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你的名字便是我们的缘分

她梦想着有一天,她可以亲口告诉他一句话:你的名字便是我们的缘分。

她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现在能做的只是耐心等待,心怀美好。

初时觉得鼓浪屿是专门用来让自己迷路的。

这里有着各式各样的风情小店;有着蜿蜒的羊肠小道;有紧闭大门的古老别墅;有五彩缤纷的鲜花;有五颜六色风格迥异的房子;有许多被养得胖胖的喵星人;有无数穿着婚纱定格微笑瞬间的新人……

每天都有几万游客坐着轮渡或者快艇而来,令初时觉得神奇的是,这小小的岛屿,却不令人觉得拥挤。穿梭在繁花似锦里,连白色墙面上的斑驳痕迹都不再代表着落败而是珍贵美好。

任远捧着相机,目光追随着一直走在他前面的初时。

“苏荷,你转过身来,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传说中的女人必杀绝招。”

初时头也不回,悠闲地问:“什么是女人必杀绝招?”

“回眸一笑啊。”

初时“扑哧”笑出声来,停下了脚步,缓了缓自己的情绪,然后慢慢微笑着转过头来,故作姿态,拿掉墨镜,眸子透亮逼向任远,柔情似水。

任远按了快门键,定格下这美好的瞬间。

初时有些腼腆地走过来,一把夺过任远的相机,翻看照片:“这样看,我其实还挺漂亮的。”

初时今天穿着一身宝蓝色挂脖吊带长裙,性感地露出了白皙的后背,头发中分一把扎成个发髻,脚上踏着黑色的拖鞋,长长的裙摆若隐若现地露出十分骨感的脚踝,是人群中最闪亮的视线聚焦点。

宛然像一个留恋人间的妖孽。

任远贪婪地欣赏着她不矫揉造作的美,一直都在恍惚中。

午后,鼓浪屿突然下起了太阳雨,初时和任远坐在老榕树下的木制长凳上躲雨,看着来来往往路过的行人,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的步伐依旧是缓慢的。

任远聆听着雨声,忽然开口说:“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太阳雨。”

初时看着地上透过绿叶照射下来的斑驳光影,笑了:“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不过应该很快就停了吧。”

果然片刻后,这场太阳雨就停下了。然后,在热烈的阳光下,地面上雨水的痕迹慢慢地蒸发掉。

初时带着任远去吃了梅花雪糕,桂花口味的,很是清新。随后又去买了几盒椰子馅饼作为伴手礼,路过古风店的时候,他们寄出去两张明信片,收件人是自己。

“你很幼稚。”任远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跟着初时一起给远在南城的自己寄去了一份纪念与祝福。

最后,他们选择走进一家饮品店,路过琳琅满目的吧台,踏上空间逼仄的楼梯到达二楼,行走朦胧的灯光中,四周涂满红色墙漆,间隔一段距离挂着向日葵的油画,每一张木制桌子上都摆着插花和一份饮品单子。初时选了最里面的位子,和任远面对面坐着,一边喝着花了五十元榨的西瓜汁一边歇脚。

空气中传来美妙的音乐声,初时突然觉得脚下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低头看发现脚边正躺着一只又白又胖的垂耳猫,慵懒地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与他们一样在欣赏音乐。

时间在静静流逝。

任远见她心情不错,咬咬牙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苏荷,你弟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能给我说说你弟弟吗?”

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少年,观察入微,有着一颗敏感细腻的心。

这个问题如此突兀,却一点都没有令初时感到惊诧,相反,更像是她已经等待许久的问题。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在一起,他们隔着不远的距离,清晰地看着彼此眼中自己的模样。

“为什么想要知道?”这是一件与他并不相干的事情。

“我总觉得这样才公平,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得知道你的一些事。”

出乎自己的意料,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排斥告诉任远那些事。

“从哪里说起呢?”初时喃喃自语。

脑袋里思绪乱如麻,初时一点点在整理着,任远在一旁耐心等待着,也不催促。

“我弟弟他长得很像我妈,尤其是眉眼间,一颦一笑都与我妈惊似,深得爷爷奶奶的喜欢,不过他很胆小,话很少……”仅仅是忆起这些,初时就已泪流满面,哽咽得一度发不出声音。

