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移花接木

龟井公馆里,龟井停止了复盘,从围棋盘上抬起头,问黑泽:“佛经的事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黑泽低着头说:“对不起,先生,法国人越来越警惕,防范也越加严密,我们无法插足啊。”

龟井火了,道:“全是军中的白痴,我养你们干什么?你们难道就不能动动脑筋吗?”

黑泽立正低头,道:“恕职下愚钝,我正在想办法。”

龟井的双眼露出一丝诡谲的寒光,道:“这次我想从蓝道曼入手。蓝道曼是法兰西银行行长,他是我们查找佛经的绊脚石,如果我们干掉了蓝道曼,会是什么局面?”

这话让黑泽吃惊不小,半天才反应过来,道:“如果除掉了他,我估计爱棠一定会任命一位新行长。”

龟井点头赞许,道:“对,这就是问题的关键。除了蓝道曼以外,谁对法兰西银行的各项业务最熟悉?是不是轮也该轮到史密特了?”

黑泽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道:“如果史密特当上继任行长,我们找到佛经就是指日可待的事啦。”

龟井满意地笑了,道:“你去制订一个详细的计划,除去蓝道曼这块绊脚石,注意,一定要搞成意外死亡的样子,千万不能引起法国人的警惕心。”

黑泽道:“我懂,我心目中已有合适人选了。”

不久,黑泽来到皇后咖啡馆。

史密特走了进来,向一个角落里的桌子走去。黑泽摘下墨镜,露出真容。

史密特说:“黑泽君,我们以后换个接头地点吧,最好别在法租界。”

黑泽问:“你怕让法国佬发现?好吧,为了你的安全,我们换到英美租界去。怎么样,经过这次考验,领事对你是更信任了,还是更怀疑了?”

史密特得意地说:“当然是更信任了。”

“那就好。现在我们有个更好的计策,让爱棠对你更加重用。”

“哦,什么计策?”

“我们决定给你搬掉这块绊脚石,把蓝道曼除掉!”

“啊,除掉蓝道曼?”

“对,他的存在已经严重地影响了我们进一步接近佛经,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你认为,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够继任蓝道曼的职位?”

史密特略作沉吟道:“无论从资历、能力、经验上,还是对银行内部运行机制的熟悉程度来说,没有什么人比我能更胜任了。”

“这就对了嘛,你既然扮演了这个角色,就要把这出戏演到底。你做过蓝道曼的助理,对他应该很了解。”

“是的,这个人有三大爱好——美酒、美女和跳舞。”

“一个人的爱好往往就是他的软肋,但这次我想从另一个角度入手,他爱好中国古董吗?”

史密特对这点最清楚:“当然,他自己就有庞大的收藏,无论是瓷器、书画或中国明式家具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黑泽的双眼放射出锐利的芒刺:“这就对了,我是这样安排的……”

爱丽丝酒吧里,留声机正在播放一张南美爵士乐唱片。

蓝道曼悠闲地走了进来,酒吧罗经理热情地说:“你好啊,行长先生,几天不见了。”

蓝道曼随意地靠上了吧台:“这几天比较忙,没空过来,罗,有什么新进的好酒吗?”

罗经理高兴了:“让您问着了,我们刚从德国进口了一种雷司令白葡萄酒,口感妙极了,相信你会喜欢的。”

蓝道曼笑道:“啊,你可真够朋友,罗。要知道,雷司令可是世界上最好的白葡萄酒啊。它产自摩泽尔河、萨尔河、鲁韦尔河交织地带,我十年前到过那里。早在两千年前,古罗马人就在那里种植葡萄了,它散发出一种高雅的气质和绝佳的口感呀。”

侍者端上了一瓶葡萄酒,同时放下一个酒杯。

罗经理亲自为蓝道曼斟满了一杯,蓝道曼浅浅地呷了一口:“嗯,地道的美味,像少女的吻那样清醇美妙,能使人想起故乡啊。”

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坐在桌子对面。

蓝道曼看了他一眼,男子一副落魄的样子,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

蓝道曼问:“怎么了,年轻人。”

年轻男子气呼呼地说:“太不讲道理了,太气人了,霸王条款,简直欺侮人嘛。”

蓝道曼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道:“你说谁不讲道理?”

年轻男子说:“银行太不讲道理了……法兰西银行太不讲道理了,这帮法国佬全是浑蛋!”

