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狩猎之鹰
1
这个冬天注定不太太平。
M市公安局退休的老局长林长河看着公安部发下来的最新一期内参,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A市拆迁楼里的提线人偶,C城鬼楼内的残肢蝇蛆,L市火锅城中的人肉火锅……短短三个月,三起重大凶杀案,牵动着公安系统内每个人的视线,隐藏在案件背后的真相更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这几个小家伙儿干得还不错。”林长河看了一眼Z小组的合影,目光定格在杜丽略显憔悴的脸上,又看了看站在她身旁的郑岩,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摘下老花镜,放进口袋里,站起了身。
门边,那条业已步入老年的金毛正带着渴求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好好好,老伙计,这就陪你出去走走。”他看了一眼窗外,微微皱起了眉。已经是清晨六点,可冬天的朝阳来得总是有些晚,此刻的天依旧灰蒙蒙的,只有路灯为这个安静的小区带来点点的光明。
就在这微弱的灯光里,细细的雨丝正无声无息地飘落着,严寒之际,一场冬雨竟悄然降临。一时间,他有些许的失神。
“原来冬天就要过去了啊。”林长河叹息了一声,“希望还能有一场雪,我可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来年了。”
他自言自语着,穿好了衣服,打开了房门。老迈的金毛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林长河所在的这个小区位于M市的北郊,小区里居住的大多是像他一样退休的老人。如果是在夏季,此刻早已有人聚集在楼下谈天说地,然而在这样严寒的季节里,会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出来的,就只有雷打不动每天陪着金毛下楼的林长河了。
他紧了紧衣领,阻挡着寒气的侵袭,信步走着,金毛已经远远地跑了出去。他并不在意,附近的人都知道金毛叫婧婧,是林长河的爱犬,不会有人为难它。偶尔迷路,好心的人还会送它回来。
可今天的婧婧却有些不太一样。
它跑到小区保卫室的门口,低下头闻了闻,就狂吠了起来,叫声中带着不安和焦躁,目光不时瞟向林长河。可此刻的林长河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婧婧的异常。
婧婧围着保卫室的门口转了一圈,便向林长河跑了回来,它的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它讨好似的把嘴里的东西放到了林长河的面前,林长河下意识地想要摸摸婧婧的头,安抚它几句,可婧婧却一反常态地向他伸出了前爪。
林长河的目光骤然凝固了。他有些颤抖地掏出了老花镜戴好,看了一眼婧婧叼回来的东西,快步向保卫室走去。
保卫室里亮着灯,却不见保安的人影。林长河的呼吸有些急促,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他的心里疯狂地涌动着。
金毛婧婧给他看的是带血的爪子和一块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
“老何。”他喊了一声值班的保安,等了片刻,却没能等到任何回应。
金毛婧婧跟在林长河的身边,仰着头叫了几声。林长河慢慢地抬起了头,黑暗中,保卫室的屋顶似乎蹲踞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林长河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慢慢地后退了几步,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刺目的光线下,屋顶的一切不再隐形。那是一个失去了头颅的人,他的身上还穿着保安制服,可**在外的部分却不见一丝血肉。
他的肩膀上似乎顶着什么东西,林长河看不太清。而在他的脚下,赫然踩着一颗人头,那是保安老何的脑袋。
血水混合着雨水正顺着屋檐流淌向地面。
林长河慢慢地向后退,血水浸湿了他的鞋,他已全然顾不上。在公安干线干了一辈子的他知道,也许凶手就在附近看着他的反应,也许下一刻,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被害人!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接近现场,尽管这样的天气也许早已将线索破坏殆尽。
一阵风突然刮过,尸体肩膀上的东西晃动了一下,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林长河的脚边。
林长河骤然瞪大了眼睛,那是一颗猫头鹰的脑袋。
公安部刑侦局,Z小组办公室,杜丽正趴在桌子上打着盹儿。
郑岩的回归并没有让重组的Z小组有片刻的轻松。局长似乎认定了不能让他们拿着高薪却只干那么点工作,将“周扒皮”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除了重大案件的侦破工作外,Z小组还要对各地未侦破的命案悬案进行复核,时常到地方指导工作,甚至到刑警学院进行教学工作。
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就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秦玲和慕雪都有点吃不消,更别提一直坐办公室的杜丽了。
“哐”的一声巨响,让杜丽骤然惊醒,她愕然地抬起头,就看见唐贺功正收回踹门的脚,一脸的阴郁。
“头儿,你这是怎么了?”她平复着剧烈的心跳,问道。
唐贺功没有回答,目光在空****的办公室里扫过,除了秦玲和杜丽在坚守岗位,郑岩和慕雪竟不知所终。
“郑岩和慕雪呢?”他皱眉,压抑着怒火问道。
“不知道,一早他们俩就没来上班。”杜丽摇了摇头。
“半个小时之内,让他们滚到办公室来。秦玲,订五张机票,要最近的飞机,飞M市!”唐贺功命令道。
秦玲应了一声,转身打开了订票网站。杜丽给郑岩打了个电话,看了一眼唐贺功,此时的唐贺功正将双脚放在桌子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的阴郁之色更加浓重了。
她从未见过一向嘻嘻哈哈的唐贺功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让面对变态杀人狂都能面不改色的杜丽也有些胆怯。
“头儿,你刚刚说M市,发生了什么事?”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
唐贺功抬眼看了一眼杜丽,没有说话,径直将桌子上的一份档案袋丢给了她。
杜丽不解地打开了档案袋,那是一份来自M市警方请求协助的报告,报告最上面的是一张照片,一具无头的尸体蹲踞在屋顶,身边凌乱地散落着内脏和血肉。
杜丽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匆匆将照片递给了秦玲,快速地浏览着报告的详细内容,身体不自觉地轻微颤抖了起来,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秀水湖是一座人工湖,是埋藏着慕雪某些记忆的湖。
从决定走上和郑岩相同的道路时,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
但是一场冬雨唤醒了她的回忆,完全是无意识的,在换乘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
同行的郑岩没有提醒也没有阻止她的举动,只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那时候,爸爸就在这里教我钓鱼。”慕雪在湖边凉亭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郑岩站在她身边,说,“后来发生的事情都太痛苦,你只要记得你们曾度过一段欢乐的时光就够了。”
“是啊,都过去了。”慕雪扯出一抹微笑,“曾经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就够了。你这话说得真好,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贪心?”郑岩不解地看着她。
“是啊,太贪心了。”慕雪点了点头,“你本来不属于我,但是我却一直霸占着你,这还不够贪心吗?”
