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你总是在做别人都不会对我做的事

只是明白了一些从前不明白的,理智,懵懂。

只是遇到了一辈子不该遇到的,好的,坏的。

只是不再执着于问为什么,懂得,不懂得。

只是没有勇气再去追逐,想要的,不想要的。

幸福与悲戚,一念之差。

痴念,妄念。

不甘心,不愿意。

仿佛长大许多。

二十一岁,你好!

暑假的时候,初时过了一篇长篇稿子,仅仅只有三万字正文加全文大纲,她的编辑就对这篇稿子大加赞赏。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因为,她准备了许久,对这篇小说投入了很深的感情,里面有她无法对人诉说的心事与秘密,有时候在半夜写着写着,会痛哭出声。

故事中虚构与真实各占一半,真真假假,让人分辨不清。

女主的人物设定借用了初时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辈子用着别人的名字,无法做自己。与现实不同的是,她给了故事中的“苏荷”一个最美的结局。而男主的外貌原型是苏亮,与女主发生了一段感人的爱情故事。孙礼、林伟西这些人也都被她写进了故事,扮演着各自不同的角色。

这本书里有她的希冀。

——好人都幸福美满,坏人都能绳之于法。

为了写好这本书,初时整个暑假都泡在南城大学图书馆里,当然还带着她的学生任远。她每天都带着笔记本到图书馆找个角落坐下,任远的位子被她安排在对面,她给他布置好作业后,就全神贯注地写故事。

任远以为她是在写论文,后来初时的表现有些神秘,半点风声都不透露。有好几次任远趁着初时去卫生间时,偷偷打开她的电脑,想一探究竟,但无奈设置了密码,只能悻悻回到座位继续做题。

交稿那日,外面下起了大暴雨,图书馆里除了勤工俭学的同学外就只有初时和任远。

任远做了一份试卷,错了一些题目,初时正在给他讲解。孙礼和林伟西会出现在图书馆,令初时感到很意外。

一周前,孙礼回来南城就给初时打了电话,他激动地说他的支教生涯结束了。

他问初时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个面吃个饭。

初时当时正在昏天暗地地赶稿子,自是回没有时间。倒真不是敷衍,毕竟上次答应过要请孙礼吃饭道谢的,已是半年之久。

她打算交稿后再约他吃饭,没想到他先找上自己了,真是凑巧得很,她今天恰巧交了稿,兴奋。

这两人头发都被淋湿了,因为没打伞。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孙礼感叹。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图书馆的?”初时纳闷。

“学校BBS上有你的照片啊,女神兼学霸放暑假了还在图书馆里用功,真是给人增加压力。”

初时鲜少上论坛,都不知道自己被拍了照,那些人可真够无聊的。

孙礼说:“苏荷,你可在之前答应过我要请我吃饭的,我来找你吃饭的。”

“任远,今天先到这里吧。”

“这是你做家教的学生吗?长得还挺青涩的。”林伟西调侃。

“任远,叫哥哥们。”初时说。

任远不情愿地叫人。

“真乖。”孙礼揉了揉任远的头发。

“读高几啊?”林伟西问。

任远答:“高二。”

“跟哥哥们一起去玩吧?”林伟西随口说。

任远看了看初时,想征求她的意见,其实他内心是非常希望跟着他们一起去玩的。毕竟这两人看起来都对初时存了别的心思。

“一起去吧。”初时说。

任远笑着说:“好。”

孙礼的车停在学校随园路上,离图书馆有一百米的距离,雨下得很猛。初时把伞让给了孙礼,自己跟任远打一把伞,孙礼把车开到玫瑰园,初时将电脑和任远的作业一起放回家。

因为距离吃晚饭还有些早,孙礼提议去开个包厢唱歌。

提及唱歌,任远说:“我一个朋友唱歌特别好听,能让他也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吗?”

“今天苏荷是付钱的人,她说了算。”林伟西说。

初时笑着点头,“人多热闹些,叫他来吧。”

得到准许后,任远给龚行之打了电话,给他报了地址,让他赶紧过来。让龚行之过来,任远是存了私心的,对方两个人,他这边也得有两个人,气势上才不至于输啊。

初时最近因为写稿心情变得有些压抑,适当的放松是必要的,所以她今天也打算敞开了心扉玩个痛快。

林伟西点了啤酒和洋酒,将红茶饮料兑进洋酒里,给初时倒了一杯。

初时闻了闻味道,一口喝光,虽然喉咙火辣辣的,但也只是短暂感知。

孙礼正在选歌,任远躲在角落里给龚行之发信息,大致意思是让他今天好好表现,不管是酒量还是唱歌方面。

初时递了一瓶红茶饮料给任远,被林伟西鄙视了。

“喝什么饮料,直接喝酒啊。”

初时提醒:“他是高中生啊。”

“啤酒啤酒,这总不至于太过分吧。”

“不行。”

林伟西觉得无语:“苏荷,你用得着管他管这么严吗?他有自己的判断力。出来玩就是要开心尽兴。”

初时看向任远,面无表情地问:“你要喝吗?”

任远笑笑,摇摇头:“不喝。”

只要你不许做的事情,我都不做。

初时得意,对林伟西说:“看吧,我们任远是好孩子。”

林伟西撇撇嘴,“没意思。孙礼,我们来喝。”

“今天我要开车啊。”言下之意,他今天要负责送人。

“找代驾就好了,你要是再不喝,多没意思啊,你看初时都喝酒了。”林伟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初时:“你酒量如何啊?”

