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印刷机
万宝茶楼二楼的密室,苏丽娟走了进来。
一名年轻男子坐在桌边品茶,他一见她,就说:“是苏小姐吧,我等你很久了。”
苏丽娟道:“咳,都是生意上的事,忙糊涂了,好了,咱们言归正传,请问您尊姓大名啊?”
年轻男子道:“鄙人叫菊池俊彦,刚从日本来,专做红伞(法币假钞)和绿票(日本军票)生意,请问您是买进还是卖出?”
苏丽娟道:“我一般是进大货,散货不吃,这次我想进五亿张红伞。”
菊池一听愣了,知道遇上大户了:“苏小姐胃口不小啊,可我手头一时没有这么多现货,能不能等两天?”
苏丽娟故意摆谱:“不行,人等钱不等,你没有我只好找别人。”
菊池急忙解释道:“别介,苏小姐,大家相识也是缘分嘛,你就宽限我两天,不多,就两天,我一定把五亿张红伞交到你手上。”
苏丽娟故意犹豫了半天:“我可以等你两天,但只能两天,一天都不能多等。”
菊池笑道:“可以,这样吧,我的货备齐了,你要一次性支付我十万美元。可以吗?”
苏丽娟说:“没问题,我们三天后在礼查饭店地下停车场交易,怎么样?”
“可以,一言为定。”
峻岭公寓里,苏丽娟向江汉清汇报道:“会长,我和那个日本掮客说好了,三天后在礼查饭店地下停车场交易。那十万美金您得尽快落实,不然这条线就断了。”
江汉清急切道:“钱,钱,钱,我的个蒋委员长哎,是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他拿起电话,拨了号:“老何,那笔钱你得从内部想想办法了,务必搞到,我们好不容易追踪到印刷机的影踪,三天后如果拿不出钱来,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吧。”
江汉清放下电话,眉头紧皱着。
重案七科办公室,何许人刚放下电话,叶知秋就推门而入。
何许人问:“老叶,上次缉毒缴获的假钞和美元都放在哪儿了?”
叶恍然道:“已经上交给领事了。”
何许人有些失望地道:“怎么会上交呢?”
“所有缴获的假钞和美元要在三天之内上交到法租领事官邸。这是规定。”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今晚加个班。”
叶知秋收拾好桌面的东西,说:“探长,我先走了,你也别熬得太晚。”
何许人笑了笑:“不会,我就写份报告。”
叶知秋推门走了出去。
当晚,何许人悄悄来到法租领事官邸后墙,从后院翻墙进入院子。
整栋官邸无人,黑着灯,何许人穿一身黑色夜行衣,用万能钥匙打开后门,溜进屋内。
他穿过几道门,潜入客厅。客厅很大,他开始四处寻找着可能藏钱的地方。
突然,有人讲话,何许人迅速躲到沙发下面。
安东尼总监领着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电灯打开了,何许人藏在沙发后面偷偷窥伺。
安东尼说:“这里没人,菊池先生,你可以把东西拿出来了。”
菊池拿出一个皮箱,放在茶几上,打开来,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一箱金条。恭敬地说:“总监先生,这是上笔交易的酬金,现在全数恭谨奉上。”
“多少根?”
“不多不少,六百五十根。”
“很好,菊池先生,你很守信用,过几天我还有一大笔假钞,都和你交易。”
菊池鞠躬道谢:“谢谢总监先生关照。”
安东尼把菊池送出了客厅。
江汉清正在峻岭公寓里听广播,突然有人用暗号敲门。他起身打开了门。
何许人匆匆走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会长,今晚有个意外发现。”
“什么发现?”
“刚才我摸进法租领事官邸,想偷到那笔上缴的美元。我正在客厅里时,突然看见安东尼和一名日本人走了进来,原来他们在做假钞生意。”
“啊,总监也在做假钞生意?”
