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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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如马惠所说,塞北市的冬天没有东北的滴水成冰,故而才有那仅过零下且相对温和的冬日暖阳照在人身上,甚为舒爽。只是若遇到彤云逼仄时就有些麻烦,城市会好像突然换了张面孔一样,冷风像钢针一样往那些密封得不怎么严实的房屋门窗缝隙里钻,然后趁着在被暖气或炉火捕捉前抖擞一点儿余威,打得人身上、脸上一阵阵哆嗦。
此时室外白雪皑皑,天地间苍茫一片;室内温暖如春,日光灯均匀散下的光芒让人反而能感到些许安慰。郭伟刚端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一个空****的新建文件夹里存放着两份扩展名为“.wma”的音频文件。
白天和李伟的对话反复回**在耳边,他斩钉截铁的态度和最终的结论,无论如何都是让郭伟刚不能接受的事情。可是面对铁一般的证据,郭伟刚又有些无所适从,犹豫不定中喝下了一杯又一杯苦涩的速溶咖啡。
他点开第一份文件,然后戴上耳机,里面传出李伟和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的对话,他能听出对方应该就是那个叫张牛牛的小乞丐。
李伟:“牛牛,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张牛牛:“李队,今天周末,你咋忘了?”
李伟:“哦,我过得早忘记是星期几了。不过我说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你现在是干什么的?修车的工人,虽然是学徒,可大名也是工人,怎么一休息又来要饭了?要是这么不长进干脆辞职回来要饭得了,我还费心给你找工作,白瞎我这份心了。”
张牛牛:“嘿嘿……习惯了,待着没事做。俺不干了还不行吗?李队别生气。你咋找到俺的?”
李伟:“我去汽修厂了,说你一大早就出来了。我一琢磨你就在这儿呢。”
张牛牛:“其实俺也不是全来要饭的。”
李伟:“那你还来干什么?”
张牛牛:“我还在等老田,他和他老婆早离婚了,要是有时间准来找俺聊天吃饭。俺想他啊。”
李伟:“别等了,他回不来了。”
张牛牛:“为啥啊,你不是说他失踪了吗?我估摸着他是回老家了吧?”
李伟:“让你别等就别等了,你就他这一个朋友?”
张牛牛:“还有你。俺俩儿之前在一块儿最好。他当了大老板没少给俺钱。他媳妇不待见他,和他离婚了,他就和俺聊天,好几年咧。俺也没家,从小在火车站长大,要不是有站里人帮着也长不大咧。老田说等攒够了钱就换个城市做点儿买卖,自己的买卖,把孩子们接过来和俺儿一块儿念书。”
李伟:“他是怎么当上大老板的?”
张牛牛:“他是给大老板开车的。”
李伟:“老田会开车?”
张牛牛:“以前不会,老板让他学的开车。”
李伟:“老板对他怎么这么好?”
张牛牛:“长得像,当保镖啊,有生命危险,老板能对他不好?”
李伟:“保镖?”
张牛牛:“对啊,你看过《有话好好说》没有?”
李伟:“看过……啊,怎么了?”
张牛牛:“就像姜文找人一样啊,大老板过来挑和他长得差不多的人,然后给钱让他当保镖,有事都是他出去顶着,和电影里一样。当时找了好几个,最后就留下了老田。”
李伟:“你亲眼看见了?”
张牛牛:“没有,挑人那天我没在。他后来和我说的,大老板要他保密,就我一人知道。”
李伟:“他以前长什么样?”
张牛牛:“比现在好看。不过大老板说他变成这样才能当保镖。”
李伟:“后来你们就不常见了吧?”
张牛牛:“可不是咋的,有一次我们好几年没见着,回来他就变样了。不过大老板给了他好几千块钱,也值了。”
李伟:“你一会儿去哪儿?”
张牛牛:“回汽修厂,要是老田回来你记得告诉俺。”
李伟:“知道了,我开车送你过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郭伟刚摘下耳机,想了想又重新戴上点开了第二个音频文件,这次是李伟和白丽君的对话。
李伟:“白总,我又来了。”
白丽君:“李先生还在忙这个案子啊,我以为早结案了呢。”
李伟:“我的职责是弄清真相,结不结案和我没关系。你和孙咛的事也了结了?”
