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特派员
法租界领事办。爱棠领事正在看文件,史密特领着一名法国人走了进来,报告:“领事先生,特派员接来了。”
爱棠急忙站起身,上前握住特派员的手说:“哎呀,罗杰斯,你来得太及时了,我们正发愁如何才能把古董偷运出中国呢。”
罗杰斯递给爱棠一封信,道:“这是部长先生的亲笔信,让我转告您,务必尽快把这批古董运出中国。”
爱棠边看信边道:“电报我已经收到了。”
罗杰斯说:“船先到香港,然后经过马六甲,穿过印度洋,再经苏伊士运河,最后到达马赛港。”
爱棠一把抓起电话,拨了号:“喂,安东尼吗?你通知相关人员,马上来,我们开个紧急会议。”
罗杰斯问:“领事先生,据说三间银行的全部古董已经汇总集中起来了,我想知道,一共有多少件古董?”
爱棠沉吟道:“大概有几万件吧,具体要问雷探长,是他经手的。这样吧,我们就把相关人员都找来,做一下分工,部署下一步行动。”
罗杰斯说:“很好。”
爱棠领事、罗杰斯和史密特一起走进警务处大会议室。
到会的有安东尼,雷鸣远,三间银行的行长,佳道理洋行总经理富尔。
爱棠做了开场白:“诸位,自从日军占领上海之后,我们法租界的日子已经越来越难过。小日本仗着强大的军事实力,日益骄横跋扈、气焰嚣张,其势力范围已从虹口向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逐步渗透扩张。更为严重的是,日本人已觉察到我们三间银行里聚集了大量中国古代的古董珍宝,针对这批古董他们已经制订了一个打劫计划,代号为‘鲸鲨行动’,并正在付诸实施。根据可靠情报显示,龟井商社社长龟井太郎就是具体负责‘鲸鲨行动’的总头目。”
大家一阵小声议论。
爱棠打了个请大家安静的手势,道:“我接到外交部部长的指示,让我们配合特派员罗杰斯先生,尽快将货物全部装箱,秘密装入皇家伯爵号,安全启运回法国。此事已列入法国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走漏半点儿风声,如有违反,按通敌卖国罪论处。”
在座的人知道事关重大,都郑重地点着头。
爱棠转头道:“雷探长,你把古董文物汇总的情况汇报一下。”
雷鸣远把一个厚厚的文件簿摊开在桌面,道:“三间银行全部文物汇总后的数目是五万四千八百六十九件。其中,先秦文物九千八百四十二件,唐以前的文物一万七千一百四十三件,其余是宋、元、明、清的文物。另外还有几件价值连城,比如说佛经《赵城金藏》就属此类。”说着,雷鸣远把三本厚厚的文件簿推到爱棠面前。
爱棠又问:“一共需要多少木箱子?全部装箱需要多长时间?”
“我已经预定了3米×2米的板条箱子共六百个,明天开始装箱作业,大概需要一周时间。”
“好,皇家伯爵号15号从太古码头起航。现在的问题是,这么多笨重的大木头箱子,规模和动静都太大、太显眼了,我们怎么才能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把箱子装上船,再瞒天过海,骗过吴淞口外的执法巡逻船,驶入中国东海。”
安东尼为难地说:“我看其他办法都不可行,唯一的解决之道是伪装运输。最近黄浦江和长江上的日本军舰越来越多,对来往船只盘查得越来越严,我们不能送货上门啊。这两天我和雷探长反复研究过,认为把这批货冒充成某间洋行的外贸商品最为保险,所以叫来了佳道理洋行的总经理富尔先生一起商量这事儿。”
爱棠转头笑望着满头白发的富尔道:“你认为呢,我的总经理先生。”
富尔严肃地说:“为了法兰西的利益,再大的风险也值得冒。我们洋行刚好有一大宗商品要运往法国,是茶叶和生丝,共有五百箱,我看可以把其中的两百箱换成古董,我们的船到了香港,把古董箱卸下来,再返回上海,再装一批货,两百箱,这样一共分三次运,六百箱货就全部运到香港了。”
爱棠沉吟道:“这是个好主意,即使其中一批货被日本人查到了,也只损失了三分之一。如果全部货都装在一条船上运,风险太高,万一被查到,我们就没有翻盘的余地了。”转头问雷鸣远,“现在古董放在什么地方?”
