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我欠下的债自己还

听过太多只能同享福不能共患难的故事,所以更害怕自己那么深爱的人会因为苦难而离开自己。

最残忍的莫过于不因苦难有多难以跨越,只因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你。

初时坐大巴车一路颠颠簸簸回了扬城。

下午三点,汽车站外,初时正要坐出租车去网上预订好的酒店,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小初。”

初时转过头,看到了她的母亲,正急匆匆地向她走来。

她停下动作,关上了车门,不情愿地对司机说了一声:“师傅,不好意思啊。”

然后让给了后面排队等着上出租车的旅客。

“我估摸着你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就来等你。”

初时见母亲还要继续说下去,忙打断,“我不跟你回家。”

付梅眼中闪过失落,不解:“为什么啊?小初,你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吗?”

初时笑:“你们供我吃穿读书,我对你们会有什么不满呢?”

“这大半年,我总觉得你在生我们的气,你对我总是爱理不理的,从不会主动联系我,我打你电话、发你短信,你也总是不回复。是不是因为娟娟?我听马阿姨说之前娟娟对你很不客气。她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娟娟原名李娟,现在改名邵娟,是付梅和邵磊的养女。

付梅亲切地叫她娟娟,说明她打心眼里是接受这个女儿的。

“妈,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再依赖你,不会黏着你,这些都是正常的,不是任何人的原因。”

“那你跟妈回家住。”

“我定了酒店了,钱已经付了,还交了押金,不能退。妈,真不好意思。”

付梅的表情有些勉强,迟疑道:“那……那我送你去酒店,妈想多陪陪你。”

“行。”

邵家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付梅牵着初时的手过马路,生怕她跑掉似的。

车上,邵娟放下车窗,探出头来,眯着笑眼,甜甜地喊了一声:“姐姐。”

初时微微吃惊,以为是不用见到她的,却还是没逃掉。初时表情淡淡,未理睬她,径自坐在了副驾座上,有些冷漠高傲。

付梅也没说什么,坐在了邵娟旁边,邵娟尴尬地看着她,付梅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一路上,再无言语。

到达酒店办理好入住后,付梅还想带着初时去吃晚饭,被初时一口拒绝了。

“妈,我有些累了,坐了一天的车,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你们回去吧。”

看着女儿满脸的倦意,付梅有些心疼:“那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好。”初时牵强地笑,敷衍着。

邵娟狠狠瞪了一眼这个她名义上的姐姐,眸子里是一种无处宣泄的怒意。

初时假装没有看到,去了洗手间洗脸。

付梅去了附近知名的餐馆,打包了一些饭菜让司机给初时送去。

邵娟在一旁看着,醋意大发。

“妈,刚才姐姐那么无视我,你都没有说她。你平时对我那么严厉,你好偏心啊。是不是因为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你就看轻我。”

付梅感到诧异,眼前的这个小女孩不过十多岁,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甚至话语中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很早就知道娟娟是个心思通透的女孩,她的聪明程度常常令人感到害怕,她的城府或许比初时这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还要深沉。付梅有段时间不是很喜欢她,她不是那种心思单纯的善良姑娘。娟娟太会看人脸色了,她说的话不知是骗还是真,总让人捉摸不透。后来付梅觉得娟娟是受她母亲影响,才会变得这般世故。她同意收养娟娟时向邵磊提出了要求,那就是为了娟娟好,以后请邵春少来家里走动。邵磊欣然答应。

之后,大家都处得挺愉快,付梅对娟娟管教得很严格,是真的打心底里把娟娟当作女儿来对待。如今,娟娟说她偏心,付梅开始反思,或许是她真的疏忽了邵娟的心思,连忙宽慰道:“小初是个可怜的孩子,我虽然是她母亲,但是根本就不便说她什么。她要是让你心里不痛快了,你也要体谅她。”

邵娟商量道:“那你以后不要管我那么多好不好?我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玩电脑就玩电脑,想买漂亮衣服就买漂亮衣服。”

倒真不是付梅对娟娟的吃穿苛刻,而是这个孩子的作风太奢侈了,衣服买了一堆又一堆,根本就穿不完,简直是浪费。而且她这个年纪,迷恋上看电视玩电脑是很容易影响学习成绩的。