蓝道曼劝道:“别冲动嘛,年轻人,你说说银行怎么不讲理了?”

“嗨,你来评评理嘛。算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

侍者把年轻男子的酒端了过来,年轻男子一仰脖,把一杯酒干了个底朝天。

蓝道曼说:“年轻人,跟我说说吧,如果你说得有理,说不定我会帮你去疏通呢。”

年轻男子盯了蓝道曼一眼道:“是这样的,我是无锡人,我听说法兰西银行有一项押款业务,就把祖传的几幅名画都带了过来,没想到银行非要让我拿出上海户口才给办理押款,我哪有上海户口啊,我这一趟路费、吃饭、住宿费算是白扔了。”

蓝道曼说:“哦,小事一桩嘛,何必生气呢?银行自有它的规矩,也在情理之中。你没有上海户口,有其他能证明身份的证件也可以呀,比如说身份证、工作证、你有吗?”

男子说:“我家有的是钱,不用工作,哪有工作证呢,不巧的是我的手账在路上被小偷给偷走了,我什么也拿不出来呀。”

蓝道曼为难地摊开双手道:“那就不好办了。”

男子叹了口气道:“唉,真倒霉。”说完又拿起杯子,但杯子空了。

蓝道曼拿起自己的酒瓶给他倒了一杯:“你刚才说名画,能让我看看吗?”

男子喝干了杯中的酒:“这酒味道不错。对不起,我轻易不给陌生人看我的宝贝,它可是我的传家宝啊。”

蓝道曼说:“不让看也没关系,你说说,它是什么朝代的?”

“宋代的。作者不详,但肯定是出自名家手笔,上面还有皇太后的大印呢。”

蓝道曼有些惊讶:“有皇太后的印可不简单,能说说是什么样的画面吗?”

男子形容道:“一幅是《戏猫图》,相传是北宋大诗人所画,画面是在庭园一角,一共有八只猫在一起嬉戏。还有一幅叫《江天楼阁图》,是绢本设色的,有楼阁、舟船和人物,非常精致生动。画上钤有‘苍岩’‘大明斋’‘皇太后御览之宝’等收藏印章。还有几幅呢,反正都是名画。”

蓝道曼越听越感兴趣:“听起来不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品?”

“当然,它们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绝对假不了。”

蓝道曼以商量的口吻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年轻人,我也是个中国书画爱好者,你拿来让我看看,如果是真迹的话,我可以替你跟银行方面商量一下,让他们给你办理押款,怎么样?”

男子不相信地看着他说:“你?你有这个本事吗?”

蓝道曼笑眯眯地望着他说:“你看我像撒谎的人吗?”

男子盯着蓝道曼看了半天,说:“好吧,明天上午,我把画拿来,就在楼上的包间里看吧。”

蓝道曼一拍大腿,说:“好,用中国人的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明天上午十点见。”

二人握了握手,男子高兴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年轻男子拿着一个包袱走进爱丽丝酒吧二楼包间。蓝道曼正在等他,一边品着美酒,一边与一位老专家聊天。

男子问道:“先生,我昨天忘了问您怎么称呼了。”

“我叫蓝道曼,你呢?”

“我姓金,叫金城,你叫我小金好了。”

“金先生,你的画带来了吧?”

“带来了。”小金把包袱放在桌面,露出里面的六个卷轴。

金城拿出一个小卷轴,打开来是一幅《戏猫图》。

蓝道曼看了看道:“嗯,不错,可惜没有名款。”

老专家在一旁用放大镜仔细看着。

金城拿出一个中等大小的卷轴,打开来是《江天楼阁图》,画幅接近一米长。

蓝道曼和老者凑近了仔细看着画面,二人小声地交换着意见。

金城又拿出一幅画,说:“这幅画叫《柳塘钓隐》。”

蓝道曼和老者低头仔细观看着。

金城又拿出一幅画说:“这幅可是名家名作哟,请看《雪景寒林图》,是北宋大画家范宽的作品。这画很大,画面上群峰壁立,山势高耸,寺庙掩映,表现出秦陇山川雪后的磅礴气势。”

老专家道:“据画史记载,范宽在宋仁宗天圣年间还健在。他隐居终南山,开一代山水画画风,是一代大家。”

金城又拿出一幅画,说:“这是最后一幅,是宋代皇帝画的《瑞鹤图》。”只见宣德门上方彩云缭绕,有十八只丹顶鹤翱翔盘旋在上空。

老专家道:“从印章来看,的确是北宋皇帝宋徽宗的御笔画,构图和技法俱精到。”

老专家向蓝道曼点点头,蓝道曼说:“金先生,你的画不错,的确是名家精品,我很喜欢,不过,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你这些画作不要押款进银行了,不划算,不如卖给我吧。”

金城感到有些意外:“为什么不押款了?你不是说有办法疏通银行方面吗?怎么现在却要买我的画?”

