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腹中狗胎
1
“头儿,没看出来,你手艺还真不错。”郑岩夹起一块狗肉塞进嘴里,又不停地往自己的碗里抢着。他不太爱吃这东西,总觉得像在一口口吃掉自己的朋友。但一向吝啬的唐贺功突然请Z小组全体到家里吃狗肉火锅,不趁这个时候捞够本,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不过,你这狗也太瘦了点儿,幸好我们几个女人饭量小,要不然根本不够吃啊。”杜丽看了一眼锅里寥寥的几块狗肉,放下筷子说。
“饿死的狗,你能指望有几斤肉?”唐贺功嘿嘿一笑。
“饿死的?头儿,你不会是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吧?”慕雪怔了一下,也放下了筷子,“干不干净啊?别再吃出毛病来。”
“这个你绝对可以放心。”唐贺功从郑岩的筷子底下抢出一块肉,说,“打过疫苗的。”
“你怎么知道?”一口肉都没动过的秦玲问。
“因为是我的狗啊。”唐贺功叹了口气,“一个朋友送我的小土狗,养着玩的,结果整天出差,一不小心就饿死了。”
“呃!”杜丽干呕了一声,“头儿,你可真够变态的,自己的宠物狗也吃。”
“那有什么?”唐贺功满不在乎地说道,“这叫情到深处难自禁,既然生前没能好好照顾它,死后就让它融入我的身体,与我同生共死。狗这种动物啊,最是忠诚,没准还会保佑我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呢!”
“爱它就吃掉它。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这是一种潜在的变态心理疾病,是不是,丽丽姐?”慕雪问。
杜丽点了点头。
“整天跟一群变态打交道,我想不变态都难啊。”唐贺功长叹一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起了电话,脸色迅速地阴沉了下来。
“没得享受了,局长命令,现在出发,明早8点之前赶到G市。”唐贺功挂断了电话,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
五个小时前,G市警方接到了一宗奇怪的报案。
一位准父亲报案称医院在对他可能早产的妻儿进行救治时,用一只死去的狗崽儿代替了他的儿子,妻子则因为大出血未能走出手术室。
他怀疑医院将自己的儿子卖了,为了堵住目睹了这一切的准妈妈的嘴,医生放弃了对他妻子的救治,导致他在失子之痛的同时又承受着丧妻之痛。
G市警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起医疗纠纷,指派了两名民警到现场调解。在看到这名准妈妈的尸体后,年长的民警就决定把这件案子上报市局,请求刑警支援。
有多年从警经验的民警从孕妇腹部的伤口处发现了异常,那不应该是手术刀造成的。
而放在一边的托盘里,那只死狗崽儿的脐带还在,这更不可能是院方一次有预谋的“狸猫换太子”。
但是孕妇腹中的胎儿到什么地方去了?
进一步的调查反馈回来的信息让G市警方震惊不已,主治的医生说,孕妇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消失,子宫内就只有这只狗崽儿,根本不存在什么胎儿。
G市警方高层意识到这起案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死者家属也不接受警方的进一步调查。
在这名死者家属的口中,G市警方成了和医院穿一条裤子的人,他们要隐瞒事件的真相,销毁证据,让自己的妻儿申冤无门,让自己连一分钱的赔偿都别想拿到。
无奈之下,G市警方选择了向Z小组请求协助。
“就这个理由,让我们连夜赶过来?”对G市警方竟是迫于死者家属闹事的压力才请求Z小组的协助,刚刚下车的唐贺功感到极度的不满,“我们也很忙,有很多疑难案件在等着我们呢。”
他拉下了脸,对秦玲说:“玲子,去买回程的车票,我们没时间在这儿浪费。”
“唐组长,您别生气啊。”G市负责接待的警察赔着笑脸,说,“我们也是没办法,死者家属闹事只是一方面,我们还不怕,维稳嘛,无非就是几个钱的事。麻烦的是,目前我们对这个案子的确一点儿思路都没有,太诡异了,能想到的各种作案动机都不吻合犯罪形态。我干了三十几年刑警,没见过这么变态的做法。”
“头儿,反正我们都过来了,就帮个忙好了。至少,我们得吃顿饭再回去吧?”郑岩说。
“对对对,吃饭,先吃饭,吃完饭你们听听我们侦查员怎么说再决定帮不帮我们。”G市的接待人员连忙说道。
“算了,不吃了。”唐贺功郁闷地出了一口气,“尸体在什么地方?我们先去看看。”
“还在医院。”G市的接待负责人有些怯弱地说道,“死者家属不许我们接近尸体。”
事态远比G市负责接待的警察描述的要复杂得多。Z小组一行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医院大门正被一群穿着孝服的人围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倒也没有过激的举动,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条横亘医院大门的条幅下,挡住了进出医院的主要通道。
而那条条幅则是斥责医院制造医疗事故,又不敢承担责任。
“死者家属找来的医闹。”G市警方的接待人员见唐贺功神色不善,连忙说道,“这种事太多了,隔段时间就闹一遍。这次算好的,至少没对医生进行人身攻击。我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不管吧,群众不干,严重干扰了群众就医;和这些人冲突过于激烈的话,医院又不干,说是影响声誉。其实怎么回事我们都知道,无非就是想多要几个钱。”
唐贺功没有说话,指示司机绕了条路,从医院的后门开了进去。
“唐组长?”才一走进门诊楼,G市一名刑警就迎了上来,从警衔上看,他应该是这里的现场负责人。
此时,他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
“我是!”唐贺功点了点头,问道,“情况怎么样?死者家属的工作做通了没有?”
