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烽火连天(一)

鬼子说到就到。

最先跟鬼子接上火的,是谭威铭派往夫子庙一带的黄灿和巩汉祥两个旅。

从谷城出发,宫田司令官可谓是**,顺当得很。

挺进途中,他不断收到来自各线的捷报,先是说,傅作义被撵出了五原,五原得手了。接着,白水河第二条线上的竹野向他报告,18集团军312旅被56师团板田旅团歼灭,旅长唐培森被俘。哈哈,不是说共产党厉害得很吗,我这边才开始动作,就干掉他一个旅,还俘虏他一个旅长。

宫田司令官一边发出快意的浪笑,一边斜眼瞅战马上如僵尸般无精打采的仓野正雄。仓野后面,他的心上人四姑娘被大绑在战马上,随着战马一晃一晃,四姑娘小蛾乱发蓬着的头一下一下磕在马肚子上。

磕在马肚子上好,我就要的这效果!

宫田司令官嘴角再次浮起一丝狞笑。说来也奇怪,宫田原以为,仓野正雄看见四姑娘被轮番**的那一幕,一定会疯掉,会从他手里抢过军刀,挥向他,或者就捅向自己的腹部。

那样的话,就会有另一场好戏看了。

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男人还有什么活头,就该剖腹自杀!

谁知那天的仓野一反常态,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被小田原子他们强暴,他居然仰天长笑,发出令人脊背发凉的一长串惨笑。尔后,他一把搂过铃木洋子,一双大手狠狠地捏在洋子小姐丰硕的**上,嘴里哼着古怪的声音,朝东厢一间屋子去了。

难道自己搞错了,四姑娘小蛾跟仓野没有那层关系?

宫田心里犯了疑,后来小田原子一番话,才让他恍然大悟。

“司令官,仓野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他在中国跟他的师父学过一门邪术,跟帝国的忍术差不多,我们得留神他。”小田原子说。

怪不得呢。

忍?我看你能忍多久!

宫田决计好好折磨一番仓野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谁让他目中无人,不把他宫田当回事呢。

宫田幸灾乐祸的目光里,马背上的仓野昏昏欲睡,这些日子,仓野除了跟铃木洋子在炕上滚来滚去,再就是拿酒精麻醉自己,常常喝得不省人事,这次出发前,他还是被小田原子他们抬上马的。

到刘家寨时,一个月前已经先行摸进村子的小井中队耽搁了他们一会工夫,小井中队是宫田派到刘家寨一带专门为师团寻找中国女人的,这场圣战,得有大量的女人做陪衬,供帝国军队享受。

从帝国带来的艺妓,远远不能满足需求,必须要从支那人的土地上,找到为帝国军队服务的女人。

宫田已经派出去十多支这样的中队,他们的任务除了查清沿途支那军队的情况外,就是不断地向大本营输送支那女人。小井中队干得不错,一个月的时间,送到师团的女人已多达120名。

战马刚踩进刘家寨子,小井中队长就慌慌张张跑来,向宫田报告,昨夜遇到支那军队袭击,有几个花姑娘被救走。

“支那军队,多少人?”宫田蹙起眉头,这一带从没听说有支那军队活动啊。

“报告司令官,前来偷袭的支那军队有五百余人,被我中队赶跑了。”

“哟西,支那猪,不堪一击!”

宫田心想,一定是共产党的游击队,这些人神出鬼没,不时钻出来冲帝国军队放放冷枪,但想对帝国军队构成威胁,还差得远。宫田原本打算要走了,突然勒住马,又问:“救走的花姑娘,什么的来头?”

“这……这……”小井中队长脸一下白了,吓得不敢说。

“嗯?!”宫田重重地哼了一声,手已摸在了钢刀上。

“是,是山崎少佐抓来的。”

“八嘎!”宫田猛地抽出刀,并没砍向小井中队长,忍了几忍,又放了回去。

山崎一开始并没告诉宫田,那天轮番糟蹋完四姑娘小蛾后,山崎才向宫田说了实话,除四姑娘小蛾外,他还抓来五位花姑娘。这五位都有背景,抓她们来的目的,就是想让米粮城那些大户还有头面人物不断地向皇军提供情报。

“她们的父母,就是我们将来要依靠的人,有她们在手,不愁这些人不听话。”山崎那天自豪地向宫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宫田夸奖了山崎,说山崎这招好。

“我们需要情报,屠翥诚那么多炮藏在哪里,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神女峰十八洞,一定要找到!还有,要依靠这些大户,瓦解他们跟屠兰龙的关系,要孤立,孤立懂不?要让屠兰龙立不住脚,自乱阵脚!”