白丽君:“你是说孙玓霖留下的钱?那是林乐乐的事,和我关系不是很大,就是帮帮忙。”
李伟:“是吗?看来您工作很忙啊?听说你们公司最近起死回生,业务又有了起色?”
白丽君:“运气好而已。”
李伟:“是吗?还真是运气不错。”
白丽君:“李先生来就是来和我聊运气的?”
李伟:“当然不是,我是想和你聊聊孙玓霖在西宁出车祸的事。”
白丽君:“那时候我们早就离婚了,你是不是该问问孙咛?”
李伟:“可我听说你有个亲戚在西宁?”
白丽君:“那又怎么了?”
李伟:“问题你这个亲戚,就是你远方的这个二哥叶强和撞孙玓霖的王幸龙竟然认识,这难道真的是巧合?”
白丽君:“李先生的想象力还真丰富,这事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那年全国物流系统的工作会议在西宁召开,其实也和我没啥关系。因为百谊公司也不是物流企业,可是在会议召开前几个月孙玓霖却打电话给我,问我和叶强还有没有联系。这叶强说是我亲戚,可其实已经出了五服,我们好多年都没什么来往了。况且他在西宁据说也没干什么正经生意,这事孙玓霖是知道的。”
李伟:“你没问他找叶强干什么?”
白丽君:“没有,我说有他一个电话可一直没联系过,他就把电话号码要走了。后来出车祸的事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不过司机是谁还真不清楚。你的意思是这车祸有问题?”
李伟:“也许吧,反正王幸龙和叶强是认识的。况且车祸出了以后叶强突然就失踪了,一直到现在也没再见过这个人,所以我来问问你。”
白丽君:“他没找过我,你没找找公安局打听打听?”
李伟:“找过了,报失踪好几年了。这人好喝酒,据说经常不是醉着就是睡着,所以失踪了也没人觉得奇怪。”
白丽君:“我们认识的人里像叶强这样的人有三个,都是好吃懒做、好喝酒不务正业的这种,我从来不和他们来往。除了赵津书和叶强外,还有我一个在北京找工作的叫孔良的侄子,也是这号人。我记得孙玓霖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要的是这两个人的电话号码。”
李伟:“你就没问问他要干什么?”
白丽君:“找这种人能干什么?反正不是好事,再说这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啊!”
李伟:“怎么说你们以前也是夫妻,你就没关心关心他?”
白丽君:“笑话,他用我关心?要真是这样,他能为了林罗他们和我闹翻,胳膊肘往外拐掉炮往里轰?整天和林罗算计他老婆,你见过这样的人没有?”
李伟:“他很孤独,也很难过。本身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白丽君:“一个男人没有一点儿男人样儿,长得像女人也就算了,做事也丝毫不大度。我们的结合本身就是个错误。你记得吗?李先生,是你上次告诉我那件事的。你说一个正常的男人谁能允许别人这么做?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李伟:“你知道他不行的。”
白丽君:“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态度的问题。如果换个正常人就不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李伟:“你对他的关心也不够,这点你不否认吧?”
白丽君:“我的理想就是做个有自己事业的女人,这点他是知道的。我们没结婚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最喜欢《阿信》,我的理想是做‘阿信’那样的女人。你猜当时孙玓霖是怎么和我说的?他说他会做阿信背后的男人,绝不拖我的后腿。可是后来呢?结婚以后不是我变了,是他变了。”
李伟:“他没变,是之前的言不由衷罢了。”
白丽君:“他的话准是林罗告诉他的,他是个傀儡。我不愿意和一个傀儡过一辈子。”
……
郭伟刚关掉了电脑,望着台历上潦草地记下的一个电话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打通了这个电话。
“喂,你好,请问您是孔良先生吗?”郭伟刚尽力把自己的声音放平和,听上去像个户籍警在查户口那样。
“您是哪位?”电话里孔良的声音听上去和传说中的人品一样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
郭伟刚又问道:“我是塞北市公安局的……等下你别挂,我真是公安局的……这是我们的座机电话,我叫郭伟刚,警号也可以告诉你……”
“什么事你直接说吧。”孔良不耐烦地打断了郭伟刚的话。
“请问你有个孙玓霖的亲戚在塞北吗?”