“这不行,我该管的还是得管。”付梅坚持。

见付梅没有让步,娟娟心里不满,但是面上还是带着笑容。

苏荷的母亲田桂香是个左脚天生残疾的人,这样的一个人嫁给了附近的瞎子苏松。

苏松平日里靠给人算命挣钱,生意清淡,到年底那段时间才有些收入。

中学放假,初时常去苏家找苏荷玩,对苏家并不陌生,老城区里,破败的楼房里,苏荷家住在一楼,有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房子虽然小,但是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田桂香是个勤快的女人。以前苏荷和苏亮每天都会帮田桂香做手工活,一家人开着一盏小小的黄灯,数着棉签装袋,就连苏松这样的盲人都能做。通常数一口袋棉签也才不过几块钱而已。有几次,初时住在苏荷家,也会帮忙到很晚。面对这样的生活,没有人抱怨,他们平和地接受着这一切。初时看着就觉得充满希望,觉得他们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这样的一个家庭好不容易供出了一个大学生,指望着以后的日子稍微好过点,却遭到了命运的捉弄。苏亮的猝死让苏松和田桂香生出了满头的白发,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两人的脸上再也捕捉不到笑容,沉闷的相处,不多的话语,已经令这个家庭犹如死灰。

苏荷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很久之后初时去看望他们,他们问初时有没有跟苏荷联系。初时忍着心中的酸涩,说她现在过得还不错。

付梅每个月都会以苏荷的名义往田桂香的存折里打些钱,她跟他们保持着朋友的关系。他们以为苏荷不再联系他们是想要摆脱这样的家庭,尽管很想念女儿,但他们也觉得她这样做没有错,因为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着,只会越来越消极,越来越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离开、走出去,才是苏荷应该做的。

连这次田桂香生病,苏松都没有想过要找回苏荷。

而田桂香只想在家等死,哪里会想要治疗,他们也没有钱治疗。

直到初时和付梅双双出现在苏家。

初时告诉他们,苏荷已经嫁人了,不方便回来看他们,知道母亲生病也很着急,便给初时打了钱来,要田桂香务必接受治疗。

得知女儿现在生活很好,苏松的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田桂香本来还是不愿意花这冤枉钱接受治疗,但是苏松也开始劝她,田桂香这才被说服,去医院接受治疗。

苏松行动不便,一直在家,初时付钱关照邻居,要定时来给苏松做饭。

医院里付梅请了护工照顾着田桂香的饮食起居,初时偶尔陪着田桂香说说话,跟主治医生聊聊治疗方案。

病房里清冷,有很多病人都暂时出院回家过年了,所以田桂香所在病房里另外两张床都空了出来,少了许多吵闹。

大年初六的傍晚,孙礼给初时打电话,问她喜欢吃什么。

那边兴致满满,初时有些难以启齿,一阵沉默。

“火锅、烤肉、烤鱼、粤菜……你想吃什么?我来订位子。”

“孙礼,我很抱歉,我回家了,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了。”初时态度无比诚恳。

孙礼的心凉了半截:“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吃饭啊?”

他觉得这是初时的借口,被这样怀疑,初时也觉得很无奈。

“不是的,我家里出了一些事,跟我愿不愿意和你吃饭没有关系。孙礼,你不要多想,我真的当你是朋友。”

“家里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初时沉默了,这两天她已经问过医生了,田桂香的手术有条件的话最好到南城那种全国权威的医院做。

她有些为难地开口问:“孙礼,你家里有人认识南城军区医院肾脏科的权威专家吗?”

“林伟西的妈妈是军区医院的医生,她肯定认识。”

“我有个亲戚生病了,我想带她到南城治疗。”

“这样吧,你把病历拍照发我一份,我帮你问问吧。”

“好。”初时顿了顿,又说,“谢谢你,孙礼。”

“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能帮到你,我会觉得很开心。”

孙礼第二天上午就给初时回了电话,说可以安排住院,这件事他已经拜托林伟西全权负责,就算他到时候不在南城也没有关系。

初时跟他说等下次见面请他吃饭好好道谢。

孙礼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初时和付梅商量了下决定帮田桂香办理出院手续。

大年初八,孙礼和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后,就被林伟西送去机场了,没能再见一次苏荷,总归是遗憾的,所以他再三叮嘱林伟西一定多帮帮苏荷。林伟西的耳朵都快起茧了,连忙提醒他这话已经说了无数遍了。孙礼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害地笑了:“我忘了。”

看着孙礼有些落寞孤单的身影,林伟西在心里也是一阵不舍。

“好兄弟,半年后再见。”

