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

本源之罪

1

春夏之交的时候,杜丽的预言不幸应验了。

Z小组的精神支柱(秦玲语)、酱油党总书记(郑岩语)、永远无法被超越的广场舞领舞(唐贺功自评)、深受全年龄段女性厌恶的(杜丽语)Z小组现任组长唐贺功同志因为糖尿病并发症,足部溃烂严重致无法行走的地步,不得不入院治疗。

但他的医院生活并不枯燥,Z小组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他的贴身保姆。他们除了正常工作外,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医院里。

“水有点儿凉!”唐贺功半躺在病**,优哉游哉地说道。伺候他洗脚的秦玲二话不说便加了点儿开水进去。

“没想到杜医生你的手艺还不错。”看着杜丽干净利落地削好了一个苹果,苹果皮丝毫未断,唐贺功由衷地赞叹道,“我还以为你这种工作狂人对家务无爱呢,可我现在更想吃榴莲!”

“如果你想被你的病友轰出病房的话,别说榴莲,你想吃臭豆腐我也能给你弄来。”杜丽把苹果塞进唐贺功的手里,冰冷地说道,“而且是现场给你炸。”

“从中医的角度来讲,榴莲性质热而滞,热气体质的人或喉痛咳嗽、患感冒、气管敏感和糖尿病患者均不适合食用;从西医的角度来讲,榴莲含热量及糖分较高,100克便含147卡路里,因此肥胖人士宜少吃,糖尿病患者更不应该进食。其实连苹果都应该少吃。”秦玲仔细地清理着唐贺功的脚趾,说道。

“怎么说我也是病号,病号的要求不是应该无条件得到满足的吗?”唐贺功咬了一口苹果,唉声叹气地说道,“我没那种命啊,住院都要被你们欺负!”

“合理要求才会得到满足。”杜丽白了一眼唐贺功,“不合理要求只会招来反抗!你想让我讨厌你的话,请继续。”

“说得好像你不讨厌我似的。”唐贺功撇了撇嘴,“郑岩、小雪,上回你们说教授对连环杀手做过一个特征分析?说来听听。”

“头儿,你也是这方面的专家,听教授的干吗?国内外生活环境差异、文化环境差异都会导致凶手的特征有明显差异,教授的那套在中国并不一定合适。”慕雪说。

“教授是科班出身,一生钻研连环杀手的行为分析,人家那叫专业;咱们头儿是野鸡大学肄业,破案全靠运气,你没发觉他现在能发挥的地方越来越少了吗?”郑岩笑着说道,“他这是趁机偷师呢,你得要学费才行。”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唐贺功白了一眼郑岩。

“一般人认为,判断是否是连环杀手作案,主要从凶手的杀人模式上来鉴别。”慕雪想了一下,说,“大部分连环杀手的杀人模式都十分固定,时间、对象特征、凶器、手法、弃尸地点,等等,往往每次都具有相似点甚至雷同,除非遇到重大变故否则轻易不会改变,也因此比较容易推断出该连环杀手可能具有的条件与特质。”

“但教授认为这种评判依据并不能完全涵盖所有的连环杀人案。”慕雪说,“有一种动机相同,作案手法却完全不同的连环杀手,这种杀手作案往往参考某本典籍进行,其作案手法通常可以在某些法典中找到。教授称这种杀手为‘道德裁判’,在现实工作中,往往因为被害人没有相似之处、案发现场没有相似之处而容易被人忽略。”

“所以,教授认为,判断是否是连环杀手作案,首先要看凶手的杀人模式是否有显著标志,其次要看被害人的身份背景有没有特殊性,据此推断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否有同一性,以此来判断是否是连环杀手作案。”郑岩拿过一个苹果咬了一口,说,“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所有的连环杀手都是神经病。当然,教授的分析是将仇杀和雇佣杀人的连环杀人案排除在外的。”

“一般人认为,连环杀手外观必定像疯子或狂人一般,品德低劣,事实上未必。”慕雪说,“连环杀手外表多半与一般人无异,甚至很迷人,并且有高尚的情操或严格的道德感,其中不乏高学历者。著名的连环杀手泰德·邦迪就是最好的例子,他是华盛顿大学汉语言专业的高才生,中途退学,多年后再次回到华盛顿大学攻读心理学,同样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他甚至还曾投身政治,在其政治生涯最辉煌的时期,曾出任华盛顿州共和党主席罗斯·戴维斯的竞选助理。”

“泰德·邦迪,1946年11月24日出生,1989年1月24日被执行死刑,原名西奥多·罗伯特·考维尔,是美国一个活跃于1973年至1978年的连环杀手。在其于1978年2月最后一次被捕之前,他曾两度从县监狱中成功越狱。被捕后,他完全否认自己的罪行,直到十多年后,才承认犯下了超过30起谋杀案。不过真正的被害人数量至今未知,据估计在26~100人之间,一般认为是35人。他在狱中曾协助警方分析另一起连环杀人案,就是著名的‘绿河杀手’的案子,泰德以自己‘独有’的视角和思维模式分析了绿河杀手的心理特征,‘绿河杀手’案的负责人鲍勃·凯珀尔也曾先后几次到高度戒严的监房去探视过邦迪。这个情节后来被《沉默的羔羊》借鉴。而泰德的分析也的确对‘绿河杀手’案件的侦查起到了很大作用。”见唐贺功一脸茫然,杜丽说道。

“教授就没研究过怎么在早期筛选连环杀手加以控制?”唐贺功问,“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做这方面的研究。”

“当然有。”慕雪和郑岩对视了一眼,说,“教授参与过一个项目,经过脑部扫描发现部分连环杀手的脑结构有与常人相异之处,有科学家就提出过可以借此在早期筛选出连环杀手的假设,但你不觉得这侵犯人权了吗?所以教授最终放弃了这项研究。”

“一个人最终是否会成为杀人凶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后天的影响。”杜丽说,“就像你把一头狼从小和羊养在一起,最后那头狼是会吃素的。所以从生物学角度甄别连环杀手并不可靠,大部分连环杀手做出的举动都和他们幼年的经历有关。”

“真想抓个连环杀手来研究一下啊。”唐贺功神往地说道,“能和人正常交流的那种。”

郑岩伸手想去捂住唐贺功的嘴,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只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头儿,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能不说这些事儿吗?”