“敏感脆弱,害怕见陌生人,常常跟在我的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甩都甩不掉。”初时哭着突然笑了,眼泪被吃进嘴里,是一种微咸中带着苦涩的味道。

任远递过来纸巾,帮她擦去些眼泪。

初时木讷地看着任远,默认他与她之间有些亲密的动作。

很久之后,初时悲伤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些。

“任远,你知道吗?我弟弟他死了。他很小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欺负他,我不喜欢他分走别人对我的爱,我一直一直都在毫不避讳地讨厌他,我被家人打过、骂过,他们说我无理取闹任意妄为也好,我就是无法做到去爱这个弟弟。可是你知道吗?在他死后,我才明白,我是爱他的,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对他好。”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初时始终紧闭着眼睛,眼泪再次流出来,湿了一脸。她咬紧牙关,这一刻,她竟发现自己无法坦然面对任远。

只因为他的名字叫任远。

她多想告诉他,我的弟弟也叫任远。那时的我,希望他一直远远的,远远的,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的生活。最终,他果真如名字一样,永远离开了她的生命,真是个令人悔不当初的结局。

初时觉得心如刀割,胸口郁结得快要窒息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初时缓缓睁开眼睛:“我18岁那年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厦门?”

初时深吸了口气,装傻道:“想来就来了啊。”

大概是为了弥补下心中的缺憾,假装自己真的带着任远出来玩了一次,虽然这个任远非那个任远。她在心里补充道。

她忽然想起了他的爷爷,尝试说起:“也许你应该去参加你爷爷的葬礼,如果你坚决不去,我觉得你以后会后悔,就像我这样。当初的信誓旦旦到最后变成了笑话,有着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是很难真的仇深似海的。”

任远将她的话听了进去:“让我再想想。”

“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初时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任远无法忍受地说:“苏荷,我不希望,我不希望你把我当作你的弟弟。”

“我年纪比你大,你不是弟弟难道是哥哥?”

“就正常的朋友关系不可以吗?”

“不行,我就爱把你当作我弟弟。”初时口吻霸道地说,而后起身离开。

终究是拗不过她,任远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叹息一声。

我从不把你当作姐姐,从不叫你苏荷姐,就只把你当作红尘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可以去喜欢、去爱的女孩。多想,你跟我一样存有私心,我是那个有一天你会爱上的人,是可以依靠的肩膀,而不是需要你照顾的弟弟,在你眼里,永远也无法长大。

总有一天,我会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为你挡风遮雨。

离开鼓浪屿,初时带着任远去了对面的西餐厅,享受在这座城市的最后一餐,一份78元的招牌牛排套餐,便可额外享受自助台上排列整齐的美食。它们色彩鲜艳,种类繁多,一下子治愈了初时,令哭累的她精神振奋起来,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而杯盘狼藉间,落地窗外,闪着鼓浪屿的霓虹,璀璨夺目。

在胃口得到极致的满足后,休息了片刻才出门打车去往机场,十点的飞机,他们终将要对这座浪漫迷人的城市说“再见”,就算内心有再多的不舍眷念,然而这里不是他们的归宿。

对于初时来说,虽然此刻的心情不足以好到与来时的心情作对比,但至少不是悲伤的,这就够了。

任远终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决定回老家去向爷爷做最后的道别,弥补这辈子不能做关系亲厚的祖孙的遗憾。他开始承认,或许他在那些年里恨着的同时,也在渴望着那双看尽沧桑的眼睛能够短暂停留在他的身上,那个人对他说些关爱呵护的话。显然那个人没有那么做,而他也一直在缺失的遗憾中等待落空。

深蓝色的天空闪着半明半灭的星光。

车厢里,一片静寂,身边女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看,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

任远的嘴角漾起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心情渐渐明朗,怀揣美好。

你不过就是给了我一点温暖,我就忘记了世间的冷淡。

落叶缤纷的秋天席卷了全城,冷空气降临,街景一下子变得萧瑟寂寥了许多。

日子在波澜不惊、平淡如水中慢悠悠晃过。

初时在结束了为期两周的期中考试后,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待在开着空调的图书馆里晒太阳,再投币买杯热奶茶或者咖啡,手边放一本小说,便能消磨掉一个下午的时间。

而任远一改往日闲散的生活作风,近期也开始收敛起平日的玩性,看着初时的时候,眼神总是异常的虔诚,目光灼灼,行为举止乖巧听话,无非就是希望初时能够帮他画重点,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