“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去做的事情。”郑岩笑了一下。
“责任、义务。”慕雪苦笑了一下,“唯独没有考虑过爱情或者幸福。我们的婚姻只是一种形式,对于你来说,更是一种束缚。虽然我很舍不得,可是郑岩,我想……”
郑岩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掏出了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M市,我们现在就得走。”郑岩挂断电话,说道。
2
沿着现场打开的通道,Z小组一行人跟在M市警方的身后走进了案发现场。
这个现场是郑岩见过的保存最完好的案发现场。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目的,M市警方没有接触现场内的任何物品,只是搭起了一个巨大的棚子,阻挡了群众窥伺视线的同时,也阻止了天气对现场的进一步破坏。
“呵,上个月我们刚处理完一个凌迟的案子,怎么这个案子又是这样?”当看到保卫室楼顶散落满地的血肉和内脏,以及尸体**在外的只剩骨架的肢体时,郑岩忍不住惊呼道,“那个案子,我们应该没有对外披露过详情才对。”
“明显不一样。”秦玲看着脚下的碎肉,说,“你没看到脑袋被砍掉了吗?内脏也被掏了出来,碎肉不像是利器砍削下来的,更像是硬撕下来的。和那个凌迟的案子完全不同。”
郑岩戴上手套,俯下身,拿起一块碎肉仔细看了看,皱了皱眉:“软组织颜色暗红,是生活反应,没准也是活着的时候撕下来的。杜医生,你说,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凶手做出这样的举动?”
“什么?”杜丽愣了一下,说,“凶手大概是个嗜血的人,血腥能够带给他莫大的感官享受。”
听到杜丽答非所问的回答,郑岩摇了摇头。从在总部准备出发开始,杜丽就明显不在状态,抵达M市后,这种感觉越发明显。而到了案发现场,杜丽的这种情绪就丝毫不加掩饰了,她的心思根本没放在案子上,目光始终盯着小区里的一栋楼,似乎在那里有更加牵动她的东西。
“未必是什么深仇大恨。”慕雪说,扬了扬手里的物证袋,物证袋里是一颗猫头鹰头,“据说这颗鹰头原本是放在被害人的脖颈上,代替他原本的脑袋的,因为风太大才被吹掉。凶手的这个举动,一定有着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秘密。”
“嗯。”郑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唐贺功。
“现在调查进展到了什么程度?”唐贺功向M市警方的人问道。
“收获很大。”M市警方的现场负责人说道,脸上的神情无比的轻松,“外围侦查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垃圾箱里发现了一整套沾满血的衣服,经鉴定血迹属于被害人,但这些衣服并不是被害人的。我们推测应该是凶手留下的,凶手可能受了伤。不过,就算找不到凶手的血迹也没关系,衣服上有很多毛发,足够提取出有价值的线索。”
“那个垃圾箱在什么地方?”郑岩问。
“就在小区门口。”负责人答。
“这么说的话……”郑岩露出了沉思的神情,“凶手作完案后,就近抛弃了衣服。他随身携带了另外一套换穿的衣服?”
“我们的侦查员不这么认为。”M市警方的现场负责人摇了摇头,“从现场的足迹来看,凶手是穿鞋离开现场,丢弃衣物后,则是光脚离开的。可惜,现场的承载客体不太理想,没法推断嫌疑人的身高体重这些要素。”
“那么,凶手就是衣着不整了,甚至可能只穿着内衣。”郑岩说,“这样的话,应该很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他有些不解地看着M市警方的现场负责人,“从目前来看,这个案子的凶手留下了足够多的线索,破案只是时间问题,为什么要报给我们呢?”
“这个……”M市警方的现场负责人挠了挠头,“其实我们原本也没打算上报。现在我们的调查只是暂时陷入了一些困境,比如暂时没有人提供有关凶手的线索,周边排查也暂时没发现与被害人有深仇大恨的人,而且,从残留的足迹来看,凶手丢弃衣物后行走的方向是小区内,只不过条件不好,我们没法判断进入小区后,他去了哪里。但是这个案子报案人的身份有点特殊。”
“哦?”唐贺功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现场负责人。
“报案人是我们退休的老局长林局。”负责人说,“林局当时就交代我们尽最大可能保护现场,等你们来了之后再说。他说这案子不是正常人干的,我们掌握再多的线索最后也只能是作为甄别依据,要找到凶手,还得依靠你们。”
负责人有些愤愤不平,“其实给我们足够的时间,这案子肯定能破。”
“是他啊。”唐贺功恍然大悟,“如果是他的话,我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了。这个案子不是结束,只是个开始!”