“不知道。”她上次醉酒,都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了。

孙礼把麦克风递给初时:“听说你唱歌很好听,今天让你做麦霸。”他为不能参加那次的元旦晚会而觉得可惜。

难怪要来唱歌,初时明白了。

不过她今天对唱歌没什么兴趣,只想喝酒,但看在孙礼的面子上,还是唱了他选的两首歌,然后把麦克风传给了林伟西,这时恰巧龚行之被任远带进包厢里了。

初时还是蛮喜欢龚行之这个男生的,招呼他坐在她身边。

龚行之看任远喝的是饮料,闷头笑了。

初时正要将一瓶饮料递给龚行之,他开口说:“姐姐,我想喝啤酒。”

孙礼看到初时瞪大眼睛的样子笑了笑:“上道。这孩子,我喜欢。”

龚行之冲着孙礼笑。

此时林伟西正撕心裂肺地喊着:“死了都要爱……”

因为嗓子破音,初时他们的耳朵受到了荼毒,林伟西转过身,很不好意思地说:“见谅,见谅啊。”

孙礼随口说:“习惯了。”

林伟西用手指指了指孙礼,然后咧嘴笑,娇羞道:“懂我。”

每个人轮流唱了几首歌后,龚行之和孙礼、林伟西玩起了行酒令。

这个初时不懂,所以抿着酒在一旁看着。

一会儿工夫,孙礼和林伟西就被罚了好几杯酒,这个龚行之还蛮厉害的。

到最后,林伟西看孙礼已经醉得躺在一旁,趁着自己还有点理智,给他的好朋友秦颂打了电话,让他来救场。

“呵,说什么要做司机的,结果是第一个倒下的。”林伟西踢了踢孙礼的腿,随即瘫坐在地上。

初时默默喝了不少酒,已经醉了,不过就算喝醉了也还是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地坐在一旁。

龚行之激动地对任远说:“怎么样?我棒吧。”

任远佩服至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现在还吃晚饭吗?”龚行之问。

“都成这样了,还吃什么晚饭?”任远边说边把初时扶起来,将她背了起来。

龚行之见任远要走,忙问:“就这么走了啊?这俩人怎么办啊?”

“他不是叫了朋友来接他们。”

“也对哦。”

于是两个清醒的人带着初时先行离开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上下班的时间点,路上堵成了长龙。

龚行之帮着拦了一辆出租车,初时一上出租车就倒在了任远的肩上:“任远,我很难过。”

她还记得他的名字,任远不知道她的意识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因为交通拥堵,车子慢慢挪动。初时哭了,嘴里呢喃道:“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悲伤呢?”

其实任远也能够感受到最近她的心情并不美丽。

她不太会笑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答案或许就在她的电脑里。

那个她敲字敲了很久,凝神贯注看着的文档里到底藏了什么,任远不得而知。

平日里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到的路程,因为堵车花了一个小时。

下车后,初时身体飘忽有些站不稳了,任远果断地将她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家走。

初时变得安静起来,她泪眼蒙眬地看着这个少年,带着哭腔:“任远。”

“嗯。”任远答应着。

“从我记事开始,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背过我,可你已经背了我两次了。”

“是吗?”任远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嗯,连我爸都没这样背过我。”

“那被人背着的感觉如何?”

初时做认真状,回答说:“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任远呵呵笑着。

“你总是在做别人都不会对我做的事情。”

“比如呢?”

“比如,送我一堆礼物啊,送我喜欢的手链。”说着,初时抬手放到任远眼前,“你看,我戴着你送的手链呢,真的很适合我,很漂亮。”

“我看到了。”所以我很开心。

“任远,这条回家的路怎么这么远。以前都没觉得,你累不累?”

任远的额头已经满是汗:“不累。”

“任远,你真好。”

你知道就好。任远在心里说。

苏荷说自己从未被人背过,任远是第一人。而任远也想告诉她,他除了苏荷外也从来都没有背过别人。

他自小生病,侥幸活了下来后,就被人呵护小心翼翼地长大。没人叫他做重事累活,怕他再生病。这些年,他事事依靠着别人,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需要,而被人需要的感觉是这样美好。

他的气力一天天变大,大概也正是为了能够在这样的夜晚背着苏荷回家做准备。

清冷皎洁的月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初时怯怯地趴在任远的肩膀上,望着两人移动的影子发呆,打了好几个哈欠。

任远突然问:“苏荷,你为什么会难过呢?”

“为什么会难过?呵呵,我跟你说哦,我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我就像一座孤岛,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可是我自己,也不是那么无坚不摧的,我早就伤痕累累了。我也想像任佳佳那样被人保护着长大,但我只有我自己,特别孤单。所以,我好羡慕她。”

“你一点都不孤单啊,你还有我。”最后一句话,任远说得很低声,初时没有听清,不过她也没有精力去追问,因为她的眼皮在打架,她实在太困了。

有一句话初时说得很对——这回家的路实在是太远了。

等到任远将初时送到家,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室友颜颜开门,看到喝醉了的初时,很是震惊。

“她怎么了啊?受什么刺激了?”同住一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初时如此失态。

“心情不好,就喝酒了。”

“你跟她一起喝的啊?”

“我没喝。”

把初时安顿好后,任远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颜颜一旁打趣道:“没有想到你还挺会照顾人的,小弟弟。”

任远笑笑,然后到客厅拿了自己的习题册回家去了。

清早,初时被电话铃声吵醒,她头疼得厉害。

孙礼的声音是嘶哑着的。

“苏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初时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对你了?”

“你怎么能把我和林伟西送到医院来?我们不过就是喝多了酒嘛。不想送我们回家放KTV就行了啊。”

“我没有啊。”初时无辜地说,“昨晚我自己也喝多了。”

“不是你吗?难道是你的那个学生吗?简直太不厚道了。”孙礼抱怨着。

他一早是被护士查房吵醒的,看着眼前白色的病房吓了一跳,再一看旁边的林伟西一动不动地躺着,还以为他喝酒喝出了什么事,忙跳下床去拍醒林伟西,结果那人一点儿事都没有,面对这情形也是一脸懵。

到底是谁对他们开这样的玩笑?他们最先想到的是苏荷。

把喝醉酒的人送医院,这事是任远做的?初时觉得诧异。

“我打电话问问啊,你消消气。”初时安抚道。

“这孩子我见到他非揍扁他不可。”孙礼恨恨地说。

不过,初时打电话问了几句,就猜到谁是罪魁祸首了。

而经初时提醒,林伟西终于在自己的手机里看到了他最后的拨打记录。

秦颂。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损友。

在林伟西的那通电话后,昨晚秦颂的确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KTV,不过在见到两个沉睡的朋友后,心想这还救什么场,直接“收尸”呀。

于是他直接给医院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了两辆救护车,将人拖到医院醒酒去了。

最后孙礼有没有把秦颂揍了,初时不得而知。

而她隐约记起昨晚最后发生的那些事,她对任远说的那些话……

简直是要命。这让她以后怎么面对任远?实在是太尴尬了。

不过后来,任远只字未提那晚发生的事情,初时原先的尴尬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终究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原来自认为刀枪不入的任初时,一遇温暖也会融化。

