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我把他还给你

Chapter12:我把他还给你

如果我们做任何事情

都可以率性而为,

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该多好。

那样就不会有人伤心,

也不会有人哭泣。

可惜现实里没有这种好事。

第二天悦然去自习室复习课本,虽然还剩《新闻学概论》这最后一门,却是很难啃的一块骨头,处处是抽象的理论和拗口的名词。正默背着重点,童彤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凑到悦然身边小声说:“你恋爱那么忙,怎么有空来自习室啊?”

“去去去。”

“再说你不是租了房子吗?在家吹着空调翻翻书多自在,干吗跑这儿来,又闷又热的。”

“老在家待着才腻呢,而且看这么枯燥的书,得找个有气氛的地儿。”

童彤细看了下悦然,不由啧啧感慨:“爱情真伟大,你看你皮肤吹弹可破,眼里的桃花都要飞出来了,没少滋润吧?”

悦然又羞又恼:“你要不是因为这张嘴,早就找到男朋友了。”

手机传来短信声,童彤眼尖,小声念出来:“我这里有刚买的五芳斋肉粽,很好吃,要不要给你送点去?哇,好体贴啊。”悦然懒得理她,一看发件人,是陆洋。这个家伙,除了期末考试还得准备托福,有好些天没联系了。悦然回道:“不用了,谢谢。”不一会儿,铃声又响起,“我和陈羽寒,你喜欢谁?”

悦然愣住,这一问太让她意外了。她想或许这是个机会,向陆洋挑明她和陈羽寒之间的关系。可是斟酌片刻,却回了一条:“我觉得你们两个人都很好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五分钟后陆洋发来新短信:“如果我没猜错,你喜欢陈羽寒,陈羽寒也喜欢你,对吗?”

悦然心乱如麻,起身收拾书包走出教室,童彤还以为她是生自己气了,压着嗓子喊:“悦然,我是开玩笑啦。”开玩笑,悦然多希望陆洋是在开玩笑,她没再回,也许在陆洋看来是默认。过了一会儿,陆洋发来最后一条:“我想以好朋友的身份提醒你,你有没有想过会伤害到其他人,最后也会伤害你自己。”

来电铃声骤然响起,悦然惊得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是姑妈打来的。“悦然啊,你就要放暑假了吧?上回你说暑期想去实习,我就问了我在电视台的同学,人家答应啦,但是不发工资的。我想不发就不发吧,能学到东西最重要,而且现在电视台即使不发工资也很难进的……”

“姑妈,我在复习,这事儿回头再说。”此刻悦然哪有心情。她搞不懂陆洋怎么会在几天没联系后突然跟她说这些。陈羽寒约她晚上一起吃饭,悦然也在心烦意乱中找个理由推托了。

虽然她和陈羽寒的女友杨洁素未谋面,可对方一直是横亘在她心头的一道阴影。尽管情到浓处时她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但理智又时不时地提醒着她。她感到自己像个小偷,不管她与陈羽寒感情多么好,多么前所未有,始终少了一点光明正大。陈羽寒许诺过他会处理好,他真的能快刀斩乱麻吗,话到嘴边会不会不舍?杨洁如果伤心,他会不会心软?悦然从未想到自己的初恋会开始得这样仓促,这样状况百出。一开始便伴随着忠诚与背叛,在道德的重压下,悦然内心备受煎熬。

隔天一整天陈羽寒都没有和悦然联系,悦然有些奇怪,几次拿起手机,想想他也许学校有事,就又放下了。不想晚上出去买吃的回来的时候,却在电梯里碰到了他,同行的还有陆洋和一个陌生女孩子。她似乎认识悦然,盯着悦然看了一会儿后硬生生问了句:“你也住在这里?”态度不算友好。

悦然完全云里雾里,求助地看着陈羽寒。她的陈羽寒此刻却回避着她的目光,低头不语。陆洋上前揽住悦然的肩,笑着说:“我约悦然来的,我们说好去这附近的一家店吃甜点。你们一起来吗?”女孩摇头,没再说什么。电梯在无比尴尬的沉默中缓缓上升。

悦然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这个女孩子,个子娇小,皮肤微黑而有光泽,看样子是户外运动的时候晒成的颜色。五官生得小巧伶俐,一头长发绑成马尾,浑身上下充满活力。她的身边放着一个行李箱。看这情形悦然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她极力克制情绪,表现得若无其事。

电梯在12层停下,陆洋打圆场打到底:“你们先回,我有话和我们家悦然说。”直到陈羽寒和女孩走进房间关上门,陆洋扶住快要哭出来的悦然安慰道:“别着急,我们找个地儿说话。你先去徐记甜品等我,我和他们打声招呼就来。”悦然点头,转身走进电梯时把晚餐扔进垃圾筒。

陆洋坐定:“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陈羽寒已经在一起了,是吗?”悦然点头。“我想也是的,不然你看见杨洁不会是那种反应。其实前几天我来找过你,远远看到你和陈羽寒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虽然我是个男人,很多事都粗心,但也看得出来那样的笑是恋人之间才有的。今天看到你我就更确定了。”

“那个女孩是杨洁?”

