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
比起稳健的林罗与睿智的马宇姚,赵津书更像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他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在这个优越家庭中成长起来的他就充斥着纨绔子弟所拥有的一切恶习。上学时,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冲在第一线,直接向挑战他们权威的同学发出警告。这一点得到了林罗的赏识,亦使他加入到“三害”的队伍中,充当半个打手的角色。
初中毕业后利用家里的关系,赵津书成为市机械厂保卫处的员工,却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围绕在身边的除了女人外,与赵津书为伍的只有麻将、酒和毒品。没错,赵津书是“三害”中唯一吸毒的人,虽然程度不重,可他的工资收入却远远不能负担其花销。于是在赵津书的撺掇下,林罗和马宇姚开始利用他们的个人关系入主君林物流公司,并逐渐开始掌控大权。
此时赵津书的父亲已经去世,妻子亦因其屡教不改的恶习而离开了他。没了家庭,他也就没有了管束,除了把儿子扔给母亲外,他什么都不做,整日跟着林罗和马宇姚围着君林物流打转。能吸引他的只有三样东西:女人、毒品和酒。如果缺钱,他就会找林罗和马宇姚商量,然后再由他找人出面吓唬孙玓霖。
至于对孙玓霖的评价,赵津书在某次酒后是这样说给妹妹听的:“他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就是太胆小怕事。太过谨慎反而让他裹足不前,这也是为什么君林企业成不了阿里巴巴的原因。而对女儿的感情和从小的逆来顺受是他们三个人能控制他的重要弱点。说白了就是孙玓霖缺乏反抗精神和胆量!”
不得不说,从某种角度来说,赵津书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他看人眼光独到犀利,往往一语中的,只是过多的贪婪不仅吞噬了他自己,也吞噬了林罗和马宇姚的良知。
这是孙咛给他们的客观评价。
“现在我哥哥也没了,我们不想再为这个案子追究下去。如今他儿子赵建秋已经大专毕业,不如你们帮着安排个工作吧?”说完赵津书的事,赵津薇提出了新的要求。
“这个可以考虑,不过需要咛咛和公司商量。”郭伟刚这次没有越俎代庖,而是小心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李伟这段时间一直在翻看自己的大笔记本,此时看孙咛和邢慧英、赵津薇两人谈得差不多了,忽然问她认不认识刘芳。
“当然认识,就凭他们仨人的关系我们要说不认识,你们也不会信对吧?”邢慧英说道,“林罗家的经济大权其实就是由刘芳掌控着,她和我们一样,虽然不是十分清楚这些钱的由来,但她一定知道我们都在吃君林物流,就是从来没说过。”
邢慧英说完这些舔了舔嘴唇,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赵津薇又开口了:“刘芳家也是她自己,独生子女。她小时候家庭条件还算优越,父亲是塞北市桥南武装部的政委,所以也算娇生惯养。嫁给林罗后有一段时间他们关系特别不好,天天吵架。据说就是因为刘芳不满林罗工作之余天天和津书、马宇姚喝酒,还说那个孙玓霖根本不值得帮,完全是只投入没回报。后来林罗帮着孙玓霖追白丽君的时候,刘芳也有过异议,只是没反对得太厉害。直到白丽君家给他们办了物流公司,我才听说刘芳鼓动林罗想办法弄点儿钱。”
“这事你是听谁说的?”李伟问赵津薇。
“听我表妹说的。”邢慧英接过了话茬儿,“我表妹在中德友谊医院急诊科工作,刘芳之前在那儿上班。她们关系比较好,刘芳有意无意地会说一些给她听。由于刘芳并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我也没叫表妹说破,一直就这么过来了。”
“刘芳以前不是在烟草专卖局上班吗?”郭伟刚问。
“那是后来。她是卫校毕业的,开始是在中德友谊医院当护士。因为太累,就让她爸爸找人把她调到了烟草专卖局,也是在那儿她认识了林罗。”看来邢慧英和刘芳相当熟悉,说起她的履历如数家珍。
“其实刘芳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赵津薇补充道,“也许在女人里面和白丽君比有差距,但比我们俩强多了。你看他们家大事出主意都是她做主,而且林罗也听他的。你看这次的事,林罗一死,人家什么事都没有,马上就张罗着相亲去了,也没为几万块钱找你们。”
“相亲?”郭伟刚像听到了什么新鲜事一样盯着赵津薇。
“是啊,林罗死后不到半年,据说她就和一个中石油的男人好上了。”邢慧英的声音酸溜溜的,多少有点儿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
李伟则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忽然插嘴问赵津薇:“你认识白丽君吗?”