南城大学开学后,学校里到处都是穿着迷彩服的大一新生,一张张青涩稚嫩的脸,让人看着都羡慕。

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师兄师姐们不淡定了。

想当年,他们可是顶着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在操场上整整被军训教官操练了一个礼拜,个个晒得跟非洲回来的一样。那时候老天爷都不眷顾,一个下雨天都没遇到过。

军训期间,各大学院的学生会和各种社团也开始贴出海报招新了。

林伟西作为法学院新晋学生会主席可谓出尽了风头,新生们大多仰慕他。

孙礼结束了一年的支教生涯回来上课,却比林伟西他们小了一届。

林伟西挖苦他,想不开要去吃那苦。

孙礼苦笑,满脸鄙视道:“你懂什么?我那叫情怀。”更何况,那时候,他在逃避自己的感情,满心以为只要见不到心上人了,自己就能获得新生,却都是徒劳。

开学两周后,孙礼邀请原来班上的同学一起聚餐。

大家都算给他面子,人来得很齐全。

有人惊讶:“还是孙少面子大,连咱班苏荷都来了。”

孙礼乐在心里。

安排座位的时候,林允、宋智、杨天籁和初时都被安排在了男生桌。

其实初时能够感觉得出来,班上其他女生很不喜欢她们四个的。

至于原因,多多少少能够猜得出来。

初时太冷漠,林允太高傲,宋智太跋扈,至于天籁,纯粹是受她们仨连累。

班上这帮人整整坐了五桌,酒足饭饱后,服务生突然推出了一个巨型蛋糕。

孙礼起身,来到初时身边:“我记得今天是你生日吧!”

初时像被他扔进了一个寒潭里,周遭冷得直入骨髓,而她看向孙礼的目光也越来越黯淡。

“不是,你记错了。”

孙礼笑了,他可是偷偷看了她的身份证的。

“别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今天就是你的生日,”孙礼凑到她耳边说,“我是为了你才组织班级聚餐的。怎么样?惊喜吧。快起身吧,不然我多没面子啊。”

初时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当是报答他之前的恩情。

孙礼牵着她的手来到蛋糕前,宴会厅的灯关了,周遭一片黑暗,只余蛋糕上的蜡烛光芒,整整插了二十一根。

孙礼为她唱生日歌,然后初时闭眼许愿吹蜡烛。

整个过程,她的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她就像是个机器人,机械地做着这些动作。

宴会厅的灯再次被打开。

班上同学开始起哄,孙礼笑得一脸暧昧,手很自然地搭在初时的肩膀上,初时忍着所有的愤怒,陪他演了这场戏才回到座位。

林允冷嘲道:“孙少真是把我们大家都当成了傻子,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孙礼不客气地回:“林允,你至于么?不就顺便过个生日么?”

“你有什么立场给苏荷过生日?男朋友吗?别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我可都知道了,你们什么关系都不是。”

杨天籁觉得头皮发麻了,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之前说漏嘴了。”

初时觉得自己是待不下去了,拿着背包,离开了宴会厅。

孙礼追了出去。

林允满脸不屑道:“我就搞不懂了,那个苏荷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这样放下身段吗?”

宋智悠悠开口:“大概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说完,她偷偷看了一眼林伟西。

林伟西表情严肃,一直沉默在旁。

他似乎没有立场说任何话,就连维护苏荷都不行。

因为孙礼和林允他们从来就不知道,他林伟西也喜欢这个女孩。

有时候他真的挺羡慕孙礼的,因为孙礼可以名正言顺地给苏荷惊喜,替她出头,而他不可以。

喜欢苏荷这件事,现如今只有苏荷自己和秦颂知道。

一旦被孙礼知道,林伟西想,他和孙礼这段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友谊也就走到尽头了。

酒店外面,孙礼紧紧抓住初时的手臂:“你生气了吗?”

初时深吸了口气,吼道:“孙礼,你是我的谁啊?你有什么立场为我做这些事情?”

“我想给喜欢的人一个惊喜,这有什么错?”他顺便还想昭告全班,她苏荷是他孙礼的女人,他们碰都碰不得。

可我并不开心。因为,你提醒了我,今天是苏荷的生日。

“是,你没有错,一切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初时不想跟他争辩下去,摆脱开他的手,跑开了。

孙礼的右手紧紧握着的盒子,她始终都没瞧上一眼。

苏荷,为什么你始终都不能给我机会?我到底哪里不好了?

他绝望地垂下了眼。

初时在回家的路上,去蛋糕房买了一个小蛋糕和一些蜡烛。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灯,借着手机的光亮,将蛋糕取出来,插上二十一支蜡烛,点亮。

“苏荷,生日快乐!”

说完这句话后,初时的情绪就彻底崩溃了,眼泪涌出眼眶,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怕发出声音,被门外的人听到。

直到蜡烛燃尽,房间里再次变成漆黑一片,苏荷才止住痛哭。

哭累了后,她将脸埋在膝间,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有了力量。

苏荷,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若干年后,她的这些同学记着的是苏荷,而不是任初时。

谁又知道任初时是谁呢?

任初时。

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死在了18岁。

初时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手机因为没电而关机。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学生也终于逃了一次课,不知道学委会不会把她名字报给指导员,给她记过一次。她想了想,又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就不甚在意了。

任远来家里找初时的时候,她正因为胃疼蜷缩在**。

家里,颜颜和慧慧都还没回来,任远按了一阵子门铃都没人来开门,再打初时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状态。

正当任远要离开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初时惨白着一张脸狼狈出现,吓了任远一跳。

“你生病了啊?”

“嗯,今天不给你补课了。”

“身体哪里不舒服?”

“胃疼。”外加连生理期都提前来了,简直是雪上加霜。

初时一败涂地。

“要去医院吗?”

初时摇头,自暴自弃地说:“不要紧,休息一下就过去了。”

“还是去医院吧。”任远又说。

初时敷衍道:“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医院。”

“你胃疼还睡得着啊?”

“睡不着就不睡呗。”初时无所谓地说着。

任远抬手看了看时间:“走吧,我陪你去医院。”

他的手很自然地拉住了初时的手向外走,初时看着他的后背,被拖着走了几步路,有些尴尬地用力甩开了。

任远怔住了,转过身:“怎么了?”