孙礼没有回头,摆摆手。

一个礼拜后,田桂香做了左肾切除手术,因为是早期癌症,加之田桂香目前的身体状况,主治医生并不建议继续采用放化疗的方式预防癌细胞转移,决定用药物干扰,定期到医院复查即可。

这期间,林伟西一有时间就来医院找初时。他青春阳光的长相,令小护士们都不禁多看两眼。

肾脏科的护士在整间医院相对而言是比较轻松的,因为肾脏病人是不能多输液的,基本上一个病人一天两瓶水,分两次输完。所以,有些实习护士会留在田桂香的病房里,听林伟西侃侃而谈。

初时在一旁听着,静静的。

在林伟西提出要来病房前,初时就跟他约法三章,不要提及她的名字。虽然林伟西不太能理解,但还是答应了。

不过,初时每次在林伟西到来时都非常紧张,害怕他习惯性地喊出她苏荷的名字,被田桂香听到。

付梅私下问过初时,那个林伟西跟她是什么关系。

“他跟我没关系啊。”

付梅显然不相信,“要是真没关系,他跑这里这么勤快?这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到处都是病菌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为你而来,因着你的关系,才会对你桂香姨这么照顾。听小护士说,林伟西的妈妈是这家医院的一个主任医师,出自很有名的家族。他跟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真的就是大学同学关系,很普通的那种。”初时依旧很淡定坦然。

付梅这才信了半分。

之后,她越看林伟西越喜欢,无数次想,要是这样的男孩子能成为自己的儿子该有多好。虽然初时对他感觉一般,但是很明显,这个林伟西对初时可是很上心的。

直到南城大学开学,林伟西就没再跑来,连初时也是每天傍晚才来医院一趟,为了陪付梅一起去外面吃晚餐。医院里的饭菜都是为病人设计的,虽说健康但是因为低盐使得常人很难咽下去,付梅吃了几次就放弃了。再后来,初时会陪着付梅去医院附近的商场里吃饭。

这次田桂香生病住院,付梅出钱出力,初时也知道她顶着很大的压力,跟邵磊肯定吵过架。毕竟以邵磊那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性格,是不会放付梅在外这么长时间的。

母亲的陪伴多多少少给了初时安慰与力量。

那日,一些病人聚在田桂香的病房里,大家谈论起走廊那头病房里的一位病人,那个男孩子只有十六岁,已经出现了肾衰竭的症状,在颈部插管靠血液透析来维持生命,他的父亲原本想要把自己的一颗肾移植给儿子,却检查出患了淋巴癌。一家三口,倒下了两个,这个家只能靠男孩的母亲坚强支撑着。

有时候,命运真的挺残忍的,它总是不愿意给人美好的结局,一次又一次挑战着人类承受的极限。

初时听后,心里受到了极大的感触,久久无法释怀。

初时对付梅说:“一个要捐赠自己的肾脏给儿子救命的父亲却被告知自己得了癌症,你不觉得这太荒唐了吗?”

“我们经历的也很荒唐啊。”

初时一怔,苦笑,是了,谁的经历不荒唐呢?

她转念问:“如果是我生病了,你愿意捐赠自己的肾脏来救我吗?”初时有些不抱希望,毕竟在她心里她的母亲从来就不是伟大的人。

她是个俗人,是个自私的人。

然而,付梅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坚定地说:“我会。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给,就算是要我的命都可以。”

“是吗?”初时有些迷惑了。

“是,初时,你不可以怀疑我对你的爱。”

初时没再说什么,偏过头去默默地掉了一滴眼泪出来。

即便是谎言,也令人为之动容。

付梅在医院附近的小区里租了一间公寓,方便去医院照顾田桂香。初时之前一直陪她住在那里,这两天才搬回玫瑰园,原因无他,任远的妈妈一直都打电话催她回来给任远补课,说任远最近学习上有很多不懂的地方。眼见田桂香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初时也有心思做别的事情,就答应了任妈妈过几天回去给任远补课。

这一天是周六,是任远年后第一天接受初时的补课。

任远听到门铃声就急匆匆来开门,初时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外,他呆呆地望着她,幸福的感觉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上一次见她是年前,他也没曾想年后她会这样忙碌。

初时进门,上下打量了一番任远,感觉他变了。

“你好像长高了啊。”说完,初时比画了自己跟他的身高,随后喃喃自语道,“的确是高了呢。是个大男孩了。”

“有吗?”任远有些羞涩地挠挠头。

看着任远如此模样,初时也忍不住笑了,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任远。

“喏,迟来的生日礼物。”

