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她一直在我心里

偶尔还是会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但只要这个世界还有你,它就还是温暖美好的。

那些年里,多遗憾我们的分开不叫失恋,因为我们从未开始恋爱过。

但如果,相遇是一种命中注定,那能不能再相爱?

细细想来,初时世界里的全部温暖似乎都来自于任远。

在美国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那晚任远背着她回家的场景。

“从我记事开始,从来都没有人这样背过我,可你已经背了我两次了。”

“那被人背着的感觉如何?”

“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以前,她幻想过自己回到南城与任远不期而遇的场景,不过更多时候她更害怕再遇到任远,怕他们之间还是有那样一道长长的沟壑,跨不过去,遥遥相望。因为在她的记忆深处,他们本就是不相配的两个人。

而她曾经答应他等他高考结束后就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那只是在骗他。

瞧,任初时不喜欢任远说谎,其实只是因为自己就是个说谎者,常常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

这样真的很不好,所以她不想任远也变成这样的人。他就该单纯得跟白纸一样生活着。

从画廊出来,分别的时候,初时考虑了一番,最终走向林伟西,对任佳佳说:“佳佳,如果可以,帮我告诉任远,他送我的狗已经生过三次宝宝了,对不起没能看好它,因为我妈妈说喜欢它的狗狗实在太多了。”

“好的,苏荷姐,我会帮你转达的。”

“谢谢。能让我跟林伟西单独说几句话吗?”

任佳佳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啊。”然后先上车去了,留下他们两个人。

林伟西内心有些欣喜激动,期待着她要说的话,不管是什么。

初时忐忑地问:“能给我秦颂的联系方式吗?”她知道自己是有些突兀,但是这些年每次想到秦颂,她都寝食难安,终究是欠他太多,却没有办法偿还。

“为什么?”林伟西很是意外,同时提着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失望与难过游离于他所有的感官。

“我有些话要告诉他。”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那年秦颂也来问我怎么才能找到你,我看得出来,你的离开对他的打击很大,他伤心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你喜欢他吗?这最后的问题,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于他来说,放弃她,始终是一种遗憾,一种痛心。而最终得到她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会嫉妒到发疯。

“我欠他一个解释。”她当初的不辞而别最对不起的人便是秦颂,她本该全都告诉他的,可是她选择了落荒而逃。

尽管很想一直问下去,可是林伟西还是忍住了,她的事,他现在根本就没立场插手。

“把手机给我。”林伟西说,然后帮她存入秦颂的手机号码。

“谢谢你。”

“苏荷,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什么吗?”林伟西一本正经地说。

“嗯?”

“在今天没见到你之前,我常常在想你的身边是不是已经出现了一位对你百般体贴温柔的男人,你们或许已经结婚生子,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日子。也许你依旧是孑然一身,但你事业有成,工作的成就给了你极大的满足感,你暂时不需要爱情。种种猜测,最后的想法都是你一定过得很幸福。苏荷,尽管我曾经对你充满怨念,但是我真的舍不得看到你过得不好,所以,你一定要幸福。我永远都会这样祝福你。”

初时听着这番话,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爱情这玩意,说到底是勉强不来的。

“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珍惜任佳佳,她是个不错的姑娘,配得上你。”

林伟西尴尬地笑了:“放心,我会的。”

我当然知道你会,也许你并没有发现,你从头到尾都没想起要记下我的联系方式,这样很好,我们自始至终都做不了朋友,本该相忘于江湖。任初时在心里笑了。

回到酒店房间,任初时看了手机里秦颂的联系电话,始终都按不下去,她是这样的恐惧,恐惧到想哭。她觉得秦颂会杀了她。

后来,她索性丢下手机,去卫生间卸妆洗脸,换了一身睡衣出来。

从房间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喝了起来。她的胃并不好,一罐下去,胃里早就在翻滚,好像一起身,就能吐出来。她用手抵着胸口,等待着这口气平复下去。然后拿起**的手机,不再犹豫,拨通了秦颂的电话。