“头儿,你能收回那句话吗?”郑岩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又看了一眼M市警方的现场负责人,说,“我支持你们在小区内寻找嫌疑人的观点。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虽然凌乱,但凶手并不慌张,每一步程序都完成得非常完美,说明他不怕被发现,或者说他知道自己不会被发现。凶手作案的时间很讲究,对保安的活动规律和小区居民的作息规律非常了解,这可不是一个外人能够轻易了解到的。凶手作案后曾脱下衣服丢弃,衣着不整行走却没有人看见,说明凶手就近隐藏了,他就住在这个小区的可能性非常大。”
“对了。”郑岩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关于报案人,你们调查过吗?不能因为是自己人就有什么放松啊。我记得你们的资料里说,那个林局是早晨六点出来遛狗发现的案子。那个时间,天还没亮,就出来遛狗,这可不太正常。”
“不可能是他。”没等尴尬的M市警方负责人回答,杜丽就抢先说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郑岩反问。
“我说不是,就肯定不是。”杜丽坚定地说道。
这样的杜丽让郑岩为之一愣。
在他的印象里,杜丽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会提出充足的理由佐证自己的观点。可今天的杜丽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优雅和理性,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你们来看我发现了什么?”郑岩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秦玲打断了。
此时的秦玲已经剥开了死者的衣服,露出了被害人的骨架。她仔细检视着被害人的身体,又看了看凌乱地丢在一边的血肉和内脏,说:“有齿痕,应该是凶手留下的。我要是说,凶手就是在这里,徒手撕开了被害人的胸膛,掏出了内脏,然后用牙齿撕咬掉了被害人的血肉,你们信不信?”
郑岩和唐贺功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在这件事情上,秦玲是不会开玩笑的。
“凶手对人体应该不是很了解。”秦玲抬起头,想了想,说,“在扯出被害人内脏的时候,过于暴力,甚至造成了一些不应有的损伤。如果是我的话,我能完整地取出被害人的一整套内脏,法医的这种手法并不是什么秘密,在网上搜一搜就能找到,但是凶手显然不知道这些。”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郑岩说。
“也有这种可能。”秦玲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初步判断,致命伤是这个。”她指了指被害人的颈部,“凶手暴力扯断了被害人的头,导致颈动脉破裂,失血过多死亡。”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看着这个年轻的法医,M市警方现场负责人有些不屑地说道。
“这可不一定。”秦玲笑了笑,“头身分离也有可能是死后分尸。要判断是致死原因还是死后分尸,主要依据一是看有没有生活反应,二是看血迹的分布状态。但是在死亡较短时间内进行分尸的话,也有可能有生活反应,或流出少量血迹。刚刚郑大哥说,凶手可能是在被害人活着的时候碎尸的,我只能说有那种可能,但并不完全同意。你们看被害人的头,上面布满了大量血迹,显然是在头被扯下的瞬间,心脏的搏动还来不及停止,从脖颈动脉喷出的血迹溅在了被害人的头上。”
“另外,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慕雪此时也走上来说道,“凶手肯定是在被害人死后才进行碎尸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唐贺功问。
“因为这里没有杀人的痕迹。”慕雪拿起了那颗人头,仔细地看着断茬,说,“凶手暴力扯断被害人的头需要借助工具,徒手完成的可能性不大。玲儿,之后尸检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寻找这个线索。”
“凶手扯断被害人头颅的时候需要对被害人进行固定,他自己施力的时候也会留下明显的蹬踏或者擦痕,这些痕迹,这种小雨是不可能销毁的。但我在这里没有发现。”慕雪说。
“我给你提供一条线索。”秦玲似是爱抚一般抚摸着被害人的头,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凶手在对被害人进行残害前,曾对他进行控制,控制的手段就是用钝器对他的头部进行击打,使被害人昏厥而短暂失去反抗能力。”
慕雪二话不说,顺着梯子下了房顶,走进了保卫室。
和屋顶一样,M市警方对这里的一切也没有移动,这让慕雪得以轻松地寻找痕迹。
保卫室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是一把椅子,平时,保安应该就是坐在这里观察着进出小区的每一个人的。然而此刻,那把椅子却倒在地上,椅子边是半块带着血的砖。
慕雪露出了一抹微笑,仔细地观察着地面,几滴血渍赫然在目,只是此时已经干涸。血渍延伸向门边,只是不知道凶手将被害人带到了什么地方进行了残忍的杀害。
那场小雨足以将这样微弱的痕迹彻底抹杀。
3
“凶手和被害人熟悉,至少相识。”听完了慕雪对现场痕迹的勘验说明,郑岩站在保卫室的门前,看着狭窄的房间说道,“这让他可以进入保卫室而不会引起被害人的警觉。”
“凶手应该是**杀人,作案前并没有明确的计划。”一直沉默不语的杜丽此时收起了手机。她脸上的神情告诉郑岩,她的状态似乎回来了,“选择的作案工具是半块砖头,应该是随手捡来的。很有可能是,凶手和被害人在案发之前就在一起,因为某种矛盾,凶手离开,随手捡了块砖头回来报复被害人。从案发现场来看,凶手的举动异常凌乱、残忍,不能排除发泄的心理。我现在无法理解的是,凶手为什么要用猫头鹰的脑袋代替被害人的脑袋。”
“我也无法理解。”郑岩笑了一下,“但是你说的发泄,这一点我无法认同,要发泄,在这间屋子里进行就可以了,关了灯,随便虐尸,还不容易被发现。可凶手却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袭击了被害人之后,将他带离保卫室,带到另一个地方进行杀害,然后又不辞辛劳地带回来,放到屋顶上。这里面一定是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的。”
“别管那个,我们还是先找到杀人的第一现场吧。”唐贺功说,“没准那地方还有更多的线索等着我们。”
“就在这个小区里。”郑岩说,“杜医生说了,凶手是随手捡来的砖头,说明凶手杀人是完全没有计划的。他在控制被害人之后,应该是带着被害人在小区里游走,找到合适的地点合适的工具后,就地杀害。”
“提醒你们一下,杀人的工具是钢丝绳。”秦玲手里拿着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一根细细的金属,“这东西是钢丝绳的一部分,刺进了被害人的皮肤,保存了下来。”
“另外,我建议你们搜查小区内所有的垃圾箱。”慕雪说,“凶手有就近丢弃沾满血的衣物的举动,那他也有可能就近丢弃了作案工具。”
这大概是Z小组接手的所有案件中进展最快的一个。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线索已经接二连三地出现,警方与凶手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着。
M市警方在小区内的另一个垃圾桶里找到了一根带着血渍的钢丝绳,而就在这个垃圾桶旁边,停着一辆农用三轮车,三轮车的旁边则是一堆沙子和一棵小树。
沙堆似乎在不久前被翻动过,离沙堆不远的地方还残留着之前堆放过的痕迹。三轮车的后保险杠上和小树上残留着新鲜的划痕,尤其是那棵树上,还有点点的血渍。
侦查员借来铁锹,翻开了沙堆,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血迹。
“不会错了。”看着这些痕迹,慕雪点了点头,笃定地说道,“凶手在控制了被害人后,将他带到了这里,用钢丝绳将死者的脚固定在三轮车的后保险杠,另一根钢丝绳绕过被害人的脖颈,借助这棵树形成了一个定滑轮。然后他就这样……”
她半蹲着,做出拉拽的姿势,一只脚蹬在那棵树上用力,“就这样硬生生地扯下了被害人的脑袋。”
“等等,这是什么?”慕雪俯身凑到树前,小心翼翼地将一枚白色的碎片放进了物证袋,“白色、胶皮,这应该是凶手鞋上的东西。什么鞋是白色胶皮的呢?”
