿在他的小手里,显得出奇的大,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报纸上有很多难认的字,苏唯都不好意思说有些字自己也不认识,这也是他受打击的原因之一。

在这几个月里,长生以往的记忆没有变化,他很聪明,学什么几乎过目不忘,但对于曾经的经历,他始终无法记起来。

一直帮长生看病的张大夫说也许这孩子永远都记不起来了,不过苏唯反而觉得这对长生来说是好事,听了马玿兰、也就是长生的亲姐姐的讲述,他想长生的失忆只是一种自我保护,那些事对他来说太残酷了,还是不想起来的好,至少他们姐弟相聚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脚步声响起,打断了苏唯的思绪,马玿兰切了水果,给大家端过来。

她看看正在切磋的两个人,没打扰他们,把果盘端去长生那儿,让他先吃。

长生道了谢,拿了块香水梨吃起来,马玿兰坐去他旁边,拿起团扇帮他扇风,又指着报纸问他,长生回应了,姐弟两个聊得很开心。

洛逍遥调查长生的家世时曾说过广州乡绅马老爷一家被杀的案子,当时大家谁都没想到这案子还真的跟长生有关,原来他就是马老爷的小孙子,也是那场灭门血案中唯一幸存的人。

这些都是马玿兰来后,讲给他们听的。

马老爷的儿子育有一子一女,小儿子就是长生,也就是马玿青,长女叫马玿兰,她从小就在洋人开办的学堂上课,接受西方教育,崇尚恋爱自由,并且有一位情投意合的情人,后来在得知马老爷擅自将自己许配给同乡的儿子后,她就和情人私奔了,也让她得以避开了那场灾劫。

马玿兰和情人远走他乡,由于双方都没有社交和赚钱的能力,很快生活就捉襟见肘,到最后争吵不断,男人又另觅情人,马玿兰也心灰意冷,却又没脸回家,在外乡漂泊了两年多才鼓足勇气回乡。

她没想到回来时已物是人非,一家人都惨遭毒手,她悲痛欲绝,无法原谅自己,几乎想自杀谢罪,后来询问邻里,得知了一些血案发生前的事,才改了主意,只身来到上海寻找凶手。

马老爷一家早年在京城做镖局生意,得罪了一些江湖中人,马玿兰说血案前曾有江湖人来他们家附近打听情况,她确信马家一家惨死并非流窜匪盗作案,而是有目的的报复杀人。

她根据那些人的口音还有只字片语的对话,怀疑凶手住在上海,可是上海太大了,根本无从找起,她来了几个月,盘缠都快花光了,却一无所获,便想到请侦探帮忙,刚好那段时间万能侦探社的风头正劲,她就留意到了,暗中查访侦探社的情况,看他们是否能帮助自己。

谁知她在调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长生,姐弟俩分开了两年多,长生长大了不少,她起初都不敢认,后来越看越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弟弟,惊喜之下跑来侦探社询问,半路却被一些黑帮的小混混阻拦调戏,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一路跑到万能侦探社。

这就是马玿兰和长生相遇的经过。

至于残杀马家一家的凶手,马玿兰也没有线索,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案发前打听他们家情况的人当中,有一个带了点书生气,他左腿不太方便,走路一瘸一拐,这特征很像是早年流窜作案的江洋大盗刘猴子。

当年因为马家押的镖被刘猴子截了,马老爷借警察的手抓了他,后来刘猴子一关就是多年,据说妻儿在他被关押的期间都过世了,马玿兰怀疑他就是因此迁怒马家,才会带了同伙血洗他们家,幸好家里有暗道,长生是被祖父藏进了暗道里才躲过一劫,那位遇害的小孩很可能是保姆的孩子。

沈玉书拿着马玿兰提供的线索,让洛逍遥和端木衡帮忙调查,但几个月过去了,都毫无消息,两边都说多年前刘猴子就消失了,这种人身上背了太多的人命,要么是被人私下里干掉了,要么是隐姓埋名偷偷在哪里过活,总之现在江湖上没有刘猴子这个人,至少上海滩是没有的。

这些话都是瞒着长生私下里说的,马玿兰怕吓着他,在他面前一字不提,苏唯和沈玉书也不会说,大家都心照不宣,希望长生不要记起来,不要再面对残酷的经历。

对面传来笑声,原来是花生跑过去了,马玿兰拿瓜子给它,却被它的大尾巴甩到,马玿兰作势要打它,它跳到了长生的脑袋上,长生嘿嘿笑起来。

苏唯也笑了,沈玉书手里拿了个车一直没落,苏唯一边笑,一边指着棋盘,提醒道:“哎哟喂,兵临城下了,小心放错棋子啊。”

“下棋不语真君子。”沈玉书将车落在了苏唯的卒上,他把卒拿掉了,道:“该你了。”

“真受不了你,吃个小卒你也要考虑这么久。”

“呵呵。”

“你可以换个方式笑吗?你这样的笑声总让人感觉不怀好意。”

苏唯落子迅速,跳马,吃掉了对方的兵,挥手做示范。

“看,下棋和盗窃的道理是一样的,精髓就在于快准狠,想得太多纯属浪费时间。”

“请不要亵渎我们的国粹。”

沈玉书下棋的风格跟苏唯刚好相反,他看着棋局,又去拿旁边的茶杯,苏唯半路截胡,拿过茶杯喝了起来。

“这是我的,沈先生。”

沈玉书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谁让两个人的茶杯放在同一个地方呢,他拿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手持一子思索下一步的走法。