“没有。”这名负责人苦笑了一下,“而且,恐怕要让你们白跑一趟了。医院已经和死者家属达成了协议,现在正在协商赔偿款的数额,这案子……”
“你们就是这么办案的?”唐贺功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打断了G市警方现场负责人的话,“息事宁人息事宁人,闹事的是宁了,受委屈的医生呢?护士呢?他们怎么看你们?你就敢保证有一天你不会成为他们的病人?”
“唐组长,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想这样。”G市警方现场负责人苦笑道,“可是院方希望我们不要插手这件事,死者家属又拒绝尸检,我们也不敢上去抢尸体啊。这事现在闹起来,舆论对我们会非常不利。双方当事人都不肯配合我们的工作,到现在死者死因不清楚,第一现场在哪儿也不知道。”
“根据《刑诉法》及《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的相关条款,对于死因不明的尸体,公安机关有权决定解剖,并且通知死者家属到场。并让其在《解剖尸体通知书》上签名或者盖章。死者家属无正当理由拒不到场或者拒绝签名、盖章的,不影响解剖或者开棺检验。”秦玲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我们现在怀疑,这很有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请你们以刑事案件立案。死者家属的做法已经构成了妨碍公务,你可以告诉他,如果当事人所采取的暴力造成民警等国家工作人员伤残的,还可以以故意伤害罪论处。”
“至于媒体,身为国家执法机关的公务人员,你应该很清楚,永远不能让舆论绑架司法。”杜丽轻飘飘地说道。
事实证明,G市警方并不是不能进行强制尸检,而是不愿承担责任。有了唐贺功出面,他们也就无所顾忌了。
G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停尸间里,秦玲从冰柜里拉出了死者的尸体,掀开了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
那是一个看上去30岁左右的女人,身长165厘米左右,体态苗条,曲线优美,面容姣好,生前应该也是一个美女,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她全身**,身上的血渍还没来得及清洗。修长的脖颈上几道明显的淤痕赫然在目。一条长约15厘米的切口横亘在死者的小腹处。
此时切口外翻着,创口处暴露着参差不齐的皮瓣。
“约束伤明显,不确定是否是窒息死亡。创口处生活反应明显,皮瓣外翻且参差不齐,造成这一伤口的是一把并不锋利的刀,不是手术刀。”秦玲简单地看了看,说,“很明显,这是一起刑事案件。”
“听到了?”唐贺功看着G市警方的现场负责人,说,“既然是刑事案件,就不是双方当事人说了算的。控制住死者家属,我有理由怀疑,他可能与被害人的死亡有直接关系。”
“秦玲,对尸体进行进一步的尸检。慕雪、杜丽、郑岩,去调查案发的详细过程。”唐贺功果断地命令道。
“怎么查?”慕雪看着郑岩,问道。
“从头查,想办法找到第一现场。”郑岩微微一笑,“要不要杜医生留下来陪着玲子?这地方,可有点吓人。”
“不必。”秦玲摇了摇头,“你们忘了,比这更阴森的地方我都待过。何况,我是在为被害人申冤,她会保佑我的。”
“我留下来好了。这次的案子,就只有我们几个人,你人手越多,越有利于调查。”唐贺功说。
“那我们呢?”G市警方的现场负责人有些心慌地问道。
“你们不是怕惹麻烦吗?那就远离麻烦好了。”唐贺功冷笑道。
2
G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休息室里,面容憔悴的主治医生坐在窗边,无力地垂着头,一脸的懊恼,不时地长吁短叹。凌乱的头发、浓重的黑眼圈、无神的双眼和布满褶皱的衣服,她快要被这件事折磨疯了。
“我们知道这件事情不怪你,所以,我们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尽快帮你洗刷冤屈。”杜丽柔声说道。
主治医生感激地看了一眼杜丽,却又犹豫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领导不让我多说。”
“你们领导说了不算。”郑岩笑了一下,“这案子现在是刑事案件,你必须配合我们。”
主治医生的双眼放出了光华,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所有,从你们接诊,到被害人死亡的全过程。”慕雪说。
主治医生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是在接到急救中心的指令后,和同事一起赶往现场的。现场位于G市第一人民医院不远处的一座开放式公园。他们赶到时,一名年轻人正在孕妇的身边,神色焦急。
从孕妇隆起的腹部来看,这名经验丰富的医生判断,她至少已有七个月的身孕。此时,孕妇的身下已经淤积了大量的血迹,医生推测,她极有可能是早产。
从出血量判断,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将孕妇送到医院后再展开急救,医生当机立断就地开始接生。
按照常规的处置方式,主治医生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急救措施,但当她打开孕妇的衣服时却发现,血迹并不是从这名孕妇的下体流出的。在孕妇的小腹上,有一条长约15厘米的伤口,形态与剖腹产形成的伤口类似。
伤口并未经过缝合,只是用胶带简单地进行了黏合。
主治医生果断决定先行止血,然后将此人送回医院进行手术。考虑到救护车上并没有针对早产儿的急救设备,她并没有就地取出孕妇腹中的胎儿。
然而,这名孕妇终归没能坚持到走进手术室,在救护车上就停止了呼吸。考虑到孕妇的体内那名未来到人世的婴儿依旧有存活的可能,主治医生依然坚持沿着之前存在的伤口打开了孕妇的子宫,然而,子宫里的胎儿却让她惊叫出声。
那是一只仍带着脐带的狗崽儿。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主治医生苦笑着说,“早知道好人没做成还惹了一身骚,我当时就应该直接报警。”
“但你没有。”杜丽微微一笑,说,“以后你遇到这样的事,还是会这样做。”
“因为我是医生。”主治医生也笑了一下,说,“既然入了这行,就得对得起这个称呼。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吧。”
“我有个问题。”慕雪说,“那个年轻人,你们有联系方式没有?叫救护车的人,也是他吧?”