“雨靴!”秦玲想了想,说,“别忘了,昨天晚上下雨,凶手可能穿着雨靴。”
“不知道能不能发现是什么样的雨靴。先留着。”慕雪收起了物证袋。
“这案子,离侦破不远了。”M市警方现场负责人说,“我已经安排人去查这辆车的车主了。凶手也是个笨蛋,估计是第一次作案,这么明显的线索都会留下来,要是我们碰到的都是这样的犯罪嫌疑人,那该有多好。”
“要是没有案子,那才叫真的好。”唐贺功微微一笑,说。
“那可不行,那我们这些人不就失业了嘛。”负责人哈哈大笑。
“失业好啊,失业说明我们的社会治安好,国民素质高。”唐贺功说,“我倒是宁愿因为没有案子失业。”
看着这两个年纪相仿的男人有说有笑,郑岩和慕雪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满含着无法掩饰的担忧。
“玲子,准备对被害人进行进一步的尸检吧。”郑岩说。
秦玲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你好像并不认为这个案子已经破了。”杜丽看着郑岩,问道。
“难道你认为这个案子已经破了吗?”郑岩反问,“这案子里太多的谜题我们还没有解开,而且,尸检之后,会有更多的未解之谜等着我们的。”
“和头儿相比,我更讨厌你这张嘴。”杜丽厌恶地看了一眼郑岩,“他是乌鸦嘴,而你,多多少少带着些对嫌疑人的感知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仅仅一个小时之后,郑岩的第一个预言就被证实了。M市警方通过询问小区居民,很快锁定了农用三轮车的车主,当侦查员来到这户人家时,发现房门紧锁,敲门无人应答。立功心切的侦查员使用了一些技术手段进入房间,却发现屋内无人,昨晚就没人居住过。
但房间内非常整齐,又不像是凶手畏罪潜逃。
进一步的调查发现,车主几天前阑尾炎发作,已经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而他的家人昨夜也一直在病房陪护。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同病房病人的证实。
对于发生在自家小区的案件,这一家人丝毫不知。
四个小时后,秦玲亲手证实了郑岩的第二个预言。
“关于死因和凶手的杀人手法,我就不赘述了,和你们的推断没什么出入。”秦玲站在那具骨架前,手中的镊子指了指被害人的脖颈,“重点在这里,我发现了一些不属于被害人的残留物,这里粘贴过什么东西。”
“粘贴?”郑岩有些疑惑。
“对。”秦玲点了点头,“就是那种透明胶布。凶手应该是用透明胶布把鹰头和骨架粘贴在了一起,起到一个固定的作用。但是因为下雨,雨水稀释了黏合剂,所以,最后鹰头还是掉了。”
“凶手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唐贺功看着郑岩,问。
郑岩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不仅仅是这些。”秦玲接着说,“在这个伤口的部位,我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残留物,我让小雪拿去M市公安局的物证鉴定科了,现在应该有结果了。”
“是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秦玲的话音刚落,慕雪就推开了解剖室的门,“M市公安局物证鉴定科的人对那些残留物进行了化验,是一些药物,功效包括止痛、止血和促进伤口愈合。”
郑岩看了一眼杜丽,杜丽也正看着他。对于这份鉴定,他们当然不会怀疑,但是凶手这样做的举动却让他们大惑不解。
他用极其残暴的手段杀害了被害人,撕咬下了他全身的血肉,又用一颗鹰头代替了被害人原本的头。这些举动已经让人难以理解,然而他又在伤口上撒上了止痛止血促进伤口愈合的药物,这就更让人疑惑了。
“这些药,我总觉得,不是给被害人用的。”杜丽思考着措辞,慢慢地说道,“被害人已经失去了血肉,药物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但是鹰头不一样。”郑岩点了点头,“虽然只是一颗头,但它有血有肉。”
“难不成,他想让猫头鹰借这个人的身体复活?”慕雪说道,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是啊。”秦玲也点了点头,“而且被害人也只剩一副骨架,根本不能提供任何养分吧?”
“可是,如果凶手不是正常人呢?”杜丽幽幽地说道。
“不是正常人?”唐贺功皱了皱眉。
“是。”杜丽点了点头,“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这是一个正常人做的案子,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来思考,这些古怪的举动我们当然无法理解。可如果凶手是个精神病呢?”