喝酒壮胆,这话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声:“喂?你好。”

任初时深吸了口气,开口:“你好。”嗓子哑了。

“你是?”秦颂不明所以地问。

任初时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秦颂,我是苏荷,我回来南城了。”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声音,任初时一直耐心等着,隐约之间她似乎听到了他的抽泣声。

“秦颂,你还好吗?”初时自责不已,眼泪就这样顺势流了下来。

“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找你。”

“我明天下午会离开南城,在这之前,我们见一面吧!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初时强调着。

“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初时心疼得都快窒息了:“对不起。”

“你不觉得你这一声‘对不起’对我来说太迟了吗?”

初时急忙说:“我知道,我都知道。秦颂,我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你。”

“你能还给我一个活生生的苏荷吗?”秦颂用略带祈求的语气问。

初时吸了吸鼻子,难以作答。

秦颂苦笑一声:“明天的见面地址你发给我吧。”

“好。”

初时刚应下,秦颂就挂了电话。

初时把酒店地址发过去后再次丢下手机,情绪彻底崩溃了。

回想过去的那些岁月,初时拼了命地让自己活得有声有色,因为那都是她偷来的。她偷走了本该属于苏荷的人生,是她连累苏荷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她更害得秦颂丢失了爱情,这样的自己是配不上幸福的,她一直都知道,所以这些年她的神经一直都紧绷着,她只要一想起秦颂,就笑不出来。因为愧疚,她在美国的那些年更是一次都没能梦见苏荷。

可怜的秦颂。她根本就没有办法还给他一个活生生的苏荷。

苏荷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苏荷,我想你。”初时对着空气绝望地喊出声。

初时不知道哭了多久,隐隐地听到了一阵阵敲门声,她起初没在意,以为是隔壁房间的,直到她听到门外有人在叫苏荷这个名字,她才抹了把眼泪,整理了头发去开门。

门外站着孙礼,一个本该离开了的人,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外,等着初时让他进去。

“你还好吧?”

“我没事啊。”初时故作镇定道。

孙礼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初时的脸,心疼道:“眼睛都哭红了,还说没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如此伤心?”

“你别问了。”初时拨开孙礼的手,低了低头,想藏下自己的情绪。

“站在这外面也太难看了,你让我进去坐坐呗?”孙礼嬉笑着说。

初时让了让位置,让他进来,然后关门。

“要喝什么吗?”初时问。

孙礼看了看桌子上的啤酒罐,对初时说:“啤酒吧。”

“你要开车,还是喝矿泉水吧。”说完,直接打开冰箱拿了瓶水给他。

孙礼接过,无奈笑了:“你都决定了,还问我做什么?”

初时嘴角动了动:“你怎么还不走?”

“我走了啊。但我又折回来了。”

“为什么?”

“我们那么多年没见,我还没看够你呢。”

“嘴贫!”初时也不当真,因为很多年前,她就习惯孙礼如此了。

“苏荷。”

“嗯?”

“你喜欢那个小男孩是不是?”

初时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不想骗他,但又没办法承认,这个回答令她感到羞怯,毕竟任远比她小,他是那样纯粹干净的少年。但感情这种事哪里是能控制住的。

她不说话,孙礼就当她默认了。

“为什么是他呢?”孙礼感到受挫。

为什么是他呢?初时想了想说:“我向来喜欢简单的。”

任远是她复杂世界里的一股清泉。

那些年,她真心对待的人只有任远和任佳佳,她害怕人心的险恶再次伤害到自己,所以很多时候她都谨小慎微,给自己的心房砌了一道墙,自以为刀枪不入的,那些与她同龄的、比她年长的,她都防备着。任远和任佳佳能够与她亲厚,只是因为他们年幼善良,涉世未深。他们总是笑得没心没肺、毫无顾忌,不懂得钩心斗角与阴谋算计,与他们相处从来都是初时说了算,她无需研究他们是否话中带话,所做的事是否别有目的。这样让她倍觉轻松。