“是他。”主治医生点了点头,“但是,联系方式我没有。当时忙着抢救,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注意。指挥中心那边应该有吧。”
“他大概长什么样子?应该有点印象吧?”慕雪问。
“真记不太清了。”主治医生想了想,说,“大概一米八左右吧,瘦高瘦高的,戴着鸭舌帽,戴着眼镜。对了,当时他好像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好像有奶瓶之类的东西。”
“狗崽儿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形态存在于死者的腹中的?”郑岩皱着眉,突然问。
“什么样的形态?”主治医生想了想,说,“就是一个胎儿的形态,蜷缩在死者的子宫里,取出来之前我都没发现异常。”
“谢谢你!”郑岩点了点头,道谢后,和慕雪、杜丽一起走出了休息室。
“下面去哪儿?”杜丽问。
“让G市警方查一查死者当天的行动轨迹,一个七个月身孕的孕妇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园里?顺便查一下叫救护车的人,他可能知道更多信息,我们去一趟那个现场。”郑岩说。
“头儿不是说不让G市警方参与吗?”慕雪疑惑地问道。
“他啊,也就是那么说说,光凭我们几个,你真以为能破案?”郑岩摇了摇头,“老头儿的脾气上来了,什么话都敢说。G市警方不是不想破案,只是被舆论束缚住了手脚罢了。”
主治医生口中的公园距离G市第一人民医院步行大概十分钟。说是一座公园,其实是一个大型的开放式健身广场,广场一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死者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此刻是上午10点钟左右,健身广场上人来人往,退休的老人们带着孩子在广场上嬉笑游戏,一片祥和。几条狗在人群中穿梭着,它们似乎没有主人,但并不惧怕广场上的人,有时还会向这些人讨要食物。
“凶手为什么会把被害人带到这种地方来?”郑岩边向树林里走去,边问道。
“会不会是想要制造一种轰动的效果?”杜丽想了想,说,“这种极端变态的作案手法,又是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凶手炫耀的心理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不太像。”郑岩摇了摇头,“扔到广场中间不是比扔到树林里更有效果?我想,除了某种紧急情况,人们不会去那片树林吧?”
“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那个叫救护车的年轻人有很大的嫌疑。”慕雪想了想,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呢?”
“问问不就知道了。”郑岩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向树林里走去。
树林的边缘,一个戴着眼镜戴着鸭舌帽,身高大约180厘米左右的年轻人正看着树林,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放着一个奶瓶。
看到郑岩的警官证,这名年轻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不解的神情。
“昨天,有个人叫了救护车,在这里接走了一名孕妇,叫救护车的人是你吧?”郑岩问。
“是我啊。”年轻人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她死了。”郑岩凝视着年轻人的眼睛,“死于凶杀。”
年轻人愕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岩,“死了?怎么可能?”
看着他的反应,慕雪和杜丽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恐怕和这个案子没有关联。
“死者是在树林深处被发现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郑岩问。
“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怀疑是我杀了人。”年轻人苦笑了一下,“实际上,我出现在那里,是因为这个。”他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杜丽这一次看清了,塑料袋里是狗粮,而且是怀孕的母狗专用的狗粮。
奶瓶里装着的是一瓶奶,那应该是给某条出生不久的小狗准备的。
年轻人叫程然,是一名志愿者,隶属于某个民间动物保护组织。
程然所属的组织实力弱小,只能做一些定点投食和宣传工作。据他自己说,他是来找一条怀孕的母狗的,那条狗的预产期应该就在这几天。他前几天见过它,原本隆起的腹部已经缩了下去。奇怪的是,他到现在也没能找到那条小狗。昨天开始,那条母狗也不见了。
“带我去现场看看。”郑岩想了想,说。
程然点了点头,带着他们走进了树林,在一片茂密的树丛后,就是他发现死者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血迹。
幸运的是,现场的承载客体非常理想,留下了几枚清晰的足迹。
“这几枚足迹虽然鞋码不同,但底纹极为相似,看似凌乱但主人并不慌张,应该是属于那几个医护人员的。”慕雪俯身看着足迹,从勘查箱里掏出尺子量了量,说道,“这枚足迹是43码,推断主人身高大概180厘米,体重60千克左右,应该是这位的。”她看了一眼程然,笑了笑。
“至于这组足迹,你们看。”慕雪指着一组足迹说道,“鞋码应该是41码,身高大概175厘米。围绕着现场形成了凌乱的足迹,有施力蹬踏的迹象,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凶手留下的。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她说,又指了指地上的血迹,“有溅落状和喷溅状的血迹,说明死者是站着中刀的。”
“凶手胁迫被害人来到这里,对被害人进行了残杀。”慕雪站起身,说道,“不过,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大庭广众之下胁迫被害人到这种地方,就没人发现吗?”
“一路走过来的足迹,你看到被害人有慌乱或者被胁迫的迹象吗?”杜丽问。
“还真没有,这就更奇怪了。”慕雪回忆了一下,说,看着一组足迹突然皱起了眉,“等等,这应该是被害人的足迹,怎么会有这样形态的足迹?”
她大惑不解地说道,想了想,干脆模仿被害人的足迹形态在那棵树边站了下来。
“看起来,凶手当时是从后面胁迫被害人的。”慕雪说,“被害人有向后蹬踏的迹象,即双脚前脚掌施力,身体前冲,这可以解释为被害人试图挣脱凶手的钳制。但是这个动作很轻,接下来,被害人在大部分时候却是向前施力,使身体向后靠,这就比较奇怪了。”
“你不觉得你站立的姿势也很奇怪吗?”郑岩说,“双腿叉开站立。就足迹的承重形态来说,被害人需要双手扶住面前的树才能维持站立的姿态。”
慕雪调整了一下足部的姿态,使双脚形成的足迹与被害人留下的足迹更为相符,脸色骤然间变得通红。
“等等看玲子那边的尸检结果吧,会给我们的推论提供佐证的。”郑岩说,“通知G市警方过来提取足迹。程然,我问你个问题,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和那条狗接触密切?”