“你们看。”杜丽说,“首先,通过凶手遗留下的衣物,我们可以排除是儿童作案。一个成年凶手作案前完全没有计划,作案过程中的行为也异常凌乱,根本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性。可以说凶手在作案的时候是不计后果的,很多举动都没有实际意义。凶手作案后藏匿和抹去相关痕迹的举动可以用幼稚来形容,衣物和作案工具随意丢弃,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线索。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就算再不具备反侦察能力,也知道应该把那些东西丢到更远的地方,或者焚烧。这些特征都符合精神病人作案的特征,所以,做下这个案子的,只能是个精神病患者。”
“可是凶手撕光了被害人全身的血肉,用鹰头替代人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郑岩皱着眉。
“既然是精神病患者作案,也许,这些举动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杜丽说。
“不。”郑岩摇了摇头,“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就算是个精神病,这些举动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他说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唐贺功等人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甚至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他共情的结果,侧写出凶手的身份。
然而,漫长的五分钟之后,就在秦玲忍不住大口呼吸的时候,郑岩却一言不发地睁开了眼睛,一脸的失落。
“线索很多,但是很多东西我想不明白。”他苦笑了一下,“我始终放不下对鹰的思考。”
“这可不太像你。”唐贺功打破了尴尬,“线索够多了,凶手的行为也基本得到了复原,这时候,你不是应该能够模拟出凶手的思维了吗?”
“我……”郑岩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卡在了喉咙里,始终无法说出口。
“唉!”慕雪轻轻叹了口气,“他已经不再是他了。”
“什么意思?”唐贺功、秦玲、杜丽的目光同时投向了慕雪。
“你们都知道,他之所以能够模拟出嫌疑人的思维和行为源于他脑部镜像神经元过量。”慕雪看了一眼郑岩,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继续说道,“这是一把双刃剑,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犯罪行为侧写师的同时,也让他深陷痛苦,分不清自我和凶手。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很抗拒出现场。但是这次回来,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他对出现场不再抗拒,而且也没有任何迷失的迹象了吗?”
杜丽怔了一下,慢慢地将目光转向了郑岩。
慕雪说得没错,郑岩不再抗拒对嫌疑人进行侧写,也没有任何迷失的迹象。然而,这个异常却没能引起Z小组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问。
“一个手术。”郑岩笑了笑,笑容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这个秘密对于他来说一直也是一个负担,“简单来说,就是打薄了我大脑内的某一个部分,减少了镜像神经元的数量,让我不再能轻易感受到凶手的想法。”
“某种程度上,这给我破案增加了难度。”郑岩深吸了一口气,“但别忘了,我有丰富的经验,所以,无论是还原案发现场,还是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侧写,只要线索足够,我依然能够完成。”
“这对于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唐贺功想了想,才说。
杜丽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郑岩,他说得无比轻松,可从事医疗工作的杜丽却很清楚。他那样的状态,进行那种手术,要承担多大的风险,以及,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手术后遗症。
如果,连手术台都没能走下来呢?她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在让“厨师长”伏法后,他会不告而别了。
没有告别,便不会有离别时的恋恋不舍。没有了再见的约定,便不会有再也不能见时的痛彻心扉。
4
M市警方尽力了。
他们派出了所有能动用的警员,对案发小区的居民进行摸排工作,然而除了嫌疑人可能是一名精神病患者外,Z小组并未能够提供更多的线索。慕雪通过嫌疑人丢弃的衣物推断的嫌疑人身高体重等参数区间过于宽泛,不具备参考价值。秦玲对嫌疑人的DNA进行了逆向解析,试图找出被害人的某些特征,然而,这项技术目前并不成熟,秦玲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只是从基因层面佐证了杜丽关于嫌疑人是精神病患者的推断。
所以,尽管掌握了嫌疑人的指纹和DNA证据,但对所有可能的人进行取证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一整夜的奋战让所有人精疲力竭,另一桩凶杀案却悄然发生。
这次的案发地点位于城南。
森林动物园派出所整体搬迁工作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只剩下档案室还没有完成搬迁工作,管理档案的一名老警员负责留守。
这天早上,所长需要调取一份档案,拨打老警察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他安排人过来查看,便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
院子里撒满了碎肉和内脏,三层办公楼的楼顶,蹲踞着一个穿着警服的人。然而他似乎没有头,警帽直接扣在了肩膀上。
被派过来的警察试图沿着通道上楼查看,一路走下来,却发现一条血带直通楼顶,于是报警。
所长抵达现场后,明智地没有上楼查看,直接将此事上报到了市局。
“你很聪明。”唐贺功拍了拍所长的肩膀。
他手里拿着秦玲从远处拍摄的照片,照片里,楼顶的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和北郊的案子如出一辙的是,他**在外的肢体部分也是血肉全无。
“老师,我认为可以并案调查了。”秦玲站在楼顶,向站在院子里的唐贺功喊道。此时,她已经摘下了死者的帽子,和北郊的案子相同,死者头部的位置被一颗猫头鹰头取代。而死者自己的头则被踩在了脚下。
经该所的警员辨认,此人正是留守在这里的那名老警察。
“作案手法雷同,作案工具雷同,现场形态也雷同。”秦玲说,“串并案依据充足。”
唐贺功点了点头。
“现场承载客体理想。”慕雪蹲在地上,说道,“嫌疑人所穿鞋码应该是45码,身高大概180厘米,体重80千克左右。上下误差不会超过两厘米、两千克。”
“这是什么?”慕雪沿着血迹来到了值班室的窗边,用镊子在墙上取下了一块白色的碎片,放到眼前仔细观察着,“白色、胶皮材质,此处有蹬踏痕迹。”
“凶手鞋上留下来的东西,看来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郑岩肯定地说道。
“你不说我们也知道。”杜丽说,“这里有明显喷溅状的血迹,几乎糊满了整扇窗子。凶手应该就是在这里,用绳索套住被害人的脖颈,用窗子卡住了被害人的肩部后,借助蹬踏墙壁的力量,扯断了被害人的头。”
慕雪点了点头,同意了杜丽的推断,但目光却并没有离开手中的那枚残片,“这应该也是雨靴上的东西,可是,昨天晚上到现在,好像并没有下雨吧?”
