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遗
F市的雨季总是绵绵延延,四月的大半日子里,整个城市都笼罩在如梦似幻的微凉雨雾中,木潸每出一趟门,总要被斜斜密密的雨丝弄湿半身,幸好她在这样的雨天里颇有点如鱼得水的自在快活,只是苦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赵煜,这个健康阳光的大男孩在雨季里被洗漱得蔫头蔫脑,整日无精打采。
木潸看他被雨水潮得浑身不舒爽,每次出门便一定要逼他穿着长长的宽松雨衣,自己却只是撑着把小小的圆顶黑伞,时不时还要转动一下伞柄,扬起一连串快活的水花,赵煜眼尖,每一遇到木潸手腕刚刚蓄力,他便快速跳离,站在不远的地方得意地笑。
穿着红色雨衣的英俊男孩和撑着黑色圆伞的清秀女孩双双站在花木芬芳的寂静小巷里,嘻嘻哈哈地笑弯了腰。
那笑容瞧在角落里的肥遗眼中,它半眯起圆鼓鼓的眼睛,黄色的小脑袋困惑地侧了侧,据它在赵宅院子里最高的一棵树上站岗半个月的观察心得,它深刻地觉得,这个赵煜与这个木潸的关系,不一般。
至于怎么不一般,它觉得它有必要谨慎。
那两个人转过巷角,眼前是豁然开朗的一条马路,路边停歇的车辆连接成线,拖到老远的另一个街道拐角。
木潸探着身体望了望,回头看着赵煜,问他道:“到了吗?”
赵煜点点头,“到了。”
“哦,那你赶紧把雨衣脱掉。”木潸站在赵煜身边,替他撑高雨伞,“穿着红色去参加人家的葬礼,太不厚道了。”
肥遗跳到另一根枝桠上,伸长圆圆脑袋,赤红色的尖喙紧张地紧抿着,它认真地偷听着他们俩的谈话。
“没办法,家里只有这么一件雨衣。”赵煜窸窸窣窣地开始脱雨衣,脱下来的雨衣随便一裹,塞进木潸递过来的塑料袋里。
木潸撑着伞,仰头笑得开心,“你应该说,家里只有这么一件你喜欢的雨衣。”
赵家那座空****的大宅子里,除了活人,最不缺的便是这些物质上堆叠出来的享受,偌大一个衣帽间里,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大小雨衣拆开来能平铺满一个大厅,偏偏赵煜只愿意挑红色的出来穿。
好像除了红色外,其他颜色在他眼里都是赤身**一般。
肥遗根据它在赵宅每个窗台上日夜偷窥的经验,心中断定这个赵煜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小人,对他更加没有好感,它气得直跺脚,不想脚底下细弱的枝桠根本经不起它黄胖身体的踩跺,咔嚓一声响,枝桠断了,肥遗连张口呼救的机会都没有,身体径直跌入地下厚实嫩绿的草丛。
木潸低头收紧袋子,她眼角微扫,余光瞥到身后小巷的某堵院墙后,似乎有黑影悄无声息一闪而过,她抬起头,困惑地朝那个方向张望。
“怎么了?”赵煜接过她手中的伞,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往前撑起伞,催促木潸往前走,“快,我们已经迟了。”
木潸被他半搂着往前推,时不时回头往小巷子里张望,“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赵煜也随她往后看。
身后,在蒙蒙雨天里静谧清幽的春日小巷无声无息地氤氲着。
肥遗躲在一户人家院门下的鸡冠花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颗小脑袋,谨慎地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赵煜低下头附在木潸耳边嘀咕道:“要不……我放把火把所有东西都烧了?”
肥遗一听,急忙张开两只翅膀,畏惧地将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
木潸在赵煜怀里抬头,脸上是夸张的惊恐表情,逗得赵煜扑哧一笑,两个人转身轻快地朝马路上头走去。
肥遗轻舒口气,迅速收回自己的翅膀,神情严肃地骂了一声赵煜的祖宗,它重新飞回院墙,眼见赵煜和木潸已经拐过转角不见了踪影,它心急火燎地扑腾起潮湿的翅膀,在小巷里低低地,笨拙地飞了起来。
明黄色的身体刚刚拐出巷子,肥遗大惊失色,差点从一米高的半空中跌落下来。
那个高个子光头大男孩单手举着把黑伞,另一只手闲散地插在裤兜里,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雾气湿润的马路正中央,轻松戏谑地望过来。
肥遗大急,那木潸呢?
“嗨,小鸟。”清清脆脆的欢快女声在肥遗身后响起。
肥遗急忙回头,还来不及看清身后的人,一双温暖的手已经笼在它身上了。
“放、放开我!”肥遗在木潸手心里胡乱挣扎。
“会说话的小鸟!”木潸蹲在马路中央,抬头冲疾步走过来的赵煜笑,“你看,我就说有东西在跟踪我们!”