“是啊,刚开始我也吓了一跳,后来想想,也就想通了。他们左手罚没假钞,右手销售假钞,等捞够了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嘛。”
江汉清从鼻子里哼道:“法国佬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何许人说:“最让我吃惊的是那名日本人,虽然他乔装打扮,但我一下就认出了,正是叛徒梁少堂啊。”
“我的个蒋委员长哎,你是不是看花了眼?”江汉清惊讶得合不拢嘴。
有人用暗号敲门,江汉清打开门,放进苏丽娟。
苏丽娟急切汇报道:“江会长,我买到了有关菊池的消息。这个菊池,就是梁少堂,菊池俊彦是他的日本化名,他是上个月底刚从日本奈良回来的,现住在虹口居留民团里,无正当职业,以贩卖假钞为生。”
何许人一拍大腿:“唉,你来得比他晚,所以见他时并不认识他。看,我没看走眼吧,就是这狗×的。这小子真是活腻歪了,背着几十条人命债还敢回来,一定要做掉他,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江汉清眯着眼,不动声色地点燃一根,吸了一口:“先不杀,放长线,钓大鱼,留着他才能找到印刷机。”
礼查饭店地下停车场。
一辆黑色轿车开来,停在一个角落,苏丽娟提着钱箱从车上下来。
梁少堂推开一辆轿车的车门,悄悄走了下来,手里提着一个装假钞的箱子,迎上前来。
苏丽娟说:“哟,地下停车场里,菊池先生,你很准时啊。”
梁少堂说:“你不也很准时吗?苏小姐。”
“你要的十万美元我带来了,在哪儿验钞?”
“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验。”
“哦,在这儿验?那好啊,你回头看看那是谁?”
梁少堂不明所以,回头一看,登时傻了眼,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江汉清和何许人一边一个,端着手枪,逼了上来。
梁少堂吓得双膝一软,跪地求饶:“江会长、何探长,我……背叛组织……出出……出卖国家……实属罪大恶极……可我欠了巨额赌债……也是……迫不得已呀……”
何许人骂道:“你个叛徒也有今天哪,你知道你给组织带来多大损失吗?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偏偏去给日本人当走狗,我恨不得一枪毙了你!”
江汉清严厉地说:“背叛祖国和人民,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梁少堂不停地磕头作揖:“江会长,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啊,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江汉清和何许人对视一眼,江汉清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梁少堂,你知罪吗?”
梁少堂磕头如捣蒜:“我知罪,我愿意悔过自新,立功赎罪……求您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
江汉清冷冷地道:“要活命不难,你得做些事情表明你和日本人已经一刀两断。”
梁少堂发誓道:“一定一刀两断,我愿戴罪立功!”
江汉清说:“好,你起来,我问你,日本人是不是有一间地下印刷厂?”
梁少堂眼珠一转,站了起来:“是,就在七宝镇郊区的一个养鸡场里。”
“他们用的是什么印刷机?”
“这个嘛,我还真不知道。”
“这样吧,我化装成一个从广州来的大老板,假装要印刷一批彩票,你把我介绍给厂方的负责人。”
梁少堂说:“没问题。”
江汉清对何许人说:“叫小魏扣住他老婆,如果他敢搞名堂,就撕票。”
梁少堂吓得脸色煞白。
何许人说:“我去安排。”
聚宝茶楼。
穿着中式长衫的江汉清在梁少堂带领下走了进来,苏丽娟扮成秘书跟在后面。
来到一个包间,掀开帘子,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站了起来。
梁少堂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印刷厂的董老板,这位是广州来的江老板。”
江汉清和董老板握了手:“幸会。”
董老板问:“江老板从广州来吗?”
江汉清说:“是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哇!”
“此话怎讲?”
“都说广州是红粉世界,可到了上海,才知道什么是繁荣昌盛啊!”
几人哈哈大笑。
“听菊池君介绍,江老板想印刷一些彩票?”
“是啊,偌大个广州,连个像样的印刷厂都没有,我只好来上海找厂家。”
“你要印刷什么样的彩票,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票样吗?”
江汉清拿出一张粉红色的彩票,递给董老板。
董老板接过彩票,反反正正地看了看,又举起来,冲着阳光看了看水印,道:“这种彩票印刷得很地道,上面还带有防伪标记,一看就知道是香港印刷的。”
“董老板果然是行家呀。不巧的是香港的市面正在闹罢工,我只能来上海。”
“你要印多少?”
“红票两千万张,绿票两千万张。我唯一的条件是先看一看你的印刷机和辅助设备。”
董老板有些警惕起来:“为什么要看我的印刷机呢?”
江汉清解释道:“我担心太陈旧的设备达不到我的标准啊。”
董老板说:“你就这点儿印量,我的机器吃不饱啊,你可以去找其他厂家。”
江汉清发现对方要退缩,赶紧说:“这样吧,我增加印数,红票印五千万张,绿票印五千万张。怎么样,这下可以让我先看看机器了吧?”