蓝道曼笑道:“银行押款只给你十分之一的价格,你卖给我私人,却能得到百分之百,你算算哪个划算哪?”

老专家在一旁介绍道:“你还不知道吧,他就是法兰西银行的行长啊。”

金城大惊道:“啊,您就是行长?”

蓝道曼浅浅一笑道:“怎么,不像吗?”

金城愧色满面:“哎呀,恕我无礼了,小人是有眼不识泰山哪。”

蓝道曼浅浅地笑了笑:“没关系,不知者不怪嘛,怎么样,年轻人,你的画愿不愿意卖给我呀?”

金城想了想道:“可以,你是全买下呢,还是只买其中一两幅?”

蓝道曼说:“我只买《雪景寒林图》和《瑞鹤图》,其他的因为没有名款,就不要了,请你理解。”

金城想了想:“好吧,你愿意出多少钱呢?”

蓝道曼说:“《雪景寒林图》三万美金,《瑞鹤图》五万美金。”

金城稍作思考,说:“可以。”

蓝道曼说:“我今天没带现金,只能改天付款了。”

金城说:“我给您留一个电话号码吧,您备好了款就给我电话。”他随手写了一个号码在纸片上,递了过去。

蓝道曼接过纸条:“好。”

蓝道曼坐在法兰西行长办公室里,拨通电话:“款已经备好了,在哪儿付款啊?嗯,那就到滨江酒店208房间来吧,那是我的长包房,很安全,好,我知道了。”放下听筒,他穿上外衣走出去,来到滨江酒店208房间。

不久,金城沿走廊走来,腋下夹着一个包裹,来到208房间门口,按响了门铃。

何许人正躺在重案七科沙发上午休,突然,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

他伸手拿起电话:“喂,我是,你是……啊,总监先生啊,凶杀案?好,我马上来。”

何许人推开警务处总监室的门,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安东尼正在讲电话,摆了下手,让他坐在沙发上。

何许人刚坐下,安东尼放下电话:“一个不好的消息——蓝道曼被人谋杀了。”

何许人大惊失色。

安东尼声调都变了:“滨江酒店刚来电话,说在蓝道曼的长包房里发现他的尸体,让我们赶快过去。”

很快,安东尼与何许人来到滨江酒店,楼道里气氛十分紧张,许多酒店员工乱哄哄地在围观。

安东尼问:“现场谁负责?”

巡捕队长敬了个礼道:“报告总监,我是麦兰捕房的高警官,我十分钟前接到报案,五分钟后赶到这里,现场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何许人问:“尸体在哪里?”

高警官答道:“死尸还停在208房间内,鉴识室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勘查现场、提取指纹和拍摄照片。你们跟我来。”

208号房间里已经有许多巡捕和医务人员穿梭忙碌着。何许人注意到尸体已经被装入帆布尸袋中,靠近窗户的地毯上有一大摊血迹。

安东尼拉开尸袋,露出蓝道曼煞白的脸。

鉴识专家迪克森,戴着白手套,左手拿着镊子,右手拿着放大镜,半跪半蹲地仔细观察着地面的血迹。

何许人神情肃穆,背着手扫视了一遍房间。客房装饰豪华,较大,有里外两个套间。窗户上挂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被扯掉,窗帘后的墙上有几个血字:18016。

“咔嚓”一声,一名鉴识人员给墙上的血字拍了照片。

立式大衣柜门敞着,里面乱七八糟。一个皮箱被打开,倒扣在地上,衣服散落一地。

高警官带着两个人跨步上前,介绍道:“这位是饭店张经理,这位是发现尸体的侍者赵小姐。这两位是警务处总监安东尼长官和探长何许人。”

何许人盯着张经理道:“你先说说情况吧。”

张经理神情紧张地说:“下午两点,赵小姐为客房送开水,但敲门不开,她打开房门,看见这位住客倒在地上,身下有大摊血迹,她吓坏了,立刻给我打了电话。我在五分钟后赶到房间,发现客人已经断了气,我就给麦兰捕房打了报警电话。”

何许人问:“你们认识死者吗?”