这些天,初时都会自动延迟回家的时间帮任远巩固知识点,告诉他答题的技巧,碰到任远放假的周末,更会直接叫他去南大图书馆,挑一个角落的位子,给他补课。偶尔任佳佳也会跟来,喜欢有事没事的时候黏着初时,缠着她玩纸牌,这是上次她跟爷爷老家的姐姐学到的游戏,很是痴迷。

因着初时和任佳佳的感情与日俱增,任远不免在心里悄悄亮起了小红灯,明里暗里地试探初时:“你觉得任佳佳怎么样?你喜欢任佳佳吗?你是喜欢她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每到这个时候,初时就会觉得很无语。但她憋着笑意,照顾着少年脆弱的心灵:“放心,我还是喜欢你多一点。”

不管是不是敷衍,任远总会高兴上一段时间,在任佳佳面前一直趾高气扬、昂首阔步。

考试前一晚,任远在书房里背书,任佳佳拉着初时去了她房间。

粉红色的床单上,散着一副纸牌。

任佳佳讨好地笑着:“姐姐,跟我玩一局吧。”

初时失笑:“我真是怕了你了,小赌徒。”

她熟练地洗好牌后,利落地发牌。

任佳佳一边理牌一边说:“我从没看过我哥对待考试这么认真过,吓到我们全家了。”

“因为有奖励啊。”

“什么奖励?”

“如果他能考进班级前30名,你爸就会送他一辆Specialized自行车。”这件事起初是任远和他爸之间的秘密,但是没过几天,任远就没忍住对初时全盘托出了。

“就为了一辆自行车?他会骑自行车吗?”任佳佳一脸不相信。

“拜托,Specialized相当于汽车界的宝马,不要小瞧啊,他看上的那款比你的钢琴都值钱。”初时感慨着。

任佳佳嘟着嘴,赌气道:“我让我妈送我一辆。”

门被推开,任远探出个头:“任佳佳,你以后少跟苏荷套近乎。”

“干吗?苏荷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任佳佳不服气地回。

“我不管,苏荷就是我一个人的。”

任佳佳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冲他翻几个白眼。

“我要去告诉爸妈,你最近在偷偷喜欢你们班上一个男生。”任远得瑟地说。

任佳佳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从**跳下来冲到任远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鄙视道:“你居然偷看我的日记,你怎么可以偷看我的日记?我很生气啊。”

“我很生气啊。”任远模仿着任佳佳的语气说,随后坏笑道,“从现在开始你要给我乖乖的,听我话,不然我把这件事告诉爸妈,后果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任佳佳作势要打任远,任远眼尖逃开,她不放弃地追了出去,不多久外面传来了吵闹声。

初时笑笑,想想任佳佳与任远之间这种相处模式还是很惹人羡慕的。

门外传来任妈妈的声音:“哎哟,两个小祖宗,别闹了。”

“妈,哥他欺负我。”任佳佳顺势打起了小报告。

“我时间宝贵,不跟你一般见识。”任远声音愉悦地说。

初时走出房间,看到任远自觉地回了书房,看上去心情极好,任佳佳披散着头发,笑得谄媚,挽着妈妈的手臂,讨好地说:“妈,我想要辆自行车。”

“你要自行车做什么呀?你又不会骑。”任妈妈帮任佳佳理了理像被轰炸过的头发。

“爸答应哥只要他考试考好了,就给他买。我不管,他有的,我也想要。”

任妈妈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挑眉说:“等你钢琴考过业余十级了,我也给你买。”

“妈,你现在就给我买吧,比任远先得到,气死任远。”任佳佳撒娇。

“就这样了。”任妈妈一人愉快地做下决定,不再理会任佳佳,打开了电视调台。

任佳佳失落地起身离开沙发,路过初时,悄悄地拉着她去了任远的房间。

“我知道我哥的秘密。”任佳佳神秘兮兮地说。

初时小声询问:“什么秘密?”

“他把收到的情书都藏在了床下的盒子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你说他变不变态?搞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爱着一样。”

初时脸上的微笑有些僵,心情变得复杂,刚附和说了声“是挺变态的”,就看着任佳佳真的从床下找到了任远的铁盒子。

“哎呀,上锁了,真没劲。”任佳佳兴致全无,失望走开。

初时将任佳佳扔在**的铁盒子重新放回原位。

心里忍不住地心疼任远,想起他曾说自己缺爱,是否用这种方式获得了些许的安慰?