至于爱情,那是一场美丽的意外,是日久生情、久别思念的产物。她无法控制,也没有办法规避。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他,我以为在我们之间是不会发生爱情的。是我大意了。”

“你是觉得我不简单吗?我不够单纯?”孙礼追问,“如果你早点说,我可以变得简单单纯的。”

初时摇摇头:“那是不一样的。”很多东西,是天性使然,后天改造的,就算再怎么相像,也不是真实。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想睡了。”

孙礼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初时确实是累了,也就没有勉强她再去进行那个对话。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你真狠心。”

“我们之间没有这样的必要不是吗?”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打动不了她,他不是不好,只是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既然没有结果,她又何必给他留下希望。

“我不再喜欢你了,所以,苏荷,你也不用躲着我,我有女朋友了,我们打算结婚了。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对你就是普通同学的感情,不会逾越,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吧。”

初时看他这样坚持,若她再拒绝,就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于是给了他她的工作邮箱号。

“我给你发邮件,你会回复我的吧?”他很怕她是在敷衍,很怕一转身就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会。”

得到初时肯定的回答,孙礼心安了不少,他笑了笑,说:“晚安。”

“好的,小心开车。”初时送他到门口。

孙礼回到车上,点燃一支烟,将初时存在他手机备忘录上的邮箱摘抄到自己平时放在车子储物箱里的本子上,借着车厢灯光,用钢笔一笔一画地写上苏荷两个字,力透纸背,这两个字足足花去了一分钟的时间。

烟燃尽后,他才开车离去。

他没有说谎,这段时间,他的确交了一个女朋友,他在她身上能够看到某人的影子,她的性格、行事作风一切都很令他满意,或许他就会一直跟她处下去,会结婚生子,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他的女朋友一直都以为他当时看着她微怔的样子是因为被她惊艳,对她一见钟情。其实,他只是被那久违了的熟悉感慌了心神。

第二天早晨,初时是被惊醒的。她因为倒时差睡得很沉,连手机闹钟都没听见,反倒是做的梦让自己醒来了。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并不算睡过头,离她与秦颂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她跟秦颂约了希尔顿酒店二楼咖啡厅的早餐。

说实话,即便一夜过去,此刻她依旧很紧张,洗漱完毕,收拾好所有行李,准备用完早餐直接办理退房。

初时扎了个马尾辫,露出饱满的额头,虽然没化妆,但她皮肤白、气色好,看上去也是精神奕奕的。她坐电梯下到二楼,走进咖啡馆,刚要跟服务员说话就看到了秦颂,她有些忐忑地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

“好久不见。”说这话,她都觉得心虚。

秦颂看她一眼没有搭话,随即招来服务员,让她开一间包厢。

在包厢点好餐后,秦颂才开口对初时说了第一句话:“我到底是叫你苏荷还是别的名字?

初时倒也不惊讶,在出国离开前,她把苏荷的日记本里关于他的内容都让林伟西带给了秦颂。

里面夹带着她写的纸条。

——对不起,秦颂,这才是真的苏荷。

“任初时。秦颂,这是我的真名。”面对他,她已无所顾忌了,所以叫苏荷或者叫任初时都可以。

“那我就叫你任初时吧。”秦颂漫不经心地说。

大概在他的心里,苏荷只有一个,就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初时理解:“好。”

“你去美国了是吗?”

“是。”

“这些年,我让人找过你,但是人海茫茫,这个世界太大了。而我又不知道你的本名,真的很难找。”

“对不起。”

“你说太多声对不起了,可是有用吗?”

秦颂在隐忍,事实上如果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男人,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拎起他把他揍个半死再说。但现在,他不能。

“我要从哪里说起呢?”