少年的无心之举,却令她怦然心动。她的身体突然一阵寒战,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初时扯出一抹笑容:“很晚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

任远有些生气了:“苏荷,生病的时候就该软弱一点儿,如果连生病,你还要故作坚强,你累不累啊?”

初时冷笑:“累啊。”

任远担忧地问:“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究竟出了什么事?”

初时摇了摇头。

谁都帮不了她。她又何必说出口呢?

任远只当她是生病了,免不了要胡思乱想,无奈地说:“既然不去医院,那药总要吃吧,我去帮你买药。”

“任远,你不要对我好。”初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几近崩溃地蹲在地上痛哭出声,任远有些吓傻了。他蹲下抱住了初时,拍拍她的肩膀,给她安慰。

哭完之后,初时就发烧了。

这下子,她想不去医院,任远也坚决不答应了。

在医院里,任远为她跑前跑后,交钱拿药,看着护士给她插针输液,她躺在病**闭着眼睛,因为难受眉头紧紧皱着。

她的脸色苍白,任远看着心里一阵心疼。

病倒如抽丝,初时直接住进了医院,持续不断地发烧,连医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有的检查都做过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最后只每天输些抗生素保守治疗。

初时生病的事情,林伟西第一时间告诉了孙礼。

孙礼一直都没觉得自己做错,所以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初时,现在知道她生病住院了,真是又郁闷又焦急,连课都没上就赶去医院看望初时了。

初时的病床靠近窗边,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手上扎着针在输液,孙礼拎着花和果篮轻声慢步地走进病房,看到这样面无血色的初时一阵心疼,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放下花束和果篮后,他将椅子无声地移到病床前,坐下静静地陪着。

看着输液瓶里的药水快要滴完时,孙礼按了床铃,很快护士过来拔针。初时因护士的动作醒来,蹙眉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孙礼,他低头认真地按着初时手上止血的棉签。

初时甚是意外,取下耳机,连忙坐起身,“你怎么来了啊?”

孙礼眼疾手快地握住初时要抽离的手,没好气地说:“别动,你想让血流出来啊。”

初时停了动作,面露尴尬地看着他。

孙礼慢慢地等着时间的流逝,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拿掉了棉签,扔进了垃圾桶里。

“是我把你气病的吗?”孙礼问。

初时摇摇头,其实冷静下来后,她感到很内疚,孙礼又有什么错呢?他高高兴兴地给自己庆祝生日,因不了解内情就要被她怪罪吗?那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她刚想要说对不起,就被孙礼制止了,示意她先听他说。

“苏荷,我还以为这次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生你的气,然后慢慢地忘了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姑娘。可是,你为什么要生病呢?知道你生病,我心疼,就不舍得生你的气了……”孙礼缓缓说道。

“孙礼……”

看到初时一脸自责的样子,孙礼倒是释然地笑了:“我以后都不会再纠缠你了,我这样只会把你越推越远,我们就做朋友吧,这样我才不会失去你啊。”

“这样你不会感到痛苦吗?”

“就让我留点希望给自己,只要我留在你身边,也许有一天你就会爱上我呢。苏荷,不要连这点希望都不给我。”

“好,孙礼,我们就做朋友,你会是个不错的朋友。”初时扯出了一抹笑容。

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孙礼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至少还是朋友。

“你快点好起来吧,现在这样,真的很丑。”

“嗯。”

初时的二十一岁生日是在医院病房里发呆度过的。这一天,天籁、颜颜、慧慧都来探望她,她们都不知道,今天对她而言的特别之处。

不过,这晚结束前还是有些惊喜的。

她正准备入睡时,接到了任远的电话,让她到窗户前,看楼下。

初时狐疑地走到窗边,外面漆黑一片,不过路灯下的两个少年是那样的遥远璀璨,他们手抓着烟花棒,笑得天真烂漫。

初时的心似乎开了一道口子,那股暖流将她原先的冷漠疏离都冲散了,她抑制不住地笑出声。

不多久,天空中接连不断地绽放着绚烂的烟火,虽转瞬即逝,但初时还是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任远和龚行之大喊着:“生日快乐!”

这是任远为她庆祝的第二个生日。

在医院的住院区。

不过,他们后来被保安追出了两条街,好在没有受伤,回到家就给初时报了平安,有惊无险。

似乎从那一天起,初时的心情开始恢复往常。

发烧不再反复,失去的力气也在渐渐回到身体里。

也许是因为那一晚的烟花。

也许是她接受了心理医生的治疗,用药物干预心情的原因。

十月份的时候,任远的学校开运动会,任远报了两个项目,撑竿跳和三级跳。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运动会,所以邀请了初时去学校看他比赛,给他加油打气。

对于高中生来说,运动会是重在参与不在乎拿奖的,因为有那么多体育特长生在,对一般学生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残暴碾压。

任何体育比赛项目的前三名通常都被体育特长生包揽下来了。当然三级跳和撑竿跳也不例外。

初时安慰他,能够有勇气报名就已经很好了。

任远比赛结束后,跟初时离开了学校。他神秘兮兮地对初时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那个地方跟学校在同一条街,走十分钟就到了。

是一家宠物店。

初时纳闷:“来这里做什么?”

“进去就知道了。”任远故作神秘。

初时跟着他走进宠物店,店长似乎认得任远,冲他笑:“今天要接走了吗?”

“是的。”

“我上午刚给它洗了澡做了美容。”

“嗯。”

店长走到一个笼子前,将里面一条雪白的萨摩耶幼崽抱了出来,交给任远。

任远温柔地抚顺萨摩耶的毛,问初时:“好看吗?”

“好看。”

“龚行之家的大狗生的,没地方送了,硬是要塞给我一条,我爸妈都不喜欢在家养小动物,我就只好先寄养在宠物店了。那天你不是说你很孤单么,那就送给你养吧,正好让它陪你。你想说话的时候就对它说,保不准它能听懂,朝你叫唤几声呢。”

原来那日她说的话,任远都听进了心里。

初时心里五味杂陈。

她微低下头,眼中的雾气散了又聚。

她很想对他说: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但她开不了口。

因为内心已经起了一分贪恋,想要更多的好,更多的温暖。

只是心里又有另一种声音。

——那是任远啊,你不该有非分之想。

初时仿佛又恢复了些理智。

是的,那是任远。

一个比她小上一些,与她隔着千山万水,有着美好未来的明亮少年。

后来初时给那条狗取名:贵喜。

任远一路抱怨:“怎么可以取这样一个名字?多俗气啊。”

“这是我的狗,我爱取什么名就取什么名。”初时回。

任远笑笑,讨好地说:“狗也是有自尊的,咱换个名字吧。”

“用前辈的话说,取个贱名,好养活。”

“行,你高兴就好,我们贵喜真可怜。”

“这是公狗还是母狗?”