三天的紧张考试结束后,任远的周末生活开始了。

他千叮咛万嘱咐这个周末要自己使用时间,初时一听,乐得自在,她正好可以去逛商场试冬衣。

中午的时候,在商场的餐厅等位吃饭,却接到了慧慧的电话。

那边声音雀跃:“你在哪里呢?”

初时有些恍惚,不太习惯她如此热情的声音:“在逛街啊。”

“你现在站起身来,向右转,然后抬头看对面。”

“干吗?”

“我就在五楼的健身房,和Simon一起跑步。”

“不会吧,这么巧。”初时如她所言,果然看到了远远的她在向她招手。

她扯出一抹笑容回敬。

鉴于上次见慧慧的男朋友后发生的一系列不愉快,初时有意避之,“慧慧,你们好好玩,我要去吃饭了。”

“等等我们啊,我们一起吧!”

初时故作为难道:“呃……我和朋友约好了,下次吧。”

挂了电话后,她匆忙走进餐厅,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坐在红色圆形沙发卡座上,抬头对服务员说:“我等会儿再点餐。”

服务员帮她倒了杯热茶后便离开了。

初时拿出手机,给任远打电话。

电话刚接通,初时先开口问:“在哪呢?”

“和朋友在网吧打城战啊。”

和初时猜测的一样,任远的生活其实还是很枯燥的,主要是被他爸一路扼杀兴趣爱好督促着学习,所以他感兴趣的事情也不太多,除了玩些网游进进游戏厅。

“没吃饭吧,我请你们吃饭,快来啊。”

“今天不是你领我妈工资的日子啊。”

“少废话了,我饿着肚子等你们,快点过来。”初时也不管任远愿不愿意直接报了地址,然后挂了电话。

嘈杂的网吧里,任远盯着手机一直在傻笑,丝毫不在意电脑屏幕已然灰屏,他的牧师角色死在别人的武器下,甚至一直被人卑鄙地守尸。

一旁的龚行之不经意地转过头瞅他,纳闷地问:“谁打来的?你笑得一脸花痴样。”

任远回过神来,退出游戏。

“有人请吃饭,你去么?”

“去,当然去啊。”

到了餐厅,龚行之看到请客吃饭的人是初时,收起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德行,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连笑容都是一丝不苟的,认真严肃。

“姐姐好。”

恭敬礼貌的样子,装得可真像个好孩子。任远在心里啧啧不屑。

初时微笑着点头致意:“你好。”

“正式介绍下,这是苏荷,这是龚行之。”

“姐姐,我是任远最好的朋友,以后我也会是你最好的朋友。”

初时有些受惊,连声音都不连贯了:“好……的。”

“好什么好,龚行之他想追求你。”任远不客气地揭穿龚行之曾经的企图。

“呃……”

龚行之尴尬地笑着,摆摆手,否认道:“不是那么回事,误会误会,我对姐弟恋没兴趣的。”

初时对这些玩笑话不甚在意:“点菜吧,你们也应该饿了。”

“还是跟着姐姐混有肉吃,我跟着任远混了几年,这小伙子都没请我吃上一顿肉,回回都是在敲诈我。”龚行之一把辛酸泪。

“你零用钱比我多。”任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初时喊来服务员,点好单后,恰巧看到慧慧挽着Simon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到刚收拾好的餐桌前,慧慧突然停住脚步,笑着跟初时打招呼:“原来你约好的人是任远他们啊。”

初时暗自松了口气,有一种谎言没被拆穿的庆幸感,赔着笑:“是啊,是啊。”

“Hey,任远,好久不见。”Simon随性地举了举手掌。

“你好,Simon。”任远礼貌回应。

因为Simon人高马大地立在过道,俊美容颜惹来不少客人的注视与小声交谈,慧慧环顾四周,颇为骄傲满意地拉着Simon去入座了。

龚行之满面怅然:“长成他那样的,有几个女人能招架得住?”