他话音刚落,病房的门便被推开了,于秘书带着歉意的笑脸呈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郑岩哀怨地看着唐贺功。

“我来得不是时候?”于秘书一脸的莫名其妙。

“怎么说呢?我什么时候看见你都觉得不是时候。”郑岩叹了口气,“是不是又有新案子了?”

“你知道了?”于秘书惊讶地看着郑岩,脸色随即缓和了下来,“我正愁怎么开口呢。自己看吧。”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档案,递给郑岩,说道。

案子发生在三天前,K市。

K市远郊有一座废弃的砖厂,是当地孩子们的乐园。三天前,几个孩子想进入废弃的砖窑探险,却发现砖窑的几个出口都被堵死了。好奇的他们合力打开了一个出口,一股刺鼻的臭鸡蛋味扑面而来,熏得他们头晕脑涨。

无知者无畏的孩子们闯入了砖窑,片刻后便感到头晕、恶心、呼吸困难、不断咳嗽。孩子们退出砖窑后,症状才得到了缓解。

但是在短暂的进入中,他们看到砖窑内似乎半躺着一个女人。

K市警方接到报案后赶到现场,发现女人已经身亡。法医尸检发现死者有肺水肿迹象,结合孩子们的描述和毒理检测以及现场痕迹,做出了死者死于二氧化硫中毒的判断。

K市法医还发现,死者的双手血肉模糊,痕检在几个出口处检测到了死者的血迹,除此外,死者身上无其他外伤。

结合现场遗留的一些痕迹,K市警方推断,死者进入砖窑后,有人点燃了早布置好的硫黄,并封闭了砖窑的出口。硫黄燃烧后产生的二氧化硫导致死者中毒,但二氧化硫中毒致人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临死前,死者无望地挣扎、呼救。但在这个偏远的郊区、废弃的砖厂,她最后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

K市警方在现场发现了一部手机,手机内的资料已经被完全删除,无法恢复,电话卡也被取走。

发现时,手机处于短信编辑界面,“你将在硫黄与火焰中涅槃!”这样一条短信处于被编辑状态。

三天过去了,此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2

“三天了啊。K市的工作效率也够可以的。”郑岩摇头说道。

“已经很努力了。”于秘书说,“现场留下的嫌疑人痕迹太少了,没有指纹,没有足迹,被害人的随身财物虽然没有丢失,但没有找到相关证件,现在连尸源都还没有确定,案件性质也没能确定。”

“从现场描述和照片上来看,砖窑是从外部被封堵的,死者自己肯定无法完成,凶杀的可能性很大。死者有试图挣扎逃离的迹象,就算是自杀也是在外力协助下进行的,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起刑事案件。我看,这条短信会成为重要线索。”慕雪说,“如果是被害人自己编辑的,她为什么不留下凶手的信息?这显然是凶手留下的,凶手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不是侵财,也不像是仇杀,因为没有发泄的迹象;尸检报告里也没有提到被害人遭到性侵。”唐贺功努力地思考着,“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是在前一天的夜里2点左右,按推算的话,她是晚上10点钟左右进入案发现场的。那么晚,为什么会到那种偏僻的地方去?”

“我知道了。”唐贺功兴奋地握了握拳头,“看你们还说我是酱油党总书记!我认为被害人和凶手熟识,最有可能是情侣关系,只有这样,被害人才会心甘情愿跟凶手到那种地方去。那么被害人和凶手对那片区域应该相当熟悉,就居住在那附近。至于那条短信,是凶手故意扰乱我们的视线!”

“头儿,你的推断很合理,但是K市警方的调查一无所获,没法证明你的推理。”杜丽说,“你还是说说你的第二个想法吧。”

“别说!”郑岩连忙喊道。

然而唐贺功却毫不在意地说道:“被害人与凶手并不相识,凶手用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理由将她骗或者胁迫到了那个地方,进而实施杀害,而从作案手法上来看,凶手显然是个变态。”

听到他这样说,郑岩长出了一口气,然而唐贺功却诡异地一笑,继续说道:“去吧,我的皮卡丘们,这次你们要办的也许是个连环杀人案呢!”

郑岩想要干掉唐贺功的冲动从来没有哪一次是如此的强烈。就连秦玲都恶狠狠地将暖水壶里剩余的开水一股脑儿倒进了洗脚盆,听着唐贺功杀猪般的号叫,她的心情才好了一点儿。

“我们接到报案赶到现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Z小组抵达K市后,在市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林峰的陪同下,第一时间赶到了案发现场。

林峰指着被警戒带保护起来的废旧砖窑,说:“砖窑所有的出口都被人为封堵了,遗憾的是,我们没能从材料上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出口也只检测到了孩子们的指纹。”

郑岩没有说话,回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路。

从大路到砖窑之间是一条仅能容两人并排行走的土路,两旁是枯萎的草丛。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原本会留下凶手与被害人的足迹,然而春夏之交,积雪处于融化和封冻之间,洗刷了痕迹。

他看了一眼慕雪,慕雪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发现,不过,两边的草丛上没有留下痕迹,至少说明,被害人在进入砖窑的过程中没有挣扎或者逃走的举动。”

“进去看看吧。”郑岩说。

在林峰的带领下,Z小组一行人沿着现场打开的通道进入了砖窑。借助带来的手电,郑岩注意到,死者倒伏的地点位于正对着砖窑被打开的出口不远的一个角落。他看了一眼带来的照片,被发现时,被害人就靠坐在墙边,头部扬起,彼时尸僵已经形成,看不出被害人临死时的表情。