雷鸣远说:“地库已经满了,其余的放在法兰西银行三楼,货太多,堆了二十几个房间,地下金库的两万多件,我的人正在装箱。”
爱棠说:“富尔先生配合雷探长把茶叶包装箱秘密运进法兰西银行,记住,要在晚上搬运箱子,先装两百箱,我去办理装船手续。大家分头行动吧。”
监听中继站。几名日本特务头戴耳机,正在抄收电文。
拾音器里传来大量杂音,其间夹杂着爱棠断断续续的声音:“……15号从上海起航……两百箱……”
抄报员:“全是杂音,听不清楚啊。”
一个日特催促道:“有多少抄多少,龟井先生还等着呢。”
抄报员递给他道:“就抄了三个短语,其他全是杂音。”
日特急急转身出门。
黑泽拿着一张纸慌慌张张地走进公馆客厅,禀报道:“龟井先生,窃听器收到消息。”
龟井放下茶杯,一把抢过纸条,边看边念道:“……15号从上海起航……两百箱……”龟井转头,刀子眼凶狠地盯着黑泽,“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黑泽大气也不敢出,道:“对不起,先生,那个藏在法国人会议室里的窃听器出……出了故障,所以,只抄到这么多。”
龟井训斥道:“出了故障就要尽快修好,这事找史密特去办。”
黑泽道:“是。”
龟井低头看着纸条,沉吟道:“15号从上海起航?这明显说的是一条船嘛,你查了没有,是哪条船?”
黑泽道:“我已经查了,是法国邮轮皇家伯爵号,15号上午十时整起航。”
龟井分析道:“法国人要偷运古董出境了,数量还不少呢,两百箱,这次我们一定要把它一网打尽。你赶快去找史密特,核实这个情报。”
黑泽答应着离去。
黑泽乔装成商人模样,坐在老船长咖啡馆的座位上看报。
史密特机警地推开门,向黑泽的座位走来。
黑泽问:“史密特先生,听说法国人有新动向?”
史密特说:“黑泽先生,我正要向您报告,法国人要偷运古董出境,乘的船是皇家伯爵号。15号上午十点整起航。”
黑泽说:“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在领事署大会议室里,有一个衣帽钩,它是一枚超小型无线窃听器,现在它坏了,你要把它偷出来交给我,修好后再装回去。”
史密特一怔,道:“我知道了。”
史密特悄悄溜进了警务处大会议室,返身关严了门。迅速找到了那个小巧的衣帽钩,刚把它摘下来,突然,听见有人说话,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迅速蹲下,藏身在桌子下面。
爱棠、安东尼和雷鸣远推门而入。
雷鸣远说:“爱棠先生,我总觉得这次偷运古董有些不妥,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只是一种直觉。”
爱棠问:“你担心会被日本人发现?”
雷鸣远说:“是的,我们托运两百箱茶叶,目标太明显了,日本人日夜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难免他们不起疑心哪。”
安东尼说:“我也有这个担心,不是几箱,而是两百箱啊,万一有些闪失那可就惨啦。”
爱棠问:“那你们说怎么办?”
雷明远道“我建议减少一半,只运一百箱,不要用法国邮船运,而改为英国轮船安吉尔斯号。”
爱棠问:“这条船什么时间起航?”
雷鸣远说:“也是15号,是早上九点整。”
“嗯,这样也好,有备无患嘛。但我已经预订了货舱位,原定的两百箱古董就改为一百箱吧,用安吉尔斯号托运,皇家伯爵号只运一百箱茶叶。”
安东尼道:“这样好。即使损失了,也不致伤筋动骨啊。”
爱棠点点头:“先用这一百箱试试水,雷探长,你去安排吧。”
“好的。”
三人走出会议室。
躲在桌下的史密特站起来,打开门,看看无人,溜了出去。
沙利文咖啡馆,可算得上是上海最有名的一家咖啡馆,坐落在静安寺路中段。
今天咖啡馆内人不多,电唱机播放着著名歌剧的唱片,史密特推门走了进来,向靠窗的座位走去。
一位穿风衣的青年男子放下报纸,露出真容,原来是马当先。
马当先笑道:“史密特先生,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史密特诡秘地笑笑,道:“马大探长,我们以前虽然没打过交道,但我知道,只要有赚钱的生意,你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这年头,你总得在腰缠万贯和锒铛入狱之间做出抉择,不是吗?”