董老板道:“你这个人有点儿怪,为什么非要看我的机器呢?”
江汉清笑道:“我这么大的量交给您,万一印砸了,我就亏大了,所以要先看看你的印刷机,我也好吃个定心丸哪。”
董老板沉吟半晌,说:“好,我们去厂里吧。”
一道暗门掀开,众人进入地下印刷车间。董老板领着江老板、梁少堂和苏丽娟跟了进来。
车间里机器轰鸣,三台印刷机正在开印,纸张飞卷,工人们忙碌着。
江汉清指着印刷机问董老板:“这就是你的印刷机吗?是哪国产品?”
董老板介绍道:“这是美国产的。”
江汉清问:“你有德国的印刷机吗?”
“没有,主要是太贵。”
江汉清向苏丽娟使个眼色,回头对董老板道:“好啦,今天就到这儿,我明天来签合同。”
董老板高兴地道:“好的。我等你。”
安东尼坐在警务处总监室办公桌后面,何许人正向他汇报:“养鸡场这家印刷厂规模太小,只有几台又老又破的美式印刷机,每天的印量小得可怜,不像情报上说的那样,是一间有规模的正规印刷厂。”
安东尼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
“我派人装作一个从广州来的客商前去参观过。”
“是日本人在经营吗?”
“这个嘛,还看不出来。”
安东尼正在沉吟,突然,叶知秋推门而入。
叶知秋道:“我从马林斯基得到消息,在西郊垃圾场,有一间无执照的地下黑工厂,他们只接受国外客户的订单,听说是日本人开办的,还有军方背景。您看怎么办?”
安东尼道:“嗯,这也许才是我们要找的那家。何探长,你有什么看法?”
何许人一边踱步,一边沉吟道:“只接受国外客户的订单……只接受……我明白啦,这是为了保密而采取的措施。总监先生,我看可以把目标锁定在这家黑工厂身上。”
“可以,但不能打草惊蛇,必须一击得手。你能找到愿意为我们服务的外国人吗?”
何许人想了想,说:“我倒是认识两个外国人,请他们出山也许不难,但他们的身价很高。”
“身价高怕什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这里有两万美元,你先拿去,不够再来拿。”
安东尼打开柜子,拿出厚厚一沓美钞,交给了何许人。
何许人笑道:“这下应该没问题啦。”
登云公寓306室。瓦西里正坐在沙发上边喝酒边看报纸。
歌丽娅走来道:“喂,我说,你能不能少喝点酒啊?”
“我喝我的酒,关你什么事?”瓦西里照喝不误。
“当然关我的事,你忘了我们这个月已经在借钱过日子了?”
“我们不是还有几支冲锋枪吗?在黑市可值钱了,不行就卖了。”
歌丽娅瞪起了眼睛:“你就知道卖,能卖的都卖光了,我们的皮大衣卖了,箱子卖了,我的首饰全卖了,你的金表卖了,索科的皮夹克卖了,那是最后一件了,现在轮到卖枪,下一步就该卖电台了,我的布尔什维克同志。”
“你们女人就是爱生气,我不是说了嘛,我们可以去找中国同志,他们会接济我们的。”
“你光说找,你本事大嘛,你去找啊!”
“我知道,他们也潜入了地下,成了地下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歌丽娅嘴撇得老高:“别说不好找,就是找到了,就凭你那个酒鬼样,人家也不会相信你。”
突然,有人敲门。二人一惊,踮着脚尖跑到门后,从门镜里向外窥伺。
歌丽娅说:“好像是何许人。”
瓦西里感觉不对,道:“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他使了个眼色,让她开门。
何许人一步跨了进来,一面笑道:“二位大艺术家,还没睡呀?”
瓦西里说:“演出刚完,正在卸妆。”
何许人把一个纸包放在桌上,道:“知道你们每天演出辛苦,我买了两只烧鸡慰问一下。”
瓦西里和歌丽娅对视一眼。
何许人说:“怎么,怕我下毒?没毒,吃吧,这儿还有一瓶人头马呢。”他又从风衣里掏出一瓶洋酒放在桌面。
瓦西里单刀直入道:“我说何探长,你深更半夜跑来,不会是光给我们送吃送喝吧?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何许人点着他的鼻子说:“聪明。到底是干间谍的,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瓦西里和歌丽娅认真地听着。
何许人说:“我这次要和日本人演一场戏,需要两名外籍演员,我就想到了你们二位,想请你们出演,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出演?具体演什么角色?”瓦西里问。
何许人说:“你们乔装成从香港来的客商,去日本人的一间地下工厂,谎称要印制英国政府发行的新证券,如果日本人被你们蒙住了,你们就进一步提出要看一看印刷机,关键就是这一步,看看是不是海德堡印刷机,如果是的话,我们就把这间地下工厂一举捣毁了。”
瓦西里说:“噢,我明白了,我们是在为法租界干活儿?”