张经理答:“我们都认识,是蓝道曼行长嘛,这是他的长包房,他几乎每隔一天来住一晚。”

何许人紧锁眉头,转头问迪克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迪克森举起两个烧杯式的玻璃瓶道:“死者的血液样本我已经采集了,回去就做血液鉴定。”

安东尼问:“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吗?”

迪克森回答:“基本可以确定。死者身上有青斑出现,血液凝滞于身体左侧。我又量了死者的体温,18摄氏度,这说明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何许人问:“死因可以确定吗?”

迪克森点点头道:“可以确定,凶器就是这把匕首,”他举起一把匕首,“匕首是从死者背后刺入,创口较大,位置从高向低成30度角,刀伤及了肺部和心脏,当场死亡。”

何许人问:“死前有过打斗痕迹吗?”

迪克森道:“有,行长头部被这个酒瓶砸破,但不致命,估计和歹徒搏斗了一番,歹徒是在他身后,先用匕首刺中了肺部,后又刺中了心脏。”

迪克森递上雷司令葡萄酒的破酒瓶,二人接过酒瓶,仔细地查看破口处的玻璃碴儿。

最后,何许人对高警官道:“你要带人仔仔细细地把房间搜索几遍,最好能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

高警官立正道:“是。”

警务处大会议室,正在召开案情分析会。

安东尼、何许人、迪克森、孙探长、小魏、苏丽娟等在座。

桌上摆着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

安东尼指着照片说:“这个案子,作案现场明确,杀人凶器完整,死因明显,我看可以定性为谋杀案。诸位可以随便发表高见。”

迪克森举起了凶器,说:“这是现场找到的两件凶器:匕首和酒瓶。作案时间可以确定为昨天下午三点左右,从血迹来看,只找到蓝道曼行长一人的血迹,血字上的血迹也是行长本人的,再没有其他血迹,室内也没有任何指纹,只有门铃上有一枚指纹,初步怀疑是凶徒留下的。”

孙探长说:“我看哪,没有指纹恰恰是最大疑点,说明凶手是蓄意谋杀,临走时擦掉了所有指纹,此人作案手法老到,反侦破意识强,是个专业杀手。”

安东尼分析道:“墙上的血迹也是一条重要线索。让人费解的是,血迹是以阿拉伯数字形式留下的,这组数字到底蕴含什么意思?”

何许人道:“我首先怀疑它是电话号码,苏小姐,你去一趟电话局,查一下18016是不是电话号码?”

苏丽娟答应后起身离去。

孙探长说:“很明显,这组血字是在搏斗中留下的,蓝道曼一定是想留下什么信息给我们。”

何许人说:“如果能破解这组数字,就抓住了破案的关键。”

安东尼说:“除了血字,我看酒瓶也是个重要线索,绝不能忽视。”

何许人说:“大家都知道,蓝道曼是有酒瘾的,尤其爱喝葡萄酒。但是这种牌子的葡萄酒,还从来没有登陆过上海滩。”

孙探长说:“也许刚刚登陆,但市场这么大,恐怕不好查呀。”

何许人又拿出了他的招牌动作:“嘁,小把戏。你们知道吗?凡是新进的品牌酒,都会先在酒吧里出售,小魏,你马上去周边各个酒吧,看看是哪个酒吧在销售这种酒。”

小魏答应着起身离去。

又议了一会儿,安东尼知道今天不会有大的进展了,扫了大家一眼说:“好了,今天先分析到这儿,大家分头研究和研讨吧,重点是血字和酒瓶两条线索。”

人都走了,但何许人仍旧坐着,一动不动地陷入沉思。

何许人侦破过许多谋杀案,有的案子没留下线索,侦破起来颇费周章。但这个谋杀案,留下的线索却比较多,线索多了有时反而不是好事,让破案者不知道该从哪一条线索进行追踪,因此破案方向就难以确定。这个案件有点古怪,指纹、酒瓶、匕首、血字,四条线索搅在一起,一时让他摸不着头脑。但他有一种天生的直觉,一下就扑向了那个最本质的线索:血字。他坚信,血字,才是全案侦破的关键。

法租界领事办,爱棠、安东尼 、何许人坐在沙发上研讨案情。

爱棠提醒道:“凶手究竟是何人?杀人动机是什么?行长为何与凶手见面?这些问题也不能忽略。”

安东尼道:“是的,不过我们还是得先从凶器入手,这样才能尽快找到线索。”

爱棠分析道:“现在有四条线索,一是匕首,二是血字,三是酒瓶,四是指纹,何许人,你觉得有了这些线索,这案子破起来难度大吗?”