“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郑岩突然苦笑了一下,说,“这个地方谁会想到冬天会下雨?会一直穿着雨靴?这枚残片,绝对可以清晰地指明嫌疑人的身份。”
郑岩没有说话,目光看向了派出所旧址对面的一个广场,穿过广场就是M市森林动物园的大门。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人了。”郑岩说。
“唐组长,”M市公安局的现场负责人突然说道,“之前我们推测,凶手就在北郊的那个小区,但是现在案子却在城南发生,我们是不是需要调整一下调查方向?”
唐贺功知道,这是M市警方在用一种很委婉的措辞表达着对Z小组判断的质疑。他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郑岩。
“不必。”郑岩想了想,说,“凶手可能居住在北郊的那个小区,但是却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工作。”
“可是,你们说过,他是个精神病,精神病人怎么可能工作?”M市警方现场负责人不解地说道。
“可我们并没有明确说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精神病人。”杜丽微微一笑,说,“凶手完全有可能是一名间歇性精神病人,在受到某种刺激病发之前,他的表现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隐瞒病情之后,找到一份工作也不是什么让人吃惊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M市警方现场负责人想了想,说,“凶手平时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但是因为受到了某种刺激,才做下了这两起案子。难怪,我们在那边询问小区内是否有精神病人的时候会一无所获。”
“现在的问题是,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能帮助我们尽快锁定嫌疑人。”他看着Z小组的众人,说道。
“还差一点点。”郑岩神秘地一笑,抬头向屋顶忙碌的秦玲喊道,“玲子,有没有新发现?”
“有。”秦玲说,“你们最好上来看看。”
郑岩、杜丽、慕雪和唐贺功相互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上了楼顶。
秦玲已经剪开了被害人的制服,被害人空****的胸膛里赫然插着一只猫头鹰,而猫头鹰的头就从被害人的脖颈处伸出,从姿态上看,它正努力从那个狭窄的出口钻出去。
“你明白了吗?”杜丽看着郑岩,问道。
郑岩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走到了被害人的身后,顺着猫头鹰的目光看向了远方,“那里,应该是棚户区吧?”
该派出所的所长看了一眼远处低矮的平房,点了点头:“说是脏乱差的棚户区更确切一些,里面住着的都是流浪汉、拾荒者,还有小偷。不怕你们笑话,那里的治安太差了,连我们所都被偷过,所以我才执意要求搬迁。”
郑岩再次点了点头,慢慢地闭起了眼睛。
他有这样的想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和这个念头抗争。
这并不意味着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只是因为,他需要在这个社会生存,就不能破坏这个社会的规则。
他毫不犹豫地对他进行了改造。没错,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杀戮,而是一次谋划了许久的改造。
谋杀并没有任何计划,他只能拾取手边的工具进行。悲伤的是,两名被害人都曾和他有过接触,对于他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戒备,让他轻易得手。
徒手撕裂胸膛、摘除内脏、撕咬下他们的血肉……他不在乎自己的手段是否过于凶残,在他看来,这是生活在丛林中的生物应有的手段。
他自认为有鹰一样锋利的爪子。
衣物随意丢弃,作案工具随意丢弃,痕迹也无须抹除,他不惧怕被人发现,他有把握在被发现前就先行隐藏起来,他自认为有鹰一样锐利的目光。
更直白一点儿说,他就是一头鹰,一头进化到了食物链顶层的鹰。
他需要更多的同伴,人类社会中谁是和他最接近的?保安、警察!他们的职责就是守护,他们需要时刻戒备和狩猎,他们应该也有锐利的目光和锋利的爪牙。
那么,来和我做伴吧。他一定是这样想的,我要让你们成为优秀的猎鹰,猫头鹰是最佳的选择。它有硕大的眼睛,但是眼珠却不会转动,所以要通过转动头部来观察周围的动静,但由于它的头可以转动270度,这样就用不着移动身体来观察周围的情况,这非常有利于它在夜里保持安静,避免惊动附近的猎物。
这样的生理结构更符合你们的身份。
我要剃掉你们的肉,抛弃一切身为人的束缚,我将赋予你们蜕化和重生!
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在完成第一个案子后,他或许有过一段短暂的清醒时间。所以,有部分隐藏痕迹的举动,但是……”郑岩睁开眼睛,说道,“杀人这种事,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而言,就像嚼了炫迈,根本停不下来!这就有了第二个案子,相信只要我们不去抓捕他,很快就会有第三起第四起案子,而被害人,无疑都会是保安、警察这些人。而且,被害人的范围会慢慢从他熟悉的人扩展到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人。”
“杜医生!”他看向杜丽,“有没有一种精神疾病,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动物?”