“嗯,今天本来我约了陈羽寒抄笔记。中午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说要去车站接人。我看他恍恍惚惚的怕出什么事儿就跟着他一块儿去了。路上我问他接的是谁,他说是杨洁,她们学校期末考结束得早,她考完就过来了。”

“还有两周陈羽寒不就回北京了吗?她这时候着急来做什么?”

“嗨,她在陈羽寒的空间里看见了我们聚会的照片,就是幼琪走之前的那次。你身上穿的陈羽寒的T恤碰巧是她送的。这趟来啊,我看是兴师问罪的意思,虽然有点小题大做,但也怪陈羽寒太大意了。两地恋爱本来就辛苦,细节不注意产生误会在所难免,何况这也不算是误会了。”

“谢谢你今天帮我掩饰。”

“举手之劳,我受不了那么尴尬的气氛。虽然我表现得和你很亲密,但杨洁未必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我说悦然要不你回头是岸做我女朋友吧,这样不是皆大欢喜?我一定好好照顾你,而且我也不比陈羽寒差吧?你说呢,悦然?”

陆洋一抬头,只见悦然直愣愣盯着眼前的芒果班戟,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滴落。过了许久,她泪眼蒙眬地看着陆洋,一字一句地说:“陈羽寒会和她说清楚的,他想和我在一起。”

等待。房间里安静极了。安静得令悦然想到村上春树笔下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真像被尘世抛弃一般,那样清冷空旷。她蜷缩在沙发里,笔记本放在面前播着一部电影。悦然只看见画面闪烁,对情节如何全然不知。娜塔莉·波特曼娇美的脸孔直面镜头,眼神悲伤,能伤她如此的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呢?

此刻虽然情绪低落,但悦然是相信陈羽寒的。她不时想,也许现在他们正在谈这件事,陈羽寒虽然语气温和但态度坚决。也许今晚,也许明天他就会来找她。公寓的隔音很好,几乎听不见隔壁的动静,偶尔隐约传来一声椅子碰撞地面的声响都会让悦然神经紧绷。

透过窗户的光线从黑到亮,又从亮到黑,悦然期待的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甚至连短信、电话也没有一个。她的信心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瓦解。耐心耗尽之前她拿起手机,觉得说什么都不妥,只发了一个问号。半小时后陈羽寒回复了,“顶楼露台见。”

悦然满腹委屈,可当她看到陈羽寒,一触即发的愤怒与质问瞬间化为乌有。才两三天时间,陈羽寒整整瘦了一圈,一脸疲倦,眼窝深陷。他看着悦然也是满眼疼惜。良久,他低下头说:“对不起,悦然,我做不到。”悦然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她深吸口气,忍住快要决堤的泪水,“慢……慢慢来,我等你。”

“杨洁没有做错什么,我不知道我对她说这些会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我不能这么做。”

“至少她应该知道实情,她有选择的权利。事已至此,你瞒着她才是最大的伤害。难道你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陈羽寒低下头,声音哽咽:“是我太自私了,悦然,对不起。”

悦然第一次看到陈羽寒的眼泪,她清楚他的优柔是因为善良,可此刻她宁愿他决绝一些,无论是对杨洁还是对她。陈羽寒上前紧紧抱住悦然,像抱一件稀世珍宝,所有的爱、抱歉、不舍都付诸无言,都在这一个拥抱里,悦然几乎不能呼吸。片刻,陈羽寒转身离开,留下悦然独自一人在露台一动不动从黄昏一直站到月亮升起。

从此一墙之隔变成彻头彻尾的折磨。任何声响仍牵动着悦然的神经,却不再和她有任何关系。她忍不住会想他们也会手牵手去买水果吗?她也会用他“天赋”味道的沐浴露,也会穿他的T恤吗?他们睡在一张**吗?会亲吻会**吗?她注意到陈羽寒练鼓的频率高了不少,时不时就会传来鼓槌敲击在哑鼓上低沉的节奏。她怕出门怕遇到他们,要买吃的总是很早或很晚出去。她像一只安静的动物悄无声息地住在陈羽寒的隔壁,对他的感情从爱到困惑到怨恨。

彻底爆发是在一个黄昏,悦然无意间打开笔记本光驱,里面的光盘正是小野丽莎的《左岸香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顺手就播放了倒数第二首《玫瑰人生》,“当他拥我入怀,低声对我说话,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所有情绪在那一瞬间汹涌袭来。悦然拿出光盘掰成两半,冲出房间,把碎片狠狠砸在1203的门上。

“陈羽寒,你这个胆小鬼!你不敢说就让我替你说吧!你说过的话呢?你的承诺呢?全都不算数是吗?你这样算什么?你要逃避一辈子吗?为什么不敢拿出一点勇气告诉我也告诉她你到底爱谁?还是你最爱的根本就是你自己!”