何许人翻了翻白眼道:“难度嘛,当然有,但最有利的一点是凶手没来得及带走凶器,湮灭证据,而这正是我们破案的线头。但我研究的重点,还是放在血字上。”

“报告。”

“进来。”

苏丽娟应声而入。报告道:“何探长,电话局说没有18016这个号码。”

安东尼甚觉诧异:“这就奇怪了,这组数字到底代表什么呢?”

小魏进入,报告:“探长,我查到了,附近有一家叫爱丽丝的酒吧,有这种雷司令白葡萄酒出售。”

何许人立刻站了起来:“看看,我就知道嘛,总会有线索的。”

爱丽丝酒吧一如既往的安静幽然。

穿着警官制服的何许人刚走进酒吧,罗经理迎了上来。热情地说:“您好,警官先生,欢迎到爱丽丝。请坐,来点什么酒?”

何许人坐下道:“有雷司令白葡萄酒吗?”

“不瞒您说,全上海只有我这儿有雷司令。上酒。”

侍者用托盘端上了一瓶雷司令和两个酒杯。

何许人拿起酒,端详着酒瓶说:“跟你打听一个人,蓝道曼,您认识吗?”

罗经理一愣,说:“你说的是法兰西银行行长吗?认识,他可是我这儿的常客呀,也是我的老朋友啦。”

何许人不动声色地问:“行长先生这几天来过吗?”

“来过,他几乎每周都来几次,我们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啦。”

“他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间?”

罗经理想也不想就说道:“前天。”

“他通常都坐哪个座位?”

罗经理指着一张靠墙的桌子说:“他常坐这里。”

何许人摆了下头,上来两名巡捕,开始提取桌面上的指纹。

何许人直起腰,对罗经理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行长先生被人谋杀了。我们需要提取桌子上的指纹,以找到凶手。”

罗经理愣了一下,说:“这……这太令人震惊了,前天他还活得好好的。”

“我们需要你提供一些情况,希望你配合。”

罗经理脸色立刻青了,说:“我一定全力配合。”

何许人追问:“他前天来,见过什么人吗?”

罗经理说:“他好像和一个年轻人交谈过,第二天那个年轻人又来了,和行长先生在楼上包间里见过面,具体谈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和行长一起来的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名老者,年龄大约有六七十岁,他们一起会见了那名年轻人。”

“你还记得那名年轻人长的什么模样吗?”

“记得呀,可怎么形容呢?那年轻人长得瘦瘦、高高的,留着小平头……”

“那名老者你认识吗?”

“不认识。”

“我们有专人配合你,画两幅模拟肖像画。”

罗经理哈着腰说:“在下一定尽力配合。”

警务处总监室,何许人拿着已经完成的两幅模拟像直接走了进来。

“总监先生,模拟像画好了。”

安东尼接过模拟像,仔细看了看:“很好,有了这个,歹徒就无所遁形了。”

何许人说:“从这三人关系来看,头一天年轻人出现,像是在向行长推销某种东西,第二天老者才出现,应该是行长叫来帮助鉴定的。”

安东尼道:“嗯,有道理,但什么东西需要鉴定呢,除了古董还有什么?”

何许人分析道:“古董的可能性比较大。据行长秘书说,行长爱好收藏中国古董,包括瓷器、书画和明式家具,我看跑不出这三样东西。”

安东尼说:“下一步怎么查?”