但郑岩想,她一定是无助、恐惧伴随着绝望的。

未被打开的出口上,凌乱地残留着被害人试图逃脱时留下的毫无规律的擦拭状和甩脱状血迹以及道道抓痕。恐慌和恐惧伴随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

“这些是?”慕雪走到出口处的墙边,那里插着K市公安局物证鉴定部门留下的物证标志牌。

“这里是足迹最集中的地方。”林峰解释道,“除了被害人的足迹外,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足迹,但是足迹过于凌乱且有覆盖和擦拭,不具备甄别价值。”

“不仅如此。”慕雪俯身查看着那组足迹,“两个人的足迹交叉明显,似乎曾纠缠在一起,被害人与凶手之间发生过搏斗?”说完,她摇了摇头,“不对,被害人身上没有外伤,没有约束伤,也没有胁迫伤,不像是搏斗。”

她将手电的光柱移到了墙上,眉头皱了起来,墙壁上沉积的灰尘有一大块明显被擦拭过。

“被害人曾在墙上倚靠过。”专案组长见慕雪盯着那面墙壁,连忙说,“我们曾认为,凶手在这里对被害人进行过控制,但是在被害人的身上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对于这起案件的性质,我们至今无法确认。”

“有意思。”郑岩笑了一下,问道,“我注意到一个细节,砖窑其他几个出口都是用砖砌死的,这个出口却是木质的,对吧?”

“对。”林峰点了点头,说,“是一扇木门,从外面用一把锁锁住。门已经带回局里做进一步检查了。锁也在调查来源,暂时没什么进展。那里。”他指了指进入口处右边的角落,“就是堆放硫黄的地方,凶手将一根浸满汽油的棉绳一头放在硫黄上,一头从门底下通到门外。我们推测,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杀,凶手提早布置好了现场,诱骗或胁迫被害人来此,关上门后,就在门外点燃了棉绳,继而引燃了硫黄,杀害了被害人。”

“很合理的现场还原。”郑岩说,“但是我看到被害人的手机是在她的手边发现的,凶手在被害人死后进入过现场?”

“这个,我们也没有找到答案。”林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从现场痕迹看,凶手并没有第二次进入现场。”

“他一直在看着被害人。”杜丽突然说道。她站在被害人最后倒伏地点的一旁,抬头看着砖窑的窑顶,一束微弱的光透过窑顶的一个孔隙斜射进来,落在杜丽的脚边,如果不是她恰好站在那个位置,这束光根本不会被发现。

“凶手在封堵出口,点燃硫黄后,就爬到了窑顶,借助缝隙观察被害人,确认被害人失去知觉后,才把手机扔了进来。”杜丽幽幽地说道,“因为发现凶手在看着自己,被害人最终才会在这个地方死亡,否则她应该倒在门边。她可能哀求过凶手放过她,但显然没有效果。而凶手在享受这个过程,看着被害人恐慌、无助、挣扎、绝望到最后死亡,他感到了极大的满足。”

“杜医生,你干了我的活儿。”郑岩笑着说道,这束希望之光让他感到自己和凶手正在快速接近。

他走出了砖窑,慕雪等人紧随其后,沿着一条泥泞的小路,向窑顶走去。

小路很陡,泥泞不堪,攀登中,郑岩几次伸手抓着一旁的植被才没让自己摔倒。

“等等。”慕雪突然说,“我们不能上去了。”

“怎么?”郑岩不解地问道。

“现在这里的积雪都化了,我们爬起来都还这么费劲。”慕雪说,“案发时间是在晚上,照明不好,积雪处于封冻状态,凶手要攀登上去肯定更不方便,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在这里留下了重要的痕迹。”

“林队!”郑岩闻言停下了脚步,对林峰说道,“调几个技术人员过来,沿着这条路搜寻。”

林峰点了点头,掏出了电话。

“尸检结论没有问题。”K市警方在慕雪的带领下对现场进行复勘的同时,Z小组的其他人则对被害人的尸体进行了复检。

秦玲仔细检查了之后,有些失望地说:“只有一点比较奇怪,我在被害人的口腔内发现了油性物质,具体成分要拿到化验室分析才知道。”

郑岩没有说话,此时的他正和杜丽对着被害人的遗物发呆。

被害人的衣物完整地放在一边,外套是一件价值不菲的长款羽绒服,里面则是一件黑色的紧身抹胸礼服,参照被害人的身高判断,礼服的下摆在被害人臀部十厘米左右的位置,完美地展示了她一双修长的美腿和性感的身体曲线,**的同时却又让人不觉得放浪;被害人上身没有内衣,用的是乳贴,下身则是一条黑色的丁字裤。

“我们发现被害人的时候,被害人的后背上蹭了很多灰尘。”林峰在一旁解释道,“被害人的羽绒服当时是敞开的。衣袖上也有很多灰,礼服则是前胸上蹭上了很多灰,并且有褶皱。”

“被害人在遇害当天参加了一个高端的聚会,然后被凶手接走,两个人在砖窑里发生了亲密接触?”郑岩皱着眉,说,“可是不太对啊,如果是那样,被害人的身份一定非常敏感,不应该到现在还没找到尸源。”

“你也被她一身的名牌吓到了吧?”杜丽戴上手套,拿起了一个物证袋,微微一笑,说,“LV的包,爱马仕的鞋,迪奥的礼服,三星的最新款手机,所有这些都表示,被害人很富有,身份不一般,所以所有人都不会往另一个方面想。”

她打开物证袋,拿出了一双包装完好的丝袜,用力撕开了包装,抖开丝袜展示给了郑岩,那是一双黑色的渔网袜。

“正因为被害人生活条件不一般,你们才会陷入一个误区,对无法找到尸源感到困惑。但有一类人,即便失踪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杜丽说。

“你是说,失足妇女?”林峰看着那双渔网袜,疑惑地说道,“可是,这生活水平……”他有点难以置信地说道,“这生活水平还用去做那种事?”