任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在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都是一夫一妻制,他长得再漂亮也只会有一个妻子。”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从此我嫁的人都像你。”龚行之忍不住去想,若以后遇到的女人脑袋里都想着别的男人只觉得很恐怖。

“放心,你和他不像。”任远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戳穿。

初时笑看他们俩,插嘴道:“想太多。”

龚行之认真摇头:“不不不,这是个很现实很长远的问题。你看,我们最后的归宿不都是家庭吗?事业再成功,还是要娶妻生子的。但是娶谁,将是个非常伤脑筋的问题,需要我们从小就思考。”

“船到桥头自然直。”任远安慰道。

初时啧啧摇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恨娶’了。”

“姐姐你呢?你想过要嫁给什么样子的男人?”龚行之问。

初时不经大脑思考,脱口而出:“能一直把我当孩子宠的男人。”

“就这样?”任远有些诧异。

“不然还要怎样?”初时反问,她认为能做到这一点绝对能称之为好男人。因为大多数男人都比女人幼稚,渴望别人的宠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想到要付出心力去宠别人。

“我以为你起码会说得有个大房子的。”

“能宠我的男人比拥有大房子的男人可爱多了。”

任远暗自记在心里。

而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不远处,Simon意味深长地望着初时笑了笑,视线灼热。

仅仅一个周末的时间,学校老师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把期中考试的各科分数、班级排名、年级排名全都弄好了。

周一早操结束后,任远从第一节语文课开始就轮番受到老师们的试卷轰炸,算了算已经知晓的几门课的分数,依旧是毫无概念,分不清好坏,任远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茫然地度过上午时间,只觉得已耗费一生的力气。

午休时,班主任老袁板着脸走进教室,将成绩名次表贴在教室后方的黑板报旁,然后沉默离开,没有夸赞,没有鼓励。

任远看到周围的同学一下子不淡定了,教室里哄闹一片,有几名女生已经跑去看自己的排名情况,总之有人欢喜有人愁。

片刻后,任远也按捺不住好奇,站在围着的人群外,看了几眼就找到了自己的排名,在班级排第25名,在年级排第100名,他无声地笑了,一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状,怕自己做出激动的举动惊扰到同学,又看了看排在前面名次的同学的名字,这才回到座位。

隐隐地听到了身后有抽泣声,任远扭头望去。

吴亚娟,班级第4名,她哭了。

为什么?任远觉得自己一下子不理解这个世界了。

在心里咆哮:考试考第4名都哭,那依照我从前的水平早就该自刎了,女生果然是不容易知足的生物。

任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觉得世界真美好,同学真可爱。

因着他想要的自行车终于要到手了,心情无限好。

任远张望了下教室,偷偷地从背包里拿出了手机,头趴在桌上,嘴角上扬,挂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迅速打字。

刚编辑好短信准备要发送的时候,身旁的窗户玻璃发出砰砰声响,任远停下动作,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影逆着阳光站在窗外,他心里陡然一惊,暗叫不好,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下一秒,窗户被拉开,老袁面无表情地说:“给我。”

原先还很热闹的教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好奇地望向任远,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任远极不情愿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跟我到办公室。”

老袁走后,任远能感觉到教室里的同学都是瞬间松了口气的状态。

身后的人同情地说了句:“祝你好运!”

任远走在通往教师办公室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踩着自己的影子,让自己完全放松在阳光下,晃晃悠悠地来到老袁的办公室。

对于接下来老袁要给予的训导,任远都能猜得差不多,对于被训一顿也已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然而,当他看着老袁翻看了他手机里的内容时,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高估了人类的自觉与素质。

“不要翻看我手机内容,这是我的隐私。”

“学校规定禁带手机,这些你不清楚吗?”老袁厉声训斥,无视任远的重点。

“清楚。”任远语气不善地说,“但如今连小学生都用手机了,我觉得这条校规不合理。”

“呵,你还好意思质疑起校规来了。”老袁用轻蔑的语气说。

后来,老袁一连看了好几条短信,都是发给同一个人的。

——我到图书馆找你。

——你在哪里?

——晚安,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

都是些毫无暧昧的内容,于是老袁顺口问了句:“苏荷是谁?”

本以为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很快就过了。

但是,任远居然回答不上来,这也太奇怪了。

“她是你的谁啊?”老袁重复。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一直在强调着姐姐,如果告诉老袁苏荷是姐姐就万事大吉了,可是任远选择遵从自己的本心,结巴地说:“一个朋友。”

“朋友。”老袁重复了一遍,立刻打消之前自己觉得正常的想法。

“你知道学校禁止早恋吧?”