苏唯换了个坐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感叹道:“我觉得我们一直在这里玩,好像很浪费生命。”

“是的,可是出门玩的话,除了浪费生命外还浪费金钱。”

苏唯噗嗤笑了,觉得他们凑一起,不仅可以做侦探,还可以说相声了。

只可惜关系到生计问题,这个相声就一点都不好笑了。

虽然靠着破获了几桩大案,他们赚了一笔钱,但又不是每天都有大案发生,每个案子都可以几千几千赚的。

基本上一笔生意能赚几个大洋,就要偷着乐了,大部分时候,他们的报酬都是以铜板计算的,但又不能因为生意小就不接,那只会自己把路走死。

其实这都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苏唯花钱没节制,用他的话说就是随进随出,这才叫财源滚滚。

沈玉书就更糟糕了,他出身世家,虽然家道中落了,但从小养成的习惯改不过来,他对饮食起居方面的要求一直很高,没钱的时候也罢了,有了钱,他就凡事都把享受放第一位,所以许多时候他们接的生意都是入不敷出,再加上侦探社没有会计,所以等他们发现账目上一连串赤字的时候,他们以前赚的钱差不多都快见底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人也不会在家里玩这种又健康又省钱的娱乐了。

想到现实问题,苏唯叹了口气。

“无聊没关系,但无聊预示着没钱赚,就很有关系了。”

“是啊,以前好歹还有些捉猫捉狗捉奸的案子,这两天怎么连捉……都没有了。”

苏唯伸手在空中斜着划了两下,沈玉书问:“这个叉是什么意思?”

“这个地方不念叉,念埃克斯,埃克斯就是代表任何事物的意思,你不是留洋学子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苏唯把他从冯珺那儿学来的知识拿出来显摆,洋洋得意地看沈玉书,沈玉书的回应是抬起眼帘,鄙视地看过去。

马玿兰在一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过来道:“要不沈大哥再多写一些宣传单,我和小弟出去贴?”

沈玉书还没回应,苏唯抢着道:“别了,之前你们贴了一圈,人是来了不少,可都是来让我们按电灯泡的修线路的贴窗纸的,还有让我们帮忙磨豆子聊天的,我们是侦探社,是查案的,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事情都做的。”

马玿兰笑了,道:“可是你们做得很好啊,街坊邻居每次见到我,都夸你们呢,说你们又能干,长得也帅。”

“说谁帅?我还是他?”

啪嗒一声,沈玉书的落子声打断了苏唯的话,道:“将军。”

苏唯一转头,哇的叫起来,他只顾着聊天了,没想到已经兵临城下了,他急忙移了一个子,暂时解除危机,叹道:“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没案子就没收入,要是我们的棋艺再好一点,说不定还能去棋馆摆擂台赚钱。”

“你这种心态,这辈子棋艺都别想练好。”

“说得就好像你的棋艺有多高明似的。”

“嫌不好,你可以去跟别人下。”

“没办法,这里除了你就没别人了。”

沈玉书看看马玿兰,意思是你前面不就有个大活人。

苏唯看向马玿兰,马玿兰连连摆手,道:“我不会下棋的。”

“你看,人家不会下。”

“那还有长生。”

沈玉书也跟着移动了一颗子,见苏唯不说话,他挑挑眉,问:“你是怕下不过长生,被人笑话吧?”

“开什么玩笑?我会下不过一个孩子?我是不想欺负人家小孩子。”

“呵呵。”

“你不信啊,长生还下不过洛叔,是不是长生?”

两人看向长生,长生从报纸里抬起头,嘿嘿笑着不说话,苏唯道:“我上次和洛叔下,赢了他,所以就等于说长生下不过我。”

“你那次是瞎猫碰死耗子了。”

“你有本事你碰个看看,你厉害你去跟长生下啊。”

“将军。”

沈玉书不跟苏唯耍嘴皮子,他把棋子落下,苏唯低头一看,糟糕,都怪他刚才进攻得太快,导致后营空虚,对方的车直接对准了他的将,将军将了个彻底。

他急忙把将往旁边移。

沈玉书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你确定要这么走吗?”

“啊?”

“象棋的规矩是王不见王,你再移动一步,你的将就跟我的帅碰头了,也就是说这一局是你输。”

今天连输三局,苏唯太不甘心了,转头问长生是不是有这规矩,长生点点头,马玿兰也笑道:“象棋盘上两王不碰头,这个连我都知道,苏大哥你就认输吧。”

“等等等等等,那让我再想想,沈万能你先喝茶。”

苏唯把沈玉书的茶杯推给他,拿着棋子道:“我还是这样走这样走这样走吧……”

他伸手做出移动别的棋子的模样,却在袖筒的掩饰下用小手指一勾,将自己的马往旁边移开一格,刚好可以吃到对方的车。

这一招做得巧妙,可还没等苏唯把手缩回去,沈玉书就开了口。

“苏先生,偷偷移子,胜之不武。”

“哪有移子?你眼花看错了。”

“我的眼力的确跟不上你的手速,但我的记忆力很好。”

沈玉书将苏唯的马挪回原有的位置上,微笑道:“要骗过我的记忆力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我呸,难道你就不会记错吗?”

“在我的记忆和你的信誉之间,我还是相信前者,反正你已经连输三局了,还在乎多一局吗?”

“谁说我输了?我也将军!”

苏唯拿起自己的象跃过楚河汉界,直接落到了对面的田字格,喝道:“将军!”