宫田那天说了实话,他所以迟迟磨蹭在谷城,不把大军压向米粮城,就是这块心病还没解掉。神女峰十八洞,里面除了枪炮,还有大量的宝藏、黄金,这些都是他需要的。他到中国来,已掠夺了不少,但他仍不满足。

可仓野正雄愣是不说出十八洞的准确位置。还有,宫田也不想跟屠兰龙打持久战,更不想陷入支那人说的人民战争中。他到中国最大的教训,就是千万别跟中国老百姓为敌,要拉拢他们,感化他们,要让他们知道,皇军是亲民的,皇军到这片土地上,就是帮他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要让他们主动为皇军服务,帮助皇军完成梦想。但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很有难度,特别是米粮城,宫田缺少信心。山崎此招,无疑帮他找到了捷径。但谁知,五只煮熟的母鸭子居然飞了。

宫田大骂了一通小井,回过头来,又恶狠狠地瞅了山崎几眼,怪他办事不周,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女人关在刘家寨呢?

“马上去找,一定要活的,我要她们出现在我的队伍里!”

宫田下完命令,大部队又继续前行。

这中间,宫田对即将打响的这场战役,心里就有了不祥的感觉。并不是怕支那军队,也不是怕屠兰龙,说到底,宫田还是怕米粮山区百万民众。这些人要是跟他作对,那么占领米粮城,让米粮山成为大日本帝国军队又一个大本营,难度将会很大。

宫田又不敢放慢自己的脚步,最高司令官岗村宁次已对他不满了,说他老是拿这个计划那个计划搪塞他,贻误战机,影响大日本帝国军队的全线作战计划。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马背上的仓野正雄,要是仓野能回心转意,或许……

“停下!”宫田唤了一声,责令小田原子把马背上绑着的四姑娘小蛾松开,给她喂了点水,紧好松开的衣服。

“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碰她!”

宫田开始后悔,用极端的方式刺激仓野,看来是个错误。

早知道如此,他应该好好对待这个女人。

快到冯家屲时,前哨尖兵突然报告,说遇到了情况。

原本没有一兵一卒的冯家屲突然发现有支那军队埋伏,而且人数不少!宫田急忙勒住马头,从望远镜里窥探离他不远的冯家屲。果然,透过树木稀疏的土坡土坎,宫田看到身着土灰色军装的国军士兵正在山洼里忙忙碌碌。

宫田羞恼至极,支那军队怎么会得知他的行动,怎么会抢先一步在半道上设防?

“八嘎!”他举起战刀,冲前方一指,命令前面第5联队急速前行,抢在支那军队布好防线以前将这股烂队伍打散,同时命令紧随身后的两个大队分两路从冯家屲两翼插进去,迂回包抄,一定要在天黑前干掉这股拦路的支那军队。

抢先一步赶到冯家屲的,是巩汉祥旅。

宫田司令官在马背上拿望远镜朝冯家屲搜索时,巩汉祥也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宫田。

来得真不少啊,巩汉祥心里叹道。巩汉祥只有26岁,这个年龄当旅长,算是奇迹,但他这个旅长是真刀实枪干出来的。

谭威铭派他到冯家屲阻击宫田,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的,这支部队战斗力强,人员齐整,善于在野外打阻击战。

巩汉祥他们还没布好阵,鬼子的炮火就朝冯家屲轰炸了,宫田亲自督战,他对打这种战役很有信心。

宫田料定前面这支国军是连夜赶来的,在山上气都未喘过,所以命令炮兵旅沿路边两侧布炮,朝山头上猛攻。这下惨了,巩汉祥们到达冯家屲不过一个小时,连简易工事都没来得及挖,跟鬼子的步兵干,还有一拼,鬼子如此密集的炮火轰炸,他们就只有招架的份。

霎时,冯家屲那片草本稀疏的山头上,泻下一片弹雨,山头上的国军弟兄刚刚拉开枪栓,扳机还未来及扣动,就被炮火掀上了天。巩汉祥连声高喊着隐蔽,可往哪儿隐蔽去。他们抢占的山头虽然是这一片的最高点,但山上既无岩洞也无沟壕,就连藏身的石块或土崖也找不到,只能学肉靶子一样支给鬼子炸。轰炸不出十分钟,巩汉祥就看见不下二十具尸体。

“往后撤,快往后撤!”巩汉祥怪自己太过心急,抢占冯家屲时,有人提醒过他,应该把防线布在离冯家屲一公里以西的草儿台,那儿山势虽然平坦,但多年雨水冲积,形成不少沟壑,加上半山腰处又有几孔窑,是现成的工事。