赵煜也蹲下身,他将伞撑在木潸头顶,低头盯紧她手里的明黄小鸟,皱眉道:“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谁、谁跟着你们了?我只是路过!”肥遗抵死不从,尖尖的喙在木潸虎口上用力啄了一下。
木潸吃痛,手一缩,肥遗从她手心里挣脱出来,拍打着翅膀飞回街边一株矮桂花树上。
赵煜丢掉伞,捧着木潸的手紧张地查看。
白嫩的虎口上,一个小小的伤口正迅速渗透出粉色的鲜血,那些血被雨水一润湿,看起来更加晶莹粉透。
“死鸟!”赵煜大怒,浓眉一皱,空气里迅速蒸腾起无数闷热的水雾。
躲在枝头的肥遗低头看到木潸虎口上的血,喜得又是拍翅又是跺脚,“你真的是兆族人!”
赵煜更怒,周围闷热潮湿的白雾越来越浓,远远看过去,像是有人刚朝一堆热烈燃烧的柴火堆上浇了一勺水般,“你是什么东西?”
“我?”肥遗在枝头兴奋激动地来回踱着,“我是肥遗啊。”
“肥遗?”木潸捂着受伤的虎口,惊讶地抬头看着小鸟,“你不在英山呆着,跑来这边做什么?不怕被人抓去做药吗?”
肥遗来回踱了一圈后,嫌这种交谈方式太过麻烦,它扑棱棱飞到木潸肩头,无视赵煜威胁的目光,激动地嚷道:“请你转告木苒小姐,让她务必小心!最近又有几个兆族人失踪了!”
木潸从口袋里把全身湿透的肥遗掏出来放到矮桌上,小小的肥遗用力甩了甩脑袋,甩出的水珠溅到赵煜脸上,气得赵煜恨不得一巴掌将它拍死在桌子上。
福壤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审视着桌子上不停梳理羽毛的小鸟,半晌后,他岩石般僵硬的一张脸对上木潸好奇满满的眼,淡淡说道:“不知道,它们长得都一样,我认不出来。”
赵煜嫌恶地瞪一眼肥遗,转向福壤问道:“姑姑呢?”
福壤面无表情地答道:“小姐在洗澡。”
房间的锁舌咔嚓一声响,木苒一手推门一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神色不耐地走进来,“阿福,我的洗发露没……”
“木苒小姐!”桌上的小黄鸟一瞧见木苒,立即铺张开两只翅膀,欢欣雀跃地埋头直冲过去。
“你们都在啊……”木苒身后,赵钰撑手推开房门,好奇地看着房间里的众人。
“呀!呀呀呀!”小黄鸟凌空刹车,紧急调转方向,飞扑向蹲着的木潸,一头扎进她怀里。
“喂!你往哪扑呢!”赵煜冲过去,两根指头捻起小黄鸟,狠狠往桌上一扔。
肥遗遮在羽翼下的小黄脸飞快瞥一眼木苒身后的赵钰,紧张地直哆嗦。
赵钰笑嘻嘻走近桌子,蹲下身,一个指头戳在肥遗脑袋上,轻快地笑,“原来是你啊。”
肥遗肥肥胖胖的肉身抖得越发厉害。
木苒站到众人身后,阴森森地低声说了一句:“都让开。”
木潸和赵煜赶紧挪动双腿,一左一右蹲到福壤脚边去了。
肥遗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木苒,哭道:“木苒小姐,我是来给您传达消息的,东方和东北两脉最近也各发生了两起失踪事件,我担心您的安危,一听到消息就赶来通知您了!”
木苒用毛巾将湿漉漉的头发一股脑盘起,低头冷冷说道:“这消息我前几天就收到了。”
肥遗的脸上大惊大痛大恨走马灯似的转换着,最后,它将一边翅膀恨恨志向饶有趣味看着它的赵钰,恨道:“都是这个坏人!小姐!我半个月前就可以把消息告诉给您!可是只要我稍一接近在您身边,这个人!这个人就拿着一柄猎枪瞄准我!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您!”
众人神色复杂地集体看向赵钰。
赵钰摊手,无辜地笑,“我只是在练习打猎。”
“呜呜呜!”骄傲的任务宣告失败,肥遗两只翅膀一抖,匍匐在桌上痛哭失声。
春雨下个不停,木苒这半个月里根本没有出过宅子半步,百般无奈的肥遗这才选择跟踪了疑似木苒近亲的木潸,谁知,天天跟木潸混在一起的这个男孩,和那个拿猎枪不间断瞄准自己的男人一样令人讨厌!
“姑姑,我们该怎么办?”木潸担心地仰望着面色冷峻的姑姑。
“一件事一件事来,”木苒低头,脚掌一勾,踢了踢蹲在一旁正在玩弄肥遗的赵钰的屁股,“你不是说你查到线索了吗?”
“嗯,”赵钰收回戳在肥遗脑门上的指头,顶顶自己的眼镜,笑道:“顾老先生生前接触过的人不多,这其中,有一户姓何的寡妇,据说在前不久的某个晚上,顾老先生是瘸着腿从何家回来的,不少人看见顾老先生裤管上的血迹,可是等到第二天,顾老先生已经挽着裤腿去摆弄他的花草了,那两条腿上,完全没有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