“虽然说穿黑色渔网袜的不全是失足妇女,但的确这是她们的一个主要标志。”杜丽说,“而且,除了卖袜子的,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在包里准备这么多丝袜?”她指了指另外几个物证袋,“这里有各种各样的丝袜,还有开裆的,毫无疑问,这应该是她为满足客人的特殊需求准备的。所以,被害人很有可能是一名失足妇女,这种人流动性很大,失踪一段时间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从服装上判断,被害人有可能是服务于高端私人会所,那种地方,有人失踪他们也不会报案;而被害人为了满足客人的特殊嗜好进入了案发现场,却没想到会遇害,这也完全有可能。而且,凶手与被害人在砖窑内有过亲密的接触,这也能解释纠缠在一起的足印是如何形成的,以及被害人身上的灰尘是如何沾染上去的。”

“杜医生的分析很有道理,凶手在与被害人进行亲密活动的过程中,借口离开现场,反锁了木门,对被害人实施了杀害。”郑岩点头说道。

“至于说这样的生活水平还去做这种事。”杜丽笑了一下,“你们要搞清,是因为做了这种事,才让她有了这样的生活水平。”

“我明白了。”郑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林峰,“林队,你明白了吗?”

“放心吧,明早之前,被害人的详细资料一定送到。”多日毫无进展的侦查工作在Z小组到来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让林峰阴郁的心情瞬间云开雾散。

“我也明白了。”秦玲突然脸色绯红地说道,“被害人口腔中的油性物质来自那个东西。但是……”她突然又皱紧了眉,“被害人生前并未进行**啊。”

“还记得那条短信吗?”郑岩笑了一下,“凶手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满足性欲!他只是想杀了她。”

3

林峰没有说大话,第二天一早,被害人的信息就送到了郑岩的面前。

林婉茹,一个充满了温婉诗意的名字,和她小家碧玉一般的长相气质如出一辙。

这是她在工作地点的艺名,至于她原本的名字,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她服务的地方正如杜丽的推断,是一家高档的私人会所,只服务于社会上流人士。这家会所对客人的隐私保护措施做得非常好,客人每次进入,都会戴着面具,而且只需要交付足额押金,无须提供任何身份证明。

会所更有明文规定,禁止客人与“佳丽”在会所内发生关系。这也是该会所在历次扫黄打非行动中存活下来的重要原因。

警方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却始终找不到证据。至于这间会所的命运,林峰说,牵扯到一些非法的利益链条,他们已经上报,将由上级组建专案组进行调查。

据林婉茹的同事回忆,案发当晚9点多,林婉茹上了一辆豪华敞篷跑车,开车的人是一个瘦高的男子,大约有180厘米,体重却只有60千克左右。更多的信息却无从得知了,那辆跑车并没有悬挂任何牌照,甚至连是什么牌子的跑车这名“名媛”都辨认不出来。这是一个初次到会所消费的客人。

慕雪在指导K市的痕检人员完成案发现场的痕迹采集工作后,对提供线索的这名“名媛”进行了讯问。

她直接交给她一本世界名车车标大全,“名媛”终于辨认出,接走林婉茹的跑车车标是林肯。

“但是。”一夜未睡的慕雪疲惫地说道,“据我所知,林肯旗下只有一款敞篷跑车车型,Mark X。”

“有了这个信息,我们应该能很容易找到嫌疑人了。”郑岩说。

然而他从参加专案会的人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兴奋的神色。

“第一,我市登记在册的车辆中并没有林肯车型。”林峰苦笑了一下,说,“第二,慕警官说,林肯Mark X目前还只是概念设计,并没有正式上市。”

郑岩看了一眼慕雪,见她苦笑着点了点头,知道这条线索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给她看了目前市面上所有的跑车车型。”慕雪说,“最终从车型上判断,嫌疑人驾驶的应该是一辆奥迪TT,不过凶手将车标换成了林肯。这款奥迪TT车型在K市交警系统中登记在册的有七辆,经过一个晚上的排查,也都排除嫌疑了。”

“嫌疑人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看似有很多线索,但实际上没有一条是有用的。”郑岩皱着眉说道。

“谁说的?”慕雪笑了一下,“经过一天一夜的侦查,我们还是很有收获的。第一,我们在现场的植被上找到了一些新鲜的血液,DNA比对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人,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凶手在登上窑顶或者离开现场时受了伤,伤口轻微,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留下了线索。”

“第二,”秦玲开口说道,“被害人口腔中提取出的油性物质经分析主要成分是甘油、纯净水和乳化剂,确认是**上的物质,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凶手与被害人没有发生性关系。”

“而且可以解释,凶手是以什么借口离开案发现场,对被害人实施杀害的。”杜丽说。

郑岩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目前得到的线索只能作为甄别依据,还不能直接用来寻找嫌疑人。

“你将在硫黄与火焰中涅槃!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郑岩皱紧了眉,下意识地问道。

“像不像是一个暗示?”杜丽苦笑了一下,“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名侦查员走到林峰的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林峰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有新情况?”郑岩问。

“新出了个案子,一个美食家遇害了,尸体刚送到解剖室。”林峰沉着脸,说,“还有一个案子的被害人家属找上门来,催促我们抓紧破案。”

“昨晚那个案子?”一名侦查员说,“被害人只是全身重度烧伤,还没死,等他恢复意识了,我们才能继续询问啊。”

“已经醒了,你去一趟,问下情况。”林峰说,又看了看郑岩几个人,“真不好意思,我们这小地方,一年也没几起命案,没想到你们一来,案子就一个接一个,连接待你们的时间都没有。”

“你说的好像这些案子都是我们带来的一样。”郑岩笑了一下,“这样吧,反正这个案子目前也没有新的进展,我们去看看那个美食家的案子。说不定能帮上你们。小雪,你一夜没睡,先回去休息。杜医生和玲子跟我过去就行了。”

“死者无明显外伤,脸色上看有中毒迹象,是否是中毒死亡有待进一步的毒理检测。”K市殡仪馆法医学尸体解剖室,法医指着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说道。

死者的衣服已经脱下,露出了他高高隆起的腹部。

“这肚子,快比得上一个十月怀胎的孕妇了。”郑岩说,“死者的自然情况怎么样?”