“认识,我们关系还不错呢。”赵津薇笑道。
“那你怎么不让她给你们安排个工作?”
“以前用不着,现在她那儿都快倒闭了,谁去啊?再说塞北市谁不知道君林企业,放着这么好的单位不去,再去什么百谊公司那可真是有病。”
“说说她这个人吧?”李伟目光炯炯地说道。
“说什么啊?”赵津薇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工作到底给安排不给安排,不安排给钱,我们马上就走。”
“赵姨您别急,这事我会和公司商量的,我一定尽全力,您看行吗?还有邢阿姨,您如果有家属,我也可以给您安排一个人,这样也算‘授之以渔’吧。”孙咛看自己不说话不行了,就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态。
“那谢谢你了。”看得出邢慧英其实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有一定认识的,所以当提出条件的时候明显就没有底气。
郭伟刚则趁热打铁道:“钱我给,晚一点儿把账号留给我。”
“说说白丽君吧。”李伟好像根本没听到孙咛和郭伟刚的话一样。
“女强人。”赵津薇说,“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事业上,离异以后就没再找。处女座的人都有强迫症,白丽君一样也有。另外她还信教,每天吃饭前都要祈祷。”
“她还信这个,什么教派?”李伟似乎对白丽君非常好奇。
“不知道,反正是信上帝的教,耶稣什么的。”赵津薇想了想,又道,“她这人没什么爱好,但喜欢两样东西:一是喝酒,二是开车。”
“她还喜欢喝酒?”
“酒量大着呢,一般男人都喝不过她。一次一斤白酒轻轻松松的,我最多的时候见过她一人喝掉一瓶半五粮液外加一瓶啤酒。”赵津薇说。
“我也和她喝过,一斤多的量。”邢慧英看来也认识白丽君,但应该不如赵津薇与她熟悉。
虽然亦是自己的继母,可孙咛对白丽君的印象很少,所以也无从谈起对她了解什么,此时听邢慧英和赵津薇说起来就好像在说外人一样。
“不过她喜欢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什么人都认识。不像有的大老板,事业做大了,要是和这些小混混儿再来往好像立马栽面儿一样。白丽君不这样,什么人她都交。有时候半夜还和他们在三环赛车呢。”
“她还有辆改装车。”补充赵津薇的依旧是邢慧英。
“塞北市的企业家一个比一个有个性,像白丽君交际广泛、孙玓霖喜好与乞丐为伍都是传得最广的传说。”赵津薇说完这句话低下头,想了很久突然把话题转到了孙咛身上,“今天我们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小孙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我知道郭警官、李警官也是大人有大量,不和我们一般见识。”
“我心眼儿小,你们可得小心点儿。”郭伟刚故作幽怨的一句话把赵津薇和邢慧英说得笑了起来。孙咛也知道这事至此也差不多了,忙起身拉住邢慧英说道:“以前的事就过去吧,两位阿姨以后有什么事记得过来找我。”
不说不要紧,孙咛这一句话却把邢慧英给弄哭了,她激动地抱着孙咛却不知道说什么好。至此孙咛才真切领会到女人若失去了依靠后的那种孤独和寂寞。
中年丧夫又无一技之长,看来邢慧英以后的日子真是有的受了。孙咛心里想着这话却没有说出来。她又望着面色凝重的郭伟刚和沉着的李伟,真觉得有这样的男朋友和朋友是人生幸事。
若没有他们,我这段时间真不知道要怎么过呢。就在她感慨的时候,郭伟刚接到了李曙光的电话。
那个垣山医院的精神病专家?他又有什么事?想到之前他诊断父亲为精神病,孙咛就满腹牢骚。此时听起来好像是他看到了什么东西,想让郭伟刚他们过去一趟。
是什么呢?孙咛看到郭伟刚和李伟都没说,也就没敢问。
2