“那就从头说起吧。”尽管这些年,他大概早就已经拼凑出了这个故事,但他依旧想听全部的。这些年,他怨恨过她,也曾整夜整夜的买醉,就是想让自己停止思考,后来,他也有想过她或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初时片刻沉默后,理了理思绪,刚准备开口,包厢门被拉开,两名服务员端来他们点的咖啡和点心,然后离开。

初时抿了口咖啡,慢慢放下杯子,开始回忆:

“我和苏荷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桌,她一直都是班长,人很聪明很勤奋,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是大家都喜欢她。她家里的情况只有我知道,父母都是残疾人,没什么劳动力。苏荷有个哥哥,比苏荷更优秀,苏亮上了大学后,他们的母亲却生病了,肾积水,需要长期用药,这对一个本就没什么收入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因为苏亮是家中的顶梁柱,所以苏荷不想继续看着家中一贫如洗,便私自办理了退学。她还没有成年,也不可能去那些正规的地方打工。一开始可能就是在电子厂里做些计件的工作,后来因收入低不能维持家用,才会换工作,接着遇到了你。我高二那年,苏亮去世了,苏荷回来奔丧,之后我便邀她去我家住。我们家在那个深夜遭遇了大火,全家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而我因被我母亲带到了继父家逃过了此劫。后来警方从路边监控调查怀疑是我父亲曾经关押过的一个罪犯出狱了来报复,我母亲很害怕我会受到伤害,便让我用苏荷的身份活下去。苏荷的父母一直都不知道苏荷去世的事情,我母亲每个月都会以苏荷的名义往她家里打钱,也请了专门的护工去照顾他们。这样持续到我大四的时候,苏荷的母亲出现了肾衰竭的状况,需要换肾,那时,我母亲瞒着我偷偷地给苏荷的母亲捐了肾,苏荷已死的事情,在那个时候,我们也和盘托出。那两个老人,伤心难过了一阵子,也原谅了我们。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起初并不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可是无意间在苏荷的家中翻到了她的日记本,所以,我才会想到问你跟苏荷之间的故事。我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你这样一个人记着她、爱着她,并寻着她。所以,见到你,我真的很慌张。对不起,秦颂,我本该早些告诉你,但是我开不了口。我怎么能够告诉你,你等待多年的苏荷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呢。我也不想让你忘记苏荷。”

秦颂久久没有说话,他等待多年的真相是这样叫他心寒,命运对苏荷的不公叫他感到愤怒。他的眼睛红了,一直盯着初时看,那眼神中带着凌厉与仇怨。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死?”他怒问,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理智冷静。

初时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我也希望死的人是我,我这样拖累苏荷,背负一生的愧疚,活得很没有意思。但我知道苏荷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的父母亲,苏荷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挣很多钱让她父母住大房子,不用为钱发愁,生病了就去医院救治而不是躺在**拖着导致病情加剧。我在为此努力,在用尽我全部的力气去补救这个错误。我得对苏荷父母的余生全权负责,而且我也在等待,那个害死我爷爷奶奶和弟弟以及苏荷的凶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被抓到。现在,我等到了,那个人被击毙了,所以我回来了。秦颂,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活着未必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折磨绝望的事情。”

“那你要我怎么办?”秦颂有些无力地问,“我这么多年的等待却是一场空,我该去怨恨谁呢?我心里不平衡。”

“你可以怨恨我。”

“好,那我就怨恨你。任初时,这是你欠我的。”秦颂用力说。

“是,这是我欠你的。”

良久的沉默后,初时开口问:“我要回家乡扫墓,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她觉得苏荷一定很想念秦颂,而秦颂也会想要去看看苏荷曾经生活的地方。

“什么时候?”

“我下午就走。”

“好,我跟你一起去。”

初时去酒店负二楼杨天籁的办公室跟她告别,秦颂回家拿行李,然后再来载初时一起去机场。

初时的家乡扬城虽是一座历史名城,然而它的经济发展却是一般,至今都还没有高铁站,就连飞机场也是近几年才有的,在这里不需要地铁,因为在市区从东城打车到西城价格是25元。人们生活节奏缓慢,夜晚十点多街上就没什么人了,不像南城,南城的夜生活是从午夜两点开始的,在那里有许多全国闻名的酒吧一条街。

一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初时和秦颂终于在这个下午来到了扬城。机场人并不多,显得很空**,幸好机场外还停着两三辆出租车,不然初时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市区。