“知道。”

“知道早恋的后果吗?”突然,老袁停止了动作,问任远相册里的女孩是谁。

“什么女孩?”任远也是一头雾水。

老袁将手机递给任远,任远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那张女孩的照片,猛然记起,是那次在鼓浪屿的时候,任远帮初时拍摄的关于回眸一笑的照片,他觉得很惊艳,回家后偷偷拷贝进了手机。

“这就是苏荷啊。”

“你现在是在早恋啊。”老袁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说。

不给任远任何反驳的机会,老袁又自顾说着:“早恋的性质是很恶劣的,对身心健康发展都不好,我一再对你们耳提面命早恋的危害,你们居然就是不听。你和这个苏荷在交往吗?”老袁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道。

任远很想回一句“要你管”,但最后理智战胜了一切。

他选择了一种比较稳妥的方式——沉默,任凭老袁说破了喉咙,就是不满足他的好奇之心。

“明天让你家长到学校来,我们需要就你的问题好好谈谈。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的手机还我。”

“手机里的就是你早恋的证据,我明天会交给你家长的。”

虽然自己真的跟苏荷之间没有恋爱,但是任远还是会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这种彷徨不安,持续到放学。

第一次,任远有些害怕见到苏荷了。

吃晚饭的时候,任远一直都很沉默,胃口不佳。

任爸爸欲言又止,最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问出口:“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

“班级第25名,年级第100名。”任远表情淡淡地回。

任爸爸喜不自胜:“不错啊,你达到目标了,老爸明天就让人从澳大利亚给你买车。”

“谢谢爸。”任远情绪不高地道谢。

任爸爸困惑了:“怎么不高兴啊?”

任远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说老袁请家长这件事,任爸爸继续说:“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不满意现在的名次,我的儿子现在越来越有雄心壮志了,不错,不错,已然与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了。”

任爸爸讨好地夹了块牛肉到任远碗里。

任远面上苦涩地笑,内心一直否认着。

“爸,我可没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与追求。”

“爸,你明天要做什么?”

“公司最近很忙,订单比往年要多一倍,工厂里在连夜赶工,明天交货。我准备请工人吃顿饭,慰问下大家。”

“哦。”

“有事?”

“没事没事。”任远讪笑。

这时,任妈妈和任佳佳从外面回来,初时也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

“外面下霜了,冻死人了。”任佳佳打着哆嗦说。

“你穿得太少了。”任妈妈拉着任佳佳去穿厚衣服。

初时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眼神温柔地看着这一切。

任爸爸激动地对初时说:“苏荷,你来得正好,你知道小远考试考多少名吗?小远,你自己告诉你的小老师。”

初时一脸期待地望着任远:“看样子,考得不错呢。”

“还行。”任远不敢正视初时的目光。

任远说了自己的名次后,放下碗筷:“我吃饱了。”然后去往书房。

初时还沉浸在他又进步的喜悦里,追过去说:“你果然没令我失望。”

“是吗?”任远在心里疑问。

一整个晚上,初时都有种错觉,那便是,任远貌似在逃避着她,有些心不在焉。

讲解完最新的课程后,初时小心翼翼地问:“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任远呆住了:“你怎么有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果然有事啊。”

知道面前的女人免不了要幸灾乐祸,可是任远还是如实说了:“我手机被老袁没收了。”

“你活该,我都让你不要带手机去学校了。”

任远破罐子破摔,索性全招了:“不止如此,他看了我手机内容,怀疑我在谈恋爱,对象是你。”

“什么?”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一顶帽子就这样被乱扣在自己头上,感觉不可理喻。

“就是这样。”

“你班主任凭什么这么说?”初时觉得很可笑,这样的怀疑一点根据都没有,完全是种凭空臆想。

“他们都有些敏感。”

“我突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初时已由最开始的错愕变为愤怒。

侮辱?任远仔细琢磨着这个字眼,发现自己很受伤。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落寞。

初时追问:“你向他解释了没?”