“对,但不是白干,这是你们的酬金,两万美元。”何许人掏出一个红包,递了过去。
瓦西里不客气地接过红包。
歌丽娅问:“可以让我看看你所说的新证券吗?”
何许人递上一张证券面票,说:“可以,你们看,就是这种证券,它是一种特殊品种的金融债券,只在香港发行。”
瓦西里说:“我们同意干。”
“很好,具体接头的情况,等我明天通知你们。”
江汉清和何许人坐在峻岭公寓的沙发上商量事情,苏丽娟押着梁少堂走了进来。
江汉清严厉地盯着梁少堂说:“梁少堂,你好大胆子,胆敢骗我们。”
梁少堂一听慌了,立刻跪下,道:“我可没有啊,我也不敢骗呀。”
江汉清严厉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为什么只介绍养鸡场的工厂,那是个行将倒闭的小厂子,真正的大工厂在法租界西郊的垃圾厂里,对不对?”
梁少堂眼珠一转道:“对,那里也有一间地下工厂,你们也没有说明是什么工厂嘛。”
江汉清板着脸说:“好啦,现在明确了,就是那间工厂。明天有两名外商要印刷一批证券,你可以带他们去见厂长吗?”
梁少堂点头哈腰地说:“可以呀,那个厂长名叫佐藤,是名中佐,原来是城防分队的队长,凡是我介绍的客户,他都很尽心,而且交货非常及时。”
江汉清说:“那好,我们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如果再搞名堂,你就活到头了。”
一辆轿车在垃圾场黑工厂门口停下,梁少堂、瓦西里和歌丽娅从车上下来。
佐藤兴冲冲地迎了出来,道:“哎呀,菊池君,你真守时呀,你的大买主带来了吗?”
梁少堂指着两个人介绍道:“带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佐藤厂长,这位是钢琴家瓦西里先生,这位是歌唱家歌丽娅女士。”
佐藤张开双手,道:“欢迎欢迎,请问二位在哪个场子演出啊?”
瓦西里道:“我们每晚在德国总会演出,偶尔会去大都会和米高梅舞厅客串。”
佐藤点头道:“噢,德国总会呀?我想起来了,我还是那儿的舞客哪,我认出你们了,我常看二位的演出,真棒啊。”
瓦西里说:“佐藤先生,我香港的一位朋友,托我在上海找一家有实力的印刷厂,印刷一批有价证券,不知你的厂子能不能印?”
佐藤问道:“能让我看看票样吗?”
瓦西里递上样品,道:“呶,你看吧,就是这种政府发行的新证券。”
佐藤翻来覆去看着证券样品道:“这是一种金融债券,带有防伪标记,工艺要求很高呀。”
瓦西里道:“是啊,所以才找你。”
佐藤有意问道:“你的朋友在香港做盛行?”
瓦西里随口说道:“他在金融管理局做事,地点在中环。”
佐藤问:“哦,中环,那个什么什么湾是不是在中环啊?”
“什么湾?是不是维多利亚港湾?”
“对对对。”
“维多利亚港湾是在中环,那里是香港的中心。”
佐藤心里有数了,道:“他为什么不在香港印,却千里迢迢跑到上海来印?”
瓦西里说:“香港到处闹罢工,学潮也很凶,市面乱得很,为了安全起见,只好来上海找厂家。”
佐藤问道:“你要印多少呢?”
“两亿。”
“这么多?是不是分几期呀?”
“对,分五期,每期一个版式。”瓦西里拿出不同版式的样票。
佐藤估了估道:“这么大的量,费用嘛……10万美元。”
瓦西里与歌丽娅对视一眼,歌丽娅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只是有一个要求,我们要看一看你的印刷机。”
佐藤警惕起来,“看印刷机干什么?”
歌丽娅解释道:“我的证券上带防伪标记,还带水印,一般印刷机印不了,只有德国海德堡印刷机才能印。这么大的量交给你,你给我印砸了,我怎么向朋友交代?”