“冬天没剩下多久了。”任远从袋子里拿出围巾胡乱围在脖子上,有些惆怅惋惜。

“这个冬天太冻人了,也该过去了。春暖花开多美好。”

任远笑,他倒是希望这个冬天能够再漫长一点,春天来得再慢一点,这样这条围巾就可以一直围着了。

“你最近都忙什么呢?”任远好奇。这段时间,他有很多次都联系不到初时。她的QQ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被主人弃用了一般。当任妈妈告诉他初时请假的事情,他以为她是要离开了,不愿再做他的家教老师了,失落了好一阵子,就连任妈妈也不敢肯定初时还会不会再来。

昨晚,初时给任妈妈打电话说今天会过来,任远一夜失眠,兴奋激动了很久,清早起床就把要送给初时的礼物整理了下,打算打包让她带走。

在墨尔本的时候他陪着任妈妈和任佳佳逛街,看到什么好玩的都想要买来送给他的小老师。慢慢地,礼物就变多了。

“自然有要忙的事啊。”初时顺手脱下外套,去了书房。

翻了翻书桌上的书本和之前让任远买来的习题册,然后没收了答案。

任远跟了进来。

初时看向他说:“你妈跟我说你这两个星期的课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你告诉我是哪里不懂,我给你讲讲。”

“好。”任远有些不自在地躲过了初时的目光,其实自从认真学习后,老师讲什么,他都能理解通透,之所以这样装不懂,也只是希望表达下他离不开初时的补课,让家人一定要尽力挽留住初时。

中午,任妈妈留初时在家吃饭,补课到傍晚才结束,走出书房,任远发现家中只剩下保姆阿姨一个人了。任妈妈带着任佳佳去美术老师家学画去了,任爸爸今天一天都没出现过。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见。”初时看了看时间。

“你等等,我给你带了礼物。”任远跑回房间,随后搬出了一个很大的收纳箱。

初时目瞪口呆:“什么呀?这也太……大了吧。”

“我帮你搬回去吧,有点重。”

“好,”初时有些过意不去,“让你破费了。”

“这里面除了任佳佳送你的音乐盒,其他的都是我给你买的。”他有些得意地说。

“我知道了。”

来到初时家,任远将收纳箱子放在她房间里的飘窗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知道这以前是我的房间吗?”

初时愣了愣,倒是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过租出去前重新粉刷过了,我的那些海报都被撕了。”任远觉得可惜。

“现在房间被你布置得还蛮少女的。”

金色的铁艺**绕着一些彩灯线,**铺着淡粉色的蕾丝被单,床前做旧的老木地板上铺着民族风的地毯,飘窗旁边放着一张圆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瓶绿植,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咖啡杯,颇有文艺气息。

初时静静地等着任远,事实上,她现在要赶着出门和付梅汇合。

任远参观完后,对初时说:“苏荷,你给我做晚饭吃吧,我想吃你做的意大利面了。”

初时瞪大眼睛,“你家里阿姨在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做菜一点儿都不美味。”

“别找借口奴役我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早就吃习惯了。”

“哎呀,苏荷,你看我送你这么多礼物,你请我吃顿晚饭怎么了?你不要这么小气嘛!”任远拽了拽初时的衣服。

初时笑:“不好意思啊,我今晚不在家吃饭,我有约。”

“和谁约了啊?”任远状似无意地追问,“男朋友吗?”然后心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我妈。”

任远暗自松了一口气:“你妈来南城了吗?”

“来了一段时间了。”

“那你带我一起去呗。我保证我会很乖的,不给你捣乱。”任远开始耍无赖。

初时无法抵挡他的这种无邪请求:“行吧。”

任远得逞,开心地笑着说:“苏荷最好了。”

上了出租车后,任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逗乐了初时。

“你有话就说呗。”

“你和你妈关系不是不好么?”

“是啊。”

“那现在,你们看起来也不是关系不好的样子啊。”

“我家里有人生病了,现在不是跟我妈闹别扭的时候。”

“啊?谁生病了?”

“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初时不愿多说,显得有些不耐烦,她不想解释一堆,或者说是胡编乱造一堆谎言来圆一个又一个谎言。

到达商场,初时打了电话给妈妈,她妈在排号,初时带着任远到付梅跟前,任远热络地对付梅说:“阿姨,您好,我叫任远,见到您很开心。”

任远?