“将……军?”沈玉书呆滞了三秒,回过神后再问:“将军?”

“对,将你的军!”

面对得意洋洋的苏唯,沈玉书哭笑不得。

“你会不会下棋?象是过不了河的。”

“这招叫飞象过河平车马,胜者为王,你管我怎么下棋,只要我赢了你就行了。”

“你这叫胡走一气,象棋没这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我现在让它飞象它就飞象,有异议吗?”

“有!”

“异议驳回,维持原判。”

“苏先生你干脆就直说了吧,你输不起。”

“现在是你输了,你不肯服输是不是沈先生?”

两个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各自拿起棋子在棋盘上乱摆一气,就怕啪嗒啪嗒的脆响声不断传来,棋盘被震得颤个不停。

花生被惊动了,停止了啃瓜子,好奇地看他们。

苏唯拿起一颗榛子,问:“花生酱,你说我们谁输了?”

沈玉书也不慌不忙拿起一颗花生,问:“是谁输了?”

花生往沈玉书这边挪了挪,再看看苏唯那边,又往他那边挪了挪,一副两边的美食都好想要好难取舍的样子。

最后还是长生走过来打破了僵局,他站在两人当中,脆生生地道:“其实象棋走法中有一招叫飞象局。”

苏唯得意了,冲沈玉书挑挑眉,意思是你看我没走错吧?

还没等他得意完,长生又道:“但飞象局不是这么走的,真正的飞象局以守为攻,因为象的主要作用是防守,保护自己的帅,它不擅长作为进攻子来用,更别说飞象过河了。”

听完小孩的一番侃侃之谈,苏唯僵住了,沈玉书故意冲他摊摊手,然后将他的象从棋盘上拿掉,微笑道:“你输了。”

苏唯没辙了,上下打量长生,沈玉书整理着棋子,又故意刺激他。

“你连飞象局都不知道,还说能下得过长生,小心说大话闪了舌头。”

“长生那是纸上谈兵,我这叫实践经验。”

“问题是你的实践经验也不咋地啊。”

苏唯说不过沈玉书了,他挽袖子握拳头,作势要打,沈玉书也亮掌起势,一副打就打谁怕谁啊的模样。

马玿兰笑了,道:“你们不要吵了,你们的棋艺都很厉害还不行,你看,茶都凉了,我去换新茶。”

她把茶杯放进托盘去了隔壁,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长生突然来了精神,噔噔噔跑去窗台上往外看。

“冯……哥哥来了,还有陈姐姐!”

他说完就跑了出去,沈玉书一听陈雅云来了,也放下棋子要跑,被苏唯一把拉住。

“先把棋盘收拾好。”

“我有事,你先收拾下……”

“有个屁事,我还不知道你,你不就是想躲陈小姐嘛,我就不懂了,人家女孩子长得好看,家里又有钱,你怎么就是每次见了她都像是见鬼。”

“因为她很吵啊,她要是像是那些尸体一样不吵,我就不会躲了,老规矩,五个大洋你帮我挡一挡。”

“你有个五个大洋吗沈万能?你连五个铜板都勉强吧?”

苏唯冷笑起来,沈玉书二话不说掏口袋,他运气不错,总算摸到了五个铜板,全都给了苏唯。

苏唯笑眯眯地收了,叹道:“哎呀,我现在真是巴不得陈小姐天天来啊,这样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每天躺着就能收钱了。”

“想得美。”

沈玉书要走,才迈开步就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他只好退回来,问苏唯。

“说起来她最近和冯珺关系不错啊,她们俩以前不是都水火不容的吗?”

“茶馆的说书先生都会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了,更何况是两个女人,当她们一致对外的时候,她们就是好朋友了。”

“一致对外?”

苏唯翻了个白眼,伸手指指隔壁,沈玉书还是不懂,问:“这跟马小姐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有个漂亮的女孩子整天出入侦探社,她们能不在意吗?尤其是陈雅云,她现在完全就是把马玿兰当情敌来看啊,瞎子都看得出她的心思,看不出来的大概也就沈玉书自己了。

苏唯感叹地说:“真是不公平,不管论长相身高见识还是脾气,我哪点不如你?怎么就没人喜欢我呢?”

“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是赚钱,儿女私情先放一边,就算她们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觉得怎样。”

要不是沈玉书的表情太认真,苏唯一定认为他是在奚落自己,他拿了块香水梨丢进嘴里,嚼着梨,气道:“沈万能,今后出门别说认识我,我不想大家说哎呀苏唯啊,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和那种笨蛋当朋友?”

陈雅云和冯珺从外面走进来,长生手里拿了两个大盒子,说是陈雅云特意为大家买的点心。

里面有长生喜欢的千层糕,陈雅云自来熟,进来后就把皮包放下,带着长生跑去茶水间拿小盘子。

刚好马玿兰端着茶盘进来,两人在门口差点撞上,陈雅云故意问:“怎么你也在啊?”

马玿兰没在意她的态度,笑着说:“这么巧。”

“是啊,早知道出门前该看看黄历的。”

陈雅云拉着长生的手走出去,长生抬头看看马玿兰,担心她生气,马玿兰道:“茶不够,我再去多冲点。”

苏唯看着她们去了茶水间,好担心她们一言不合吵起来。

不知道是气场不和还是情敌意识作祟,陈雅云平时虽然也有点大小姐脾气,但没那么严重,偏偏对上马玿兰,她说话就特别不客气,还好马玿兰脾气好,都不会和她一般见识。

“我也去帮忙。”

冯珺说着要往外走,被苏唯拦住了,心想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三人凑一起,那绝对没什么好事儿啊,道:“我去我去,你在这儿陪沈万能。”

沈玉书把棋子收进盒子里,冯珺帮忙把棋盘竖起来,靠着墙放好,沈玉书问:“你和陈小姐半路碰到的?”