佐藤想了想:“嗯……好吧,我带你们去看。”
佐藤掀起一块木板,露出一个洞口,向下有一个楼梯,三人跟着佐藤走了下去。
一进入地下车间,只听机器轰鸣,工人们正进进出出地搬动印刷品,场面一片忙碌。
佐藤带他们带到一台高档印刷机前说:“请看,这就是刚买来的最新式的海德堡印刷机。”
瓦西里和歌丽娅看了看机器,然后对视一眼。
瓦西里说:“很好,我们签合同吧。”
佐藤说:“好,你先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三天后上午十点整交货再付清全款。”
“可以。”
三人跟着佐藤走进了工棚,佐藤拿出合同,瓦西里在上面签了字,按了手印。
歌丽娅从坤包里拿出两万美元递上,佐藤收下了钱。
佐藤起身道:“二位,我们这里有个规定,因为我们对外是保密的,凡是看过我们机器的人,我们都禁止他们再与外人进行接触,请二位理解。我会派人保护你们的。”
瓦西里不解地问:“保护?”
佐藤严厉地说:“是的,保护。”
瓦西里和歌丽娅对视一眼,起身向外走。四名黑衣黑裤的保镖紧紧跟着他们。
回到登云公寓306室,瓦西里打开门锁,和歌丽娅一起走了进来。
瓦西里注意到,四个保镖满脸严肃地站在门外,他生气地一把把门关上,说:“坏了,我们被盯死了,无法跟何探长取得联系了。”
歌丽娅朝电话机努了努嘴,瓦西里拿起电话,拨了号。
突然,门开了,门外的保镖冲过来,一把抓起电话机,拔掉了电话线,说:“对不起,你们不能打电话。”电话机被拿走了。
瓦西里发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软禁吗?简直莫名其妙!”
保镖冷冷地说:“不,我们是在保护你们,等交易一结束,你们想去哪儿我们都不管。”
瓦西里愤慨道:“你给我让开,我要去找你们的厂长说理。”
保镖冷冷言道:“找谁都不行,你再啰唆我就不客气了。”
瓦西里和歌丽娅看见保镖手里端着的是德式冲锋枪,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突然,瓦西里灵机一动,说:“我们晚上还有演出,如果我们不出场,就会丢掉饭碗。”
几名保镖商量了一下,说:“演出可以去,得我们保护你们去。”
瓦西里和歌丽娅会意地点了点头,收拾好服装走出房间。
何许人匆匆推开警务处总监室的门,对安东尼道:“总监先生,过了预定时间,瓦西里和歌丽娅没有来电话,这说明出事了。”
安东尼紧皱眉头,道:“这个佐藤耍的什么鬼把戏?”
叶知秋急入,禀报道:“我刚才去了瓦西里夫妇二人的公寓,发现他们被四个全副武装的日本特务跟着,行动受到限制。”
何许人问:“他们去了德国总会吗?”
“已经去了,但被严密监视着,外人很难接近。”
“怪不得收不到他们的信息。”
安东尼命令道:“何探长,你去一趟德国总会,想办法接近他们,我估计他们也一定在想办法把情报送出来。”
何许人说:“好,我马上去。”转身出了办公室。
德国总会的晚会已经开始,何许人走了进来,舞台上,歌丽娅正在唱歌,瓦西里正在用钢琴为她伴奏。
舞客们随着悠扬的旋律翩翩起舞,舞池被舞客挤得满满的。
何许人端着杯红酒,故意站在显眼儿的地方,瓦西里看见了他,频频向他用眼光示意。
何许人注意到,在舞台一角,有四个黑衣黑裤的男子死死盯着瓦西里和歌丽娅。
突然,司仪走上台来,宣布道:“女士们,先生们,今晚,我们的歌唱家小姐要为大家表演一个舞蹈——弗拉明戈舞,请会跳的人跟着一起跳起来!”
钢琴奏出欢快强劲的南美舞曲,许多舞客在盯着台上看。
歌丽娅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南美舞娘,脚下飞快地踢踏起来。她脚步如飞,节奏快得像鱼尾拍击湖面。
何许人看得愣住了,突然,他灵光一现,歌丽娅正在用蹦跳的鞋跟儿给他发出莫尔斯电码:
“咔嗒嗒,咔嗒嗒嗒嗒,咔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电码内容是:地下工厂有海德堡印刷机和大量假钞。
何许人走到旁边,向侍者要了一个仙女面具,他向瓦西里举了举,瓦西里会意点头。
后台化妆间,演员们进进出出。
瓦西里正在卸妆,歌丽娅走了进来,“砰”的一声关严了门。
歌丽娅悄声说:“我刚才用鞋跟发出了莫尔斯电码,不知道何许人收到没有?”