付梅尴尬地问:“你说你叫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叫任远,远近的远。”任远解释。

真巧。

下一秒,付梅就红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初时。

初时知道付梅的心情。

“哦哦,你好,任远。”付梅一直都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喊出任远这个名字,她至今都觉得心痛不已。

她的儿子,任远。

那么可爱的孩子,却走得那样早。

“任远是我房东家的孩子,也是我做家教的学生。”初时介绍道。

付梅对初时说:“我不知道你在做家教的工作。”

“时间多就挣点钱了。”

任远一直礼貌微笑着,付梅看着他略带青涩的脸,觉得他蛮讨人喜的。

又或者是对任远有些代入感情了,就跟曾经的初时一样,看到任远就忍不住地要对他好。

点菜的时候,付梅一直望着任远,让他点自己爱吃的菜,热情得让任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付梅给任远倒了玉米汁,跟他聊天,初时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你多大了啊?”

“19岁了。”

“比苏荷小两岁,读高三吗?”

任远有些难为情:“高一,我以前身体不好,上学比别人迟。”

“不好意思啊,任远。”

“没关系。”

点的菜上桌后,付梅热情地给任远夹菜,搞得任远都有些受宠若惊,一度觉得是自己表现得太好了,才会这样受欢迎。

看着任远吃饭,付梅想起了儿子,他们都一样,性子慢吞吞,吃饭斯斯文文的。付梅有些恍惚。

后来,一顿饭吃得有些安静。

初时怕任远觉得尴尬,时不时地夹菜到他碗碟中。

“倒真像个好姐姐的样子了。”付梅突然开口感慨道。

初时愣了愣,心里亦不好受:“嗯。”

那是她心里永远的一根刺,是怎么都磨灭不掉的愧疚与后悔。

任远在心里无声反驳,才不要你做我好姐姐呢。

分别的时候,任远对付梅说:“阿姨,我今晚过得很开心,谢谢您的款待。”

付梅微微笑着:“好孩子,你爸妈肯定很欣慰,有你这么好的孩子在身边。”

任远苦笑:“我妹妹比我更好。”

“不要妄自菲薄。”初时插嘴。

“再见,任远,有机会,阿姨再请你吃饭。”

“再见,阿姨。”

回去的路上,初时一直望着车窗外,静静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你妈人挺好的啊,你们之前怎么会处成那样?”

“你又知道什么呢?”初时的语气十分悲伤。

任远看到车窗玻璃上映出她流下的眼泪,心也跟着揪起来了,忍不住猜测她弟弟的死是不是她妈妈造成的,所以她和她妈之间才会那么疏离。但他不敢问出口,隐约觉得苏荷的弟弟是她心里的一个禁忌,是一个只要提了就能让她哭到肝肠寸断的人。他害怕她又会像在厦门的旅馆里那样哭泣,自己的心受不了。

她总是对别人说自己是她弟弟,任远想如果她的弟弟还活着,或许苏荷就不会这么孤单无助了。

下车后,初时的心情恢复如初,好像方才的悲伤是任远看错了。

她要送任远回家,谁知道任远不肯。

“还是我先送你回家吧。你一个女孩子家,万一遇到坏人呢?”

初时笑了:“你一个小孩,要是遇到坏人,我可吃罪不起,你多金贵啊。”到时候任爸爸任妈妈不得恨死自己啊。

“我怕什么啊?大不了就是被强奸嘛。”任远说得无比豪迈。

初时被逗乐:“也对。”

“不过这么冷的天,坏人也应该不会出来作案吧。”任远猜想。

“嗯。”说完,初时就裹紧了外套,问任远,“围巾还暖和吗?”

“当然暖和了。”

“那就好。”

玫瑰园很安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一栋栋高楼每家每户都亮着灯。

初时看着自己家的阳台上有个人影,原来是慧慧在晾衣服。

她最近交了新的男朋友,英语系的才子,没有帅气的样貌,但会是一个能死心塌地对慧慧好的那种人。颜颜初时聊起这件事,觉得慧慧一定是被Simon伤得太深了,现在的这个男朋友不提跟Simon比了,在所有追求慧慧的男人中长相是最普通的一个。但初时想,也许正因为如此,慧慧才会选择这位吧,毕竟他能够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安全感。

仰望一个太过优秀的人,始终是太累了。

任远把初时送上电梯后才往家走。

初时想起和任远见面的那一天,下大雨的南城,到处都是积水,他给他爸打电话来接他,那时候的他似乎不懂得体贴别人的辛苦,是个只为自己考虑的孩子。但如今,他好像长大了许多,独立了许多,也开始变得绅士许多。从前的他向来是懒得主动与别人打招呼的,更别提如此礼貌周到。