“不是,她最近和几个老同学参加一些社团活动,需要用车,就雇我了,她人挺好的,心直口快,我们还挺聊得来的。”

“聊得来?”

沈玉书觉得他也算了解陈雅了,陈雅云和冯珺完全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们能聊到一起,简直无法想象。

冯珺看看沈玉书的表情,笑了,凑过来,小声道:“我不是常来这里嘛,陈小姐想知道马玿兰的事,就托我帮忙打听。”

“你都说了?”

“说了呀,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起先马玿兰在侦探社住了几天,沈玉书觉得单身女子住这里,对她名声不好,便在附近为她租了套房子,既方便她过来找长生,也方便她做事。

他听说马玿兰以前教过书,便托端木衡给介绍了一份私塾先生的营生,马玿兰人长得美,说话温柔亲切,据说在私塾里很受欢迎,功课又不紧,她闲下来时便会来侦探社帮忙。

说是帮忙,无非就是端茶倒水和普通的打扫,马玿兰和沈玉书的接触还没有冯珺的多,但是在陈雅云眼里这简直就是十恶不赦,所以一有机会就让冯珺打听她的事。

冯珺说完,观察着沈玉书表情,又压低声音道:“说起来马小姐最近是来得挺频繁的嘛。”

沈玉书心想你不会是想给陈雅云通风报信吧,模棱两可地道:“她想见弟弟,可以理解。”

“想见长生的话,可以到小姨家啊,长生又不住这儿,说不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她的语气有点酸,沈玉书越发不明白这些女孩子的心思了,不由感叹苏唯没说错,女人的心思比天下大事可难捉摸多了,你都猜不到她们什么时候是分还是合。

“大概是紫莱街那边街坊邻居多,人多嘴杂,不方便过去。”

“我要是有弟弟啊,巴不得天天和他在一起,还管别人说什么呢。”

冯珺哼道,沈玉书看她,刚好大家把茶点端过来,她马上转为笑脸,迎上前帮忙,其变脸之快让沈玉书叹为观止。

大家一起动手,茶水点心还有水果很快就摆满了一桌,陈雅云主动把千层糕放在盘子里,递到沈玉书面前,又问他下午有没有时间,朋友给了她两张电影票,她想请沈玉书一起看。

沈玉书嘴里塞了糕,只顾着吃不表态,其他人心照不宣都不说话,最后还是马玿兰道:“沈大哥下午和客户约了见面,去不了。”

陈雅云不高兴了,反问:“玉书和客户见不见面,你怎么知道?”

“我早上来的时候,听到他讲电话……”

“早上就来了?你在这里呆这么久不累啊?”

陈雅云的话火药味太大,苏唯怕她们吵起来,急忙打圆场,对她道:“你和冯珺去看吧,我们最近吧……案子不多,手头不宽裕……”

“没关系,票都是现成的啊,小零食什么的我可以掏钱嘛。”

“呃,我的意思是没工作没赚钱,我们没心思玩。”

“要不这样好了,我发动下我的同学和朋友们,让他们问问家人亲戚,有案子的话就来找你们……”

“不用了,谢谢!”

苏唯和沈玉书同时抬手阻止——照以往的经验,只要有这位大小姐在,通常都是小事变大事大事变丧事,她什么都不做是最好的。

电话铃响了起来,马玿兰离得近,她想去接听,冯珺抢先一步拿起了话筒,陈雅云看到了,暗中给她竖大拇指。

冯珺听了一会儿,把话筒递给沈玉书。

沈玉书接过来,他几乎没说话,只是嗯嗯嗯,最后才说了句有机会下次合作,把电话挂了。

陈雅云问:“谁的电话啊?”

“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客户,他说东西找到了,所以委托取消了。”

苏唯一听,耸耸肩。

“得,下个月的水电费又没着落了,沈万能,我们改行去天桥下面摆摊下棋算了,赢了还能赚个饭钱。”

“就你这臭棋篓子还想靠下棋赢钱?”

“我们一起啊,再不成叫上长生。”

被点名了,长生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可以一试,陈雅云提醒道:“可是这种摆摊下棋的,输了可是要一赔十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会输的!”

长生急了,连声说道,苏唯原本是说笑,见他当了真,噗嗤笑了,道:“那还不如叫洛叔去摆摊打擂台呢,至少洛叔的棋艺高过你。”

小孩子不高兴了,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临时又忍住了。

“我觉得让长生试试也无不可。”

冯珺说道,大家看过去,她把包点心盒的报纸摊开,露出了当中一则大篇幅的记事。

标题用粗体字写着——巾帼须眉同聚一堂,长春战事硝烟弥漫。

苏唯看了这标题,首先的反应就是——“最近哪儿开战了吗?”

“不是真正的打仗,这只是噱头,在说象棋擂台赛呢,看来这个擂台霸主的竞争很激烈啊。”

沈玉书的好奇心上来了,拿起报纸仔细看了一遍,记事上说象棋擂台赛是从三天前开始的,棋手们经过了各种角逐与淘汰,最后还剩三人,这三人将在长春馆进行决赛,再看决赛日,就是明天。

“长春馆?”苏唯摸摸头,觉得这个词好像在哪听过,道:“这名字听起来像是道观,这些棋坛高手是要在山上参加决赛吗?”