“孙玓霖?”电话里对方回忆很久才犹犹豫豫地说道,“有啊,怎么了?”
“他最近几年和你联系过吗?”
“没有,他怎么了?”
“他死了。”
“怎么死的?”
“现在不方便透露,有些事想和你沟通一下。”
“我们几十年没联系了,我上次见他还是他和我白姨结婚的时候。”
“你确定他没给你打过电话?”
“绝对没有。”孔良肯定地说道。
放下电话,郭伟刚又拿起了手机,这次他是打给孙咛的。
2
北京理工大学往南几站地,一爿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老式居民楼组成的小区里,横七竖八地停着不少汽车。行人川流不息地从汽车缝隙间穿过,然后由各色口音汇总成一曲独具特色的首都奏鸣曲。
就这样一栋楼下,破旧的凉亭外面一辆挂着塞北牌照的汽车里,郭伟刚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一台八英寸的视频监视器出神,他戴着耳机,不肯放过任何一帧视频、一段声音。
视频是偷拍的,来源于李伟身上隐藏的针孔摄像机。本来郭伟刚并不想同意这种在他看来不甚光明正大的方式,可当李伟提出要自己前往楼上问话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
谁知道那家伙能做出什么事来?为了李伟的安全也不能囿于形式不是?郭伟刚边想边点燃了一根烟,随着淡淡飘起的烟雾跟着上楼的李伟敲响了那扇看上去其实不算沉重的旧防盗门。
“咚——咚——咚——”
静待良久,门终于开了。
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儿,眯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李伟足足有两三分钟之久。
“你找谁?”男人果真是塞北市口音,只是身上衣着破旧、脸色晦暗,若不留心很容易将他与马路上的清洁工人混在一起。好在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敌意,神色间异常平静。
“我是李伟,从塞北来。”李伟简单地为自己做着介绍。
“公安局的?”男人似乎不太意外,只是略显焦灼的目光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李伟没有说话,却亦未加否认:“能进去聊聊吗?”
“好啊,进来吧。”男人一侧身,将李伟让进房间。
屋子里昏暗潮湿,狭小的客厅中几乎站不下第三个人。郭伟刚几乎把眼睛贴近荧幕才隐约能看到一张破败的木头茶几和上面堆叠高耸的生活垃圾。后面就是两个小卧室和厨房卫生间,房间应该不超四十平方米。
“坐吧。”男人指着茶几后面的单人沙发说道。
“你知道我会找到你?”李伟掏出香烟,也没问男人会不会抽,随手甩给他一根,然后自己点着坐在沙发上问道。
男人慢吞吞地捡起烟,熟练地从李伟手中拿走打火机也点上:“你迟早会来。”他说话慢条斯理,劲道气势拿捏得有点儿像做政府工作报告的总理。
“这烟怎么样?”李伟问道。
“还行,红云烟嘛,好多人都抽这个。”男人看了看过滤嘴说道。
“你抽什么?”
“我很少抽烤烟。”男人回答。
“我没买着单爆珠万宝路,塞北没卖的地方。别的薄荷烟也不知道哪个好,干脆就带着我自己的烟来了。”李伟像对男人认错一样解释着,直到男人微微一笑:“别拿我找乐了,我早就知道你会来。自从你们找过于鲲和何绍杰以后,你的搭档就去了西宁,他找过王幸龙他媳妇,之后你去机场接他,然后几天去了市公安局。我琢磨着你们是去办理结案手续了,就放松了警惕。后来大半年你也没啥动静,我还真以为你不再追究这事了。但潜意识告诉我,你不会放弃,从这一年来对你的了解来看,我觉得你不会放弃,这也是看你进来我为什么不惊讶的原因。”
“我是该叫你孙玓霖呢?还是叫你田云峰?”李伟冷冷地问道。
“你随便吧,我现在是田云峰,身份证也是田云峰。我早就是田云峰了。”男人阴恻恻地回答。
李伟想了想,说道:“那还是叫你本名孙玓霖吧,习惯。”
“行。”孙玓霖从容地像是在和李伟聊家常。
“喝点儿什么?”他接着问。
李伟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喝。”
“啤酒吧,冰镇的。”孙玓霖从厨房冰箱里拿出两听易拉罐啤酒,放了一罐在李伟面前,“你真不喝?”说着话他自己打开一听喝了两口说道,“你是个好警察,我输了。”
“欲盖弥彰,狡兔三窟。”李伟说着从怀里摸出仿牛皮的大日记本,翻到中间位置看了看,“有个事我没弄清,王幸龙为什么要自杀?”