意识到他的这些变化,初时替他感到开心,也觉得自己蛮有成就感的。

回到家,慧慧在客厅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初时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回房间去了。

她把任远送来的收纳箱搬到**,还真挺沉的。

长这么大,她几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这些礼物好像把她之前缺失的惊喜都给补齐了。

初时充满期待地打开盖子,一件一件地拿出来,放在**,有茱莉蔻的护肤品、澳大利亚本土的一些保健品、一双三叶草的运动鞋、一只毛茸茸的灰色邦尼兔和任佳佳送的水晶球音乐盒。最下面是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是一条串了粉色珠子的潘多拉手链。

初时给任远打去了电话。

任远可能刚刚才走到家,电话那头有关门声。

“怎么了?”

“你送我的礼物都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任远语气很冲地问:“怎么就不能收了?”

“你爸妈知道你送我这些吗?如果我收下,我就成了贪便宜的人了。”

“我爸妈知道我给你买了礼物。”虽然不知道买了这么多。

任远故意装作不耐烦:“我买都买了,你就收下吧,就当是我贿赂你了。”

“任远……”初时显得无奈。

“你放心好了,我压岁钱很多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很多。”

“下次你不许再这样破费了。”

“好。”下次的事下次再说了。

“那挂电话了。”

那个盒子她到底看到没?

任远着急打断,“等一下……”

“什么?”

“你有看到那条手链吗?”

初时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伸手摇晃着已经戴在手上的手链,抑制不住的嘴角上扬:“看到了,很漂亮。”

“你喜欢吗?”

“喜欢啊。”

“我眼光还不错吧?”任远得意道。

初时难得没有反驳:“是啊。”

“那条手链你记得戴起来啊,我觉得很适合你。”

初时憋着笑,如果告诉任远她在看到后就迫不及待地戴在手上了,那任远会不会更得意了。

调整情绪,初时才语气淡淡地回:“好,我知道了。”

窗外夜色温柔,两人在各自的小天地里偷偷笑着,不敢让对方知道,只觉时光是这样的甜蜜。

其实,潘多拉手链任远买了两串,蛇骨链上各串着粉珠子和黑珠子,是情侣手链。

当然目前,他是没胆量让苏荷知道的。

南城进入四月的时候,气温终于开始回暖,春天的脚步虽然比往年晚了许久,但也不影响人们出门踏青的心情。

公园里百花齐放,碧绿色的草地上到处搭着帐篷,大家席地而坐,边赏花边烧烤,蓝天白云下飞着一只又一只美丽的风筝。

其中一只蝴蝶风筝的线揣在任远的手中。

初时和任佳佳在把中午要吃的东西装盘,寿司、卤鸡爪、秘制扒鸡、可乐鸡翅,都是任妈妈的手艺。

今天是田桂香出院的日子。大清早,初时就去医院帮着办理出院手续,跟付梅和田桂香告别,邵家派车来接她们回扬城,免了她们路上受累,初时放心不少。

刚从出租车下来就看到任远推着他的自行车远远走来,他戴着黑色鸭舌帽,穿着一件白T恤,搭一件军绿色的外套,像是要去运动。

“去哪儿?”初时走近了问。

任远笑:“来找你啊。”

“找我干吗?”她记得今天安排的补课时间是晚上。

“我们去踏青吧,任佳佳嚷了几天了,我爸妈都没时间陪着,所以我就想到你了啊。”

“什么时候?明天吗?”初时在心里想着要买些什么食材。

“现在。”任远轻轻松松地说。

“现在?”初时大吃一惊,随即说,“来不及吧?”

“来得及,东西我妈都准备好了才出门跟姐妹约会的。现在任佳佳已经在家里正在为穿什么衣服而发愁。其实吧,她就是脸丑了点,再怎么折腾也还是不行。”任远毒舌起来也真是够讨厌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一定有空陪你们?”

“单身人士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时间啊,反正又没有人约你出去玩。”

“你嘴巴还可以再损一点儿。”初时玩笑道。

“可以啊,你要听吗?”