“身高175厘米,体重70千克左右的。”慕雪补充道。
郑岩的意思很明确,凶手既然能找到这个地方,那条怀孕的母狗生产后又和狗崽一起失踪,这不能简单地用巧合来解释。凶手应该对那条母狗也很熟悉,知道它的预产期。
“我想起一个人,符合你们说的条件。”程然想了想说,“是个流浪汉,他也经常给梅西弄点吃的。”
程然口中的“梅西”就是那条怀孕的母狗。
“知道他在哪儿吗?”郑岩问。
“知道,我带你们去。”程然转头向外走去。
健身广场的旁边有一条河,一条铁路桥横贯而过,铁路桥下凌乱地搭建着一些窝棚,G市的流浪汉们大部分聚居于此。
程然径直走向了聚居地,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间窝棚前。
窝棚前正蹲着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人,他顶着一头鸟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身上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袄,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一口铁锅。
铁锅里炖着肉,散发着一股股奇异的香味,这个流浪汉不时咽口唾沫,但很有耐心地等着肉熟透。
一行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有外人闯进了自己的领地,抬起了头,带着戒备的目光看着他们。
但是下一刻,他的眼神就变了,郑岩把警官证递到了他的面前。
流浪汉没有丝毫的犹豫,跳起来就跑,杜丽的身边一道人影也追了出去,是慕雪。
杜丽从来没想过,慕雪看似柔弱的身躯里会迸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没跑出多远,那个流浪汉就被慕雪压在了身下。
她当然不知道,体能训练和必要的擒拿训练也是教授课堂上的必修课。他不希望自己教出的学生还需要别人的保护。
此时的郑岩却饶有兴致地蹲在了那口锅前,手中的树枝拨弄着锅里的肉,一只柔嫩的小手浮出了水面。
锅里炖着的,是一个已经成形的胎儿。
3
“警官,我承认错误。我不应该抓流浪狗卖给狗肉馆。”G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流浪汉低垂着头,满是悔意地说道,一双眼睛却狡黠地转动着。
“别跟我避重就轻!”G市警方负责审讯的警察冷笑了一声,“我问你,你锅里的肉是哪儿来的?知不知道是什么肉?”
“狗肉啊!”流浪汉一脸的懵懂,双眼中却带着一丝侥幸,“一只小狗崽儿,狗肉馆的人不要,我就自己留下了。”
“你真当我们警察是饭桶?”审讯员猛地一拍桌子,“你家的狗长着一双人手?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踪过这个女人?”
审讯员将被害人的照片扔到了流浪汉的面前。
看到这张照片,流浪汉哆嗦了一下。
“跟你说吧。”审讯员说,“这个女人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见了,我们现在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你就是凶手,最好乖乖交代,别等我们把证据摆到你面前,那时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好好看看我身后这几个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中国话你总懂吧?”
“我说。”流浪汉缩了缩脖子,说,“我是跟踪过她,那是因为我偷看到她挺着大肚子在林子里跟人做那事,我觉得她挺好上手的。可我没杀人,锅里的东西也是别人给我的。”
“谁给你的?”审讯员问。
“不认识。”流浪汉说,“我没看到他的脸,他把东西放我门外就走了,说那玩意儿大补。”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审讯员冷声说道,“会有人送你那东西吃?那种东西你也敢吃?”
“我说的都是真的。”流浪汉带着哭腔说道,“昨天晚上有人给我的。做之前我也不知道是人肉,他让我连外面包着的一起放锅里炖,说是上好的药材,等我发现的时候,都快熟了。”
郑岩站在审讯室的门外,仔细地观察着流浪汉的反应,嘴角扯出了一抹微笑。
小树边那个女人留下的奇怪足印竟是这样形成的,虽然之前早有推测,但在得到流浪汉的确认后,他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现在可是冬季,户外的温度足有零下二十几度。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种事呢?流浪汉的话虚虚实实,嫌疑正在逐步攀升。
他们将流浪汉带回来的时候,G市警方的调查也取得了一定进展。经查,被害人尽管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但是每天早晨依然会独自到健身广场散步,一般会在午饭前回家。几天前,被害人曾向家人说过,有个牵着一条怀孕母狗的流浪汉总是跟踪她。
家里人建议她不要再出去,或者出去时要有家人陪同,但却都被被害人拒绝了。
流浪汉觊觎少妇的美色,强奸不成便将其杀害。这个推论是可以成立的,但是为什么杀人后要用狗崽儿替代被害人腹中的胎儿呢?仅仅是为了吃吗?