“是啊,中国有句俗话说得好,亏本的生意没人做,要命的买卖有人干。我手头有一桩生意,保你稳赚不赔,而且没有一丁点儿风险。”
“真没看出来,行长先生对规避风险很在行啊!”
“15号上午九点,有条英国货轮要从怡和码头起航,船名叫安吉尔斯号,明天下午有一批货物要从怡和码头登上这条船,我想要你查封这批货,一共一百箱。”
马当先甚感诧异:“难道这批货是走私的违禁品?”
“对,违禁品。怡和码头刚好在你们英美租界,你查封它顺理成章啊。”
“我对一般的走私物品不感兴趣。”
“如果我告诉你这不是一般的走私货,而是一批古董,你会怎么想?”
马当先一愣,思考片刻,道:“一百箱古董?史密特先生,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这么重要的情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史密特诡秘地说:“简单来说,因为有权能够查封这批货的人,只有你马大督察阁下了,再者说,我不想和别人……分享这批货。”
“我有点感兴趣了,史密特先生,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批货是法租界当局的,他们想让这批货假冒正规商品走私出境,对不对?你这样做要冒多大的风险,你想过没有?”
史密特笑道:“正因为有风险,所以才来找你嘛。话说白了吧,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嘛。”
马当先咧嘴笑道:“史密特先生,你看人的眼光真是够毒啊,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帮你呢?”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呀。”
马当先想了想,笑了:“我为你的睿智折服了。好吧,我干!”
史密特说:“这就对了嘛,具体要这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马当先听得频频点头。
安吉尔斯号底舱。舱管员领着雷鸣远和罗杰斯走来,底舱中堆满了各种货物。
许多工人抬着箱子从外面走进底舱。
雷鸣远把货单递给舱管员:“一共一百箱,全是茶叶。”
舱管员对照单子核对着箱子:“嗯,一百箱,茶叶。”登记好,合上本子。
雷鸣远和罗杰斯看看没有问题了,一起走了出去。
龟井正在公馆客厅中斟茶,黑泽带着史密特走了进来。
龟井劈头就问:“史密特,法国佬偷运古董的事没有变化吧?”
史密特说:“没有变化,一切照计划进行。”
龟井问:“是皇家伯爵号吗?”
“是皇家伯爵号。”
“是从太古码头起航吗?”
“是的,”他拿出窃听器,“这个窃听器我找到了。”把窃听器交给龟井。
龟井交给黑泽:“快拿去修理吧。”黑泽领着史密特离开了。
龟井拿起电话,拨了号:“喂,请接宪兵队的铃木队长……铃木君吗?我是龟井,明天上午的行动不变,十点整,嗯对,太古码头……你的人要在八点钟到达我这里。五辆卡车。好的。”他放下电话,露出狡诈的笑。
安吉尔斯号停靠在码头上,正在上客,许多乘客排着队走上舰桥。
检票口,罗杰斯走了过来,安东尼和罗杰斯对视一眼,安东尼悄悄点点头,罗杰斯侧身从他身边走过,上了甲板。
安东尼担忧地望着罗杰斯的背影,罗杰斯越走越远,他转头向不远处的雷鸣远使了个眼色,雷鸣远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掏出船票,检票员看了一眼,放行了。
二等舱走廊,雷鸣远远远地跟着罗杰斯,看见罗杰斯走入自己的舱室后,他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舱室。
皇家伯爵号邮船正平稳地行驶在吴淞口外的长江江面,突然,两条日军快艇包抄上来,艇上有人高喊:“停船检查!”
一名日军见邮船没有减速,向天空开了一枪。
邮船主机熄火了,船长跑上船头,看见两条快艇堵在船头,快艇上的人正在挥手。
船长让人放下绳梯,黑泽带着几十名宪兵攀爬上来。不久,宪兵们站满了甲板。
船长迎上来道:“太君,什么事啊?”
黑泽厉声道:“有人举报,你这条船装载有违禁品!”
船长蒙了,道:“没有啊,怎么会呢?”
黑泽威逼道:“皇军难道会冤枉好人吗?走,去底舱检查。”
黑泽领着大批宪兵冲进底舱。舱管员迎上前来,指着牌子说:“太君,货舱重地,闲人免进。”
黑泽骂开了:“浑蛋,让开,我要检查有没有违禁品!”
舱管员:“我们的船绝不会有违禁品。”
黑泽一把推开他:“滚开,给我搜!”