悦然一路跑去陆洋的公寓,陆洋刚开门,悦然便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陈羽寒他是个混蛋,他是懦夫,他禽兽不如。”陆洋静静站着,任凭悦然的泪水湿透衬衣的前襟。他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慢慢平息下来。

扶悦然坐到沙发上时,他看见她手上大概是被光盘碎片割到的伤口,不禁叹了口气:“如果我们做任何事情都可以率性而为,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该多好。那样就不会有人伤心,也不会有人哭泣。可惜现实里没有这种好事。本来你爱谁或不爱谁都是你的自由,事实呢,却会伤害到别人。我也搞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不知道怎么劝你,唯一能说的就是别伤害自己。我去给你拿纱布。”

晚上陆洋给悦然熬了一碗甜粥,悦然捧着喝了一大口,眼睛还肿肿的,却歪着脑袋说:“真甜。”“吃点甜的会比较容易开心。”停了停,陆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多可爱的姑娘啊,换作是我可舍不得这么欺负。虽然陈羽寒是我好哥们儿,可今天看你哭得那么伤心,真有揍他的冲动。”

“你有好到哪里去吗?三心二意,我也没见你对哪个姑娘从一而终啊。”

“可至少我坦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了也没必要勉为其难地在一起。如果伤害在所难免,我选择开诚布公。说来也怪,我倒真没让哪个女孩子哭成这样过。难道是还没遇到真爱?”

悦然扑哧笑了,陆洋松了口气。“你总算是笑了,所有难过就像雨季一样,难以忍受,却总是会过去的。过去了,就是艳阳天啦。”

悦然说:“你都快成哲学家了。陆洋,我想在你这里住两天,可以吗?”

“同床共枕吗?求之不得。”“去你的。我是实在受不了住在他们隔壁了。等考完最后一门我就回家。”

“没问题。你是风儿我是沙,你睡沙发我睡床。”

当晚悦然就在陆洋家凑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她回公寓拿课本和换洗衣服。一路上不免内心忐忑,也不知道昨天那一场大闹会给陈羽寒和杨洁带去什么后果。

到家没一会儿,传来一阵敲门声,悦然愣住。她怀着种种猜测去开门,猜谁也没有猜到是杨洁。杨洁一身淡粉色的棉布长裙,黑色长发直直地披下来。她手里拿着两瓶红星二锅头,径直走进屋。

悦然想,她这是要和自己把话说开吗?谁知杨洁“啪”地把一瓶酒放在桌上,冷冷地看了悦然一眼,拧开另一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随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悦然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得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先去叫陈羽寒还是先叫救护车。

陈羽寒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看见杨洁躺在地上一下就急了,抱起她就往外冲。跑过悦然身旁时他看了悦然一眼,那眼神里竟是几分责怪。难道他以为是她的错?

悦然眼泪夺眶而出,立刻收拾好所有行李锁上门离开公寓。她不记得接下来的几天是怎么度过的,也不记得是怎么走进考场写完考卷的,她脑子里全是陈羽寒看她的那一眼和杨洁被抱起时长裙下晃动的纤细的脚踝。

当所有考试结束临回家前,悦然决定去趟医院,距离学校不远就有一家全市最好的医院,杨洁应该在那里不会错。悦然在花店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一大捧香气四溢的黄百合。她一路走去医院,在住院部的护士站找到杨洁的名字。

走进病房时杨洁正在熟睡,黑色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衬得脸庞更加苍白憔悴。陈羽寒也许去打饭了,也许去拿药了,并不在她身边。这正是悦然最希望的。她轻手轻脚地把花放在床头便转身离开,临走忍不住又看了杨洁一眼,上前替她拉好被角,盖住纤细的脚踝。

她快步走在过道上,浓烈的药水味呛得她快要流泪,走出医院那一刹那,盛夏的烈烈阳光倾泻而下,晃得悦然一阵晕眩。她扶住一根电线杆站定喘气,心口传来阵阵钝痛。

花束里附着一张白色卡片,上面写着:对不起,我把他还给你。

多年以后,悦然在纽约街头偶然遇到杨洁,那时她已嫁为人妻,一头黑发高高盘起。她们坐在街边的咖啡馆,聊起这段往事。杨洁说:“当我看到卡片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你比我更爱陈羽寒。因为真正的爱是不让对方为难,是放手。而陈羽寒,我也从没见他那个样子,连着几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在打游戏。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很痛苦,很想念你。我即使跟他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爱,真的是没办法的事,当你遇到对的人那是什么也挡不住的。不过啊,从那一次起,我的酒量可是突然变得很好,现在来半斤二锅头绝对没问题。”悦然笑,杨洁也笑个不停,她起身招招手让在一边玩耍的儿子过来,和悦然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