她这一趟回家并没有告诉母亲,她母亲前段时间打电话告诉她,当年蓄意纵火的罪犯在抓捕过程中当场被击毙。母亲在电话那头激动地哭了,因为这些年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过去了,结束电话前,母亲欲言又止最后没说的话,大概就是希望她能回来一趟吧。

可那个时候,她正躺在病房里盼着出院,回国这件事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是秦颂第一次踏上扬城这片土地,因为他从来都不知道苏荷就是这方水土养育出来的,这里到处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亭台楼阁,葱郁绿树,小桥流水,好不惬意。认识苏荷的那年,她说她23岁了,他还看过她的身份证,现在想来那是假的吧。他找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身份证是假的,她的年龄是假的,她的住址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除了一个名字。那她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吗?他有些迷茫了。他哪里能想到他有朝一日爱上的人是个未成年人。命运真是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初时在网上订了一家酒店的两间房,位置靠近老街,闹中取静。秦颂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初时因愧疚也没有同他讲话。到酒店放好行李,初时想着要不要叫他一起出去吃晚饭,但转念一想,只怕秦颂此刻心里更难受,虽然他距离苏荷更近了。因此,洗完澡后,初时一个人去了老街,此时的老街已经华灯初上,两排商户门口都挂上了大红灯笼,青砖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这些年,初时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聪明上进的、高冷毒舌的、孤傲自私的、两面三刀的、不择手段的……虽然人在哪里都有好人坏人之分,但最觉亲近的还是家乡人。

她走进了一家店点了一碗桂花藕粉圆子,这家店她还是很多年前来过,那个时候比不上现在的干净热闹。

秦颂也来到了老街,初时看到他走过的身影,跑出去喊住了他。

初时让老板再多做一份藕粉圆子,然后端到秦颂面前。

他们面对面坐着,秦颂用汤勺搅拌了几下,正要将一颗汤圆送进嘴里。

初时提醒:“很烫的。”

秦颂看了她一眼,虽然不是很友善,但是也放下了汤勺。

“这就是桂花藕粉圆子?”秦颂的声音很轻,皱眉,“这好像是苏荷最喜欢吃的东西。”

初时心里酸楚:“是。”

“因为便宜,是她能够买得起的。”秦颂没忍住红了眼圈。

初时回忆:“以前假期间我们经常来这家吃桂花藕粉圆子,苏荷能吃两大碗。”

“是吗?没想到她那么能吃。”

“她还开玩笑说以后要偷师学会了这手艺,跟店老板抢生意。”

“如果她还活着,我不介意给她开间这样的铺子。虽然我觉得她的手艺一定不好,她以前给我做的饭真的很难吃,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确实没天赋。”

“秦颂……”

“这次我跟你来扬城,一方面是想要看看苏荷的故乡,另一方面是来跟她做个告别。我答应过我姐,三年,如果三年再找不到苏荷,我就死心,现在早就是三年又三年了。如果不是你带给我的困惑让我一直都找不到答案,我可能很早就放下她了。”

“也许吧。”

其实初时不相信他能够放下苏荷。

从前做不到的,现在也不可能做到。

同一时间,远在英国的任远给家里拨打了电话报平安,任佳佳抢过来电话,问他:“猜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任远懒得去猜,直接回:“不知道。”

“一个你怎么都想不到的人,我突然觉得世界好小啊。”

“是谁?”任远语气平平地问,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感兴趣的。

“苏荷,我遇到苏荷姐姐了。”

“你说什么?”

“原来我男朋友跟她是大学同学,这次他们聚餐地点恰巧在我画廊附近,我男朋友就把他的朋友们带过来给我捧场,我就看到苏荷姐了,差点都认不出她了。毕竟我们都很多年没见了。”

“她……她回来了?”任远的声音在颤抖。

任佳佳未曾发现他的不对劲,继续说:“她好像刚从美国回来,顺便来南城见见朋友。我觉得好可惜,你如果晚几天出国,说不定就能见到她了。她说我变漂亮了,她都认不出我来了。”

“她有提到我吗?”任远满是期待地问。

“哦,她让我告诉你,你送她的狗生了三次狗宝宝,说喜欢那条狗的狗狗实在太多了。”任佳佳回忆道。

任远忍不住笑。当初说好会看好贵喜的呢?