宪兵们扑上去,仔细搜索起来。
黑泽问道:“有没有一批一百箱茶叶的货?”
舱管员摸不着头脑:“有,你们跟我来。”他领着黑泽来到一个角落,那里堆着许多箱子。
舱管员:“这就是那批茶叶。目的地是香港。”
黑泽盯着箱子,吼道:“起开。”
几根撬杠插入,将箱盖起开,里面却装着满满的茶叶包。
又一个箱子被撬开,还是茶叶,再开一个还是一样。
黑泽傻眼了,愣在了当地。宪兵们都望着他,不知所措。
黑泽手捂额头:“狡猾的法国佬,我们上当了,走,回去!”
众人走出底舱。
安吉尔斯号轮船正在吴淞口外的长江江面上行驶,突然,开来两艘英美租界的快艇,有人高喊:“停船检查!停船检查!”
大副看见了快艇,转身向领航室跑去。
不一会儿,船长跟他来到甲板上,俯身下望,马当先傲立艇头,叫道:“快快停船。”
船长摆了下手,主机关上了,船停了下来。
马当先带着几十名巡捕爬上了甲板,问:“谁是船长?”
船长说:“我是,请问您是?”
马当先亮了下警官证:“我是公共租界的马督察长。有人举报,你船上载有违禁品!”
船长立刻否认:“绝对没有!”
马当先冷笑道:“别那么绝对,等我查出违禁品,有你好看的。一小队,去底舱搜查!”
一小队的巡捕们冲进底舱。
马当先问道:“船上有一名旅客,名叫罗杰斯,是名法国人,我要逮捕他。”说完摆了下手,二小队向二等舱室跑去。
二等舱的旅客看见跑过去了一队巡捕,都闪开了道。
巡捕快到809房间了,突然,罗杰斯走了出来,看见巡捕们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知道大事不妙,掏出手枪,迎头就是一枪。
一名巡捕中弹倒地,其他巡捕纷纷开枪。
罗杰斯边打边退,藏身在一个栏杆后面,不断射击。
雷鸣远正在舱室里看报,突然听见外面有枪声,知道不好,一把掏出手枪,冲了出去。
前面枪声密集,雷鸣远估计巡捕是冲着罗杰斯来的,几步冲了过去。
子弹在他头顶上飞舞,他俯低身体,爬了过去,高喊:“罗杰斯,我来掩护你,你快跳水逃生!”
罗杰斯喊道:“雷探长,他们是冲我来的,你走吧!”
雷鸣远一边开枪,一边喝道:“少废话,你快走!我来引开巡捕!”说完回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回身开枪。
巡捕们追了上去。
罗杰斯打光了枪里的子弹,正在换弹匣,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头部,他立脚不稳,一头栽下船去。
一巡捕大喊:“有人掉江了!”
雷鸣远看见这一幕,又开了几枪,吸引了巡捕的注意,大批巡捕前后包围上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弹如雨下,突然,他觉得胳膊上一震,左胳膊中了一弹,他后退藏到一扇门后,继续射击。
突然,他觉得眼前一黑,一头栽进水里。
马当先带着二小队冲进安吉尔斯号底舱,发现一小队已经打开了那些箱子,里面全是古董。他下令:“全部拉走!”
巡捕们一拥而上,抬起箱子往外运。
龟井公馆里,龟井扇了黑泽一连串耳光,大骂:“比猪还蠢一千倍的笨蛋,白痴!提前撒网,还让鱼跑了!”