“没见识,长春馆是上海滩一家很有名的象棋馆,就在爱多亚路那边,馆主也就是老板自身就是象棋国手。”

经沈玉书这么一说,苏唯想起来了,以前洛叔和逍遥他们好像提过这家棋馆,当初还说要带长生去学棋呢,后来端木衡托朋友让长生去私塾读书,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他们又提到了这家象棋馆。

他没好气地反驳道:“我这不是没见识,我只是对下棋这事没太大兴趣。”

沈玉书拿起棋子敲了敲旁边的棋盘,意思是你没兴趣还整天拉着我下棋。

长生解释道:“长春馆的老板叫柳长春,人称长春居士,大家都说他的棋艺在当今无人可比,是高手中的高手,不过柳老板个性闲散,不喜欢与人争锋,所以长春馆一直以来都是以弈棋娱乐为主,这次突然这么大排场地举行比赛,老实说老棋友们都挺震惊的。”

他侃侃而谈完,几个人都没说话,半晌,苏唯咳嗽了两声,问:“小朋友,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听说的呀?”

“听洛叔和张大夫说的啊,他们凑一起时常常聊到呢,因为可以赚很多钱啊,所以大家都想去。”

也是啊,都说是打擂台了,怎么能没有赏金呢。

一听说可以赚钱,苏唯动了心,马上拿起报纸仔细看,当看到一千大洋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长生道:“其它的我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这几篇稿子是飞扬写的,为了捧他的场,我就全部都看啦。”

“你说云飞扬?他什么时候改行写这种稿子了?”

出于好奇,苏唯先看最底下的撰稿人的名字,写的是杨飞,嗯,倒过来就是飞扬,倒是挺好认的。

“飞扬说他不想总靠着母亲的救济,要自食其力,但是用自己名字的话,稿子又无法过关,所以只好先用化名写一些稿子,等有了经济基础,一切就好办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文风很好认啊,我看过他写的侦探小说,再看这些新闻稿,一下子就猜到啦,他不让我告诉大家,怕你们笑话他……啊!”

说到这里,长生发现自己把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了,一把捂住嘴巴,紧张地看他们。

马玿兰笑了,摸摸他的头,道:“小弟真聪明,光是看看报道就知道是谁写的了。”

陈雅云紧跟着说:“所以可想而知,长生下棋肯定很厉害,这孩子小脑袋瓜子特别灵,光是记棋路就可以大杀四方了。”

“啊……”看到他们的反应,长生更急了,捂住嘴巴问:“那现在你们当什么都没听到可以吗?”

“当然是不可以,”苏唯笑着把长生的手拉下去,“这么多钱呢,长生你就去试试吧?”

“嗯……”

长生仰头看看众人,冯珺道:“不好吧,这种地方人多嘴杂,什么人都有,而且下棋是个耗脑子的活。”

“那不是刚好吗?”马玿兰反驳她道:“多活跃下大脑,也许可以想起以前的事,而且小弟以前下棋特别厉害,一开始是爷爷教他的,后来爷爷和我爹都下不过他了。”

陈雅云拍手道:“这么厉害啊,那长生你一定要去会会那些国手,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冯珺张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被马玿兰打断了,摸摸长生的头,道:“而且我们姐弟一直受沈大哥和苏大哥的照顾,现在侦探社没生意,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帮忙的。”

长生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冲着沈玉书和苏唯用力点头,意思是说交给我吧,我一定可以的!

这样一来,冯珺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沈玉书翻了翻报纸,道:“难怪上面说这次的对弈争锋是空前盛举了,原来奖金这么高。”

苏唯点头道:“是啊是啊,一千个大洋呢,真是大手笔。”

陈雅云也凑过来看,“而且啊,冠军最后还可以和柳长春直接对弈,又能拿到一千大洋,又能跟国手对弈,简直可以说是名利双收,难怪大家都去报名应战了。”

马玿兰接着道:“总算时间上还来得及,这上面说参加总决赛的棋手是三个人,三个人对弈淘汰多麻烦啊,哪比得上四个人两组开?”

苏唯冲她一竖大拇指,又转头看向长生。

“那现在只剩下一个最大的问题了,小朋友的棋艺能不能跟人家的决赛棋手一较高下。”

“我没下过,不知道,他们有你们厉害吗?”

“人家是角逐冠军的棋手,自然是比我们厉害的。”

“那如果十步之内就能吃掉你们的话,可以跟他们较量吗?”

三秒钟的静默后,长生看看苏唯和沈玉书的脸色,问:“我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

“那倒没有,大家都有各自擅长的东西嘛。”

苏唯笑得很牵强,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了一下——他下得过洛叔,长生下不过洛叔,但他又说十步之内下得过他,不对啊,这逻辑说不通啊,难道……

他看看长生,长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沈玉书早就想到了,微笑道:“其实你一直让着姨丈的对吧?”

“沈万能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姨丈每次都赢,但又没赢得那么轻松,长生是既照顾到了他的兴致,也顾着他的面子,所以才会每次都做手脚。”

苏唯用眼神询问长生,长生有点紧张,问:“那我去参加棋赛,洛叔会不会知道?他要是知道我让着他,会不会生气啊?”

“放心吧,姨丈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要是你得了冠军,他不知有多开心呢。”

“那我去我去,我一定拿下赏金,帮你们渡过难关!”