“当然有,身份识别障碍。”杜丽肯定地说道。
“身份识别障碍,不应该是郑岩那种吗?”唐贺功不解地问。
“不,完全不同,确切点说,嫌疑人患有的应该叫作物种识别障碍。”杜丽摇了摇头,说:“人猿泰山、狼孩,这些都可以认为是物种识别障碍的一种,当然这两个例子不太确切,这和他们的生活环境有关。嫌疑人这种是另外一种,他大脑内的映像与现实无法切合,使他不认为自己是人,而是某种动物,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认为自己是猫头鹰。他大概认为相对于人类,猫头鹰具有某些人类所没有的优势,猫头鹰这个物种比人类要优秀,他幻想自己就是猫头鹰,并朝这个方向努力。”
“所以,凶手认为自己是猫头鹰,那他一定具备了猫头鹰的生活习性,比如喜欢夜里出动,独居,住所位于高处,可能是顶层,视线良好。”郑岩说,“甚至有可能饮食习惯都和猫头鹰类似。”
“初步判断,两名被害人被害的时间都是在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秦玲说,“符合郑大哥的推断,那时候正是猫头鹰狩猎的时间。”
“补充一点,”杜丽说,“他有可能接受过心理治疗,这帮助他压制了自己关于猫头鹰的本能。”
“我也补充一点,”慕雪微微一笑,说,“之前我们并不认为猫头鹰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因此并没有给予太多的关注。现在郑岩既然说凶手认为自己是猫头鹰,那我猜,和与人待在一起相比,他更喜欢和猫头鹰一起生活。加上这个,”她扬了扬手里的那枚白色碎片,说,“我认为凶手在动物园工作,猫头鹰饲养员,这也让他能够得到改造这些人所需要的猫头鹰身体。”
“头儿,一组人去动物园,控制住所有猫头鹰饲养员,重点是夜班饲养员。杜医生,发动你的人脉,全市范围内寻找因为这种疾病求助过心理医生的人。再来一组人,我们回第一案发现场。”郑岩果断地说道。
“回第一案发现场?”M市警方的负责人疑惑地看着郑岩,“那里的工作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剩下的摸排工作让我的人来做就好了。”
“那里会有更多的线索。”郑岩笑了一下,说,“那是他第一次作案,身为一只警觉的猫头鹰,他首先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的巢,第一个被他改造的人,用途就是守护他的领土。玲子、小雪跟我走。头儿,你和杜医生一起。”
“你是头儿还是我是头儿?”唐贺功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还有,我不想和女汉子一组!”
“你说谁是女汉子?”杜丽斜了一眼唐贺功,冷笑了一声,“玲子的枪法你比我清楚,小雪也受过格斗训练,这里面,最弱的应该是我才对吧?”
“但你是最没女人味儿的一个。”唐贺功毫不客气地说道,却转身就跑进了警车的后座,“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5
“我记得,他当时就这样蹲在这里。”郑岩、慕雪和秦玲带着一队警员回到了M市北郊的那个小区。一下车,他就爬上了保卫室的屋顶,在被害人蹲踞的位置蹲了下来。
“猫头鹰的头可以旋转270度,这主要用于狩猎和防范可能来自背后的威胁。”郑岩想了想,说,“但是如果他的工作是守护,就绝不会把背后送给敌人,那么,背后才是他要守护的东西。”
郑岩慢慢转过身,面向一栋七层高的居民楼。
那是一户带阁楼的人家。
“视野良好,更重要的是在阁楼里可以完美地隐藏自己,透过狭小的窗户对外窥伺,很难被人发现。”郑岩笑了一下,“现在快中午了,窗帘还拉着,要么还没起床,要么就是刻意在隐藏什么。那家,你们调查过了吗?”他问M市的警察。
“还没有。”M市的警员答道,“我们昨天去了两次,都没人回应,家里好像没人。不过那家好像养了什么动物,我们在外面都能闻到味道,还有动物活动的声音。”
“不用再想了,破门。”郑岩果断地说道。
M市警方调来了破门槌,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一道黑影从空中俯冲而下。眼疾手快的秦玲一把抢过M市一名警员的配枪,枪声过后,那道黑影坠落到了地上,一对翅膀兀自不甘心地扇动着。
那是一只猫头鹰。
而在这户人家里,关在笼子里的猫头鹰还有十几只。
然而凶手此时并不在这里。M市警方楼上楼下搜寻了一圈后,有些失望地说出了这个消息。
“指纹匹配。”慕雪从门边开关上提取了一枚新鲜的指纹印记后,说道,又走进了卫生间,片刻后便走了出来,手中多了几个物证袋,里面是一些毛发,甚至还有一把剃须刀。“找到了几根有毛囊的毛发,剃须刀上还有血,足够做DNA鉴定了。另外,洗衣机里还有几件带血的衣服,可能是两名被害人中某一个人的。”
“足够了。”郑岩说道。
“啊——”另一边的秦玲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慌乱,然而当众人看到秦玲发现的东西时,却忍不住阵阵反胃。
她刚刚打开了厨房里的冰箱,映入眼帘的并不是蔬菜蛋类,而是一只只未经任何处理的老鼠和一条条盘踞着的蛇的尸体。
一只老鼠只剩一半,从血淋淋的伤痕判断,那是某个人用牙齿撕咬造成的。
对这两种生物的恐惧似乎是女人的天性,就算秦玲也不能例外。她倒退着跑出了厨房,差点儿摔倒在地。
郑岩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
“看看我找到了什么。”慕雪从嫌疑人的卧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是一个有着一张圆脸的年轻人,他有一双让人胆寒的眼睛。
身份信息显示,这个人叫戚小双,今年32岁。
“通知在动物园的那组,可以抓人了。”郑岩说。
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他惊讶不已,十分钟前,抓捕组已经将此人缉捕归案。
“他主动投案了?”郑岩犹豫着问道。在他的侧写中,此人绝不会主动归案,甚至在抓捕时都可能会发生危险。
“不。”M市警方负责抓捕的负责人说,“杜警官和唐组长给我们提供的信息。我们的人有三名同事受伤,这小子力气太大了,我们五个人才按住他。”
十分钟前,就在郑岩他们还没能进入嫌疑人的家中时,杜丽却已经查到了想要的信息。
她并没有如唐贺功想的那样开着车,一家一家地找过去,只是登录了微信,在一个心理医生的交流群里问了一句话,就很快得到了消息。
她想和有经验的心理医生探讨物种识别障碍这种心理疾病。M市的一名心理医生称自己曾治疗过一名类似的病人。
为患者保密原本是心理医生的义务之一,然而在杜丽的身份面前,这名心理医生只能交出全部的档案。
“遗憾的是,我根本就没能治好他。”这名心理医生说,“我无法和他交流,他从未对我敞开过心扉,或许是认为我们并不是同类,所以,他和我没有共同语言。”
“那我就有点奇怪了,你是怎么让他融入社会的呢?”杜丽问。
“这很简单。”心理医生笑了一下,“我告诉他,他就是一只鹰,但是对于人类来说,鹰要么关在动物园,要么成为餐桌上的食物,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伪装。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作为鹰的本能会彻底觉醒,但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你做了一件自以为聪明的事。”杜丽阴沉着脸说。