初时摆手:“不,你闭嘴吧。”

春天真是个适合恋爱的季节,她的两个室友突然都脱单了,就连天籁也有人追了,大家都春心**漾,蠢蠢欲动啊。

初时回家换了一双运动鞋就去任远家了。

保姆阿姨在把食物装篮子,任佳佳散着一头的乱发等着她帮她编辫子。

“苏荷,你给任佳佳扎个辫子吧。”阿姨说。

“扎马尾辫吗?”初时接过任佳佳手里的梳子问。

任佳佳比画了一番:“把我前面的刘海编个辫子然后扎个丸子头。”

“编不好别怪我。”

“苏荷,你别理她,一天到晚臭美,就给她扎个马尾辫。”任远从房间来到客厅,手里抓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随意地戴在初时的头上,竟然还挺好看。

初时想要拿下来,被任远阻止了。

初时觉得别扭:“我涂了防晒霜,不用戴帽子。”

“外面太阳很晒的。”任远坚持,此刻,他的手正压在初时的手上。

比初时高了大半个头的任远靠她很近,初时感觉到有些压迫感,一个抬头就与他的视线相撞,这样的他们有些暧昧,让初时觉得尴尬。任远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松开了初时的手,脚步往后移开,脸上不自然地笑了。

初时重新戴好鸭舌帽,开始给任佳佳编辫子。

一切准备就绪后,三个人才走到小区外,初时用市民卡刷了一辆公用自行车载着任佳佳往附近的公园骑,任远的车跟随在她们身后,像是在为她们保驾护航。

公园外的路边停满了汽车,初时他们直接骑车进了公园。宽而平整的行路两旁,水杉树将阳光遮挡了大半,微风扑面而来,热得快要流汗的几个人一下子凉爽起来。

最后,他们将车子停在了桃花林外。

任远从背包里拿出两块野餐的格子布,铺在草地上。

不远处一只风筝落在了地上,任远心思一动,看了一眼初时和任佳佳,然后悄悄骑车去公园外的小商店买来一只风筝。

任佳佳有些激动,嚷着要玩,然而,不等风筝飞上天空她就觉得没意思把线团扔给了任远。

初时将一盒草莓递给任佳佳吃,然后对任远说:“你把风筝线绑在桃花树上,过来吃点东西吧。”

“好。”

任远小跑过来,初时递给他湿纸巾擦手,然后将美食都挪到他面前。

任佳佳在一旁看着,感慨道:“苏荷姐,你真的好贤惠,以后谁娶了你就是谁的福气。”

“小丫头片子,瞎说什么呢?”初时作势要去捏她的脸。

任远在一旁呵呵笑着。

她总是可以把身边的人照顾得很细致,这是她的优点。

附近有一群人在烧烤,大概是公司聚餐。

有个男人端了一盘烧烤过来,那人直视着初时羞涩地说:“给你们吃的。”

初时连忙站起身,接过盘子:“这多不好意思,谢谢了。”

“这是你弟弟妹妹吧?”

初时看了眼任远和任佳佳,说:“是。”

任远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看着那个男人,只听他又说道:“方便的话可以加个好友吗?”

“这……”当然不方便。初时在心里补充。

任远微笑着对那男人说:“不太方便呢,她有男朋友了。”

男人一脸尴尬,对初时说:“我就是想单纯地跟你交个朋友,没有其他意思。我是做销售的,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

初时转过头来,将自己的QQ号给了那个人。

男人走后,任远凑过来低声说:“我才不信他目的如此单纯,苏荷,他就是想追求你。”

“你都说我有男朋友了,他还能怎么样呢?”初时语气闷闷的。

任远看出来她有些不高兴,有些纳闷。

难道是觉得自己破坏了她的好事?

任佳佳没心没肺地吃着“敌军”送来的食物,任远狠狠瞪了她一眼,将寿司塞了满嘴,然后就呛到了。

任佳佳幸灾乐祸道:“哥,你吃那么急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任远喝了几口水,懒得理她。

吃完午餐后,初时用矿泉水把盘子洗干净,给方才那人送去,两人寒暄了几句,初时带着笑容走了回来。

趁着任佳佳去卫生间,任远问初时:“你喜欢那种类型的男人啊?”

“不一定。”初时回。

“我看你刚才好像有点不高兴,你是在怪我吗?”

“怪你什么?”