巩汉祥嫌那儿太开阔,一旦鬼子大面积包围过来,防线就会松松垮垮,形同虚设。这下好,冯家屲是紧凑,但等于是把弟兄们集中起来让鬼子炸,替鬼子省炮弹呢。

宫田丝毫不给巩汉祥喘息的机会,路边的炮分成四拨,一拨接一拨向山头上砸炮弹,迸飞的火光连同炸雷般的轰响,转眼就让冯家屲成为一片废墟。国军弟兄只能凭感觉,兔子般一跃一跃,尽量避开炮弹。但炮弹实在是太密集了,前面炮弹落空的地方,紧跟着就有火光闪起,山头上的弟兄几乎找不到藏身的地方。又有大片人倒下,不少人被炮弹炸上天,落下来时尸体重重砸在活人身上。

巩汉祥自己也被炸得乱了方寸,侥幸逃过两颗炮弹,刚翻起身,想指挥弟兄们往北侧山包下撤退,一声尖厉的呼啸不知是从身后还是从身前响起,谁大喊了一声“旅长卧倒”,他下意识地就把身子钻进面前两具尸体下,他眼见着一团巨大的火焰在离他三米处升起,紧跟着就有弹片和泥土朝他砸来。谢天谢地,响声过后,他还活着,两个兄弟奔过来,一把拽起他,飞也似的朝土包下跑去,似乎已经顾不上身后的弟兄们了。

宫田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笑完,战刀一挥:“停止轰炸,往前推进!”

冯家屲西南方向,大约50里处的夫子庙,黄灿他们也跟从白水河方向开过来的鬼子接了火。

这边的形势稍稍好一点,黄灿他们到得早,准备得比较从容,加上夫子庙独特的山体和残留的围墙断壁,藏身的地方多。

鬼子的炮火炸响时,黄灿跟弟兄们躲在庙后石壁下,等鬼子停了炮火,企图强行穿过夫子庙下那条山道时,弟兄们才从庙后跃出,齐齐地冲山腰里扣响了枪。

冯家屲这边刚一交火,在马鞍坡下蓄谋多时的岗本立刻冲12师73团压过来。

宫田司令官命令岗本,必须在一天内拿下马鞍坡,绝不给谭威铭的12师任何机会!岗本这次变聪明了,他汲取上次分兵几路、几路都无建树的教训,将几路人马纠集在一起,齐齐地冲坡上的73团发起攻击。

正面是井木大佐的第5联队,还有板田大佐的炮兵团。

背面是佐佐木的特遣队,佐佐木只留了一个营,还有几门炮,应对乱石岗子这边的国军,主力却集中火力,从马鞍坡西南方向攻过来。北侧,岗本命令已经盘踞在黄花冈的日军第6联队掉转枪口,跟井木第5联队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驻守在马鞍坡的73团虽是养足了精神,中间又在布防上做了不少调整,但三面同时受敌,朱大泉还是惊出了一身汗。战斗刚一打响,朱大泉布在坡东小冈子上的第一道防线就垮了。

鬼子的炮弹从好几个方向飞过来,齐齐地砸在国军弟兄头上,战壕里的弟兄们还没辨清鬼子进攻的方向,就被炮弹震上了天。阵地上一时火光冲天,尘烟四起。

密集的炮弹压得国军弟兄头都抬不起来,更甭说还击了。

布在最前沿的一营长汪小南一看这阵势,就知防线守不住,为减少伤亡,命令弟兄们往后撤。弟兄们刚撤出第一道防线,还未来及重新布防,鬼子的炮弹又跟着砸了过来。

汪小南傻眼了,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鬼子今天这阵势,他还真没经见过。

“再往后撤,不能白白送死!”汪小南扯着嗓子喊。

身边的营副一看后面也是炮火,提醒他:“营长,不能再撤了,再撤这仗就不用打了。”

汪小南回头一看,果然见二营长雷黑子他们也被佐佐木的炮火逼得朝山梁子这边退缩,眨眼工夫,他们的防区便缩小了几倍。

“就地埋伏,给我顶住!”迫不得已,汪小南只能发出还击的命令。

弟兄们只好在山坡上随便找个能藏身的地方,冲鬼子开火。

但跟鬼子巨大的火力比起来,一营射出的枪弹就连陪衬都算不上。

“炮,炮呢,怎么不用炮!”汪小南急了,一边射击一边回头找炮,一营二营是没有炮的,掷弹筒都没,要想压住敌人的火力,只能眼巴巴盼着炮兵连增援。

汪小南哪里能想到,炮兵连十几门火炮,正跟从右翼方向合围过来的日军第6联队比高低呢。

等朱大泉指挥着另外两个营,击退第6联队两次进攻,带着十几个掷弹筒赶来增援时,汪小南的一营和雷黑子的二营已被日军的炮火逼到了左侧山峰下一个旮旯里,两个营伤亡惨重,三分之一的士兵把尸体抛在了马鞍坡。