“这案子还有审讯的必要?”看着审讯室里M市警方不辞辛劳地审讯着戚小双,杜丽好奇地问道。
审讯就像在表演一段并不可笑的单口相声,只有警察在不停地提问。戚小双坐在椅子里,一句话都不肯说,只是好奇地看着审讯他的警员。他努力瞪大眼睛,看上去想要摆出一副萌萌的表情,然而,想到他做过的那些事,这个举动只让人觉得无比的恶心。
“虽然重证据轻口供,但是让他说话也是在保证他的权利。”唐贺功说,“最后也是送进6号监狱的命,四眼又有得研究了。”
“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杜丽耸了耸肩,“头儿,我想请个假,半天就行。”
“随你。”唐贺功说。
“对了,小雪。”杜丽换上一副笑脸,看向慕雪,“把郑岩借我半天时间,放心,我会完整地把他还回来的。”
“随你。”出乎杜丽的意料,慕雪竟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至于郑岩这个两个人口中的“货物”,似乎并没有发言权,在他提出反对意见之前,杜丽已经推着他走出了M市公安局。
看着熟悉的场景越来越近,郑岩的不安也越来越强。杜丽带他来的地方竟是北郊第一个案子的案发现场。
杜丽没有回答,径直走进了另一栋楼里,就是在最初抵达案发现场后,杜丽一直关注着的那栋楼。
她来到一扇门前,让郑岩意外的是,她竟从包里摸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房门。
“你……”郑岩不敢置信地看着杜丽。
“难道姐姐从来没告诉过你,M市是我们的家吗?”杜丽在门边换好了鞋,走了进去,回头看着郑岩,“还是你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这些?”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屋子的主人,一条年迈的金毛摇晃着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杜丽,欢快地扑了上来。跟在金毛身后的是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戴着老花镜,镜片却不能阻止他那锐利的目光。
郑岩认识这个人,在M市公安局的展览室,他的照片赫然放在第一位。
林长河,前M市公安局局长。
看着杜丽叫着“爸爸”扑到了老人的身上,郑岩觉得自己有点凌乱了,“你姓杜,他姓林,你们?”
“我有说过我随父姓吗?”此刻的杜丽,精明的形象早已消失,在家里,在父亲面前,她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郑岩吧?别在门口站着,赶紧进来。”一个女声说道。顺着这个声音看去,郑岩猛地怔住了,那是一个看上去50多岁的妇人,然而在她的脸上,郑岩依稀看到了杜婧的面容。
“阿姨,我……”郑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他突然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这里才是小婧的家,我没有保护好她。对不起,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男朋友。”
“起来!”林长河低喝了一声,上前拉起了郑岩,“男人,尤其是一名警察,眼泪不是用在这个时候的,你该哭的是那些你没能救回来的人。老婆子,炒两个菜,我要和郑岩喝点。”
郑岩懵懵懂懂地跟在林长河身后,这一系列的变故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郑岩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陪着林长河喝酒,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他实在不知道,面对杜婧的家人,自己能说点什么。
林长河是从一名侦查员干起来的,年轻时候的他最常做的就是化装侦查和卧底。他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次是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
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他的两个女儿都跟随了母姓。他曾经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杜婧和杜丽会重走他的老路。
然而这两个孩子却偏偏执拗地进入了公安系统,杜婧更是因公殉职。
“要说没有恨过你,那是不可能的。”林长河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苦涩,“但是,小婧和小丽所做的事,却是我这辈子最自豪的。”
“我……”郑岩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白酒,“我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在杜丽的身上重现的。你们放心!”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杜母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噗噗”两声,杜丽和郑岩刚刚吃进嘴里的菜喷了出来。
“妈,你说什么呢?”杜丽满脸通红。
“阿姨,这……”郑岩更是一脸的尴尬。
“我和你叔也不是什么保守的人,虽然有小婧在前,但是那孩子命苦,没能和你在一起,小丽要和你在一起,我们不反对!”杜母自顾自地说着,“知道你们工作忙,没空操办结婚的事,但是先怀上也没啥,岁数再大点儿,就不合适了。”
“谁要和他在一起了?”杜丽撇了撇嘴,“喂,你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走了。”
郑岩立即起身,他真切地觉得,再待下去,杜母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然而,不知出于怎样的考虑,他和杜丽都没有表明他已经结婚了的事实。
“这就走?住一宿总行吧?家里又不是没地方。”杜母露出了一抹失望,“再说,你都好几年没回来了。”
“妈,下次有时间我就回来,行了吧?”杜丽捏了捏杜母的脸,说。
“阿姨,您放心吧。下次我们一起回来。”郑岩说,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连忙补充道:“不光我来,我们整个小组的人都来。”
“要走赶紧走,婆婆妈妈的。”林长河板起了脸,“你们可是警察,这样的觉悟都没有吗?为了千家万户的安宁,牺牲一点儿个人幸福算什么?对不对,婧婧?”
林长河抱起了金毛,再没有看杜丽和郑岩一眼。
然而郑岩却分明看到,林长河借着金毛的皮毛,隐蔽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那只金毛,原来叫婧婧啊!
郑岩努力仰着头,嘴角带着笑。也许只有杜丽才知道,此刻他的心在下着雨。
她用力抱紧了他的胳膊,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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