这段时间李曙光的状态一直不好。首先是在垣山医院受了惊吓,在身体和精神双重受损的情况下不得不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在家静养。可一闲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孙玓霖,想田云峰。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夤夜无眠,李曙光打开电脑,操纵着用得很不熟练的鼠标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孙玓霖”三个字,接着他一篇又一篇地翻看着关于孙玓霖的报道,大都是这几年《塞北日报》《塞外晨报》《察哈尔晚报》上的相关资料,有孙玓霖的企业因为是连年利税大户而参加区政协工作的,有孙玓霖作为成熟企业家为农村孩子办希望小学的,亦有孙玓霖讲话时因对发言稿不熟悉甚至不认识上面的字而作为笑谈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蓦然间,李曙光发现了照片上的人似乎有些陌生。他颤抖着手用鼠标把图片打开,然后慢慢地把眼睛贴到屏幕上仔细端详:没错,自己的判断绝对没错。
想到这里,李曙光心底迷茫一片,着实需要一个人来为自己解答清楚。于是,他的目光挪到了玻璃板下,看到了那张郭警官的名片。
电话打通了,李曙光却结结巴巴地没说清楚。
好在郭伟刚听明白了,他表示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李曙光家。挂掉电话,李曙光的心终于踏实了一点儿,他叫来隔壁老王上高中的孙子,在对方的帮助下将刚才自己看到的照片和文字全部保存到了电脑桌面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点半的时候,郭伟刚带着李伟走进了李曙光的书房。没有过多的寒暄,李曙光给李伟和郭伟刚端来两杯热茶后就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郭警官,我有一个关于孙玓霖的重要发现。”
“您说吧。”与电话里一样,郭伟刚一如既往地沉稳,多少让李曙光并不平静的心有了些慰藉。他喝了几口水,然后慢吞吞地打开刚才保存的那些图片,指着电脑说道:“我见过的孙玓霖和他不是一个人。”
“那您见过的孙玓霖是什么样子的呢?”郭伟刚好像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很平静地问道。
李曙光点了点头,暗暗赞许他的沉稳,又道:“你看报道上面的这个孙玓霖和我见过的孙玓霖有些相像,但总体上看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他们仅仅是相像而已。如果说我见到的那个孙玓霖和田云峰更像是孪生兄弟的话,那么这个孙玓霖完全就可以说是与他们区别更大一些的叔伯兄弟。”
“您在见过您说那个孙玓霖之后,你们又再见过面吗?”这次问话的是李伟。
“没有,自从他给我介绍过田云峰以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李曙光边回忆边说道,“而且当时我见田云峰的第一面就想说这个人和孙玓霖好像,如果不是个头与外貌的细微差别,完全可以说是同一个人。而这位报纸上的孙玓霖却更像是与他们相似的人,细节上不如那二位长得更神似。”
“这个自然,因为前两人其实就是一个人,后面这个才是这几年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孙玓霖。”李伟沉吟着解释了一句却没再往下说,好像是似有所指。
郭伟刚则未发一语,半晌才道:“这个事我们知道了,您也别想太多了,还是身体要紧。”
李曙光点了点头,感觉说出来多少舒服了一点儿:“那好吧,我和你们说了就好多了。另外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我那几条鱼的事,凶手找到了吗?”
“我们应该知道是谁,如果找到他会通知您。”郭伟刚说道。
“那好,麻烦你们了。”李曙光说着话见他们两人已起身来到门前。忽然,李曙光想到这几天小区里关于孙玓霖的议论,猛然想到一人,遂道:“对了,我还想告诉你们呢,我们小区有人认识孙玓霖。”
“塞北市谁不认识孙玓霖啊?”郭伟刚笑道。
“不是这个意思,听说三十年前他们就认识。”李曙光解释道。果然,这次郭伟刚和李伟都愣了一下,接着李伟抢前一步略显激动地问道:“什么意思,您细说说。”
“是这样的。”李曙光说,“我们小区前楼学摄影的小刘年轻的时候就认识孙玓霖,听说还和孙玓霖的一个朋友处过对象。”
“小刘?”李伟疑问道。
李曙光笑道:“她叫刘倩,她老公自己办了个公司,现在在家带孩子呢。”
“刘倩?”李伟难掩激动的神色,说道,“这个人我倒一直在找,就是您今天不说我也能找到,就是不这么省事而已。您能现在帮着联系联系吗?”