“明天他要跟我家长面谈,我爸妈没空,你作为我家长去吧。”

“我?你……”

“就这么办吧。”他故作镇定地说,“有误会就去澄清。”

初时仔细想了下,发觉这件事还真的得自己亲自出马才可,不然被任远的爸妈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想,反正一定会很尴尬。

“去就去。”她有一种完全豁出去的壮烈感。

老袁是个治学严谨的中年男子,不苟言笑,不抽烟不喝酒,无任何不良作风,穿衣考究不邋遢,戴一副无框眼镜,眼镜后的一双眼睛常常透着冷冽凌厉的光芒,站在那儿自有一份威严在,他喜欢悄无声息地站在教室外窥探学生,据说以前他带的班级里的学生十有八九心脏都有些问题,都是被他吓出来的。不过,正所谓严师出高徒,这些年他的教学成绩一直很好。他的妻子是与他同校的老师,教英语,温婉优雅有气质,女儿三岁多,因为湿疹前段时间被剃了光头。

任远告诉初时这些后,初时紧张得肚子疼。

隔天一早,初时打开衣柜特地挑选了一条白色呢子连衣裙,外面套件粉色中长款羊毛大衣,肤色打底裤,脚踩着五厘米高的黑色马丁靴,让自己看上去显得精神十足。

化了妆后愈加成熟妩媚了。

初时刚走出卫生间,就得到了慧慧和颜颜的一致赞美。

她今天上午有两节课,一路走到教室,回头率百分之百。

天籁拉住她说:“你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了?穿得如此高端大气,不过就是老贾的课,用得着你如此精心打扮么?真的是和从前判若两人啊。”

教室里的同学窸窸窣窣地都在议论她。

初时有些局促不安:“这是我的战衣啊。”

“什么意思?”

“我做家教的小孩被老师请家长了,我替他家长去趟学校,权当提前见见世面。”

“你很悠闲啊。”天籁羡慕道。

初时笑都笑不出来了,悠闲得要去吵架?谁愿意这样悠闲啊,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难得高调一番,后果就是两节课里被点名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次数增多了,回答不正确时,还被老贾讽刺一下,对着全班人说,女人要多重视内涵。初时表面不动声色,虚心接受,内心气得差点呕血。

艰难地挨到下课,初时如风一般地离开了教室,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打车去市一中。

到市一中校门口的时候,任远显然已经在大铁门内等待多时了,她做了姓名登记后才被放行。

随着初时的靠近,空气中多了一层舒服的女人香水味。

任远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她几眼,明眸皓齿,肤若凝脂,宛若神祇。

“你今天真好看。”他不吝赞美道。

初时很受用,随性地说:“就算是去‘吵架’也要优雅从容啊。”

老袁办公室门紧闭着,初时有礼貌地敲了敲门,很快,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初时抢在任远前面走进去,昂首挺胸,面带微笑。

“你好,袁老师。”

老袁觉得眼前一亮,站起身来,“你好,你是?”

“我是苏荷,是任远的家长。”

“哦哦,我想起来了,”老袁一脸恍然,然后皱眉疑惑道,“不过怎么是你来?”

趁着老袁对任远说话前,初时抢先开口:“袁老师,是这样的,我一听您怀疑任远早恋,对象是我,我就火冒三丈,任远的爸妈也是如此,这样的怀疑真的是很伤感情的,所以他们把这样与您面谈的机会给了我,希望我能亲自来解释这个恶意的揣测。我呢,先做下自我介绍,我是任远妈妈的表妹,是任远的阿姨,现在在给任远做家教老师,我比任远大了十岁,当然我本人看上去还是很年轻,充满活力的。但是,您真的不可以因为任远和我联系您就随便地污蔑人啊。我们家任远现在一心向学,收情书也没想过男女感情的事情,每天都学习到十一二点才睡觉,就是为了将来考个好大学,他把手机带来学校,是因为偶尔要跟我联系下确认补课的时间与地址,这一切也是为了学习,我觉得袁老师您应该能够理解的吧。”初时未打腹稿,便说出这一长串话来,说得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我昨天问任远你们什么关系,他说是朋友。这样的说辞再加上他手机里也有你的照片,当时的我很难保证不会想歪的。”老袁试图为自己辩解。

“我们本来就相处得跟朋友一样,任远在我面前一直都没大没小的。至于手机里的照片是当时我们一家人去厦门玩,任远的妹妹任佳佳替我拍的,她一直都在找时间画下这张照片。”