被害人在明知自己可能遭遇危险的情况下,依然拒绝家人的陪同,坚持独自到广场散步,这里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想到这些,郑岩的眉头就忍不住皱到了一起。
“足迹对不上。”慕雪走到郑岩的身边,低声说道,“身高体重虽然在误差范围内,但是,鞋底的纹路不对,磨损也和现场的足迹不符。我们可能抓错人了。”
“胎儿倒是对上了。”杜丽拿着一份报告,叹息着说道,“G市警方技术部门的鉴定显示,胎儿和被害人之间有亲缘关系,换句话说,这个胎儿就是从被害人的腹中取出的。真可怜,还没来得及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不管是不是他,单凭这一件事,就可以治他的罪。”郑岩拍了拍杜丽的肩膀,“去看看头儿和玲子那边吧。”
“这边不管了?”慕雪问。
“让他们自己忙吧。幸运的话,流浪汉也许就是真凶,稍微差一点儿,他应该也见到过凶手的样子。”郑岩摇着头,说,“不幸的话,从他嘴里我们可能什么也得不到。我们离凶手还有一段距离呢。”
“死因确定了。失血过多。”
郑岩、慕雪和杜丽回到G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停尸间时,秦玲刚刚完成尸检,解剖后的尸体还没有进行缝合。看到他们回来,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儿,说道。
让郑岩意外的是,唐贺功此时竟不在这里。
“颈部的淤痕是单纯的约束伤,并不致死,被害人也没有窒息的体征。几处疑点主要集中在这里。”她敲了敲身旁的托盘,那里面就是那只狗崽儿,此时也已经被肢解得七零八碎,“凶手显然懂一定的医学知识,剖腹的手法虽然生涩,但位置拿捏得还算不错。他在取出被害人的胎儿,将狗崽儿放入被害人子宫后,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将胎儿的胎盘与狗崽儿的脐带进行过接驳。”
“接驳?”郑岩和杜丽不解地对视了一眼。
“是的。”秦玲点了点头,“这个举动很不寻常,意味着什么,丽丽姐应该能分析出来吧?”她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我顺势对狗崽儿也进行了尸检,证实了一件事。”
“什么事?”郑岩问。
“这只狗崽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出生不久就死亡了。”秦玲说。
“这狗娘养的!”郑岩张了张嘴,吐出了一句脏话,“凶手这样做的举动是希望狗崽儿能在孕妇的子宫中复活,对吗?”他看向杜丽。
杜丽点了点头,脸色阴沉,“正常人是做不出这种事,也不可能有这种不现实的想法的。”
郑岩深吸了一口气,刚要闭上眼睛。秦玲却突然说道:“郑大哥,先别急着侧写,我这还有点儿发现。”
“还有发现?”郑岩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提取到了可能是凶手的精液,是吧?”
“是的。”秦玲惊讶地看着郑岩,点了点头,“看来你们在现场有很多发现。被害人生前曾有**。”
“性侵吗?”郑岩皱了皱眉。
“请注意我的措辞,是**!”秦玲更正道,“被害人**精斑预实验呈阳性,擦拭物中提取到了精斑,具备鉴定价值,老师已经送去G市公安局的实验室了。但是,被害人当时已经怀孕七个月,进行**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很容易造成胎儿早产。更奇怪的是,被害人的**口撕裂伤并不明显,**内的损伤也并不明显,分泌物较多,已经一起送到实验室去了。”
“这样吗?”郑岩想了想,说,“小雪,告诉头儿,让他顺便把被害人丈夫的DNA也提取了,和胎儿、**残留精斑做一个匹对。”
“是不是要严密控制一下被害人的丈夫?”慕雪问。
“有些地方我还没想明白。”郑岩说,“对了,把被害人所有的社交软件都找出来,看看会不会发现什么。剩下的事情,等鉴定结果出来再说。”
次日一早,当郑岩赶到专案组的时候,唐贺功、慕雪、秦玲和杜丽已经在会议室了,他们满脸的疲惫中夹杂着无法掩饰的沮丧。G市警方专案组长的脸上还透露着丝丝不服输的倔强。
“看来一个晚上你们发现了不少东西,但是嫌疑人拒不认罪,你们也没找到别的证据,对吧?”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问道。
“技术部门经过DNA匹对证实,被害人体内的**属于另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唐贺功看了一眼郑岩,说,“与被害人的胎儿有亲缘关系。被害人**分泌物雌性激素远高于正常值。”
“所以你们怀疑,被害人的丈夫具有重大作案嫌疑?”郑岩问,想了想,又点了点头,“被害人每天固定时间到健身广场,拒绝家人陪同,确实有可能是与人约会。被害人的丈夫发现了这些,在被害人最后一次与情人约会后,将被害人杀害。理论上说得通。”
“问题是,我们对嫌疑人进行了控制,并对他当天的行动轨迹进行了调查,他没有作案时间。”G市警方的专案组长懊恼地说道,“我们也考虑到会不会是流浪汉奸杀了被害人,但是DNA对不上。”
“有没有调查过被害人的情人?”郑岩问,“那个流浪汉不是说见过吗?”
“没用,他只能描绘出大概的身高,被害人的情人每次出现都戴着口罩。”专案组长摇了摇头,说道。
“小雪,我让你查被害人的社交软件,有什么发现没有?”郑岩问。
“这个比较难查。”慕雪翻动着手里的笔记本,说,“被害人的私人聊天记录里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是被害人的QQ曾经加入过几个‘文爱’群,和里面的所有男性关系都比较暧昧。我已经让G市警方的侦查员逐一进行摸排,目前还没有发现哪个人与被害人长期保持现实中的接触。”
郑岩的手指在会议桌上轻轻敲击着,微闭着眼睛,心中突然一动,问道:“被害人的家庭状况怎么样?”
“一般。”慕雪说,“勉强算是小康家庭,相对于被害人的生活追求就差了点儿。我注意到被害人的手机和电脑都是最新款的,相对于被害人的家庭收入,这差不多用掉了她丈夫两个月的工资。”
“和她丈夫的婚姻呢?”