听听这口气,就像象棋霸主这个头衔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似的。

苏唯不知道是该相信长生多一点,还是该相信他们的运气多一点,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小朋友,你一定可以的!”

“那到时拿到了钱,可以给花生酱改善一下伙食吗?”

“没问题,到时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噢,花生酱你听到了吗?你想吃什么,我买给你吃。”

听说有美食吃,长生兴奋了,跑去小松鼠那边大叫,陈雅云和马玿兰也笑了,只有冯珺脸色不太好看,拿起一块云片糕塞进嘴里,用力嚼。

像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小松鼠在桌上乱转圈,又窜到了长生的头上,把他梳好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苏唯也笑了,哼着小曲拿起千层糕,正要往嘴里塞,冷不防手腕被沈玉书攥住,把他拉到了一边。

他一脸严肃,苏唯问:“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高兴得太早了?”

“有啊,其实我也有点担忧,你知道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你这是什么烂比喻?”

“我的意思就是要双管齐下,除了夺冠军外,我们还要另外找案子,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象棋擂台上。”

“你想得可真够周到的。”

“我一向高瞻远瞩。”

“那高瞻远瞩的苏先生,你好像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明天就进入决赛了,我们怎么把长生塞进去?”

“喔,你说的是这件事啊。”

“长春馆。”

“我是问地界,别忘了这里是法租界,说到法租界公董局,我们好像有一位朋友在里面说话很有分量的,让他出面说两句,谁敢不给个面子啊。”

“你不会是说……”

“对,就是那位。”

“不要。”

沈玉书二话不说拂袖就走,苏唯踩着他的脚步追出去,一直追到走廊上,为了表示友好,他伸手扳住沈玉书的肩膀。

“大哥,你要明白一件事——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想当年就连秦琼都因为没钱,不得已把自己的马卖掉了,现在我们只是去求求竹马,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的话,你去求啊。”

“他又不是我的竹马,怎么会给我面子?”

见沈玉书不回应,苏唯抢前两步,在前面拦住他,提醒道:“据说下个月水电费又要涨价了。”

沈玉书很惊讶。

“我们已经穷到要考虑水电费的问题了吗?”

“接下来还要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问题,尤其是茶,你再要面子的话,那今后你最爱的那些茶都别再想喝了。”

沈玉书不悦地看过来,却看到陈雅云在门口探头探脑。

苏唯压低声音道:“我这真不是在危言耸听,不信你自己去看保险柜,你要是和陈小姐去看电影,你连瓜子都请不起。”

“那好……吧,为了花生酱的一日三餐,我考虑一下。”

“啧,难道不是为了今后可以买得起你那些奇奇怪怪的茶吗?”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训练下长生的应对能力吧,免得一下子面对那么多人,他怯场。”

这一点苏唯挺赞同的,他道:“交给我,我负责训练他,你负责摆平端木那边。”

听说他们要给长生做训练,陈雅云没有再烦沈玉书,叫上冯珺去看电影。

冯珺没兴趣,硬是被她拉走了,马玿兰原本想留下来陪长生,也被苏唯以训练需要安静的借口请走了,她走的时候问长生晚上想吃什么,到时送过来,长生摇头说不用了,他在侦探社里吃就好了,她做事辛苦,在家好好休息。

长生一直寄宿在洛家,他很有眼色,说话像是个小大人,不过和自己的姐姐说话这么客气就有点见外了,苏唯看出马玿兰不太开心,送她出门的时候,安慰道:“你别在意,他这是懂事呢,怕累着你。”

“我懂,但就是有点接受不了,我们是亲姐弟,他干嘛还这么见外呢,他以前和我特别亲,自从那件事后……”

“他亲眼目睹了那么多可怕的事,肯定不可能和以前一样无忧无虑了,你就当他是成长起来了,他总会长大的,不能总依赖你。”

“嗯,谢谢你。”

经由苏唯劝说,马玿兰心情好多了,重展笑颜,跟他道了别。

他冲长生做了个鬼脸,长生却笑不出来,垂下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能想起爷爷,可他对我很凶,把我推到一个黑黑的地方……”

沈玉书猜想长生的祖父是为了救他才那样做的,他拍拍长生的肩膀,道:“其实我也想不起小时候的事。”

长生仰头看他,沈玉书道:“我只记得一个个片段,爷爷带我去皇宫,给我看他的怀表,教我打拳,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见了,我记不起我最后一次看他时的画面,记不起他跟我说过什么话,好像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就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

“那你想他吗?”

“想啊,所以这就足够了,想念就证明这个人一直都在这里,哪怕你永远都记不起来,你只要知道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他拍拍长生的心口,长生笑了,用力点点头。

“我懂了,谢谢沈大哥!”