“对了,她也看到你画的那幅画了,我问她知不知道任初时,她没说话,大概也不知道。哥,你把我们瞒得好苦。”

“是吗?”任远心里咯噔了一下,“任佳佳,帮我联系上她,至少不能让她就这样再次跟我们失去联系。”

“可是哥,我们和苏荷姐姐都分开这么多年了,早就不亲近了啊。”这就是为什么那晚离开前她没要苏荷联系方式的原因,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

“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稍作停留,来了又走,有的人来了就永远地留下了,我们要珍惜的是来了留下的,而不是那些转瞬即逝的匆匆过客。”

一阵沉默后,任远忍着心痛开口:“她来了就从来都没有走过,她在我心里,一直都在。我深爱了她那么多年,却从未有机会说出口。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她,这一次,你觉得我还能放开她吗?”

“哥,你在说什么啊?”

“苏荷就是任初时。”

任佳佳那日打算让林伟西约杨天籁出来吃饭,好问她初时的联系方式。

谁知林伟西说不需要这么麻烦。

任佳佳困惑不已。

林伟西笑了:“我想孙礼一定知道,他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对苏荷总是执着得可怕,不懂得放手为何物。”

“是吗?那太好了,你一定要帮我问到。”任佳佳千叮咛万嘱咐,就差让林伟西写下军令状了。

因为,这件事情对任远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没过多久,林伟西不负她望,给了任佳佳初时的电子邮箱。

她也顾不得时差,给任远打了电话。

英国那边是凌晨两点,但是任远似乎还没睡,声音清明。

“哥,猜我打给你做什么?”

任远愣了会儿,激动地问:“你联系上任初时了是吗?”

“没有。”

任远失落,又听任佳佳说:“我让林伟西帮我要到了邮箱,你可以跟她联系看看。不过,哥,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爱她,但是她万一不爱你怎么办?”

这些年,他幻想过重逢,幻想过自己对她表白,幻想过她接受与不接受的情景,所有能想到的幸福与不幸,他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答案早就根深蒂固在脑海中,不曾改变。

“没关系,我不会放弃的。”

任远挂了电话后,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下床开了笔记本电脑。

他打开邮箱,输入任初时的邮箱地址,激动地打下一行字,然后点击发送。

——苏荷,我是任远。一定一定要回信。

关于她,这些年他一直都珍藏着两件物品。一条黑色珠子的潘多拉手链和一本书。自看到她留下的纸条,知道她叫任初时后,他就一直上网搜索她的信息,看到了一个叫初时的作者写的一本书,有人想要购买影视版权,编辑却联系不到作者。他起初还不敢确定这个初时是不是任初时,直到后来那位编辑特地找到了玫瑰园初时的地址,任远才确定,并遗憾地告诉她苏荷已经离开了,他也终于明白原来当年初时神神秘秘在图书馆敲打的文档是小说。然后,他上网买了一本她写的书来看,多多少少明白了些什么。关于她为什么由任初时改名叫苏荷,关于她为何和她母亲有隔阂,关于她内心的煎熬与自责,关于她为什么要说自己的人生是畸形的,他终于明白了些。

他的女孩,实在经历太多,缺失太多。

有些遗憾的是,这篇小说里通篇都没有提及他,不知他在她心里是否占有一席之地。如果她知道他喜欢她,不知道会不会很厌烦。他越想越心烦意乱。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任远都没有等到回信,当他心灰意冷之际,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回信的时候,他的手机接收到了一封邮件提醒。

来自任初时。

任远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打开邮件——

只寥寥两行字,却已令他泪流满面。

“听说你喜欢一个姑娘,她叫任初时。

谢谢你,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