“也一般,至少表面上是和谐的。”杜丽说,“但是在这场婚姻中,男性明显处于弱势地位,更多时候是依靠男方的包容才维持下来的。被害人的丈夫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追求稳定,但是工作很忙,很少有时间陪家人。”
“我明白了。”郑岩微微一笑。
他是猎艳高手,他可以轻易俘获少女的心,甚至能让一个成家的少妇甘愿为他生子。这与他的身份地位有一定的关系,但更多的是他展现出来的气质。
成熟、稳重、温柔、谦恭,丰富的阅历和杀伐果决,以及在夫妻生活中的新鲜刺激和浪漫,也许还有一点点儿霸道。他未必很富有,但他在给女人花钱这件事上,一向毫不吝啬,他愿意花费大把的时间陪在女人的身边。
他让这个少妇为他痴迷,但也让她清楚,他并不是一个结婚的好对象。
他是所有女人心中的完美男神。他是一味散发着蜜香的毒药,让人难以遏制地接近,却又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他展现出来的全部,但他接近她,却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用一年,也许更长时间的培养,让她怀孕,让她享受当上母亲的欢愉。然而,就在瓜熟蒂落之际,他让她体验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在**的迷茫中,他将她送归死神的怀抱。
不,这不是他的主要目的。
他要的是复仇,对她腹中胎儿的复仇。
他娴熟地摘除她腹中的胎儿,将他送给流浪汉,让他成为人们口中的食物,因为她曾经对他的最爱做出过类似的举动。
他要的是拯救,对另一个无辜生命的拯救。
他将因患心脏病夭折的狗放入她的子宫,让它重新得到孕育生长。她曾对不起它们,就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她完成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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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复仇,替别人复仇。”郑岩睁开眼睛,说,“确切地说,是为一只狗复仇。被害人曾做过一件让凶手极为愤怒的事情,这件事并不是针对凶手本人,而是针对狗。那件事之后,凶手才选择了杀她。”
听完了郑岩的共情,杜丽分析道:“如你所说,他有充足的时间陪在被害人的身边,又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所以,他应该有自己的事业,规模不大。他依靠自身气质吸引住了被害人,成熟稳重阅历丰富,能吸引30岁左右的女人,那么年龄至少应该在30岁以上。作案手法残忍,又极有心计和耐力,甘愿为一只狗杀人,此人不会超过40岁。在某些方面,他表现出了极高的手段和技巧,让一个30岁的少妇甘愿冒着早产的危险陪他,没有任何拒绝,在把握人心与人性上,经验丰富。我认为,他有很高的学历,年龄应该35岁左右。”
“在胎儿与狗的处理上,他更倾向于保住狗,为此不惜残害两个人的生命。我觉得他是一个狂热的狗粉。”慕雪说,“狂热到心理扭曲、畸形的狗粉。”
“有一点我们不能忽略。”秦玲也说,“凶手在对被害人进行类似剖腹产的手术时,虽然所用的工具不是手术刀,但在对子宫的处理和接驳狗的脐带与胎儿的胎盘上,显然所用的是专业的手法。这说明凶手懂一些医学常识,甚至有一定的实践经验。结合丽丽姐和小雪说他有自己的事业,自由时间较多,又是狗粉,有没有可能,凶手是一名宠物医生,自己开宠物医院呢?”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郑岩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唐贺功想了想,“凶手为了这件案子,已经筹备了很久。郑岩说过,他在为狗复仇,被害人做过虐狗的事情。那么凶手是从什么渠道得到这个消息的?”
“社交媒体。”慕雪说,“被害人一定在社交媒体炫耀过自己虐狗的事情,才会被凶手盯上。”
“还等什么?去查。”唐贺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事实证明,Z小组这一次选对了方向。在被害人的电脑里,慕雪找到了被害人一年前拍摄的一些照片。
当时的被害人还没有怀孕,她戴着墨镜,身穿紧身的超短裙,脚上是一双细跟的高跟鞋,衬托着她修长白皙的双腿。整个人带着一种神秘的美艳和性感的**。
她的脚下却是一只小狗,那条狗的腹部隆起,显然已经怀孕多时。
高跟鞋的鞋跟从狗的眼部穿入,钉进了脑袋。狗还没有断气,四肢抽搐,无力地挣扎着。面对着镜头,被害人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做着胜利的手势。
“还不是最变态的。”慕雪一张张地播放着照片,被害人在将狗虐杀致死后,就在家中剥下了狗皮,剖开了狗的肚子,取出了腹中的胎儿,然后将它们做成了食物。
被害人在微博对这件事做了全程直播,声明这是一条捡来的流浪狗。
这一举动为她带来的是广泛的关注,微博浏览量达到了恐怖的2800多万,转发评论数几百万条,尽管90%以上是对被害人的谩骂诅咒,但被害人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她更多关注的是自己成功上了头条。
“我这个人,并不反对吃狗肉。”郑岩慢慢浏览着微博下的评论,说道,“吃狗肉要是有罪的话,那么兔肉、鸡肉、蛇肉、鸽子肉、羊肉呢?这些动物和狗并没什么区别吧?它们也和狗一样可以是人类的朋友、宠物啊。凭什么狗就要比它们高级?按照某些狗粉吃狗肉有罪的话,那几乎所有的肉类都是不能吃的。最好素菜也别吃了,植物就不是生命了?我认为,归根结底,有罪的不是吃,那是人的正当权益,你可以劝说,但无权阻止。真正有罪的是盗窃、虐待、虐杀和抛弃!像这种虐杀完了还出来炫耀的,我绝对是抵制并且谴责的。”
“来,看这个!”郑岩突然说道,把电脑向前一推,展示给了大家。
那是一名加V的微博用户对这件事的评论,评论的时间是在一年前。
“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你虐杀了一个母亲,让狗失去了母爱,你必将承担起它母亲的职责。而有一天你也会以母亲的身份被虐杀。你吃掉了一个孩子,你的孩子迟早也会被人吃掉。”
这是一条非常恶毒的诅咒,但在Z小组眼里,这就是一则明显的犯罪预告。
在微博要求实名制注册的今天,要找到这个微博的主人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何况还是认证微博。认证信息显示,此人叫田宇,是一家宠物医院的院长。进一步的调查核实证实,田宇今年36岁,单身,热衷于动物保护事业,是多个动物保护组织的发起人和出资人。
田宇身高175厘米,体重73千克,硕士学位,有国外留学经历。照片上看,田宇是一个高大帅气的阳光男人,眼波流转间透露出神秘的深邃气质,甚是引人。据宠物医院的护士回忆,日常生活中的田宇是一个总是带着微笑的人,面对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对于身边人某些求助的信息,他总是竭尽所能。但在某些事情上,他又显得格外的果断专横,不容拒绝。
“这种人,一般都有心理疾病。”了解到这个信息,杜丽肯定地做了判断。
至今单身的田宇和医院内的很多女性都长期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奇怪的是,女人之间并不是不知道这点,但却默契地选择了不说。
至此,无论职业信息还是自然信息,田宇都与Z小组侧写出的犯罪嫌疑人吻合。然而,此刻的田宇既不在家,也不在医院内,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作案后,田宇就失踪了。难道,他已经察觉到了警方的行动?