“母的吧。”

“那我得看好它了,别被其他狗看上了。”初时一脸谨慎地说。

“等它长大了,我们带它去做绝育手术就好了。”

“我才不要,那多残忍啊,我怎么可以剥夺它做妈妈的权利?贵喜,贵喜,你慢点长大吧。”初时揉了揉狗的头,温柔地说。

“那好吧,你高兴就好。”

养狗的前期真的是一个很累的过程。刚开始的一个月里,初时为了训练贵喜养成良好的如厕习惯,不知道铲了多少大便,拖了多少次地,扔掉了多少地毯,就在初时实在忍无可忍,要把贵喜送还给任远的时候,贵喜便不再随地大小便了,这让初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贵喜长大一点儿后,初时每天都要花时间牵它出去,小区里其他狗看到贵喜就疯狂地叫,贵喜吓得瑟瑟发抖。

初时有些心疼地抱起贵喜,“真可怜,还没长大就见识到了这个社会的黑暗。”

自那之后,初时都会给贵喜吃很多东西,贵喜当然没叫人失望,几个月的时间就长成了大狗样子。

而在贵喜逐渐长大的期间,初时的周边也发生了许多事情。

比如颜颜和慧慧都离开了南城,初时开始在学校BBS上找室友,却都是男生留言的居多,某日她在家等着两个女生来看房,结果却是孙礼和林伟西。

孙礼很无辜地说:“要来租房的是我同班同学,我来帮她们看看房子怎么了?”

初时警惕道:“不行。”谁知道最后住进来的是谁。

最终,她去删了帖子,不招室友了。反正还剩一年时间,这租金她还能承受,最重要的是她也怕遇到性格奇葩的室友。

又到暑假期,整个学校的准大四生好像都疯了,大家都窝在图书馆里看书不回家,为了考研抑或是司考。法学院的几个班,暑假报名司考培训班的就占了三分之二。大家似乎都为了自己的未来而拼尽全力。

初时在迷茫的期间,也报名司法考试,她打算什么都试试,司考、考研、考公务员,指不定这里面有一条路是她未来要走的路。

而在这样辛苦的日子里,每周去超市大采购居然成了初时最幸福的事情。

任远每次都充当着她的免费苦力,他们推着车在人群中晃**,初时看到这个碗筷好看想买,看到那个花瓶好看想买,看到这套茶具不错想买,统统都放进了购物车里,任远嬉笑着,觉得她的眼睛里都发着光。

但最后,她又让任远给她放回去了。虽喜欢,但似乎要有个家,才有资格填充这些喜欢。

家,对初时来说太过遥远了。

然而,她的黯淡心情并未持续多久,身边的任远就吵着要吃她给做的糖醋排骨了。

“你今晚又不回家吃啊?”

“不。”

初时扶额,去买排骨。

回到初时家,任远在客厅里做完一套试题后,肚子饥肠辘辘,来到厨房洗了洗手,转过头问初时:“需要我帮忙吗?”

“帮我把西红柿洗了,切成片。”

“我不爱喝西红柿蛋汤。”任远控诉道。

初时不理会:“谁管你啊,我爱喝就行了。”

任远撇撇嘴,认真洗了两个西红柿,把它们切片装在盘子里,撒了点糖,拌了拌,得意地对初时说:“西红柿这样吃才好吃。”

两个人,两碗白米饭,三菜一汤,面对面坐着,贵喜在桌子底下摇着尾巴,灯光微亮朦胧,窗外是万家灯火,气氛温馨和睦。

所有的一切美好得令初时都有些恍惚。

像家的感觉。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初时再也没办法认真直视任远的眼睛,她总是躲闪他投射给她的目光,他们的每一个不经意的肢体触碰,她都无比在意,她一边享受着他的触碰,一边感到心虚。

她知道,某一种情愫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了。

而她越是压制,这种情愫就会越凶猛地吞噬她。

“你发什么呆呢?”任远的手在初时眼前摆摆,初时尴尬地回过神来,笑了:“我没发呆啊。”

任远无奈:“不承认拉倒。”

“苏荷,你曾经说过你以后要找一个能一直把你当孩子一样宠的男人,你找到了吗?”

初时有些尴尬:“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啊?我只是随口说说的。现在想来真是有些幼稚,不知天高地厚了。”

任远在心里无声地问:“那我对你所做的事是不是一种宠爱呢?”

没有答案。

鉴于上一次任远吃了一整盘的糖醋排骨,初时这次给他在盘子里划了一道五五线,这一边是任远吃的,另外一边是初时的,谁的筷子也不准过线,不然就多做一套试卷。

任远埋头认真啃着排骨,初时心满意足地笑。

吃得差不多时,任远抬头问:“苏荷,毕业后你会离开南城吗?”

如果他早一点问初时这个问题,她的答案是不会,毕竟已经待了四年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她产生了不该存在的感情。

这就另当别论了。

初时将嘴里的骨头吐在盘子里,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才认真回答:“应该会离开吧。”

“你成绩年年第一,应该可以保研吧?”这样她肯定就留在南城了,任远心中窃喜。

“你不知道现在学术界是很腐败的吗?没钱没地位单靠实力不够,得靠运气。”

任远失落地问:“那你要回去建设家乡吗?”

“不会。”初时斩钉截铁地说。扬城虽是家乡,但那里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初时本能地逃避那里。

“那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啊,到时候再看吧。”

任远用筷子夹了一块属于初时的排骨,脱口而出:“我不管,你去哪里,我就考去哪里。”

任远和初时同时怔了怔,正当任远懊恼自己说错话时,初时笑得明媚,问:“就为了好吃的排骨吗?”