沈玉书是怎么跟端木衡沟通的,苏唯不知道,他只知道结果,在第二天长春馆举行的象棋决赛中,长生作为最小的预备军出席了。

关系到今后的生计问题,苏唯和沈玉书也参加了,这同样是走的端木衡的后门,否则以他们的身份,根本连象棋馆都进不来。

因为这次象棋比赛的规则十分严格繁琐,除了参赛者与少数相关人士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那些记者们就更不用说了,不管后台有多硬,都被关在了门外。

简单地说,这栋楼房大门一关,里面就成了封闭的空间,能入席的个个都是上海滩上的雅士,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马玿兰和冯珺只能在外面等消息,倒是陈雅云不知道是托了谁的关系混了进来,她比苏唯和沈玉书先到的,所以两人一进场地,就看到她坐在中间的位置上。

“她挺厉害的嘛,这都能进来,”苏唯悄悄跟沈玉书咬耳朵,“连我们都跟端木拜托了好久才被通融的。”

“我没拜托,我是询问。”

不管怎么说,这次端木衡是帮上忙了,他们俩算是例外,同样例外的还有一位,那就是全程报道比赛实况的记者云飞扬,不过他没敢张扬地把照相机放在外面,而是身穿得体的西装,正襟危坐在观众席上,位置刚好在他们对面。

这家伙一定是靠他父亲的关系蹭进来的。

苏唯一边想着,一边冲云飞扬摇手打招呼。

云飞扬也看到了他们,一脸的震惊,嘴巴张得足以吞得下鸭蛋了,站起身想过来,但大厅正中摆放着象棋桌,绕过来比较麻烦,他只好打消念头,又坐下了。

苏唯道:“我觉得他看到陈雅云应该比看到我们更吃惊才对。”

“我说沈万能,我们是为了赚钱来的,你能闭上乌鸦嘴吗?”

沈玉书想想也对,便闭了嘴。

长春馆原本就是为众多棋友提供的娱乐场所,所以正厅的面积非常大,可以轻易容纳六、七十人,今天到场的除了四位棋手外,还有馆里的伙计,再加上观众以及负责治安的巡捕,总共加起来也不到四十人,厅里显得非常宽敞。

跟云飞扬一样表示震惊的还有洛逍遥。

柳长春与麦兰巡捕房的方醒笙总探长有点交情,柳长春去拜托帮忙,方探长就把洛逍遥等几个巡捕抽调过来,大家穿着便衣,作为保安人员暗中维持这里的比赛秩序。

这几天洛逍遥一直在棋馆当班,他没想到最后一天苏唯和沈玉书会突然光临,还坐在了最前排,要知道那可是这里最好的观赛位置,竟然给了两个臭棋篓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当然,这些话打死他都不敢说出来,挠挠头,正想借巡逻的机会过去打个招呼,一抬头,刚好看到他的死对头从外面走进来,却不是端木衡又是谁。

真是冤家路窄。

洛逍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一肚子墨水的富家子弟,他临时转了个身,装作没事人似的,顺着过道拐去了另一边。

端木衡没留意洛逍遥的小动作,一撩长衫下摆,走到沈玉书和苏唯面前,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二位早,这个位子你们还满意吧?”

端木衡今天穿了一身青色长衫,头戴礼帽,再配上他高挑的个头,端的是翩翩佳公子,苏唯看到附近几位名媛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满脸的倾慕,连陈雅云也看了过来,不知道她看的是端木衡还是沈玉书。

反正不可能是自己。

苏唯感叹地想,要是她们知道这位出身世家的贵公子就是令人望风丧胆的大盗勾魂玉的话,不知会作何反应?

他堆起笑脸,道:“满意满意,不愧是端木公子,你出马,果然没有办不成的事啊。”

“哪里哪里,苏兄高抬在下了。”

“怎么会怎么会,请看我真诚的眼神,我这可都是出于肺腑之言啊。”

端木衡笑得虚假,苏唯也笑得很虚伪,冲他抱拳作揖,戏唱得十足。

沈玉书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他们的对话。

“你们够了吧,我刚吃了早餐,不想这么快就倒胃口。”

苏唯在桌子底下踹了沈玉书一脚。

端木衡是不是好人暂且不论,但你刚求了人家办事,总得给个面子吧。

端木衡倒没生气,对沈玉书笑道:“是不是最近天干物燥,容易上火?如果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去看大夫,我认识很好的西医,喔我忘了,玉书你自己就是大夫。”

苏唯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以往沈玉书对端木衡的态度也不是很热情,但也没表现得这么冷淡,为了缓和气氛,他换了话题。

“说到这个,长生跟你在一起吧,他真的没问题?”

“咦,不是你们举荐的吗?我就拜托柳馆主让他参赛了,我说长生是神童,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见识一下,柳馆主就同意了。”

“神童?你见过长生下棋?”

“没有,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玉书难得来求我一次,这个面子我怎么着都要给的。”

端木衡笑吟吟地看向沈玉书,沈玉书低头品茶,完全无视了。

苏唯凑过去,小声道:“你没见过小朋友下棋啊,那如果他输了……”

“小孩子嘛,输了也挺正常的,有他在,象棋刚好凑两桌,挺好的,是吧玉书?”

沈玉书点点头,苏唯重新坐下,看着摆放在正中的精致的桌椅,有点为那位柳老板感到抱歉了。

大概端木家的公子亲自来拜托,柳长春也不好不给面子,希望长生棋艺高超,一千大洋赚不到也罢了,千万别上去就被人家打败,那样的话,所有人都会认为这小孩子是被谁怂恿来搅局的。

说着话,几位决赛棋手陆续走了进来,端木衡便没再多聊,临走时,往沈玉书那边微微倾身,小声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他说完,去了另一边的空位上坐下,中间有其他客人隔着,苏唯趁机移动椅子,靠近沈玉书,说:“昨天你好像出去了很长时间……”

“他是大忙人,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开心。”

“一直面对聒噪的人,怎么开心得起来?”

“端木衡有那么爱唠叨吗?”

沈玉书不说话,抬头看苏唯,那意思是说——聒噪的人是你。

好吧,跟个只喜欢和死尸打交道的人相比,他是话唠了一点。

苏唯在心里反省了三秒钟,又问:“那你答应他什么事了?”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等价交换。”

“哈?”