“不。”郑岩却对此表示了否定,“田宇并没有刻意抹除痕迹,这说明他并不害怕,至少他很有自信警方不会通过这些痕迹找到他。玲子,你还记得伪造DNA的事情吗?”
“记得。”秦玲点了点头。
DNA伪造技术是近年来新兴的一门冷门技术,通过一定的技术手段,分离目标样本中的DNA后,移植到培养基中,不断地复制培养后,就可以让培养基携带目标样本的DNA。这门技术也使司法鉴定中重要的DNA证据产生了动摇。
“田宇有医学基础,说不定他也使用了这种技术,来为自己脱罪。”郑岩说。
“不一定,可能是另一种。”秦玲摇了摇头,“毕竟胎儿的DNA匹对结果证明和嫌疑人是具有亲缘关系的。我猜,田宇可能进行过骨髓移植,这样一来,他血液中的DNA会发生改变,肯定和胎儿是匹配不上的,也和现场遗留的精液中的DNA无法匹配。但是,他某部分体液的DNA是不会改变的。”
“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唐贺功说。
“唐组长,有件事情,不知道该说不该说。”G市警方的专案组长敲了敲会议室的门,走进来说道。
“说。”唐贺功说。
“十分钟前,网监部门监控到田宇的微博发布了新的动态,是一次现场直播。”专案组长说。
“又作案了?”唐贺功大吃一惊。
“不。”专案组长连忙说道,“他在直播志愿者组织的一次活动。一群志愿者在高速路口拦截了一辆运狗车,目前正在僵持。”
“去现场。”唐贺功果断地说道。
Z小组赶到现场的时候,形势已经濒临失控。
一百人左右的志愿者正在冲击只有十几名警察组成的防线,货车司机躲在驾驶室里,瑟瑟发抖。
十几人对抗一百人,数量上的悬殊差距让警方焦头烂额,他们有枪,有警械,可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他们却不敢轻易动用。那些志愿者并不是盲目地冲击,而是都举着手机,录着像,一旦警方有过于激烈的举动,这场冲突的性质就会完全改变。
让现场维持警察绝望的是,志愿者依旧在源源不断地赶来,而他们请求支援的讯息却始终未能得到实质性的回复。
让郑岩意外的是,在警察和志愿者之间,还站立着另外一组人,这组人只有五人,领头的竟是曾为他们提供过帮助的程然。
当志愿者的数量达到两百人左右的时候,这些人不耐烦了,他们没有正面冲击,而是绕过了警方的防线,攀上了货车,打开了笼子。
那些被囚禁多时的狗疯狂地涌了出来。程然无力地呼号着,招来的却是“叛徒”这样的咒骂,间或还有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拳头。
一只只狗被这些志愿者从货车里抢了出来,装到自己的车里,眨眼间离开了现场。
眼尖的杜丽却注意到,掺杂在这些志愿者中的,竟还有狗肉馆的车辆。
穿着便装的唐贺功费力地爬上了货车的车顶,那些志愿者见到老迈的他也加入了自己的队伍,友好地伸手拉了他一把。
然而下一刻,唐贺功的脸就变了,他看着志愿者队伍最后那个举着手机的男人,大声喝道:“田宇!”
田宇愣了一下,看了看唐贺功,微微一笑,向他摆了摆手中的手机。
地面上,郑岩、慕雪、杜丽和秦玲锁定了田宇的位置后,慢慢地向他接近。然而,在志愿者的大潮中逆向行走的他们很快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他们和警察是一伙的。”一名志愿者高声喊道。
这句话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人潮几乎在一瞬间将郑岩几个人淹没。犹如狂风肆虐的海面上的几叶扁舟,郑岩几个人摇摇欲坠,形势瞬间岌岌可危。
秦玲、慕雪和杜丽不时发出尖叫,却无力反抗,郑岩努力想靠近他们身边,却被志愿者们远远地推离。程然带来的人护在了几个女孩子的身边,却双拳难敌四手,随时有沦陷的危险。
G市警方的现场负责人手心里都是汗水,他艰难地举起了手。此时,他已经毫无选择,无论如何,不能让Z小组的人有任何的损伤,不能在这里发生命案。
一只手却毫无预兆地抓住了他的手,他愕然回头,就看到唐贺功正看着他,摇了摇头。
“田宇,你不觉得玩得有点过了吗?你自己已经杀了人,触犯了法律,难道也想让这些人和你一样?我告诉你,从来没有法不责众的说法,既然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唐贺功高喊道。
或许是唐贺功的震慑起了作用,也或许是“田宇杀人”的说辞让志愿者们感到震惊,现场一时间静了下来。慢慢地,这些人的目光转向了田宇。
“警官,说话要讲证据。”田宇笑了一下,“我承认,这些人袭警不对,我愿意说服他们为此承担法律后果,我也会为他们请最好的律师,但是你说我杀人,我是不是也可以告你诽谤?”