黑泽低头弯腰,道:“是。”
“滚出去!”龟井的吼声震得窗户纸沙沙作响。
英国领事馆的大会议厅里,正在召开庆功大会。
许多巡捕坐在台下。台上,领事拿起一枚金星奖章,马当先在掌声中走上台来,领事当众宣布道:“马当先代理督察长缴获了一百箱走私古董,特授以最高荣誉勋章一枚,以此表彰。”他给马当先戴上奖章,马当先激动地敬礼致谢。
英国领事拿出一纸命令,念道:“我宣布,马当先先生正式升任英租界总巡捕房督察长。”他把一枚镀金的星形领花别在马当先的肩章上,引来底下一阵热烈的掌声。
法租界领事办里,爱棠、安东尼和雷鸣远三人愁眉不展地坐在沙发上。雷鸣远左臂挂着绷带。
雷鸣远说:“对不起,领事先生,总监先生,我没有保护好罗杰斯的安全,让他死于非命,真是令人痛心。同时还损失了一百箱古董,我愿意接受任何严厉的处分。”
爱棠摆了摆手:“这不怨你,我都了解了,我知道你尽了力了,回去休息吧,好好养伤。”
雷鸣远走出房间。
爱棠转头望着安东尼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安东尼惭愧地说:“这件事给我们的教训太深刻了,幸亏我们提前采取了防范措施,换掉了一百箱,不然损失会更加严重。还有,英租巡捕房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我怀疑有人出卖了情报。”
爱棠说:“事情很明显,只有两种可能,不是我们内部有人不慎走漏了消息,就是出了内奸。”
安东尼分析道:“几个行长应该不会出卖情报,这点我敢保证。富尔总经理也不会,他是主动来帮助我们的。如果硬要怀疑的话,只有三个人,就是史密特、雷鸣远和何许人。”
爱棠想到这三个在要害位置的属下,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后脊梁骨咝咝直冒凉气。他不敢设想在这三个人中谁是日本人派进来的卧底,自己的所有核心机密已经被这三个人掌握,他们的可怕程度,甚至远远高于白菊。他一闭上眼睛,就看见三人用枪指着他的胸口,他想呼唤幸运之神眷顾自己,保佑他渡过这一道难关。
安东尼说:“这三个人是我们的得力干将,如果有人暗中捣鬼,出卖灵魂,那对我们可是灾难性的。”
爱棠喃喃道:“得采取防范措施了,安东尼,你立即派出得力骨干,对这三个人进行一级监控。”
“是,我会进行全方位、全天候的监视。”安东尼站了起来。
苏丽娟匆匆走进峻岭公寓,向江汉清报告道:“内线传出情报,日本人要在七宝镇重建黑工厂,要派人把一台海德堡印刷机从虹口仓库运到七宝镇去,车是一辆带篷卡车,车牌号是03658—G。”
江汉清看看地图:“太好了,印刷机还是跑不出我的手心。那个叛徒谁看着呢?”
“是小魏。”
“叫小魏把梁少堂押过来。”
江汉清拿起电话,拨了号:“喂,老何吗?你到我这儿来一趟,对,马上。”
苏丽娟押着梁少堂走了进来。
江汉清冷冷地道:“梁少堂。”
梁少堂点头哈腰地说:“在。”
江汉清说:“你带人找到了日本人的黑工厂,是有功的。这次再派给你一个任务,如果完成得好,就送你全家回老家。”
梁少堂发誓道:“一定完成。”
江汉清指着地图道:“这次我们要乔装成日本人,从宪兵队手里骗出海德堡印刷机,然后把机器运回来。”
梁少堂俯身于地图上,仔细看了看行车路线、藏匿地点。建议道:“会长大人,要提走印刷机,有危险啊,这必须要有铃木机关开出的证明并盖有公章才行。”
江汉清板着脸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到时自会交给你,你会日语,只要冒充中村少佐即可。”
梁少堂点头道:“是。”
江汉清让苏丽娟带梁少堂走了。
不久,何许人到了,说:“我看见苏小姐和梁少堂了。”
“他们刚走。这次冒充日本人提出印刷机,我想让梁少堂伪装成日军少佐,你看怎么样?”
“不妥。梁少堂这家伙一贯吃里爬外,首鼠两端。我们如果靠他,连老本都会赔光。”
“他现在人在我们手里,老婆也被扣作人质,他想玩猫腻儿,也没那个胆。”
何许人严肃地说:“你要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如果你不信,你跟我来。”
十字路口。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树荫下,车上坐着江汉清和何许人,二人窥伺着马路对面的宪兵队大门。
一辆出租车驶来,梁少堂下了车,回头窥伺一眼,贼头贼脑地向宪兵队跑去。
江汉清惊叫:“我的个蒋委员长哎,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家伙去宪兵队,会把我们的计划全盘端给日本人的。”
何许人狡狯地一笑:“现在更改计划已经来不及了,我们不妨来个将计就计……”
宪兵队办公室里,梁少堂对铃木说道:“他们让我冒充中村少佐,一切手续全是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骗走海德堡印刷机。”
铃木问:“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梁少堂说:“是国民党教育部属下的一个组织,全称是战时保护文物委员会,简称文保会,会长叫江汉清,副会长是何许人。”
铃木点头道:“他们的运输路线你掌握了吗?”