“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的。”

“我哪有什么秘密啊?”

“呵,”沈玉书品着茶,慢条斯理地说:“苏十六,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如果你好骗,咱们侦探社就要喝西北风了。”

苏唯打着哈哈回道。

有关皇陵的秘密他一直没说,之前曾经一度想说的,刚好马玿兰出现,话题就这么岔开了。

后来马玿兰和长生相认,沈玉书又帮着给她找地方住,再加上给长生看病什么的,两人都挺忙的,那件事沈玉书就没再问,苏唯也乐得糊涂,更不会主动提起。

今天他突然说了出来,苏唯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感觉,端木衡和沈玉书聊的多半与那张图有关系。

随着四名棋手的上场,大厅里响起窃窃私语声,其中三位棋手大家都很熟悉,他们是一路杀敌掠阵,入围决赛的,但长生这位参赛者,他不仅是半路突然冒出来的,而且与其他三人相比,他个头实在是太小了,后面的人如果不站起来,根本看不到他。

前排看到的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大家面面相觑,都一脸的好奇。

长生今天是由端木衡带来的,端木衡还特意帮他打点了一番,小孩子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搭配深蓝色领结,头发还打了发蜡,整体向后梳,看起来十分精神,站在其他三名棋手旁边,丝毫没被他们的气势盖住。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了这样一套体面的西装,长生看起来活脱脱就是富庶人家的小少爷,他很有礼貌地向大家鞠躬见礼,没有半点怯场。

要说有什么缺失,那就是他的口袋鼓鼓的,看来孩子就是孩子,这么郑重的场面,他还是忍不住把他的小宠物也带来了。

希望花生酱老实点,不要破坏这场对弈。

苏唯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叹道:“这孩子有胆色,将来绝非池中物。”

“他不是有胆色,而是……”沈玉书沉思了一下,找到了合适的形容,“看他面对大家的反应,他应该是习惯了这种场面,他以前不会是参加过这类比赛吧?”

“不会……吧?”

虽然这样说,苏唯心里还是抱了期待,想亲眼看看长生的棋艺到底有多厉害。

馆主柳长春走在最后,他年过六旬,面色红润,整体后梳的头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身材颀长削瘦,很有国手的气势跟风度。

看到大家的反应,他把手搭在长生的肩上,用另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

“这位小棋手是朋友推荐来的,他叫长生,曾师从多位象棋国手,朋友希望他来见识一下,也请大家给个机会,让这位小先生与其他三名棋手共同博弈。”

馆主都这样说了,看客们当然不会有人当众驳他的面子,再加上小孩子参赛,给整场赛事增添了趣味,所以大家反而很期待他的表现,要说有不满的,大概只有参赛者三人了。

站在最边上的胖子率先开了口。

“这样好像不太公平吧,我们可都是经过了重重筛选才进入决赛的,现在有人走走后门就进来了,说不过去吧?”

他说得在理,苏唯点点头,觉得如果自己是参赛者的话,也一样会不服气的。

柳长春见多识广,他早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微微一笑,道:“是我事先考虑不周,这一点还请诸位见谅,不过三位胜出者博弈时,总有一人是要观战的,所以就请观战的人顺便指点一下这位世侄,也好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另外两人一位是个中年大叔,一位才二十出头,中年人耸耸肩,道:“我不在意。”

年轻人相貌英俊,一身长衫更多了份飘逸之感,他也微笑道:“我也觉得这样的比赛挺有趣的。”

“你!你们!”

胖子气得指他们,年轻人拍拍他的肩膀,满不在乎地道:“反正是抽签博弈,到时跟孩子对弈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见他们都不支持自己,胖子气呼呼地一拂袖子,也不说话了。

倒是这两人对长生很感兴趣,中年大叔笑眯眯地看长生,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志气,假如你拿到冠军了,最想做什么?”

“最想要那一千个大洋!”

“啊?哈哈哈!”

“有了钱,就可以帮沈大哥交下个月的水电费了,还可以给花生酱买好多好多它喜欢吃的零食!”

童言童语把大家都逗乐了,大叔拍拍他的肩膀,道:“真是个有趣的孩子,那就加油吧。”

简单的交流过后,四位棋手跟随柳长春来到棋桌前。

对弈的棋桌都已摆放整齐,桌上有一个签筒,按照原本的比赛规则,抽到红签的两位棋手先对弈,现在长生的临时加入让抽签方便了很多。

他们四人分别抽了一支签,年轻人跟中年大叔同为红签,胖子跟长生是黑签,胖子一看到长生手里的签,脸顿时拉长了,将签丢进签筒,自顾自地坐去了棋桌一边。

长生坐到他对面,跟他打招呼道:“大叔你好,我还是新人,还请多多指教。”

“什么大叔?我叫庞贵,庞、贵,不认识字吗?”

胖子指着桌上摆的姓名牌子,忿忿不平地说。

小松鼠被他的声音惊动了,从长生的口袋里探出头,长生急忙把它按回去,顺便塞了两颗花生给它,又对庞贵道:“庞先生,请多指教。”

其他两名棋手没像庞贵那样把不快表现在脸上,年轻人经过长生身旁时,还鼓励他道:“加油。”

长生探头看看另一张桌上的姓名木牌,一边是陈枫,一边是谢天铄,中年大叔已经坐在了谢天铄的牌子那边,他便对年轻人说:“谢谢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