“现在啊?”李曙光面带难色,几秒钟的冷寂后做出了让步,“我去打个电话问问人家睡了没有,我们关系也还成。”说着话他便去屋里打电话联系。
电话的沟通还算顺利,小刘说一会儿就过来,这倒有些出乎李曙光的意外。于是李曙光把两位警官让到客厅,重新换了热茶,摆出糖果点心边聊边等刘倩。能看出李伟完全被刘倩吸引过去了,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刘倩出现在他家客厅里。
“孩子们睡了,我只好来这里。”刘倩说话柔声细雨,看不出快五十岁的人出落得细皮嫩肉,像是才三十多岁一样,她年轻时一定是个漂亮姑娘。
“是我们麻烦您了。”郭伟刚边说边介绍他自己和李伟,顺便把情况做了简要的说明,听大概意思似乎是在对孙玓霖的自杀做什么调查,至于委托人李曙光却没太听清楚。
“是这样啊,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刘倩笑着坐下,继续说道,“1984年我在三十九中上初中,那时候认识的孙玓霖和林罗。”刘倩说话时眼珠一直向上转动,像是在思考的样子,条理很清晰,“当时林罗在追我,由于我对他的印象一般,再加上功课比较紧,所以就没答应。后来孙玓霖经常向我请教英语作业,我们也就熟了。那时候我对孙玓霖的印象挺好的,一来二去也就和林罗他们三个人也熟悉了。”
“说说那时候的孙玓霖吧?”李伟问道。
刘倩思考了一阵儿,看得出她很紧张,斟酌着回答:“孙玓霖是个很聪明的人,好多功课一点就透。只是他在老家的底子没打好,所以有些成绩不是很理想。其他方面就是他不太合群,除了林罗和他那两个朋友……”说到这儿刘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你看我都忘记他们的名字了,其实要不是孙玓霖这几年名气大,再加上他出了事,不然我也会忘的。”
“赵津书和马宇姚。”郭伟刚淡淡地补充道。
“对,就是他俩。”刘倩应声道,“其实孙玓霖和谁都不大来往,就是自己看书学习什么的,不过这个人的心很重,有时候你要说他什么,他能记你特长时间。这事我们班的同学都知道。”
“他有什么业余爱好吗?”李伟问道。
“看书吧,他特喜欢看侦探小说,我记得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迪克森·卡尔的小说、爱伦·坡的小说什么的他都爱看,天天泡在图书馆找这些书。这些作家我都是通过他才知道的。”说到这里刘倩又笑了起来,“当时男生喜欢武侠,女生喜欢琼瑶,文艺范的喜欢席慕蓉、舒婷什么的,喜欢看这种书的人很少,我们年级好像也没几个。”
“还有吗?”
“其他的没什么了,他除了看书就是发呆。他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他爷爷在他转校没多久就去世了,所以他一直住校,偶尔有个女人会来看他。”
“女人?”
“对,听说是他母亲,不过他一直不认她。有时候他母亲送来东西他就都扔了,后来我让林罗劝过他两次,才好了一点儿,虽然他开始收东西、收钱却还是不见他母亲的面。他母亲来的次数也不多,通常是一个月一次。孙玓霖爷爷去世的第一年他去林罗家过的年,可第二年他就死活不去了。就在学校和光棍儿老校工在传达室过,有两年他甚至接替回老家的老校工看门房,自己在学校过年。”
“他为什么不去林罗家?”李曙光忍不住问道。
刘倩沉默了片刻,说:“我看还是因为他有些自卑吧,去林罗家也没人真拿他当自己家人,他自然有失落感。我听说林罗家一过年都是一大家子几十口人,他融不进去还去干吗?初三那年过年,大年初一我去学校看他,见他自己一个人在传达室看书,屋里干干净净的,既不像过年,又不像我们想的那样乱,反正挺没气氛的。”
“你好像很关心他。”李伟说道。
听李伟这么问,刘倩反而笑了起来,她似乎没想掩饰自己的过去:“也许吧,当时我对孙玓霖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我说不出来是什么。那时候除了他母亲,就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最多。”
“孙玓霖知道吗?”
“应该知道,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过。再说林罗还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所以他也不可能说什么。我们都知道他惹不起林罗,也不能惹。”
“有后来吗?”看不出李伟还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儿。
“后来我上了高中,林罗有了新女朋友,我们就分手了。最后一天我和孙玓霖还背着林罗吃过一次饭,他请的我。在一个很小的饭馆,吃着吃着他就哭了,当着我的面儿哭了。好像分手的不是我和林罗而是他和我一样。吃完饭他送我回家,然后坐在我家楼道口的台阶上抽烟,直到我上楼还能看到烟雾。第二天路过的时候我看见那儿有几十个烟头,足足是两盒烟的量。”
“你们后来没有联系?”