“压力太大呗。”孙玓霖平静地说。
“为什么?”
“叶强是和他喝酒之后死的,被他灌倒扔山里了。这么多年拿着他认为不该拿的钱,自己把自己弄死了。”说到这里孙玓霖又补充了一句,“心理承受力太差。”
“看来你的承压能力还算不错。”李伟笑道。
“还行吧,你查到现在还不知道我?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你也去西宁了?”
“去了,手术签字是我签的,要是对笔迹应该能对出来。”
“那个黄牛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黄牛。”
“那他怎么替你扛雷?”
“我认识赵长河,当年我在西宁开会整出遇车祸这事的时候也需要他帮忙才行,那时候他才参加工作。”
“你这么做不后悔?”
“有什么可后悔的?”
“也对,你绞尽脑汁计划了这么多年才达成的目标。”李伟想了想把烟掐了,提高了声音道,“既然我来了,那你肯定是隐藏不下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守着女儿这大半年也值了,你也别打算带我去塞北,我是不会回去的。既定的结局不能改,除非你抱着我的骨灰回去。”说着话孙玓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四个支架都是这半年里装的。另外我告诉你这两灌啤酒里都有毒药,用注射用的针打进去的,虽然不是立马能要命的药也绝拖不得。”说完他略一停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估计你也不会喝。”
“和我想的一样,你打算怎么办?”李伟淡淡地问道。
“你要是允许我这把老骨头再活几天,我一会儿就去医院洗胃,就说自己吃错药了。你要是不同意多待会儿,等我死了抱着我的骨灰回塞北吧,反正我是不会认罪的。”
“实话告诉你,我们楼下有整队的人马。自从我进来开始就已经给你录像了。”说着话李伟揪出针孔摄像头给孙玓霖看,“不管你认不认,这罪你都得认,区别就是活着认、死了认罢了。另外我告诉你孙咛还不知道这事,你琢磨琢磨要是她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孙玓霖愣住了,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楼下,然后又死盯着李伟:“你的意思呢?”
“和我走吧,我们暂时不告诉她。另外就是李曙光医生的报告可以证明你的精神有问题。你虽然不是人格分裂但算重症抑郁,我想应该罪不至死。”
“判个无期和死刑有什么区别?”
“表现好将来可以看着外孙结婚。”
“谢谢,你真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充足理由。”
“是吧,我知道你没有心脏病。刚才那是你的孤注一掷。”李伟笑着从腰间解下手铐,“适当的时候我们会告诉孙咛,但不是现在。另外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是警察,但帮警察做事。”
“嗯,你要是警察就好了。”
“我以前是,被开除了。”
“什么事,说来听听。”孙玓霖拿着手铐却没戴,仍是坐在沙发上和李伟聊天。
李伟却笑着摇了摇头:“往事不堪回首啊,我的故事其实不如你的故事精彩,将来若是有机会把你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吧,我想会有人看的。”
“我写了一部分,今年第一期的《塞北小说》就有我的作品。”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读读。”
“网上也有,我住的这个卧室的电脑里也有。”说到这儿孙玓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以为我之前就不知道你在跟踪我?”李伟说道,“我查案的时候就怀疑背后有人捣鬼,所以才隐藏了大半年再出手,期间去公安局办结案什么的都是做给你看的。至于找到你其实也简单。”
“什么?”看得出孙玓霖很关心这个问题。
“你的电脑啊。虽然你不用家里的电脑,又重置了手机,可安保部部长还有一台电脑,你忘了?虽然你找人重装了系统,可你的计算机水平不高,都不知道有些盗版操作系统的浏览器历史记录没有存放在C盘,而是存放在了D盘。”
李伟见孙玓霖听得挺迷茫,就知道他没听太懂,便解释道:“简单点儿说就是记录没删除干净,我找到了你浏览过的房源信息,北京理工大学附近这些。”
“我看了好几个月,有上百套房源信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很简单,一家一家打电话过来问,只要租出去了就上去敲门。”
“我还以为什么高科技手段呢。”孙玓霖失望地给自己戴上了手铐,“查了多久?”