一头炮灰的汪小南拉着哭腔道:“狗日的屠兰龙,放着那么多炮不让咱12师用,这下好,他心满意足了。”

“少说这种屁话,鬼子二次进攻马上要开始,抓紧布防。”

朱大泉喝道。

“还布防个啥,团长,你看看这山,都让小鬼子炸得不认识了,依我看,索性把马鞍坡放弃算了。”

二营长雷黑子也是一肚子怨气。

两位营长说的虽是气话,却也道出了个中实情。

12师营以上长官都知道,大战还未开始时,师长谭威铭就找过屠兰龙,请求调配一些火炮还有小钢炮,以增加12师的反击能力,屠兰龙连谭威铭的面都不见。

屠兰龙暗中组建炮兵旅,着实让12师眼热了一阵子,12师现在用的炮,还是以前谭威铭当旅长时用过的旧炮,老掉牙了。老司令屠翥诚虽是给过那么十来门,但十来门对一个师来讲,少得真是到了稀罕的程度。今天这仗,吃亏就吃到炮上,要是汪小南和雷黑子手里有炮,小鬼子能猖狂到这程度?

“团长,跟师长通融一下,把炮调过来吧,没炮,就算把弟兄们全变成人肉炸弹,也挡不住啊。”

汪小南望着眼前的惨象说。

“你就甭做梦了,调炮,就那十来门,全给小鬼子挡在黄花冈了。”朱大泉抹了把脸上的泥灰,就这么一会儿,谁的脸都像火烤焦般,朱大泉的一半头发没了,衣服开了好几个洞。

汪小南跟雷黑子更像是从火堆里捞出来一样,除了那嘴牙齿和两个突突转的白眼珠,浑身上下就跟焦火棒一样难看。

说话间,就听黄花冈那边,炮声轰隆隆响起,看来鬼子的第7联队也没闲着,跟钟北山他们干上了。

果然,五分钟后,通信兵跑来报告,师部本来派了一个团前来增援,结果刚过了黄花冈,就跟日军第7联队接上了火,眼下黄花冈那边咬得也非常紧,谭威铭要求73团一定要坚守住阵地,要人在阵地在。

“坚守,还怎么坚守?”汪小南明显是信心不足,他现在就想往后撤,至于撤到后面又怎么办,脑子里没想过,也没工夫想。

朱大泉被汪小南的丧气话激怒了,恶战面前,最怕的就是失去信心,汪小南等于是给大伙泼凉水。

仗才打了不到一小时,自己手里的枪都没放响,就嘟囔着要后退,这还了得!他猛地站起来道:“怕死是不是,怕死就脱下这身皮,回家抱老婆去!”

汪小南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嘴上虽然牢骚话不断,但真让他当逃兵,怕也未必就能逃。朱大泉这样说他,汪小南当然不服气,跳起来回敬道:“我怕死?

我是不想让弟兄们白白送死!”

“该送死时就得送!”朱大泉没工夫跟他们吵,趁鬼子喘息的空,他必须把士气鼓舞起来,要不然,到不了天黑,马鞍坡就成鬼子的了。

“一营往南,从前面那个土梁子包抄过去,多带些手榴弹,就是死也要给我把鬼子的炮炸哑。二营往北,看见那条洪水沟没,从沟里摸过去,把鬼子北边的火线给切断。警卫排分成两股,带上掷弹筒,从小树林后面穿过去,对准了炮兵给我狠狠打!”

朱大泉这次的战术还真管用,鬼子的炮火是猛,但岗本被上次第5炮营的加长火力炮炸害怕了,特别是自己的弹药箱把自己的炮兵炸上天的教训,对岗本来说是太深刻了。这次岗本没让炮兵带太多炮弹,第一轮轰炸结束后,鬼子的炮弹跟不上,得等运输兵从老远的地方把炮弹运来,这就给了73团机会。

十分钟后,雷黑子他们已冒死从洪水沟摸到了阵地前沿,正好赶上一路运输兵扛着弹药箱往炮兵那边去,雷黑子嘿嘿笑了几声,狗日的,想送炮弹,老子先把你送上西天!