“著名民间美食家。”一名侦查员翻开笔记本,说,“死者32岁,独居,在美食领域很有名气。他经常做些出格的事情,以一些野生动物作为食材,包括一些保护动物,在网上直播烹饪的过程,拥有大批粉丝。是今天早上发现死亡的,但是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前天夜里。”

“幸好现在天气冷,尸体腐败速度较慢,要不然就巨人观了。”K市的法医说。

“发现被害人的是他的女朋友,据说原本约了今早出发去旅行。但昨晚电话就打不通,今早找到家里,就发现被害人被捆在餐厅的椅子上,已经死了。被害人家中的暖气也被人为关闭,窗户敞开。对了,报案人有被害人家中的钥匙。”侦查员合上笔记本,“遗憾的是,现场暂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凶手擦除了痕迹。”

“也不是完全没有发现。”另一名侦查员补充道,“被害人家中的医药箱有翻动的迹象,据报案人回忆,有一卷纱布不见了。”

“哦?”郑岩想了想,露出了一抹微笑,“凶手受伤了,你们再仔细找找,有可能会发现凶手的血迹。”

侦查员点了点头,仔细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了郑岩的指示。

“玲子,你来检查尸体吧。”郑岩说。

“好!”秦玲点了点头,换上了解剖服,对尸表进行了仔细的检查,没有发现异常后,小心地捏开了被害人的嘴,却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们看,这是什么?”秦玲从勘查箱中找出止血钳,伸进了被害人的口中,一直到只剩柄部露在外面,才开始小心地向外拿,随着她的动作,被害人的喉部也在滚动着。

渐渐地,一条紫蓝色的动物尾巴从被害人的口中被夹出,当看到它身上朱红色的横斑时,杜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就是秦玲也是强忍着恐惧完成着手上的动作。

K市的法医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当最终将这条动物从被害人口中取出时才发现,这是一条足有80厘米长有白色脑袋的蛇。

只是它也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白头蝰。”杜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中国27种毒蛇中最毒的一种。”

“被害人舌头上有咬痕,是这条蛇的。”秦玲神色凝重地说道,“死因似乎可以确定了,可是,为什么它会在被害人的肚子里?”

“被害人也咬过这条蛇。”郑岩强忍着不适,看着那条蛇说,“差点儿就咬断了。”

“玲子,打开被害人的胃。”杜丽皱着眉,想了想,说道,“小心,里面可能有更恶心的东西。”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郑岩看着杜丽问。

“我需要证实一个推测。”杜丽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抬手抓住了郑岩的胳膊。郑岩愣了一下,他感到,杜丽正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秦玲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解剖刀。K市的法医笑了一下,挡在了秦玲的身前,“这种事情,还是我们来吧,秦法医指导我们一下就好了。”

说着,他手中的解剖刀找准了位置,划了下去。

当被害人的胃被打开后,杜丽终于忍不住冲出解剖室呕吐了起来,就连K市的法医和秦玲也感到一阵阵的不适。林峰的反应还好一点儿,但也是脸色煞白。只有郑岩脸色如常。

被害人的胃里填充着的竟是一只老鼠、蟾蜍,还有一条蛇,在消化系统的作用下,这些动物已经残缺不全,但仍能辨认出,它们都是被被害人整只吞下的。

五分钟之后,脸色苍白的杜丽回到了解剖室,“林队长,那个重度烧伤的被害人情况,能简单介绍一下吗?是不是被热油灼伤的?”她虚弱地问道。

“是!”林峰讶然地看着杜丽,“被害人钱包,我市一家小企业的老板,人如其名,贪财,极为吝啬,因为曾经干出过给灾区捐款只捐一块钱,并且禁止下属捐款超过一块钱的事为人熟知。”

“案发当天,就是昨天晚上,他在家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人要跟他谈一笔生意,来人已经带着预付款在楼下了。钱包匆匆下楼,就在单元门前,突然一桶热油泼了过来导致他全身重度烧伤。”林峰翻开笔记本,说,“凶手作案后迅速逃离现场,目击者称,凶手戴着手套口罩,现场遗留的足迹显示,嫌疑人身高大概180厘米,体重60千克左右。”

“并案吧!”杜丽说。

“并……并案?”林峰看了一眼杜丽,又看了一眼郑岩,却见他此刻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杜警官,串并案依据并不充足吧?”林峰说,“无论从作案手法还是现场痕迹,都没有发现能够支持串并案的依据,单凭嫌疑人的身高体重这一点,我认为并不适合串并案,接下来,我觉得还是加大对交通系统视频监控的排查,寻找林婉茹被害一案的车辆和这个案子的嫌疑人。郑警官,你觉得呢?”