“光敲门就两个多月,往来北京十六次。”李伟静静地说道。
孙玓霖叹了口气,指了指里屋:“真辛苦你了,我去把窗户关上,这可是五楼。”
“我和你去。”李伟刚说到这儿突然就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李伟的喊声、桌椅的碰撞声与周围人的尖叫声汇合在一起,像针一样刺入郭伟刚的耳鼓,紧接着一个人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落到了自己面前。
血光崩现,惨不忍睹!
郭伟刚钻出汽车往楼上望去,正看见李伟惊异的目光和探出窗户的半个身体,在早春二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两个人目光相撞的一瞬间,郭伟刚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孙咛。
3
夜幕踟蹰,华灯璀璨。
五一节的傍晚,整个金扬海鲜大酒楼热闹非凡。大门前巨大的电子荧幕上不停地闪动着今天结婚的一对新人组照,络绎不绝的人群上面是一条巨大的艳红色横幅:李伟、成小华新婚致囍!
身披白色婚纱的成小华美艳绝伦,配上西装革履神采奕奕的李伟,两人笔直地站在门前,也算郎才女貌。二人不停地笑迎着前来贺礼的宾朋,他们身边作为伴娘的孙咛却难掩神色中那一丝淡淡的忧伤。他身边的伴郎郭伟刚却知她还未将之前的哀怨忘却,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白丽君来了。
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内走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的是白丽君,年轻的是她的员工宛言。今天她们也是特意为参加李伟婚礼而来。
“谢谢,请您签字。”负责接待她们的是个漂亮姑娘,白丽君听旁边的宛言介绍,这位叫袁晶晶的女孩儿和她男朋友乔玮都是李伟的朋友,今天特意请假前来帮忙。只见乔玮从旁边拿过一个标志着喜庆的红色小铁盒交到白丽君手中,说是给她的回礼。
白丽君打开观瞧,不过是一袋喜糖、一盒喜烟和一个U盘而已。她笑着向李伟和成小华示意道谢,然后看着宛言将自己及她朋友刘海虹的礼金写好呈上,然后迤逦走进大厅,寻了自己的名字坐下,白丽君环顾良久却未见一个熟人。
虽然没有正式见于报端,但据可靠消息说孙玓霖的确已经死了,这一点白丽君已经从在分局工作的朋友那里得到了证实,因为负责这个案子的王队长已经结案转向了别的工作。
对于孙玓霖的死,白丽君没有丝毫同情的成分。就像和李伟说的那样,他们之前其实没有感情,开始的结合也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也许在孙玓霖认识自己之前,林罗他们就已经替他物色好了联系的对象吧?冲后来的这几个人的表现看,这并非没有可能。他们关注甚至寻找的其实是他们自己的幸福,至于作为结合人的孙玓霖和白丽君怎么样,他们才不会考虑那么多。
也怪自己年轻时的虚荣心太强,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太看重颜值,把个外貌评分优秀的孙玓霖当成了乘龙佳婿,待婚后生米一做成熟饭想后悔也晚了。
难不成真和他离婚?
思忖良久,最终白丽君还是在这条孤独的路上越走越远。如果当时咬咬牙对付下去,自己能帮着孙玓霖摆脱林罗他们吗?白丽君说不上来,但总觉得纵然痛苦也并非不可能。
但最终他们还是离婚了,虽然算是孙玓霖不忠在先,但他出轨的人选林秀玫却是自己精挑细选出来上门喂给他的。嗯,白丽君了解孙玓霖,知道林秀玫符合他梦中情人的标准。用今天最流行的话来说,林秀玫就是孙玓霖的女神。
虽然他有毛病,可林秀玫却也是另有所图。
人生是不是就是这样?你利用我,我利用你?