梁少堂走到地图前道:“掌握了。您看,顺着这条路,经过这里,再往右拐,穿过这个涵洞,到达这里……”
铃木仔细地看了看地图,用手在地图上比比画画,最后,他转过身,眼珠一转道:“我有一个计策,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梁少堂高兴道:“太好了,太君请说。”
铃木说:“看见这个涵洞了吧,名堂就在这里,我在这里准备一辆相同的卡车,车上装一个宪兵小队,你们运送印刷机的车驶进涵洞,就调换成我的车,然后,载着宪兵的卡车跟着他们,等到了目的地,藏在车上的宪兵队员突然杀出,将他们全部抓获。”
梁少堂一拍脑门儿,道:“太妙了,太君真是高人哪。可问题是怎么才能调换卡车而不被他们发现?”
铃木奸笑道:“这很好办,这个涵洞很长,我让人提前破坏洞里的电线,洞里没有了照明,漆黑一片。事前在进涵洞的路口放上铁钉,刺破卡车的轮胎。当卡车停下来更换轮胎时,就让事先停在洞里的另外一辆车跟着你们的车往前开,这不就行了吗?”
梁少堂问:“那需要我怎么做?”
铃木说:“你只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别的我来安排。”
一位打扮时髦的女人走进老树咖啡馆,向靠窗户的座位走了过去。
一名戴礼帽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报纸,原来是江汉清。
女郎走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江会长,这是内应送来的提货手续,有公文、公章,还有宪兵队长铃木的亲笔签名。”
江汉清接过,低头看了看,道:“日本人有什么动静吗?”
女郎说:“内线说要注意这个涵洞,这里头有名堂。”
女郎小声地说着,江汉清俯身倾听,不时点头。
一辆轿车驶来,在路口停下,苏丽娟押着穿着日军少佐军装的梁少堂走向轿车。
坐在驾驶位上的江汉清也穿着日军军装,他对梁少堂说:“上来吧,这是提印刷机的全部文件,这是你的军官证,拿好。”
梁少堂接过文件和证件,低头仔细看着。
不一会儿,小魏乔装成一名日军司机,开来一辆大卡车,在车里向江汉清摆了摆手。
江汉清会意,发动了引擎,开上马路。
很快到了宪兵队仓库。仓库门口站着双岗,轿车停下来,江汉清和梁少堂递上各自的军官证。
哨兵接过证件,比对着脸部辨认了一下,挥挥手放行了。
轿车和卡车驶进大院,来到一排库房前。
管理员迎上来,问道:“是中村吗?”
梁少堂自我介绍道:“我是中村,我们是来提印刷机的。”说完把提取文件交给管理员。管理员认真地翻看着文件,不时抬头看看几人的脸。
管理员说:“请稍等,我要打电话核实一下。”说完向门卫的电话机走去。
岗哨亭。管理员拨出一通电话,道:“喂,军部参谋处吗?我要核实一下,是不是有位中村少佐来宪兵队仓库提取印刷机?好,可以放行?”
管理员又拨出另一通电话:“喂,请找铃木队长……铃木队长吗?我是仓库管理员小泉,军部有人来提取印刷机,可以放行吗?好的,我知道了。”
管理员放下电话,走了过来,说:“上司批准了,你们可以提走印刷机。请跟我来。”
在十几名日军士兵帮助下,印刷机被装上卡车车厢,盖上篷布。
江汉清等上了轿车,驶出仓库院子。
轿车在前面领路,卡车紧紧跟在后面。
涵洞遥遥在望。
卡车紧跟着轿车,刚驶到洞口处,突然,路面上绷起一道铁蒺藜,卡车轮胎立刻被刺穿,刚好停在涵洞中间。
江汉清正驾驶着轿车往前驶,刚出涵洞,梁少堂回头看了看道:“坏了,卡车怎么没跟上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江汉清停住车,想了想,将车倒向洞口,对梁少堂说:“你进去看看,催他们快点儿跟上来。”
梁少堂跑进洞里,来到卡车旁,见几个人正在埋头修车。轮胎被卸了下来,一人正在安装新轮胎。
梁少堂来到旁边停着的一辆带篷卡车旁,向司机使了个眼色,司机暗暗点头,发动了引擎。
梁少堂跑出洞口,对江会长道:“马上就修好了,这不,来了。”
江汉清看见带篷卡车驶出洞口跟了上来,发动了轿车引擎,向前驶去。
梁少堂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头,问:“江会长,我怎么觉得方向不对呀。”
江汉清笑道:“什么不对,前面就是七宝镇了。”
“我记得七宝镇在东边呀。”
“我就是在往东开呀,你呀,别操这个心了。”
梁少堂左右看看,苏丽娟攥着一支小手枪,正顶在他的腰眼儿上。
前面小河上出现一座石桥,江汉清把车驶过石桥,继续往前开。
后面跟着的卡车也驶上了石桥,当车开到桥中央时,突然,一声巨响传来,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卡车被炸上了半空,变成一个大火球,最后掉到了江里。
轿车上。江汉清从后视镜里看见了爆炸,没任何表情,继续向前开。
梁少堂脸色煞白,急切地说:“江会长,卡车……爆炸了!”