“大街上遇到过两次,没怎么说过话。”刘倩轻轻地说道。
3
唐国栋巡逻回来,看到安保办公室里多了一个穿着便装的青年男人,又高又瘦,人倒是显得很精明的样子。他抬表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三十分,正好与上岗后巡视厂区一圈的时间相等。
“您就是李警官吧?”唐国栋拿捏着这人应该就是白天于部长交代的晚上要过来问话的警察吧?果然这个叫李伟的年轻人微笑着起身回答了唐国栋的问话:“我是李伟,您就是唐队长吧?”
“啊,我是晚班保安队的队长,您坐。”唐国栋从茶几上的茶叶罐里取了点儿茶叶给李伟沏茶倒水,然后又接过对方递来的香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找我有事?”
“嗯,想和你聊一个人。”
“谁啊?”虽然嘴上这么问,其实唐国栋心里多少知道李伟一定是冲着失踪的田云峰来的。果然,李伟的下一句话就提到了他的名字:“你们原来的安保部长田云峰,我听说他和你一样常年夜班。”
“对。”既然人家有备而来,唐国栋遂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我媳妇身体不好,瘫痪在床,我白天要照顾她,所以也是常年夜班。”
“那田云峰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领导,我不敢问。”
“他也在这里工作?”
“在啊,他在旁边那个办公室值班。”唐国栋说着指了指隔壁空****的部长办公室,“其实晚上用不着安保部长,以前都是队长带队。就是田云峰来了以后主动要求的,他是董事长亲戚,也没人说什么。”
“你们有交流吗?”
“有时候有。”
“说点儿什么?”
“田部长不喜欢说话,老有心事一样地抽烟。他烟抽得挺凶,经常整夜整夜地想事情,我总感觉他心事重重的。”
“你没问过他?”
“我不敢问,一般都是他主动说。我记得他刚来的时候我还真问过他一次,那好像是2009年的冬天吧,他想事想得出了神,看上去愁容满面的。当时挺晚的了,他办公室还开着,我就进去说田部长有啥心事啊,说着还给他递了一根烟。田部长看了看我说没啥事。我就说我天天看你好像有啥心事一样,要是能说就说出来听听呗。”
“他说什么?”李伟显得挺重视唐国栋的话,一直在做笔记。
唐国栋看对方如此认真,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开始没说什么,就和我抽烟。后来眼看一根烟都快抽完了,他才说,老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说,你讲呗。于是,他就给我讲了个故事。”
“说说。”
“好,不过他的故事讲得细,我只能想到多少说多少吧。”唐国栋回忆着说,“田部长说从前有个财主,家里有一个祖传的金佛,据说这金佛传了好多代,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当时中原正在打仗,兵荒马乱,所以财主总睡不好觉,怕有人抢他的金佛。于是他就带着一家老小来到西部一个挺大的镇子住了下来,这里相对安全,也没人知道他有金佛。可是离镇子几百里的山上有一伙强盗,经常下山来打劫,在这里竟成了常态,居民们也习以为常。”
唐国栋说到这里喝了几口水,继续说道:“财主一看强盗非常厉害,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抢到自己头上。这金佛若落到他们手里,一来对不起祖宗,二来也会断了子孙后代的饭碗,要知道他们家几代人都是靠金佛发的家,留钱不如留佛。何况这东西不仅值钱,应急时还能典当不少银两,甚至还能聚众当地僧尼,算是佛家至宝。无论哪一样拿出去都能暂渡难关,转危为安,所以决不能失落。”
“之后呢?”李伟问道。
“财主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倾家**产地拿出一笔钱以有强盗为名组织一支军队,名义上用来维护当地治安与强盗作战,实际上是作为自己的私人武装保护家宅安全,而军队的银饷却是镇上募来的。有了军队以后,财主就派人找到强盗,说如果他们保护自己就把军队的一部分银饷作为贡品交给他们,换得市镇平安。强盗的聚集地周围有好几个镇子,有时候他们也顾不过来,就答应了财主的请求。作为交换,强盗有时候也象征性地来镇里做做样子,每次都被财主的军队打了回去,由此相安无事。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财主家里有传世金佛的消息终于被他军队里的一个军官知道了,此人悄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强盗。于是强盗首领决定在某个月圆之夜去财主家将金佛抢走,然后带着它遣散强盗远走高飞。”说着说着唐国栋突然住口不语,低头喝起水来。
“然后呢?”李伟奇怪地问道。
唐国栋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也问田部长,可他竟然说没有然后了,故事到此为止。”
李伟听闻此言哂然一笑,叹道:“那你怎么看?”