雷黑子喊了一声打,弟兄们的子弹便齐齐朝运输兵射去,运输兵以为山上的国军都让炮火逼到了山包子后面,哪料想斜刺里会杀出来一股人马。一时被打得措手不及,纷纷弃下炮弹箱,抱头鼠窜。左前方的炮兵发现了雷黑子他们,想还击,可惜炮筒里没弹药,急得哇哇大叫。

雷黑子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二十多个运输兵后,径直冲过去,朝炮兵一阵猛扫。鬼子的炮手倒下了五六个,其他跑到后面的崖口下躲起来。二营有几个会摆弄炮的,一看机会来了,抢过鬼子的炮,装上弹,掉转炮口,就朝山下一阵乱放。这一放,把山下的岗本给炸晕了头,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头顶就飞过几枚炮弹,等意识到是支那人夺了他的炮时,他愤怒地举起战刀:“给我轰,把前面那个坡炸平!”

瞬间,雨点似的炮弹便朝雷黑子他们砸来,夺了炮的几个弟兄还在兴奋地填弹,鬼子的炮弹便在他们身边炸开了,两个炮兵躲都来不及躲,就被炸成了两截。雷黑子想扑上去掩护其他弟兄,一颗炮弹飞来,在离他不到一米处炸响,可惜了这位虎将,他被炮弹震到离地面足有三米高,然后重重落下,一头栽进泥土里。他的脑袋被一块弹片击破,脑浆喷了一地!

山冈子上的朱大泉亲眼目睹了雷黑子被炸起又重重落下的一幕,雷黑子倒地时,他的心重重地响了几声。

“黑子!”他吼叫了一声,抱起机枪,就朝坡下冲来,边冲嘴里边骂,“小日本,我操你娘!”

但是鬼子的炮火愣是把他扑向雷黑子的路给阻断了,岗本失去六门炮,心痛至极,索性连自己的炮手也不要了,刚才还是他用来布炮的地盘,转眼又成了他攻击的目标。

他命令其他五个方向的炮齐齐地朝这边开火,山坡上顿时炮声震天,飞起的硝烟尘土遮天蔽日。

二营的弟兄刚还沉浸在痛击鬼子的快意中,转眼又被鬼子的炮火炸得晕头转向,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

一块弹片撕开了一个兄弟的肚皮,肠肠肚肚哗地倒了出来,另一个弟兄半片肋骨让弹片炸飞了,更惨的是营副,他正抱着鬼子弃下的弹药箱往炮这边跑呢,一颗炮弹将他怀里的弹药箱炸翻,他跟弹药箱一同飞上了天,落下来时,就成了肉丁。

朱大泉捶胸顿足,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黑子兄弟从洪水沟摸过去!

他现在才相信汪小南的话,没有炮火的掩护,让弟兄们一味地死守,等于是白白送死。

屠兰龙仍然按兵不动。

夫子庙那边炮声惊起时,屠兰龙走进了梅园那间宽畅明亮的指挥中心,这一次,他没叫任何人,也没通知旅以上长官开什么会。

这个时候的旅以上长官都在揣着兔子般狂跳的心,等他下命令。

屠兰龙没有下命令。

他在等电话。半小时前,屠兰龙在自己寑室里将电话打到战区长官部,跟他通话的是长官部一位孙长官,算是他的挚友,也是长官部唯一能跟他说实话的人。屠兰龙颤着声音,问孙长官,茑茑母女到底找到了没?孙长官压低声音说:“我正在四处打听消息,兰龙你不要急,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我能不急吗,我急得都要上房揭瓦了!”屠兰龙扔了电话,本来他还想问问老朋友老部下赵世明的生死,一听孙长官那口气,就知问了也是白问。

怎么办?炮声催人,枪声惊人,厮杀声更是让人坐立不宁。

屠兰龙手里拿着一份电文,在屋子里转圈圈。

电文是雀斑报务员十分钟前给他的,阎长官对他的行为暴跳如雷,痛骂他居然敢违抗军令,置长官部的命令于不顾,拒不出兵抗击倭寇,导致冰沟河一战,国军损伤惨重,铜城险些失守。

阎长官将所有罪过都归在了他身上,言词十分激烈。

屠兰龙懒得理这些,现在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心只念着茑茑母女。冰沟河之战到底打了没,死伤多少,铜城这边进犯的日军到底是哪一股,有多少人,这些在以前必须关注的事,现在都被他驱逐出脑子。茑茑,真真,他反复叫着妻子和宝贝女儿的名字,如同一头困兽,恨不能一头撞开笼子,冲到太原去。

是的,屠兰龙真有一股冲动,如果再得不到她们娘俩的消息,他就要丢下11集团军,到沦陷的太原城去救他的亲人了。

夫子庙那边的炮火越来越猛,马鞍山这边的炮声更是震得人耳膜痛,紧跟着,黄花冈、太平湖、乱石岗子,前些天发生过的血战地方,全都笼罩在炮火中。副官腾云飞跑进来报,冯家屲那边顶不住了,巩汉祥旅伤亡严重,短枪顶不上用,宫田撕开一道口子,率部朝刘集扑来。屠兰龙挥挥手,腾云飞只好退出来。很快,腾云飞又跑进来,夫子庙这边也告急,日军压过来的有两个旅团,重型山炮狂轰滥炸,夫子庙被掀翻了。