瓦西里边卸妆边说:“他要是收不到,就不是上海滩第一神探了。”
歌丽娅拿出棉签,开始卸妆,道:“可我们下一步如何行动,怎样才能得到他的指示?”
瓦西里说:“他刚才向我举了举面具,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晚不是跳假面舞会吗?他会利用跳舞的时机传达进一步的指令。”
“假面舞会?亏他想得出来。”
“他会不会记得我老用狮子面具?”
“他要是忘记了,他就不是上海滩第一神探,而是第一笨蛋了。”
第二天晚上,德国总会举行了盛大的假面舞会。
庞大的乐队演奏着一曲南美风格的探戈舞曲。几百名舞客戴着千奇百怪的假面,在疯狂地跳着稀奇古怪的舞蹈,场面混乱而癫狂。
何许人走来,望了一眼舞池,看见了那张熟悉的狮子面具,那面具逐渐靠近了。他戴上了仙女面具,混入了人群中。
周围都是不同的面具,“仙女”逐渐靠近了“狮子”,“狮子”认出了何许人,何许人也认出了他。
狮子面具悄声道:“何先生,是你吗?”
仙女面具:“是我。”
狮子面具:“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们和佐藤定的提货时间是哪一天?”
“后天上午十点整。”
“好,你听好,我们准备收网,武力查封这家印刷厂,九点二十分会开来两辆卡车,停在你们楼下,你要装作不知道,在九点钟之前向外打一个电话,假装告诉司机前来接你们,这样有车接你们才显得自然。”
“可我们的电话被日本特务没收了。”
“这已在预料之中。不过没关系,你们态度强硬点儿,告诉他们如果打不出电话,就无法来车提货,他们会同意你们打电话的。”
狮子面具:“好的,我明白了。”
仙女跳着欢快的舞步,离开了“狮子”,向舞池边上滑去。
瓦西里一把拉开登云公寓的门,对守在门口的日特说:“我要对外打一个电话。”
保镖蛮横地说:“不是跟你说了,不能打电话吗?”
瓦西里强硬地说:“今天情况特殊,我要联系提货的车辆,如果耽误了提货,你能负得了责任吗?”
几名保镖小声嘀咕几句,一名保镖拿过电话机:“拿去,你打吧。”
瓦西里接过电话机,接上电话线,保镖监视着他,他拨了一通号码:“喂,我找司机师傅……喂,刘司机吗,我是瓦西里,今天提货,对对对,请你到登云公寓楼下等我们,嗯,九点二十分吧。好,就这样。”
郊区垃圾场开来三辆大卡车,卡车在工棚前停住车,瓦西里、歌丽娅和叶知秋一同跳下车来。
一名管事迎上前来:“是来提货的吗?”
瓦西里说:“我是瓦西里,三天前和你们佐藤厂长约好的。”
管事说:“啊,请稍等,我去叫老板。”
不一会儿,佐藤兴冲冲地迎上来,高兴地说:“瓦西里先生,你们真准时呀。货都给你们备好了。”
几人走进了工棚。
歌丽娅打开坤包,拿出厚厚一沓钱说:“这是余款八万美元,今天一次性付清。”
佐藤接过钱道:“好。彩票已经印好了,不过车要倒进地库,你们跟我来。”
佐藤带他们来到一个铁皮门前,门被打开,一条斜路一直通到地下,走了大约三十米,来到地库。
这是一个约有一千五百平方米的半地下仓库,地上堆着一捆捆麻包和一摞摞纸箱,还有一些杂物沿墙垒得老高。有些麻袋开着口,露出崭新的假钞。
佐藤打开一个麻布包,将里面簇新的彩票亮了出来。
瓦西里捏起一张,用鼻子闻了闻说:“嗯,喷喷香,好货啊。”
佐藤说:“叫你们的卡车开下来吧。”
瓦西里转头对叶知秋说:“你去,让车倒进来。”
不一会儿,三辆大卡车跟着叶知秋的手势,倒进了仓库。
车刚停下,车灯未熄,突然,后厢帆布篷“呼啦”一下被掀开,一大群法国巡捕跳了出来,有人大喝一声:“不许动,警察!”