“我支持杜医生的观点。”郑岩长叹了一口气,“连环凶杀并不只有从外在形态上才能作为串并案依据,凶手的心理和作案动机也是非常重要的串并案依据,杜医生,你来详细解释一下吧。”

4

关于“七宗罪”,人们广为熟知的是由大卫·芬奇执导,布拉德·皮特与摩根·弗里曼主演的著名好莱坞犯罪惊悚电影。其后,很多作家也开始以“七宗罪”为素材进行文学创作。

但丁在其传世名著《神曲》中,曾对七宗罪按照严重性顺序进行了排列,分别是**欲、暴食、贪婪、懒惰、愤怒、嫉妒、傲慢。

在《神曲·炼狱篇》中,他对这七宗原罪做了类似惩罚的设想:

傲慢,戒之在骄——负重罚之

嫉妒,戒之在妒——缝眼罚之

暴怒,戒之在怒——黑烟罚之

怠惰,戒之在惰——奔跑罚之

贪婪,戒之在贪——伏卧罚之

暴食,戒之在馐——饥饿罚之

**欲,戒之在色——火焰罚之

“在经过漫长的发展沿袭之后,关于七宗罪的惩罚也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欲:在硫黄和火焰中熏闷;贪食:强迫进食老鼠、蟾蜍和蛇;贪婪:在油中煎熬;懒惰:丢入蛇坑;暴怒:活体肢解;嫉妒:投入冰水之中;傲慢:轮裂。”杜丽叹了口气,说,“我刚刚问过你,这几名被害人的背景如何。很显然,林婉茹是一名妓女,犯有**欲之罪,因此,她在密闭的空间,被点燃的硫黄生生熏死;美食家犯有贪食之罪,所以被人强迫进食老鼠、蟾蜍和蛇;而钱包,还用我多说吗?”

“连环杀手最大的特征,就是‘固定’,指的是杀人模式以及杀害对象都不会轻易改变,但其实最固定的是杀人动机。”郑岩解释说,“这是因为连环杀手的杀人行为是为了要满足心目中一个固定的理想目标。这个目标的内容可能与一个或多个人的性以及权利,甚至生存有关,也可能纯粹是一些道德文化观念,但内容扭曲,和现实脱节。连环杀手和一般的罪犯一样,他们也千方百计为自己的行为解释,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再重现一次心中的目标。”

“如果不能尽快抓住凶手的话,他还会继续作案,而接下来的被害人则会依次按七宗罪的模式遇害。”郑岩说,“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懒惰之人,会被丢入蛇坑。”

“我们应该怎么办?”林峰问。

“我现在也不太清楚。”郑岩叹了口气,“根据基于作案动机将杀手分类的霍姆斯类型学,连环杀手可分为杀人过程迅速的‘着重行为型’和杀人过程很慢的‘着重过程型’。对前者来说,杀人只是一个行为,后者杀人则是因为他们认为除掉某一特定群体是自己的使命。就本案来说,凶手的作案动机和扭曲的道德文化观念有直接的关系,明显属于‘着重过程型’的连环杀手,他在行使自己的使命。他认为自己是‘道德裁判’。”

“已查明的这一类型连环杀手大部分都是有组织型和反社会型的,他们通常智商很高,从外表根本无法判断他们是杀人狂。连环杀手一般都是单独行动,杀害的都是陌生人,且多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杀人。他们作案并不是一时兴起,动机也不是出于嫉妒或贪婪。”郑岩皱着眉,自言自语地说道。

眼看郑岩渐渐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杜丽阻止了秦玲要叫醒他的举动,说道:“林队长,麻烦你去叫醒慕警官,让她对钱包遇害的现场进行复勘,凶手匆忙逃走,现场可能会遗留有重要的线索;另外,对全市范围内的养蛇基地严防死守,凶手作案前会对作案地点做详细勘查和布置,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控制。另外,玲子,你去一趟那个美食家遇害的现场,凶手可能在那里受过伤,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好。”秦玲点了点头。

“明白!”林峰也说道,又看了一眼郑岩,有些担忧地说道,“郑警官没事吧?”

“没事,他只是在分析凶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杜丽勉强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郑岩的身上,再也不肯移开分毫。

而此时的郑岩却在解剖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选择在废弃的砖窑,用硫黄熏闷那个女人并不是他一时的心血**。

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他已经谋划了很久,包括作案地点的布置、作案目标的选择以及作案模式的确定。他至少用了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来筹备和观察。就连将观察口留在窑顶也是刻意为之,除了考虑到硫黄燃烧后产生的二氧化硫比重比空气大,不会对他产生较大伤害外,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应该站在那样的位置。

那个夜晚,是他第一次出手,但他没有任何的紧张与恐惧。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在浓厚的使命感的推动下,他有的只是怜悯和冷静。

他并不担心那个女人会对他产生怀疑,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有自信说服她,这不仅源于他雄厚的财力让她可以大赚一笔,更重要的是,他能给她别人给不了的东西。

所以,她如小鸟依人一般跟在他的身后,步入地狱的大门。她全身心投入在甜蜜的吻和火热的爱抚中。全然不知,他看似炽烈的眼眸中却隐藏着深深的厌恶,他恣意展现的欲望里隐藏的是凛然杀机。

她想的,是讨好他,博得这个不谙世事的男人的心,嫁入豪门。

他要的,是杀了她,结束她卑劣不堪满是污点的人生,警醒世人。

他借口东西落在了车上,暂时离开,欲火升腾的女人迷离地等待着他的归来,等来的却是大门的轰然关闭,烈焰的升腾而起。

她挣扎,她呼救,她咒骂,她哀求。

而他,只是站在高处静静地俯瞰着这一切,没有怜悯,没有兴奋,身为行刑者,他所有的只有平静和虔诚的记录。

他拍下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旅途,完整而又忠实的记录。

“你将在硫黄与火焰中涅槃!洗净你的原罪,重新为人。你之结局将为世人指明救赎之路!”

而这一切,只是开始,会有更多人跟在你的身后!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按原罪的轻重执行着清理的计划,停掉暖气、打开窗户并不是因为怜悯,而是为了让我们看到他的本意。

他在想什么?

他对这个世界失望透了。

他不明白,他所看到的,遭遇到的,为什么和他一直以来学习到的不同?

郑岩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看着杜丽,问:“你明白了吗?”