屠兰龙垂下头,像是非常痛苦地思索了一会儿,腾云飞心里正暗暗高兴,谁知屠兰龙又猛地一挥手,让他出去。腾云飞愕了一会儿,一跺脚,恨恨地出来了。

梅园几座花园前,聚集了不少人,十位长官激烈地争论什么,老团长顾善义显得很愤怒,他在冲另一名长官咆哮。

离他们不远处,阮小六跟迟大年几个正悄声嘀咕什么。

腾云飞转了一圈,不知道自己的脚步该停在什么地方,最后他朝老司令屠翥诚书房那边去了,走了没几步,又停下,因为他看见雀斑报务员正站在二楼雕花柱子边,心事重重地望住他。腾云飞想了想,改变方向,朝二楼机要处走去。拐过水池时,突然看见赫英英提着一个黑包,肩上挎个花布包袱,忧伤地从老司令书房那边长廊下走过来,走几步又停下,朝后望上几望。

不好,她真要离开梅园!腾云飞心里暗叫一声,就又掉转身子,快步朝赫英英奔去。

二楼上响来清脆的一声:“腾副官,有急电。”

腾云飞被两个姑娘折磨得左右为难的时候,指挥中心,屠兰龙仍望眼欲穿盯着电话机。说来也是奇怪,今天的电话机像是断了线,半天也不响一声。

那副冷冰冰的沉默劲儿,快要弄得他崩溃。

又是五分钟后,指挥中心那扇象征着威严和地位的门被砰地推开,屠兰龙刚要发火,抬头一看,一头闯进来的,竟是驻守在洪水县的26师师长王国团。

“打啊,少司令,还愣着做啥?!”王国团进门就说。

屠兰龙收起脸上的哭相,笑着道:“当然要打,不打岂不让小鬼子笑话。”

“那就下命令啊,少司令,弟兄们全都准备好了。”

王国团快人快语,他没发现屠兰龙有什么不对劲。

屠兰龙结巴了一下,替王国团接过军帽,放在桌子上。

“国团兄来得正好,我也正想找你呢。”

王国团哦了一声:“少司令找我什么事?”

“我……我……”屠兰龙一时难为情,不知道该怎么说。

“少司令,只要用得着兄弟我的地方,请你尽管直言,国团这条命,以前是老司令的,现在就是你少司令的。”

“那好,国团,如果我说了,你可不能拍桌子。”

王国团以前给老司令屠翥诚拍过桌子,是因为老司令屠翥诚一时糊涂,看中了米粮城一大户人家的丫头,想娶过来做小,自己又拿不定主意,找王国团商量。没想话还没说完,就让王国团给搅和了。王国团认为,一个人要想得到大家的拥戴,光有权力是不行的,还要有德行,有让众人臣服的操守。

“你现在娶小,算哪门子事么,这没屁眼的事,你老司令不能干。干了,你这一辈子也就完了,跟浑球没啥两样。”

王国团当时说。

老司令尽管对此话不满,但念着他一片忠心,还是接受了他的劝谏,断了此念。事实证明,老司令后来在米粮城励精图治,走的还是以德服人的路子。

“不拍,不拍,国团早就没那个臭脾气了,当初是年轻气盛么。

”王国团笑着说。

“那好,我让你看一样东西,看完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屠兰龙讨了王国团一张好脸,紧着的心这才松下来,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份密函,递给王国团。

密函是一条腿的老唐送来的,屠兰龙尽管也不知道老唐怎么能弄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但这份密函有多重,他心里很清楚。

函是日军最高司令官岗村宁次写给宫田司令官的,对米粮山区,最高司令官岗村宁次给宫田两种方案,第一,如果城内的屠兰龙不还击,日军师团可避开米粮城,直接从刘集上山,穿过华家岭和娘娘山,直达前方孟家窑,这样既可减少伤亡又可节省时间。二,如果城内屠兰龙胆敢还击,必须全力歼之,不留后患,到时可派飞机增援。

密函最后有岗村宁次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米粮城的确是一块肥肉,但这块肉很难吃到嘴,蒋委员长都无可奈何的地方,帝国军队最好还是谨慎。”

王国团的眉头纠在了一起:“少司令,这信可靠不?”