“有没有杀人,你自己最清楚。”郑岩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走到了田宇的身边,冷笑着说道,“如果你觉得你那点小把戏能够瞒得过我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玲子,给他提取组织样本,记住,不光要血,还要其他的组织样本。”郑岩说。
“知道了。”秦玲将怀中抱着的一只小狗交给杜丽,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服,向田宇走了过来。
田宇的脸色终于变了,此时再想逃走的他却已经无能为力。郑岩在不动声色间将他的手和车门铐在了一起。
然而最感到震惊的却并不是田宇,而是刚刚围攻众人的志愿者们,杜丽、秦玲、慕雪怀里都抱着一条混乱中从货车上逃下来的小狗。
“记住了,爱狗的不光是你们。”杜丽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捡起被踩碎的眼镜戴好,微笑着说道,“关于民主,有一句简洁明了的解释,你有说话的权利,但你没有阻止别人说话的权利。爱护动物同样也是如此,虐待、虐杀当然要被人谴责,但你们没有权利去损伤别人的正当利益,尤其是以公众的安全为代价去展现所谓的爱心,这只能被称为道德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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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没有等到DNA匹配的结果出来,田宇就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当郑岩揭穿他自以为最得意的DNA伪造技巧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
作为一名兽医,他对动物的爱远超正常人的范畴。在他看来,这世界上,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它们聪明,能够领会主人的意图;它们忠诚,绝不会背叛主人;它们坚守,即便主人已离开这个世界;它们等待,即便主人将它们抛弃;它们守护,即便面对袭击主人的是比它们更加凶残的动物。
每每看到那些在主人的坟前绝食而死的狗,看到为了救主人而命丧车轮的狗,看到被抛弃后依然在原地苦苦等待的狗,这个大男人都会默默流泪。
他最爱的电影是《忠犬八公》,那条每天在涩谷火车站等待主人下班的秋田犬,即便在主人死后依然每天坚持着等待。他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那条秋田犬那样的等待。
他坚持着独身主义,理由是他宁愿和狗组成家庭。
他的狗,叫阿八。
“某种程度上,狗已经是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成员,人们训练它们做警犬、做救护犬、做导盲犬,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了狗,人类社会会是一番怎样的场景?”审讯室里的田宇恢复了他一贯的温文尔雅,面带微笑地说。
“所以,当我看到那个女人那样残忍地虐杀那条怀孕的母狗时,我愤怒,我哀伤,我无法压制复仇的想法。我调查了这个女人的资料,知道她是一个全职太太,但她的家庭并不富裕,她的虚荣心无法得到满足。我发现她在多个文爱群里出现,通过她和别人的聊天记录知道她是个追求刺激、欲求不满的女人。大多数时候,她表现得异常强势,这样的女人需要男人的征服,一旦被征服,她就会对征服她的男人言听计从。”田宇说,“所以,我满足她的虚荣心,满足她的欲望,然后我鞭笞她,虐待她,让她成为我的奴隶,最终让她心甘情愿为我生下一个孩子。”
“但是没关系。”田宇笑了一下,“也许,她能让它复活呢?所以那天我在她还享受**的时候,剖开了她的子宫,取走了她的孩子,将那条狗崽儿放了进去。”
“我永远忘不了她看我的眼神。”田宇说,“满足之后的惊讶,惊讶之后的震惊,震惊之后的恐惧,恐惧中的不敢置信。她脸上的红晕都来不及褪掉,嘴角的微笑都来不及收回。”
“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把那个孩子交给流浪汉的时候,就没有一点点悲悯吗?”唐贺功问。
“我的孩子?”田宇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应该是忠诚的永远不会背叛我的狗,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类的婴儿?”
唐贺功看了一眼杜丽,却见杜丽摇了摇头。田宇,这个看上去正常的男人,心理已经彻底变态了。
“你们之间的事情,被害人家里知道吧?”郑岩问。
“当然知道。”田宇微笑着说,“还是我告诉她丈夫的,我把她在**的表现拍了照,快递给了她丈夫。你以为我会只杀了她,让她成为一条狗的母亲那么简单?不!她的做法毁了一条狗的家庭,她也要遭受同样的折磨,我要让她的家庭支离破碎!”
郑岩叹息着摇了摇头,被害人家属拒绝警方介入,坚持只想多要些赔偿,对被害人的死亡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的原因,在田宇的身上,他都找到了答案。
“对了,狗肉的味道怎么样?”收拾好东西,已经走到审讯室门边的杜丽突然问道。
“美味。”田宇想也不想地说道。
“所以,其实你也是吃狗肉的。”杜丽笑了笑,“那条悲伤的母狗的,对吧?”
“不,我没有吃。”田宇却摇了摇头,“我只是让它和我的身体融为一体。”
杜丽看了一眼唐贺功,不再说话。
“你是第二个把吃狗肉说得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唐贺功冷笑了一声,“但是现在,我会把你从神坛上拉下来。这个社会,不需要你这种道貌岸然的意见领袖。”
“至于你的志愿者组织,我想,程然比你更适合做一个领导人。”郑岩说,“他比你更爱狗,而且他知道该怎样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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