“嫌疑人有良好的家教,家境优渥。平日里表现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即便是面对失足妇女,他也能让对方感受到尊重。”杜丽想了想,说,“他自幼便被灌输要帮助他人,要严于修身,要恪守诚信、节制、慷慨、勤奋、勇敢、宽容、谦逊的观念,平日多行慈善之事,对自己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而他也试图将这种行为准则传递给其他人。”

“然而,他是失败的。”杜丽思索着措辞,“社会经验缺乏的他,每当那样做的时候,得到的并不是积极的响应,而是讥讽,甚至是咒骂。他的单纯让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温室中长大的他接受不了这种挫折,但他又坚持自己坚守的不会有错,所以,他的心理开始扭曲,走上了另一个极端。”

“当教化无用之时,便只有惩罚才能让他们从迷失中惊醒。”郑岩说。

“嫌疑人是在以暴制暴?”林峰问。

“不完全是。”杜丽摇了摇头,“惩罚并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警示,在我们迟迟不肯公开案情的情况下,他很有可能会主动公开。”

“会是神父之类的传教者吗?”秦玲突然说,“丽丽姐你说过,七宗罪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而凶手作案选择的手段也具有浓重的宗教色彩。”

“为什么?”秦玲不解地问。

“教堂里都是虔诚的信徒,他的布道是不会失败的。”郑岩微微一笑,“而且,凶手想要的也不是警示,而是教化,他会把这几个案子作为教材来向他的听众们解读。”

“所以……”郑岩站起身,踱着脚步,说,“首先,在他遭遇失败之前,他的生活环境里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他在一所真正的贵族学校里接受教育,请注意,我指的并不是开销,而是学校教给他的东西,是属于贵族该掌握的基本知识和道德观念。其次,他离开学校,真正步入社会后,经历了失败,又不甘心失败,他要将自己学到的东西传递给更多人,所以,此时的他可能是个老师,一个年轻的、放弃了家族企业管理、刚刚接触真正的社会、有着远大理想、非常受欢迎的老师。他恪守的职业准则是教出品德高尚的学生。但有时候他做事也不知变通,坚守原则,因此,别人会在他面前赞美他,但是一定会对他颇有微词。他无法融入任何一个团队,虽然看起来每个团队里都有他的影子。他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教授的课程是德育!一门对学校来说并不重视,但对他来说却非常重要的课程。”

“可是,我们要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一个老师?”林峰有些苦恼地问道,“全市的老师有几万人,一一排查下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那时候,他都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了。”

“首先,这个学校要有电气化教学的条件,他要向学生们展示这些照片。其次,他会选择人的一生中最容易被误导的那个年龄段来进行培养教育。”郑岩说,“这样才能保证最大概率的成功。当然,我们还可以试试另外一种缩小侦查范围的办法,林队,给我一份K市的地图。”

5

“你们看。”郑岩在桌子上摊开地图,“林婉茹在这里遇害。”他指了指地图上林婉茹遇害的地点,又指了指美食家和钱包遇害的地点,“而美食家和钱包是在这里遇害,这三处地点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峰点了点头,“是犯罪地图学,你想据此划定嫌疑人的活动范围。但是,美食家和钱包都是在市内遇害,林婉茹却是在市郊,这个范围,并不具备参考性。”

“不。”郑岩摇了摇头,“我们不能忽略一个问题,林婉茹被带走的地方是这里。”他指了指地图上的另一个点,三个地点之间形成了一个清晰的近似等边三角形的形状。

“而这个三角形的中心,是这里。”郑岩的手划到地图上的一点儿,微微一笑,“从图例上来看,这里是一所学校。”

“这更符合嫌疑人的特征。”杜丽说,“在这里任教,会让他更有成就感。”

“我再补充一点。”郑岩想了想,“嫌疑人对林婉茹遇害的地点非常熟悉,这可能证实了一件事,嫌疑人曾经在那个砖厂附近生活过。也就是说,他家族的根在那里。”

“我这就安排人手。”林峰点头说道,“线索够多了。”

“我去帮帮小雪。”秦玲说,“现在的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断,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明这三起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

“好。”郑岩点了点头。

当郑岩和杜丽在林峰的带领下来到三高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新学期开学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操场的一角,蹲着几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戴着耳环,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嘴里无一例外地叼着烟卷。正大声地讨论着什么,不时发出阵阵哄笑。

一名女孩子从他们的身边走过,那群男孩中的一个突然在女孩儿的臀部拍了一巴掌,这些人笑得更加肆无忌惮。那可怜的女孩儿却只是带着委屈的泪水,快步逃离了现场。

“你们在干什么?”杜丽忍不住走上前喝道,迎接她的却是那几个男孩儿肆无忌惮的目光。

“这个够味!”一个男孩儿笑着说道,“喂,做我女朋友吧,一个月三万块,怎么样?”

“三万?出手倒是挺阔绰的,抵得上我们半年工资了。”郑岩笑了一下,看了看杜丽,却见杜丽脸色铁青,连忙收起了笑脸,“小子,这女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大爷有的是钱,没有女人是我惹不起的。”男孩儿站了起来,看着郑岩,“惹不起,是因为你钱没砸到位。”

“是吗?”杜丽冷哼了一声,举起了自己的警官证,“惹得起吗?”