“国团兄,兰龙不会拿一封假信迷惑你,这封信就来自宫田身边的人,是一个朋友冒死相送的。”

“朋友?”王国团还是有点不相信,从未听说少司令屠兰龙在鬼子身边有朋友。忽然,他咧开了嘴,“少司令,不会是那个叫美枝子的日本娘们吧?”

王国团并不是胡乱猜测,大战之前,12师谭威铭截获的那份假情报,他也截获了。当时他还纳闷,少司令啥时又跟日本娘们搞一起了?后来一想,定是小日本搞的诡计。

“国团!”屠兰龙重重喝了一声,这个时候,他是没心情开玩笑的。

“那还有谁?”王国团固执地问。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管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国团也困惑了。老实说,王国团也不想打这仗,自从小日本进了中国,仗没少打,人也没少死,但结果呢,小日本越来越猖狂。为啥,就是你打你的,人家搞人家的,这边打,那边放。这边抗日,那边亲日,整个中国下不了一盘棋。这且罢了,国共两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得沸沸扬扬,屁问题不解决一个。

就在国民党内部,也是各立山头,各自称王,劲不往一处使,日本人还没撵出去,就已在谋划将来这土地上谁说了算。

王国团烦这些。他所以跟着老司令,就是图个安稳,图个清静,那种争来争去明枪暗箭的日子,他听着都寒心。如果能不打,当然好,可是12师怎么办,谭威铭目前可是顶在枪口上的呀。

“那……老谭那边?”王国团把目光投在了屠兰龙脸上。

屠兰龙长叹一声:“国团,别人面前我最烦这话,你面前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他那边,我无力顾及,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行,坚决不行!”一听无力顾及,王国团突地站起来,两道眉一竖,摆出一副跟屠兰龙吵架的样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都是跟老司令一同打天下的,少司令你不能这样!”

“国团!”

“少司令,你要是真有这想法,我可就走人了。

怪不得老谭那边打得水深火热,你这梅园,照样莺歌燕舞。”

“国团你误会了,我还没把话说完!”屠兰龙急了,他原想试试王国团的口气,也想在他身上寻求一点支持,没想到王国团是一副躁脾气。

“少司令,国团告辞,这仗你不打,国团打。老谭要是死了,国团没脸活!”说完,也不管屠兰龙是啥态度,抓起军帽就走,边走还边发牢骚,“格老子的,都说老蒋是大滑头,我看滑头遍地都是。”

“国团,国团!”屠兰龙紧追出来,王国团已骂骂咧咧走远了。

声音惊动了梅园,梅园里所有的目光都对住了屠兰龙,天有些热,空气突然间变得干燥,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儿,分外刺鼻。屠兰龙嘴里发干,心也发干,匆匆扫了一眼梅园,转身进了指挥中心。

再关上门时,孤独感就没头没脑地冲他砸来,屠兰龙有一种被人彻底抛开的感觉。

这一天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尽管日本人的炮火肆无忌惮,但宫田在这一天并没推进多少,除冯家屲外,其他几个阵地,仍然掌握在国军12师手里。

天快擦黑时,前方传来不幸的消息,旅长巩汉祥为国捐躯了。

他在掩护弟兄们撤退时不幸中弹,虽被弟兄们被抬下了山,但失血过多,永远闭上了眼睛。噩耗传来,谭威铭无比悲痛,这是大战以来他失去的第三个爱将。前两个爱将,趁鬼子停火的那几天,他隆重安葬了,给他们的家眷,也发了不少银票,权作抚慰吧。可是对巩汉祥,他却不能做得周到,鬼子不允许啊。伤心了好长一阵,他睁开眼,冲默默陪在身边的副师长庄国雄说:“

抽空代我去看看他的家眷吧,如果我没记错,他儿子还不满一岁。告诉他妻子,如果这仗打完,我谭威铭还活着,小家伙就是我的儿子。”说到这儿,他的眼角流出两行清泪,这泪,一半是为死去的弟兄们流的,一半,是流给他自己。

谭威铭忽然有个不好的想法,也许这一仗,他必须死去,就算日本人的枪炮炸不到他身上,他也得为国捐躯。这么想着,他脑子里再次浮上屠兰龙那张脸来。屠兰龙啊屠兰龙,你真的就那么肯定,是我谭威铭害了老司令?