“对啊,就为了这么好吃的排骨。”

“你真是个吃货。”

暧昧气氛缓解,任远偷偷瞄了一眼初时,在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汗。

任远又问:“不能留在南城吗?”我不想你走,我想你留下来。

“那就不要做风嘛。”

“任远,有很多事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做主的。”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决定呢?”任远希望她能在他高考填志愿前确定下来,这样他才能有所打算。

“你就别想着跟我走了,你爸妈都希望你在南城大学读书,然后去澳大利亚读研,到时候你们一家人都会移民去那里的。”

“世事难料,谁知道到时候的变故呢。”

“会有什么变故?你爸妈给你的安排很好。”

“苏荷,那你未来想做什么工作呢?”

“谁付的薪水高,我就做什么工作。”

“你真是个小财迷,之前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你说要挣很多钱,买大房子。一点儿都不可爱。”

“不可爱就不可爱咯。”初时无所谓地耸耸肩。

两人吃完晚饭后,初时去厨房洗碗,任远则把骨头倒进贵喜的狗碗里,看着它嘎吱啃着。

十分钟后,初时出来看到任远还在陪着贵喜玩,提醒道:“任远,很晚了,你可以回家了吧。”

任远拍拍手起身,冲着初时笑:“你忘了吗?我多吃了那么多排骨,要多做一套题的。”

初时张大了嘴:“哈?”

任远一本正经地走到桌前拿出了一套数学卷子做起来。

初时看了看壁钟上的时间,拿出手机给任妈妈打了电话,跟她说任远今天主动要求做两套卷子要晚点回家。

任妈妈很是高兴,连连叫好,照任远这用功情形下去,南大是不成问题了。

十二月份的时候,初时的保研果真失败了,不过总算是过了司考,毕业时的奖学金是少不了的,这多少也给了她一些安慰。

去年暑假写的书经过一年半的沉寂也终于出版上市了,初时第一时间收到样书后,将其藏在了南城大学的图书馆里,哦,出版笔名她用了初时。

她好像是在故意较真与反抗,希望能用初时的名字留下些什么。

希望读者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多多少少能提出这样的疑问:这本书里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的啊?

那么她觉得自己就算是成功了。

准备毕业论文答辩的期间,初时将贵喜快递送到付梅家照顾,因为每天这样忙碌,贵喜都被饿瘦了。

付梅打来电话告诉她,任静回来了,要见她。

这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很多人如果见过任静,就会说初时长得很像任静。

大概十五年前,任静和她男朋友秦川去了美国读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随着秦川的去世,家人希望她立即回国,她就私自断了联系,后来任家的变故,她完全不知情,也无从知晓。

初时对她这个姑姑的记忆是稀薄的,虽然小时候任静照顾过她,帮她解答过数学题目,但是毕竟隔了那么多年的空白,感情早就淡了。

“是,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一开始以为你也死了,后来见到我之后,我没忍住告诉她你的情况,然后她说想见见你。”

“哦。”

“你要见她吗?”付梅问。

“那就见吧。”是亲人啊,有什么理由不去见呢?

“其实,我大概也知道她见你的意思。”

“什么?”

“小初啊,如果她让你跟她去美国,你就去吧。”

“为什么?”

“你本该有个更好的未来啊。”

挂了电话后,初时的眼前浮现了那场熊熊大火的情景。

明亮的眸子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那场大火烧掉的并不仅仅是那四条人命,还有她的希望。

付梅把初时的手机号码给了任静,任静很快就来了南城。

她们约在南城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

初时显得有些拘束,这样一言不发的尴尬让她坐立不安。

任静脸色憔悴,黑眼圈连粉都没盖住,她搅拌着咖啡,轻声开口说:“你越长越漂亮了,我就叫你初时吧,毕竟让我叫你苏荷,我还真的叫不出口。没有想到,家里会发生那样的变故。”说完这些话,任静的眼睛又红了,她努力不让眼泪涌出来。

“姑姑,你别哭了。”初时的声音也哽咽了。

初时的这一声“姑姑”却让任静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遥想小时候她的哥哥是如何对她的,甚至她出国的钱还是哥哥给的,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实在太少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默默流了很久的眼泪,心情才得以平复。

“初时,我相信那个坏人一定会被抓到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的报应迟早要来的。”

“我知道,我也这样相信着。”

“我听你妈妈说你的成绩非常好,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跟你妈妈提过,想带你去美国,你妈妈也希望你走,你愿意跟我走吗?我发誓我会好好照顾你。”任静殷切地说。

“可是,美国对我来说太远了。”她有自己的顾虑,如果苏荷的父母出了什么事,她都来不及赶回来。

“你知道你妈妈住院了吗?”

“怎么可能?”这几天她们通了好几次电话,并没有什么异常。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初时,你妈真的很爱你。”

离别的时候,任静说:“我在美国等你电话,我希望你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初时的答辩日期就在三天后,她虽然很想立刻奔回去,但到底是不现实的。

她难得打了电话给邵磊,结果,邵磊痛心疾首地在电话里说:“任初时,你就是我们家的克星。”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让她更加担心母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那三天,她过得无比焦灼。

这个有着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作为付梅的青梅竹马,年轻的时候因为家里穷苦而错失了心中所爱,自那之后便勤勤恳恳的一门心思赚大钱好抢回付梅,在长久的怨念中,他对付梅的哥哥以及任初时的父亲的恨意越来越深刻,已经达到无法磨灭的地步。

初时的父亲因公殉职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服付梅改嫁给他,他工厂的生意越做越好,豪车别墅应有尽有,自以为从此以后可以和付梅白头偕老、颐养天年。当然,如果再让付梅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就更加完美了。然而,当去医院检查被告知付梅已经不排卵了,邵磊失望难过到极点,却又没办法怪罪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付梅,只能自行消化这些情绪。

他只要一见到初时就会想起付梅嫁人的那段痛苦的日子,这让他无法正常面对初时。他讨厌这个小孩,却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讨厌,怕被付梅知道。

如果付梅一开始嫁的人是他邵磊,那么他就不会有这种没有孩子的痛苦。

初时走近邵磊,面上平静地问:“我妈出什么事了?”