何许人眼望着窗外道:“找到那个老者,事情就会明朗了。”

安东尼对秘书说:“你去把这张画像复制三四份,快些拿来给我。”

秘书拿着老者的画像出去了。

迪克森走了进来:“总监、探长,指纹鉴定出来了,桌面的指纹和门铃上的指纹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安东尼和何许人交换了一下兴奋的眼光。

不久,秘书拿着复制好的三份画像走了进来。

安东尼叫道:“来人。”

走进来三名巡捕,安东尼交代道:“你们三个,拿着画像分别去文物协会、古董一条街、鬼市查找这个人,一定要查到这个人的下落。”

“大雅斋”画廊在报馆一条街的僻静角落。

中年男子领着巡捕走了进来,指着店主说:“你看他像不像?”

巡捕对照着画像,看店主长得非常像,就问道:“请问掌柜的尊姓大名啊?”

店主应道:“小姓常,常满堂,您有什么事啊?”

巡捕道:“我是法租界的,请问您认识法兰西银行行长蓝道曼先生吗?”

常满堂说:“认识啊,我们还是老朋友呢。”

巡捕笑道:“太好了,我们找的就是您。请您跟我去一趟警务处吧。”

一行人来到警务处总监室。安东尼和何许人正在交谈。巡捕领着常掌柜走了进来。

巡捕道:“报告总监大人,画像上的人找到了,就是这位常满堂先生。”

安东尼、何许人起身与常掌柜握了握手道:“请坐吧,常掌柜。”

何许人神情肃穆地说:“常掌柜,我想你已经听说了,蓝道曼行长遇难了。”

“是的,我很伤心,前天我还跟他在一起。”

“好,你能说说你前天跟行长在一起干什么吗?”

“我们是去鉴定几幅古画的,是行长先生打电话约我去的,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行长常来我店里,购买古董和书画,他对我的鉴赏能力非常欣赏,非常信任我。”

“请谈谈你那天鉴定古画的经过。”

常满堂边回忆边说:“我们那天在爱丽丝酒吧见的人叫金城,行长说是在酒吧里认识他的。那人家在无锡,是个世家子弟,带着五六幅宋代名画,行长愿意以私人的名义买下他的画,他就拿给行长看。我是跟着行长帮助他鉴定真伪的。行长看上其中的两幅——《雪景寒林图》和《瑞鹤图》。”

何许人问:“是真迹吗?行长买下他的画了吗?”

常满堂答:“是真迹,但没有买,因为行长当时没带钱,所以约定第二天再商定见面地点并付款。”

“行长有没有说在什么地方付款交易?”

“没有。金城递给行长一个字条,好像是电话号码,行长没说话,揣起了字条。”

“这样吧,常掌柜,你先回去,回头我们如有需要,再请你来。”

常满堂点头道:“好,我一定随叫随到。”

警务处大会议室里,安东尼、何许人、孙探长、迪克森、苏丽娟、小魏等人在开会。

桌上摆着两幅模拟画像和血字的照片。

安东尼道:“诸位,经过两天侦查,案件有了一定的进展,我们找到了那位老者,他叫常满堂,是大雅斋的掌柜,就是他告诉我们,与蓝道曼在酒吧二楼会面的男子叫金城。”

安东尼道:“事情很明显,这个金城就是诱杀蓝道曼的凶手。”

何许人道:“什么出售古画,我感觉这是一个诱使蓝道曼上当的骗局。”

孙探长举着血字的照片道:“根据酒瓶的线索追出了常满堂,但这条线索已经穷尽。指纹的线索还没有头绪,我看突破口应该在血字上。”

他随手一扔,照片在桌面上滑过,转了几圈掉了个头。何许人眼睛突然一亮:“哎,有门儿。”他一把抓起照片,翻来覆去地看着。众人不解地望着何许人的举动。

何许人招了下手:“小魏,你过来,我们来模拟一下犯罪现场。你来扮歹徒,从后面勒住我脖子,对,就这样,请递给我一支红铅笔。”

安东尼递给他一支红铅笔。

何许人说:“开始。”小魏勒紧他,他挣扎着,假装搏斗着,二人靠到了墙上,何用手中的红铅笔在墙上写下一串字母:“91081”。

众人围了上来,都盯着墙上的铅笔字:91081。

孙探长说:“咦,奇怪,字母原来是18016啊,怎么变成了91081呢?”

何许人得意地说:“嘁,小把戏,危急中蓝道曼想给我们留下金城的电话号码,但他是反手写的,字是倒的,他写的其实是91081,但我们正读却是18016,我们都被自己的眼睛蒙骗了。”

安东尼看看墙上的字迹,确实是91081:“这确实是上海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