从他们还没离开的时候开始,白丽君就从没甘心地被孙玓霖和林罗他们扫地出门。她慢慢计划着,等待着时机。孙玓霖经常怎么说来着?隐忍?对,自己在这上面也应该隐忍。于是她最终成了林秀玫女儿的干母亲,走对了第一步棋。
“如果孙玓霖死了,你会继承他所有的财产。”白丽君知道自己好似不经意的话绝对能点透林秀玫,让她知道自己能把她弄到孙玓霖夫人位置上,也能让她瞬间一败涂地。
好在林秀玫算是知道好歹,说话时总是柔柔弱弱的:“白姐说哪里话了,我的还不是姐的,没有姐,我怎么能有今天呢?要是将来真有财产,也是咱们一人一半。”
白丽君还是有些不放心,但这个女人与自己设计孙玓霖的计划相比,并不让她很担心。于是白丽君有意无意地告诉林秀玫,将自己的指示用话点一点孙玓霖。好在孙玓霖不是木头疙瘩,在知道自己的妻子竟然能如此洞若观火后,他仗着酒劲儿将计划和盘托出。
其实平时的孙玓霖不怎么喝酒,最起码不会喝多。那天听林秀玫的意思他真喝高了,酒盖脸有什么话说不出来?于是一个天衣无缝且筹划良久的计划借着林秀玫的嘴说了出来。
孙玓霖会不会当真呢?
白丽君说不清楚,但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只有等待!等待!等待!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孙玓霖没有任何动静。
白丽君死心了,她觉得一个人不可能为一件事准备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不是说时间可以遗忘一切吗?孙玓霖是不是已经习惯生活在林罗的阴影下了?
白丽君使出了撒手锏。
赵津书虽然不知道白丽君为什么要这样做,可面对她提供的免费杜冷丁,这个瘾君子借着酒疯终于向马宇姚说出了白丽君让他说的话:“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孙咛这么漂亮呢,就是不知道好玩不好玩……”
“你喝多了吧,瞎说什么呢?”这是赵津书给她反馈回的马宇姚的回答。当然这时候赵津书完全没想到这两次酒后的“收费戏言”竟成了埋葬他自己的谶语。当然这时候白丽君也不知道,她能做的仅仅是按照她对孙玓霖的理解,一把又一把地往他伤口上撒盐。
就在孙玓霖打电话问她要叶强的联系方式的时候,白丽君险些没有按捺住内心的喜悦而欢呼出来,因为她知道自己快成功了。虽然她不清楚孙玓霖将采取什么样的报复方式,但她知道他一定会报复林罗等人。在告诉孙玓霖电话号码的时候,白丽君甚至情不自禁地在屋里来回走动,双拳不停地用力挥舞。
只要林罗倒下,那孙玓霖就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到时候他一定会露出破绽以致粉身碎骨。
白丽君接下来要做的则是继续“隐忍”,默默等待着时机成熟。
最终,体量巨大的君林物流险些重新回归白氏麾下,失败的原因竟然是那个叫郭伟刚的警察从中作梗。不过好在第二个目标仍然顺利达成了:白丽君用林乐乐的名义得到了巨额遗产,她用这些钱还清贷款,使百谊公司重新正常运转起来。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自己又可以重新作为女强人继续出现在媒体终端,让全塞北市乃至全世界的人都认识到她这个塞外女强人。
这难道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至于孙玓霖,白丽君这时候对他又多少有些同情。她觉得他的生命就是一个笑话,一个本身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出现了,会有什么结果?孙家的事白丽君知道一点儿,但她始终觉得时代不会是任何人命运的主宰,如果发生这种悲剧,那只能说明你还不能适应这个社会。
不能适应自然会被社会所淘汰,这没什么值得同情。与孙玓霖不同,白丽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企业以外,没有任何牵挂的人和牵挂的事,她甚至觉得像孙玓霖那样活着太累。
不就是一个收养的女儿吗?他怎么还能如此上心?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孙玓霖对孙咛已不单纯是父女之情,他一定是对她有了别的什么感情。当然以他知名企业家、名人大腕的身份自然不会逾越无礼,可若是别人拥有甚至得到她,孙玓霖会不会将对方也杀了?