邵磊看到初时,痛心疾首道:“你们任家的痛苦为什么要在我们邵家延续?任初时,我真的很后悔帮助你,你的存在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你应该也死在那场大火里,一了百了。”

初时冷笑,故意气他:“你的样子真让我觉得我们家当年的那场大火是你找人放的。”

“你别血口喷人。”邵磊气急。

“对不起,我就是随口一说。”初时想到母亲,顿时平静。

原来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田桂香就出现了肾脏衰竭的症状,需要每周去医院做两次血液透析。从头到尾,付梅都没对初时透露半分,因为她始终都记得当时女儿说过如果田桂香真的出现尿毒症了,她可以捐出自己的肾。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付梅瞒着所有人给田桂香做了捐肾手术。

邵磊气得连离婚都说出口了。

不仅如此,连田桂香和苏松也都知道了事情真相,知道他们的女儿苏荷已经死了,因为邵磊在知道这场手术后,去苏家大闹了一场,责怪苏家怎么能接受他妻子的肾脏,亏欠他们的是任家,和他妻子没有任何关系。

当时苏松吓得腿都软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田桂香出院,他告诉了田桂香事实真相,两个人抱头痛哭了很久,最终才明白了一切。

他们那懂事的宝贝女儿苏荷不是要逃离这个家,而是她真的回不来了。

初时看着自己的母亲苍白着一张脸躺在**静养,心如刀割。

“我难道真的要看着我的女儿把自己的一颗肾捐出来吗?你还这样年轻,没有健康怎么行?而我就不同了,我活了这把岁数,什么都经历过了,就是不想失去我的女儿。”付梅有气无力地说。

“我以后不会是你的孝顺女儿,你对我做这些不值得。”初时吼道。

“我不管什么值得不值得。你是我女儿,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生命。”

“你为什么要让我如此自责?”

“小初,我希望你能像正常女孩子一样谈恋爱,不再畏手畏脚,我希望你跟你姑姑去美国,我希望你能够有比现在更好的未来,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很幸福。”

初时哭着跑出了房间,在邵家的一楼,邵娟一脸憎恶地看着初时,“你怎么不去死?我讨厌见到你。”

初时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悲伤地离开。

身后,贵喜摇晃着尾巴,追了她很久,她不得不冲它吼:“快回去,别像我一样,走丢了。”

贵喜就像是听懂了人话一样,眼神悲伤地停了下来,默默送初时离开。

她站在苏家门前很久,鼓足了勇气才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付梅请来帮忙的女人,问她是谁,她没有说话。

苏松踱着步子来问:“是谁来了啊?”他害怕邵磊又过来闹,他的妻子需要静养,再也不能受刺激了。

“是我,初时。”

苏松愣了愣,才开口:“是小初啊。”

“叔叔,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初时跪在了苏松的面前。

苏松摸索着扶起她,流下了眼泪:“你起来。”

初时痛哭出声,苏松让帮忙的阿姨扶着初时到客厅,阿姨倒了一杯热水给初时就回房间照顾田桂香了。

等初时的情绪恢复平静后,苏松才开口说:“我们都知道了,虽然很痛苦,也很气愤,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初时抬起头,泪眼婆娑:“苏荷死了,我占用了她的名字,还骗你们苏荷已经嫁人了,我真的好坏。”

“小初啊,你们为我们夫妻做得够多的了。苏荷要是还活着,也会很过意不去的。”

“还不够。这怎么就够了呢?”初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初啊,你能不能帮叔叔一个忙?”

“你说。”

苏松摸索着回了房间,好半会儿才出来,对初时说:“帮叔叔阿姨找个养老院吧,我们家的房子要拆迁了,我和你阿姨原本是不想拆迁的,怕苏荷找不到回家的路,但是现在我们欠了你妈那么大一个人情,再不还就太不好意思了。这是拆迁款和这些年你们用苏荷的名义打给我们的钱,你都帮我们还给你妈妈吧,这些年真是太麻烦她了。”

“你阿姨的药钱,我们会想办法挣的。”苏松一直都是有骨气的人,人穷志不短。

“我把钱还回去也可以,你们要答应我,今后要让我来养你们,你们不要拒绝我的钱就好。”

“好。”苏松暂且答应下来。

初时开始上网搜索扬城口碑不错的养老院,经过实地考察,最终定了城西的一家,签了合同,并一次性付了五年的费用。这些年,她做任远家教的钱存了很多,还掉邵磊当初给的学费,加之这五年的养老院的钱,还剩下不到十万元,她一起给了付梅,以作为田桂香的医药费。

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她开始找搬家公司来帮苏松和田桂香搬家。

搬家公司的人在打包苏松和田桂香的衣物,初时则在整理苏荷的东西。

她的衣服、书本、从前用过的东西,初时都一一妥帖地放进收纳箱里。

搬家公司的人准备将衣柜拆了搬出去,忽然对初时说:“这里好像有个东西。”

“啊?”初时感到十分意外。

“是一本书的样子。”

“你拿下来给我看看。”

那本书满是灰尘,陈旧不堪,初时用纸巾擦了擦,发现这哪里是书,而是苏荷的日记本。

日记本上最后一页的日期是苏荷死的前两天。

这对初时来说是个意外的“收获”。

她没有想到苏荷会有记日记的习惯,这满满的一本心事,被尘封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暗无天日,纸张已经发黄发霉。

若不是因为搬家,或许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初时心里惆怅的同时亦是有些庆幸。

那日,她于凌晨看完了整本日记,夜已经很深,她已经很累。

但是,最后的十几张日记却叫她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

“十八岁的苏荷遇到了那个对她很好的秦颂,多幸运。”苏荷在日记里这样写着。

秦颂?

是那个她认识的秦颂吗?是了,那个秦颂也认识一个女孩叫苏荷。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处理完扬城的事情后,她马不停蹄地回了南城。

她给林伟西打电话,让他帮忙约秦颂见面。

林伟西给秦颂打电话后,秦颂很是意外,苏荷为什么要见他?他很是困惑。

当日,秦颂特地来早了半个小时到见面的地点,可是初时比他来得更早,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发呆,像是在思考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秦颂落座后,初时才回过神来。

把饮品单递给秦颂,点完单后,初时犹豫地问:“秦颂,你有苏荷的照片吗?我是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苏荷。”

“能给我看看吗?”