叶知秋断喝一声:“我们是法租界巡捕房的,你们涉嫌印刷假币,被逮捕了!”
几名巡捕一拥而上,佐藤措手不及,被“咔”的一声戴上了手铐。
十几名持枪的法国巡捕动作神勇,一下冲进地库里,将里面正在操作的二十几个工人捆了起来。工人被巡捕们押着,沿墙站成一排。
叶知秋瞪着佐藤,厉声喝问:“你就是佐藤吧?你知不知道在法租界违法印刷、制造和贩卖假币要接受何种刑罚吗?”
佐藤浑身觳觫、战战兢兢地说:“不……不知道……”
叶知秋朗声宣布道:“我可以告诉你,佐藤先生,作为首恶分子,你将被提起公诉,按照租界法律进行起诉。你们违法印刷、制造和贩卖假币是重罪,将被判终身监禁,印制假钞的机器设备全部没收充公,作为呈堂证供,假钞将全数抄没,涉案人员全部逮捕,将视情节轻重予以严判。”
叶知秋喝令道:“全部带走!!”
一声令下,巡捕们将佐藤和工人全部押上了警备车,又将机器设备全部装上卡车。仓库里的数千个麻包全部装上了卡车车厢,运出了铁皮棚子。
武田司令官带着宪兵队来到警务处大院。宪兵队的十几辆满载士兵的卡车杀气腾腾地驶了进来。
一时警铃大作,法国巡捕们紧急集合,端着枪冲出来,把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武田司令官在两名副官的陪同下气势汹汹地闯进警察总监室,劈面就问:“谁是安东尼总监?”
安东尼强压心头的恐惧,故作平静地说:“在下就是。请问您是?”
武田傲慢地说:“我是武田。”
安东尼恭敬地说:“噢,幸会,司令官先生。本来早想去登门拜望您的,只因工作太忙,一时抽不出时间,请多多包涵。”
武田剑眉一竖,毫不客气地说:“听说你的人查封了一间工厂,抓走了我的人,还抄走了机器设备,有这样的事吗?”
安东尼知道这家伙来者不善,硬着头皮道:“有这事,但这是间无牌照、无登记的地下黑工厂,作为法租界的执法者,理应予以查抄,怎么,这事与贵军有何关系?”
武田明知理亏,一时语塞,换了种腔调道:“这可能是一场误会吧,这件事的确与军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总监先生,那个佐藤曾经是东京一个知法守法的商人,初来乍到,人地两生,更不懂租界的规矩,多有冒犯了,望总监先生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另外,那些机器设备也是租来的,严格意义上讲也不能算作赃物的嘛,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安东尼故作为难地道:“通融一下,这个嘛,我可能做不了主哇,现在领事又不在了,被你们宪兵队抓走了。更何况佐藤他们的确触犯了租界的法律,至于有没有什么罪,有没有什么后果,那要看法官如何定论了,我的手也不好伸得太长呀。”
武田的脸一下垮下来道:“爱棠先生被宪兵队的人抓走了吗?真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其实,拘捕爱棠的命令,正是从武田司令官这儿发出的,其目的是为了进一步震慑和威胁法国人对日军俯首称臣,马首是瞻,现在看来,这一心理战术已经达成目标。但没想到法国人防守反击,查封了日本人的一个开在法租界的地下工厂,让武田陷入了尴尬被动的境地。
助理赔着干笑道:“司令官阁下,确有其事。”
武田呵斥道:“浑蛋!连法国领事都敢抓,谁给你们的权力?领事先生一直对我国很友好,是我的朋友,还是上海滩遵守国际范例的典范,把法国领事立即无条件释放!”
助理立正弯腰道:“是。”转身匆匆离去。
安东尼满脸堆出笑来,道:“这就对了。还是司令官大人深明大义啊,我看这样吧,既然贵军无条件释放了我国领事,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释放佐藤先生,并且全部机器设备如数奉还,怎么样?”
武田满意了,道:“好,不过嘛,那些……假钞……”
安东尼打断武田的话,道:“这个假钞嘛,不好办啊,因为是违法印刷品,恕我不能发还,还要公开销毁,这也是我职责之所在,这一点敬请阁下鉴谅。”
当天下午,爱棠被无条件释放。安东尼将佐藤等人释放并奉还印刷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