老袁仍然觉得有些牵强。

初时看出来了,趁热打铁,继续说:“当然,我能理解任远向别人解释我是谁很扭捏。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请家教老师补课这件事,他觉得丢人。您也知道,男生爱面子,成绩好的哪个不是偷偷学习到深夜。袁老师,我们家任远绝对是个叫人放心的孩子。”

之后,老袁破天荒地笑了,这让一直静默在旁的任远觉得很惊悚。

“原来是这样啊。其实,我这次安排任远的家长面谈,最主要的是想更加全面地了解下任远,他学习成绩进步挺快的,我替他开心。早恋这件事,是我想错了,现在说开了,就好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莫须有的事情我们都不会当真的。”

“我把任远的手机给你,希望你能够帮忙监督任远以后不再触犯校规了。”

初时故作姿态地说:“我会的,任远,还不快谢谢袁老师。”

任远面无表情地说:“谢谢袁老师。”

“好好学习。”老袁回道。

初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放松开来。

也在心里为自己捏了把汗,但这样一个一个谎言编着,终究是把这件事圆了过去。

走出办公室,初时不忘认真提醒任远:“说谎是不对的,今天只是情况特殊,我并不希望你以后成为谎话精,那样很没有格调。”

“我知道。”

说完,两个人同时忍俊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任远眉飞色舞地说:“不愧是以后要做律师的人,口才就是好,那种干练冷静范儿出来了。”

“谁说我将来要做律师的?”初时反问。

“呃……你读法律不是为了做律师吗?”

“你不知道吗?学法律的人毕业意味着失业,而且司考通过率很低,就算走运通过了,去律所没有人脉接不到案子,跟失业有什么两样,反正都是养不活自己。况且,我会读法律完全是因为当初被第一志愿刷下来的结果。”想起这件事,初时到现在都觉得惋惜。她心心念念地想考的是金融系,可是金融系却将她拒之门外,好在她填志愿的时候选择了服从调剂专业,不然连南大都上不了,以前不死心地还跑去打听了下金融系录取的最低分数,当得知自己只差了一分就与喜欢的专业失之交臂时都快要怄死了。

“金融啊。”

任远有些担忧地问:“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的未来啊。”

初时被逗乐了,“你干吗那么紧张?”

“我这不是怕你以后养不活自己啊。”

“放心,我这辈子财运还是不错的。”

任远心里闷闷的,不能学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应该很郁闷吧。

初时送任远回班级,看着他入座才离开。

转身的时候,有种潸然泪下的冲动,不禁怀念起自己的高中生活,书桌上永远都堆满了书,每天有做不完的卷子,十点钟下晚自习回宿舍还得挑灯夜读,永远都觉得上学的时间过得比放假时间慢……唉,这些与现在的生活相比简直是苦不堪言了,可在那时每个人都早已成为只会学习的机器人,糊里糊涂地就熬了过来。

忍不住要钦佩下自己,真伟大啊!

不知为何,初时觉得人心真是善变的玩意。

当初那么拼命地想要逃离的生活,如今却又是那样羡慕。

其实,她真的很喜欢晚自习的生活,在寂静的黑夜里埋头奋笔疾书,为解答出难题而沾沾自喜,枯燥的生活中带着充实,也很有意义。任远他们不用上晚自习,还真是有些可惜。

她停下脚步,又回身望了望教室,眼里都是恋恋不舍。

讲台上的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公式,台下的学生认真地做着笔记,气氛紧张沉重,不愧是尖子班的学生,一个个的都很认真刻苦。

一张张青涩的脸孔,初时看着就很羡慕。

任远的侧脸,棱角分明,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下,英气逼人的同时多了些柔美。想起夏天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的,现在看起来比那个时候健康多了。

夏去秋来,一眨眼已经相识数月。

冬天,冬天就要来了。

南城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但比起大多数人喜欢的春暖花开,初时格外喜欢的是它在12月时的大雪弥漫、银装素裹的世界。

她微低下头,神情落寞。任远转过脸就看到了,皱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身后有人传来张纸条,任远偷瞄了眼老师,小心接过。

“你姐姐真像电影明星。”

任远笑笑,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抽屉。

只几秒钟的时间,窗外已经没有她的身影。

但余香仍在,在尘埃中,在鼻尖,在心里。

脑海中,她的轮廓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