“破坏你好事啊。”

“想太多了,任远,我真的不喜欢说谎的人,我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

任远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我当时也是想帮你,我看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初时回:“我的为难是我要解决的事,不是你说谎的理由。”

任远求饶着:“好啦,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

初时厉声道:“下次别再犯了。”

“遵命。”

初时恢复了笑脸,任远在心里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说真的,那个男人真的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看起来像个社会精英。”

初时认真回答:“我以后的恋人可能只会从朋友中诞生,我没有办法跟一个我不了解的人处男女朋友。说白了,我对人的防备心其实很重。”

“那我呢?你防备我吗?”任远一脸紧张。

初时被逗乐,微微笑:“你不一样啊,你是我学生,是我弟弟。这也许就是我们的缘分吧!”

任远有些失落,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对她而言,只是学生,只是弟弟。

午后的阳光将人晒得慵懒散漫,初时收拾好东西后就躺了下来,她困得眼皮都在打架。

任佳佳跑回来,躺在她身边,初时给她盖上自己的外套,重新闭上了眼睛,很快进入熟睡状态。

任远坐在另一块格子布上,静静地望着她们。

苏荷,我真的喜欢上你了。

你知道吗?

我因为你开心而幸福,因为你不开心而紧张。

见不到你的时候想念你,见到你的时候心就会像小鹿乱撞一样。

我不敢想象,如果未来你不能喜欢我。

我很害怕,有一天,我终会打破这份平静,告诉你我的心意,然后你就远离我了。

所以,苏荷,求你快点喜欢我,好不好?

初时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

周围踏青的人大多回去了,公园渐渐变得安静起来。

初时坐起身来还有些懵,她的身上盖着两件外套,一件是她自己的,一件是任远的,她看了看四周,任佳佳和任远坐在一棵桃树下编花环。

任佳佳得意地笑,走过来:“苏荷姐,我编的好看吗?”

“那我给你戴起来。”任佳佳踮起脚尖,将初时的帽子拿下,把花环戴在了她头上。

初时虽然觉得有些幼稚,但是好在周围没什么人了,也说不上丢人。

任远拿出手机,偷偷给初时拍了一张照片,然后默默藏好。

初时把外套丢给任远:“穿上吧,别着凉了。”

任远听话地穿上外套,又听初时说:“你怎么不叫醒我?我都睡过头了。”

任佳佳抢着说:“我哥说你最近为了家人生病的事情忙碌一定累坏了,说让你多睡会儿。”

初时有些感动。这的确是她这些天来睡得最安稳的时候了,没有做噩梦,很平和舒适。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好,我来收风筝。”

初时抬头看天空,从包里拿出水果刀,割断了风筝线。

“苏荷姐,风筝飞走了。”任佳佳一脸不解。

初时笑:“在我的家乡,放风筝是为了放走这一年的霉运,就让风筝把霉运带走吧。”

“原来如此啊。苏荷,希望这个风筝能够带走你所有的霉运。”任远说。

“谢谢你,任远。”

初时在公园里招惹的桃花运,让她困扰了好一阵子。

销售男士名为章清,已经工作三年,声称是业界精英,加了初时为好友后,每天早晚问候,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开始初时还会礼貌性地回复几句,后来他想追求她的目的显露,初时就对他隐身了。

任远笑她自作孽不可活,当初就不该把号码给那个人。

初时觉得无奈摇头。其实像孙礼和林伟西这种摆明了态度要追求她的人,初时向来处理得很决绝,从不心软,但是像章清这种一开始表现得纯良无害的,初时降低了防备心,再处理起来,就觉得自己蛮伤人的。

这一天,补课结束后,任远要留初时吃晚饭,初时的电话适时响起,拒绝了任远的好意,边出门边接了电话。

因着田桂香的事情,初时与她母亲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

付梅几乎每隔两天都会给初时打来电话,聊天的内容一开始是围绕着田桂香的近况,后来渐渐的,母女之间也会说些日常的琐事,比如付梅很关心初时的恋爱情况。她很纳闷女儿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一直单身。

初时告诉她:“我没想过要和别人一起走一辈子。”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对未来太茫然了。

“小初,我总觉得你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你背负太多,妈妈很希望有个人能够陪着你面对这一切,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给你支持安慰。我不想你总是躲着默默哭泣。”

初时没忍住流下了眼泪。

“谁能陪我一起面对这些困局?我不想拖累别人,我欠下的债我自己还。”

付梅有些急了:“你怎么就这么固执?”

两人一阵沉默后,结束了通话。

初时正好出电梯,站在家门口。

平复了心情才开门进去。

就像她曾说过的,如果田桂香需要她的肾,她会义不容辞地奉献出来。

这都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她的未来有那么多不确定的因素在,她又怎么敢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