“警察了不起?”男孩儿笑道,“我没犯罪,再说,我未成年,就算犯罪你们也不能抓我。”

“懂得还不少。”郑岩笑了一下,随即冷着脸,“别以为未成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未成年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触犯法律,践踏别人的权益,你能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从你第一次犯下错误开始,我们就会一直盯着你,而你在这个时候犯下的罪会因为得不到惩罚而让你忘乎所以,在你长大之后,你会犯下更多不可饶恕的罪,那时候等着你的,就会是最严厉的惩罚。你以为《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是在保护你,可在我眼里,不过是为了将来我们能够更严厉地处罚你。”

“也别跟我说你家有多少钱,你爸会给你摆平一切。钱不是万能的,你爸也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你今天用钱买来的一切,明天也会因为钱统统离你而去。”郑岩微微一笑,“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你可能还不能理解,我也不需要你理解,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好自为之。”

郑岩看着愣愣的男孩儿,拉着杜丽离开了现场。

“你说,他会醒悟吗?”杜丽看着陷入了沉思中的男孩儿,问道。

“我不知道。”郑岩摇了摇头,“我只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的生活中缺失了很多应有的关爱,只是不小心走错了路。希望他能理解我说的话,那时候,他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吧。”

“为什么,好好的书香圣洁之地会变成这样呢?”杜丽摇头苦笑。

“家庭教育的缺失,让他们得不到应有的关爱,他们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就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郑岩叹了口气,说,“有些家长在孩子犯错误后不是及时教育改正,而是默许甚至鼓励,甚至家长本身所起到的引导作用就是偏离了正常的价值观的,这种错位的教育你怎么能指望教导出优秀的孩子?过度追求应试教育忽略了德育教育,更让他们的价值观产生了严重的偏差。未成年犯罪的代价更是可以忽略不计,这让他们产生了错觉,认为就算杀了人也不会有更恶劣的后果,所以,他们也就有恃无恐了。”

“郑警官说得对。”林峰叹息道,“有时候面对他们,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打不得骂不得,连关几天都不行。这群孩子犯事,尽可能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调解就调解。其实,有时候我都恨不得当场枪毙他们。但是身为警察,我不能那么干。”

“所以。”郑岩看了一眼杜丽,“局长让你做宣传材料并不是无用功,一个宣传文件或许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当你持续做下去的时候,不断地告诫他们犯了罪就一定要承担后果,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总可以影响身边的人,然后一个一个影响下去,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当蝴蝶效应形成时,你会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我们做的是一件功在千秋的事情。”

此时,郑岩和杜丽、林峰正站在一间教室前,教室拉着窗帘,关着灯,投影仪上正在播放着一张张幻灯片,那是林婉茹痛苦地死去的全过程。

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穿着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瘦高男人站在讲台边,平静地诉说着:“**欲之罪,在但丁看来是人的七宗原罪中最轻的一种,但所要承担的依然是死亡的代价。所以,在这里我必须告诫各位同学,无论你们想要做什么,只要是错误的,违反法律与道德的,就必须做好迎接死神惩罚的准备。”

“这惩罚或许不是来自于法律,而是来自于你身边,这个世界上不缺少坏人,但同样不缺少内心光明充满了正义的人。当有些坏人利用一些特殊的手段逃脱法律的制裁,自以为高枕无忧时,那些正义之士就会站出来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男人推了推眼镜,笑了一下,“当然,我个人并不赞同这一点。法律是维护这个世界正常运转的基石,道德能给予我们的是赞美和谴责,而在法律框架内的惩罚才不至于让这个世界混乱。”

他说着,走到了门边,向郑岩伸出了双手,回头向教室里的学生们说道:“很抱歉,耽误了你们下课的时间。给你们看的案例,是我做下的。我们不能否认,她做了错事,但这件事,应该让警察来解决。我教育你们人有七宗原罪,应时刻警醒,不要去碰触。然而,我自己就没有做到,在法律所赋予的权利以外,行使惩罚他人的意欲,我触犯了愤怒之罪;我认为自己比其他人优越、把自己定位成比上帝或他人更优秀的存在,是触犯了傲慢之罪,而现在,我必须接受因此要承担的责罚。”

“诚信、节制、慷慨、勤奋、勇敢、宽容、谦逊。”郑岩将手铐铐到年轻人手上的时候,微笑着说道,“你看到了七宗原罪,坚守着这七件美德,为什么就没想过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教育你的学生呢?”

“因为,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吧。”年轻人笑了一下,“我承担了太多他们父母应该承担的东西。”

“那为什么,不去教育他们的父母呢?”杜丽问。

年轻人微微一愣,陷入了沉思之中。

“慕警官和秦法医那边传来消息,三起案件确认为同一人所为。”在将年轻人带上警车时,郑岩接到了秦玲的电话,“慕警官在美食家的洗手间里找到了一滴不属于被害人的血迹,在钱包遇害的现场,凶手逃走时,在花丛里划破了手,也留下了血迹,已经完成同一认定了。”

“那边的调查也有结果了。”林峰发动了车子,“嫌疑人的经历和你们的推测完全吻合。”

“不必调查了,我承认就是我做的。”年轻人笑了笑,说,“我不会否认的。”

“等一下。”林峰刚要启动车子,校园里,之前那几个躲在角落里抽烟的男孩儿却快步跑了过来。

林峰的脸色变了变,手下意识地放到了腰间,那里放着他的配枪。

“看看他们说什么。”郑岩摇下了车窗,看着这几个气喘吁吁的孩子,却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摘下了耳环,“有事?”他问。

“你说得对。”男孩儿红着脸说。

“什么?”郑岩笑着问。

“你跟我说的那些,我想明白了,谢谢你。”男孩儿说着,向郑岩鞠了一躬,“我害别人,别人也一样会害我,我要是对他们好,我相信他们一定也会对我好。”

“就为了跟我说这些?”郑岩问。

“不,我想问你,怎么才能成为和你一样的警察?”男孩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不是。”男孩儿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你和我见过的那些警察都不一样,他们只会骂我,不像你会告诉我这些事情。我想成为你那样的警察,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想我一定能让和我一样的人重新找回丢失的东西。”

“那就好好学习,我等着你。”郑岩笑了一下,摘下了自己的警徽,递给了男孩儿,“我希望有一天你拿着它来找我!”

“你看,要改变一个人,有时候只需要几句话。”看着男孩儿激动的神色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郑岩微笑着向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说道,“他们需要的是引导和鼓励,引导他们去做正确的事,对他们的每一次善行做出鼓励。”

“他们也需要惩戒,对恶的惩戒。”杜丽微微一笑,说,“未必真的惩戒到他们的身上,但必须让他们意识到作恶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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