江汉清说:“爆炸了好,谁让那些宪兵不打声招呼就埋伏在车上呢,这下全军覆没,去喂鱼虾了。”
梁少堂彻底慌了:“我……”
江汉清脚底油门一紧,往前飞驶,一边说:“你的日本主子算盘打得不错,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可惜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下好了,全去见天皇了。”
梁少堂大喊:“让我下去!”
苏丽娟用手枪顶住他的肚子,严厉地说:“老实点儿,再动就崩了你!”
车沿着海边行驶一阵,江汉清刹住车,摆了下手,苏丽娟押着梁少堂来到岸边的岩石上。
梁少堂吓得跪在岩石上,江汉清拔出手枪,顶在梁少堂的眉心上。
梁少堂已经吓得瘫软了,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江汉清义正词严地说:“梁少堂,你铁了心要给日本人当走狗,中国人民让我惩罚叛徒,那我就成全你吧!”一枪正中梁少堂脑门儿,一脚把他踢下大海,“再见,鲨鱼的晚餐。”
涵洞里。何许人乔装成一名日军中佐,带领几个便衣坐在一辆带篷卡车上。卡车开来,停在更换轮胎的车旁边。他和便衣从车上下来。
日本司机问:“你们是谁?”
何许人并不答话,掏出手枪,上去就是一枪,其他几人同时开枪,日本司机和几名修理工顿时毙命。
何许人等将轮胎换好,何许人跳上驾驶室,发动了引擎,把载有印刷机的卡车驶出了涵洞。
不久,来到一间地库门口。早有人将地库门打开,何许人把卡车倒进车库,跳下车,掀开帆布,看见一台崭新的印刷机在车上,高兴地拍拍手,对手下人说:“任务完成。”
法租界领事办。爱棠正和安东尼在沙发上谈话。
爱棠问:“你的人对雷鸣远、何许人、史密特监视得怎样了?”
安东尼说:“这三人都有可疑之处,我派的密探马上就会来汇报。”
“报告。”
“进来。”
密探应声而入,禀报道:“领事先生,总监先生,我们这几天跟踪了雷探长、何探长和史密特行长。”
“有什么发现吗?”
“雷探长这几天晚上都没有离家,只有一名中年男子来过一次。”
“中年男子?查过这人吗?”
“查了,他叫林风,是上海大学的教授。”
爱棠一愣:“哦,是他呀,老朋友了,嗯,往下说。”
“何探长去了某公寓两次,接触的人是一个叫江汉清的中年男子。”
“江汉清?干什么的?”
“是个古董贩子,有人经常在鬼市看见他。”
爱棠又问:“那,史密特呢?”
“史密特行长去过虹口的迪司威路两次,但跟踪的人不小心把人跟丢了。”
爱棠瞪了一眼,安东尼很生气地说:“继续严密监视。”
“是!”密探敬礼转身离去。
爱棠说:“我说总监先生,你的人要加强训练,严加管束。”
安东尼答应道:“好的。另外,殡仪馆那边来了电话,让我们去看看罗杰斯的尸体。”
“好。”爱棠站了起来。
福民医院。殡仪馆太平间。爱棠身穿白大褂,跟着一名医生走了进来。
医生走过去,掀开白布,露出尸体蜡白的脸。
爱棠满面哀戚,久久地凝望着**的罗杰斯遗体,悲痛地说:“罗杰斯先生,我们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死于非命,我有罪,我一要定让你魂归故里,与亲人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