秦颂瞥了她一眼,从手机里翻出两人的合照,递给初时看。

初时低头看着照片里的人默默红了眼圈,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原来苏荷日记里的秦颂真的就是眼前的人。

初时将手机递还给秦颂:“谢谢,我看完了,真的是和你很相配的女孩。”

“你认识她,是不是?”秦颂的眼中燃起了希望之火,迫不及待地问。

初时怔住了,艰难开口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认识她?”

“直觉。不然你为什么特地约我出来。我们的交情并不是朋友,不是吗?”

“不认识,我不认识她。”她于慌乱中连连否认,仓皇而逃,秦颂追她出去,却已来不及。

他颓丧地低下头,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这个苏荷又怎么会认识那个苏荷呢?

初时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机,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恐慌极了。

如果苏荷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她就能跟秦颂在一起了啊。

她拨打了那个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答应你去美国。”

“好,我会帮你安排一切。”

接下来的时间,初时变得越来越安静,给任远做高考最后的冲刺,给任远做他爱吃的糖醋排骨,陪任远每晚散步聊天,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吃散伙饭,时间倒也过得很快。只是,只要一想到秦颂,她的心就开始绞痛。

而她离开的决心也就越坚定。

六月的天气晴朗,似乎考生的心情也晴好,每个人都充满信心地迎接人生的转折。

初时原本前几日就该走的,她坚持到高考最后一门学科考试结束。

此时的她随着众多家长站在学校门外,焦急地等待里面的考生出来。

她看着任远从学校走出来,他的嘴角挂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似有些学生的一脸茫然。

而他也该是这般模样。毕竟他是自己辅导了三年的学生。

初时看到任妈妈走到任远身边,问他考得如何。

任爸爸连忙打断:“别问那么多了,考都考了,成绩出来时自然就知道了。”

“你倒是想得开,我知道你自己也忐忑着呢。”

“没事,儿子,我对你有信心。”

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初时感到欣慰。

任静派来的人来到她身边,催她:“我们现在就要赶去机场了,不然会来不及的。”

“好。”初时微笑回应。

上车的时候,初时又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在心里郑重说:

任远,我心里最明亮的那个少年。

原谅我无法亲口对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也许我们不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当天,任远吃过晚餐后去找初时,可是敲了半天的门都没人应。

他给初时打电话,电话那头的女声说:“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去哪里了?

他将玫瑰花放在门外地上,跑回家问妈妈。

“不在家吗?我还打算明天请她吃饭的。”任妈妈亦是一脸茫然。

任远拿了初时家的备用钥匙再次冲出了家门。

果然人去楼空。

初时的行李箱、衣服、书都不见了,这个家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客厅桌子上是一束新鲜花束,散发着清新的花香,阳台上她养的花花草草也是生机勃勃的,仿佛房间的主人从未离开。

任远有些难过,这个坏丫头都不告诉他一声就走了,真把自己当风了,来无影去无踪。

他现在是来表白的啊,这一天,他等待了许久,终于要付诸行动时,她却不告而别了。这让他的心里如何能接受?

任远将自己买的花束放在了初时的房间里,一遍一遍地给初时的QQ留言。

之后,打电话给了龚行之。

“喝酒吗?”

“行啊。”龚行之以为任远只是单纯地想为庆祝结束高中生涯而放松一下,随口应之。

两少年进了一家酒吧,任远喝得烂醉如泥,龚行之倒是还清醒。

任远边喝边哭,大声喊着:“我喜欢她啊。”

龚行之一晚上都听他说了无数次这句话了,“我知道你喜欢她啊,你早点告诉她会死啊?”

“呵呵,早点说我怕把她吓跑了,想着等我高考过后说,就算她被吓跑了,我放假了,会追着她不放的。可是,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她就能知道我喜欢她了。”

“也许你们之间就是有缘无分,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任远醉倒后,龚行之将他送回家。

任爸爸任妈妈皆是吓了一跳,这孩子太放纵自己了,居然喝酒喝成这样了。任爸爸作势要揍他,被龚行之拦住,“任爸爸,您要揍就揍我吧,都是我的错。”

“小崽子,本事大了啊。”任爸爸虽生气,但还是停下手上的动作。

“任爸爸,任远他心里苦闷,这才去喝酒的。”

这倒是稀奇,任爸爸问:“有什么苦闷的?高考都结束了。”

“唉,我们小孩子的心思你们大人是不懂的。”龚行之无比惆怅道。

第二天,任远很早醒来躺在**,他望着手机的照片发呆,任妈妈端了一杯牛奶进来,看到任远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跟妈说说。”

“没事。”任远冷漠地回,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游戏,一日三餐都由人送进房间里来吃,简直是放纵到不行。

任爸爸和任妈妈一致觉得这孩子受刺激了,后来猜测,许是预估自己没考好,在惩罚自己。

“多大点事,大不了就是出国嘛。”任爸爸忍着失落,面上笑笑说。

见儿子没理自己,任爸爸脾气上来了,正解着皮带,下一秒就听到任远语气坚定地说:“我一定会考上南大金融系的。”

那是苏荷曾经失之交臂的梦想,他来帮她完成。

任远关了游戏,说:“爸,你告诉我妈,我今天中午想吃糖醋排骨,特想吃。”

任爸爸怔愣,来不及反应任远的跳跃思维:“你妈什么时候做过糖醋排骨了?她都很少进厨房。”

“我不管,我就想吃。”少年倔强地皱着眉头。

“知道了知道了,等着,老爸今天给你露一手。”

几天后,任远收到了一份快递,是大麦网快递过来的两张陈奕迅的演唱会门票,是初时在两个月前订好的,本来想等任远考试结束后一起去看的,但没想到之后会做出离开的决定,所以这两张票她修改了收件人的名字和地址,想着那时候自己不在国内了,任远可以跟任佳佳一起去看演唱会。

初时哪里想到,任远宁可另一张票浪费,也要一个人去看演唱会。

因为这本来就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约会啊。即便最后只能一人赴约,他也不愿意让它失去原本的意义。

他在那场演唱会中嘶哑了嗓子,哭红了眼睛。周围的女生都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他也全然不在乎。

往后,他发了那么多条QQ信息,她都没有回过,她的头像显示不在线。

大概是被她弃用了。

一段时间之后,任远发现她的号码被人占用了,他去跟人谈判,然后花钱买下了这账号。

他开始每天登陆那个号码,希望有朝一日,她再次出现。

只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终究还是弄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