他是个精神病,什么事做不出来?白丽君又立时想到金庸的小说《神雕侠侣》中武三通对何沅君的感情来。她心道,正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平素虽然不甚注意,可细思忖这样的事情其实就在身边,只是未得发现而已。
草草吃了几口饭,白丽君就告辞离开了婚礼现场,她觉得这种嘈杂的场所并不适合自己。宛言还想多待一会儿,白丽君也未加勉强,自己开车回家。
解放路车流如龙,白丽君烦躁地将车停在一个叫作“西里兰”的比萨店门前正准备下车走一段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自己刚才在李伟婚礼上收到的那个U盘。
没听说结婚还送人U盘的啊,难道想让我们分享他们的照片和录像?白丽君想着从后备厢里取出一部Macbook Air,进店点了杯冰咖啡后,将礼盒里的U盘取了出来。
这是一个子弹造型的U盘,全身呈金黄色,似乎是纯铜打造的。弹头与弹壳连在一起,拔开就是弹头即为U盘的盘身,弹头则是个盘帽。U盘的盘身上用激光标着“SSK”字母。
看着这甚是讲究的U盘,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她的心头。白丽君蓦感似乎有看不见的千斤重担齐压下来一般,自己愈发感觉到呼吸困难。她咬着牙端起杯子喝了几口咖啡,直等心情平复一些才将笔记本电脑打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U盘对准USB接口插进去。
“啪”的一声响过,U盘似乎毫无征召地掉在了地上。
白丽君没有去捡,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宛言的电话。
“小宛,我是白总。”说话的时候,白丽君觉着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儿变形了,“我临时有点儿棘手的事要处理,如果我明天还没去公司或以后一段时间不能上班的话,你就安排公司的林总接替我的工作,然后通知刘律师,让我堂哥白凯君接管公司工作,一定要保证公司正常运营和平稳过渡。”
她说到这里知道宛言一定惊奇万分,遂解释道:“我就是做做安排,一会儿我会打电话告诉他们的,你记住按我说的做就行。”说完她紧接着风驰电掣般地连续打了七八个电话,像是做后事一样将公司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连自己的几份保险都向律师做了交代。
白丽君没有子嗣,这公司难道不就是她的子女吗?
电脑已经打开了,白丽君弯腰捡起U盘,再次将它插入了USB接口。然后在“我的电脑”中找到了U盘的盘符,打开之后却发现只有一个文件名为“录音.wam”的音频文件。
她点开了音频文件。
男:白总,你带钱来了吗?
女:你数数,一分不少。
男:白总,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啊,是不是有点儿少?
女:什么意思,你想坐地涨价?
男:白总,那个女的是你撞死的没错吧?这可是死罪,我这辈子就算毁了。你以后还照样歌舞升平,我却得吃牢饭,弄不好还得死在里面,比如你想灭口啥的。所以钱是给我爹娘养老的,再加二十万,要不然你就找别人去吧。
女:你怎么这么无耻,你是不是以为我收拾不了你?
男:我知道你白总神通广大认识不少大哥,不行你就找他们呗,看他们帮不帮你。我告诉你,我胡旭龙不干的话,塞北没人再敢接手,你自己看着办吧。要不然你现在就弄死我,给你刀。
女:好吧,不过我只能再给你十万。
男:十五万。
女:一言为定,你要是再找我怎么办?
男:让你说成啥了,你去整个塞北市打听打听,我胡旭龙做的买卖哪件不是遵言守诺的?我告诉你,你这么说是对我的侮辱,看在你是女流的份儿上我就既往不咎了,多收你一万封口费,十六万。
女:好吧,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男:明天吧,还是这个时间和地点。
女:行,不过我还有个条件。
男:说。
女:你认识不认识八喜?
男:知道,怎么了?
女:我过几天要让他办点儿事,你去帮我盯着他点儿。
男:行,什么事?
女:我明天告诉你。
男:放心吧,我肯定比他可靠。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听起来似乎是胡旭龙私自录下来的,只是这东西怎么到了李伟的手里?白丽君踌躇万分,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咖啡,直至比萨店要关门时才走了出来。
外面细雨蒙蒙,不知什么时候竟下起雨来。屋外,白丽君站在车边,驻足雨中,久久未能挪动半步,像个雕像般默默矗立;屋内,比萨店店的灯已经关了,整个城市开始进入睡眠模式。
雨大了,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