我谭威铭要是想篡权夺位,你屠兰龙还有机会?罢罢罢,我是没空跟你澄清了,老司令到底遭谁暗算,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我老谭问心无愧便是。

只是苦了12师这些弟兄,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罪名,白白要搭上自家性命。

“师长,这么打下去不行啊。”副师长庄国雄沉沉道。

谭威铭转过目光,无限伤感地盯住这位患难兄弟,喉咙哽了半天,道:“国雄,什么也别说了,你我现在没有退路,就算血沃疆场,也得一鼓作气打下去。”

“老谭,死我不怕,我庄国雄也不是死过一回两回的人了,可这样打,憋气啊。要是咱们手里多几十门炮,今天这三百多条命,就不会丢!”庄国雄说着话便又激动起来。

从前方第一枪打响到现在,他已向梅园打了不下三十通电话,起初还有副官腾云飞支支吾吾应付上一阵,后来索性把他们这边的电话线给掐了。他也没抱多大奢望,就是想让炮兵旅给马鞍坡和黄花冈各增援十门炮。

黄花冈上那十来门炮,实在是顶不住啊。屠兰龙如此绝情,让他无法接受。

“不提他,不提他好不?国雄,炖二两酒,咱兄弟俩今晚喝一盅。”

“师座……”庄国雄突然发现谭威铭眼神不大对劲。

“就二两嘛,这么多弟兄没了,说啥也得祭奠一下,你说是不是?”谭威铭努力挤出一丝笑,可他哪里知道,他不笑还好,一笑,脸上的苦还有心里的难全都笑了出来。

“我记得老司令赏给你我的那壶酒还有一点,去,把它炖了,暖暖身子,说不定明天一到前线,咱俩就没了见面的机会。”

“师座--”

“别多想,国雄,什么也别想,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庄国雄恨恨一跺脚,给谭威铭炖酒去了。趁这工夫,谭威铭火速打开保险柜,拿出一个封了口的纸袋子,然后从另一个文件袋里取出一封密函,塞了进去。

合上保险柜的一刻,他有一丝怅然,这封密函,他曾经发誓决不让第二个人看到,包括副师长庄国雄。现在,他却在违背自己的誓言。想想不久后的将来,屠兰龙就会看到这一切,他心里忽然就有一种悲壮。

这封函要是告白于天下,怕是国军内部,又要引发一场大地震。想到这儿,他突然提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这样一句话:

屠公之死,罪在割据;威铭无能,以死谢罪。

这个硝烟弥漫炮火暂停的夜晚,11集团军少司令屠兰龙也在把酒独饮。晚饭他没有吃,吃不下,腾云飞居然也没有坚持让他吃。梅园的空气死沉沉的,四处都弥漫着一股伤感味。夜色将大地彻底掩去时,他走出指挥中心,在水池旁那个小花坛前默站了一会儿,夜风吹着他的头发,也撩拨得他心里一冷一冷。

后来他穿过花园,本想到寑室再去等电话,转念一想,一个下午都让他在等待中虚度而过,孙长官那边,指不定晚上还有多少事呢。于是脚步一拐,来到了义父书房前。起初他是想跟那个叫赫英英的妹子聊会天的,聊什么都行,只要帮他把这个揪心的夜晚打发掉。推开书房门的一瞬,他才猛地想起,白日里腾云飞好像跟他说过,赫英英走了,夹着包袱离开了梅园,跟谁也没打招呼,至于去了哪,当时他没顾上问,也没心情问。这阵想起,就觉有点对不住她。

她是因为他的彷徨和摇摆而离开的,她一定在恨他。

但是他又该恨谁?

下午腾云飞跟他说这事的时候,他刚刚收到一封密电,是大同方面发来的,电文说,他的岳父,太原城最大的织布商,一天前被日本人抓走了。太原纺织厂也已关门,确切的消息是,厂子被日本人霸占了。

岳父一生刚直不阿,就在太原沦陷时,他也拒不让厂子停产。

日军攻占太原后,为了稳定市民情绪,也为了做出样子给别的地方的老百姓看,还特意在报纸上登出大幅消息,说工厂商店无一受到侵害,厂家利益得到充分保障。

南京方面汪主席就此还发表了**四射的演讲,说日军是严格遵守双方协议的,祖慈航和家人及工厂的安全就是例证。想想,这是多么滑稽啊。汪主席,蒋委员长,阎长官,他们哪个不是在拿日本人做交易?!

现在老丈人又落入魔掌,指不定他这边枪声一起,宫田就能把老人家的头给他送来。所有这一切,他怎能不考虑?!

但是不打,他屠兰龙又成千古罪人。

屠兰龙猛地灌下一杯酒,扔了酒盅,两眼瞪住义父的画像,瞪着瞪着,扑通一声,跪倒在义父画像前!

他祈求义父,能给他暗示,能让他在这乱麻一样的时势前,尽快作出决断。

谁知这一跪,义父的死因又冒出来,他的心里,再一次升腾起报复的欲火。罪恶如同藤蔓,已将他牢牢缠住,他挣脱不开,真的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