“我问他为什么没有了,他说财主还在想办法。”
“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也问了。他说当时给他讲故事的老师就说这是个无尾的故事,要学生们自己想结果。我这才恍然大悟,估计是孩子们在学校的作业,他正替家里的子女想故事答案呢,就说财主带着军队和强盗打一仗不行吗?田部长说既然强盗都知道了,那镇子上的人迟早也是要知道财主家有金佛的,那时候他们一定会遣散军队,所以打不得。”
“那跑呢?”李伟说。
“兵荒马乱能去哪儿?去哪儿能不被人知道金佛的事?”
“把金佛扔了?”
“更不行,我当时这些答案都说过,但田部长说这是个无解的故事。”
“他就因为这事发愁?”
“可能吧,他本身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吧?有人有点儿事就愁,有人有多大的事也不愁。你看我家里条件不好,媳妇还是残疾,可我什么时候像田部长那样愁过?我觉得他天生就是那种人吧。”
“他和你说过别的什么没有?”
唐国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他就和我聊过这么一次,所以我记得挺清楚。而且他这个人平时还喜欢看书,然后就是发呆、发愁,好像在想什么一样,一愁就是七八年。”
“看什么书?”
“挺杂的,大多数我都看不懂。我记得有一次都凌晨三点多了,他屋里的灯还亮着,我就过去瞅见他正在看书,见我进来也没收起来。我就过去看了看书名,好像里面有个人名,可我没记住。就问田部长这书是讲啥的,他和我说了个词,是什么‘阴人’。我就琢磨着这家伙不是看啥法术鬼怪之类的书吧?”
“书名是什么?”
“你听我说啊。后来过去好几年了,我在家吃饭,我儿子在看电视。他上高中了,喜欢看《百家讲坛》,当时讲的就是田部长看的那个人,叫‘王阳明’,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于是就和我儿子说这人是不是个道士或巫师啥的,要不然就是仵作吧?”
“什么意思?”李伟显然也没听懂。
唐国栋就喜欢别人迷失在自己的故事当中,带着得意笑道:“我儿子也这么说的。他说,爸人家是挺有名的哲学家,你咋说是仵作呢?我说,你不知道,我们部长前几年就看他的书,当时《百家讲坛》还没播这个王阳明呢,部长和我说这人是‘阴人’。我儿子当时就笑了起来,说我听错了,人家说的是‘隐忍’,是王阳明提出的一种精神。”
李伟这时也方恍然大悟,指着唐国栋笑道:“唐队长,你还真逗,连我都被你绕进去了。”
唐国栋感叹地点了点头:“部长就是部长,虽然说是董事长介绍过来的亲戚,可人家还是有些真凭实学的,要不然能读这么难懂的书?”
“是啊,这个人很难懂。”李伟感叹道。
唐国栋见李警官丝毫没说田云峰的下落,实在有些忍耐不住了,便探过头问道:“李警官,我们部长到底去哪儿了?我问于部长,他说我们部长失踪了。”
“说说你对田云峰的总体印象。”李伟没有回答唐国栋的话,而是抛出了这么个问题。
唐国栋抽了几口烟,想了半天才把一直对田部长的看法抛了出来,之前他没敢和任何人讲过:“说实话,直到今天我才敢和你们这么说,我觉得他的精神有问题,最起码不是特正常的那种。你想,一个人长年累月地忧愁满面,除了读几本不多的书就是搁那儿愁,有啥心事似的,这能算正常人?就算是正常人也愁出毛病了吧?”
唐国栋说着话觉得有些热,走过去将窗户打开,任凭夜风吹入,摩挲着发烫的脑门儿继续说道:“我最近知道了一个名词,还是听我儿子说的,叫抑郁症。听他说好多有钱人都得了这病,我估计这就是钱多了闹的,愁得不知道咋花呗。田部长虽然不算多有钱,可和董事长是亲戚,估计他家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准是有房有车愁出来了病。我估摸着他得了抑郁症以后不知道和谁说,所以天天在书里找安慰,就那个王阳明啥的,后来看找不着干脆不找了,寻个地方一抹脖子或一上吊,听蛐蛐叫去了,多自在?”
唐国栋说得唾沫星子乱溅,就觉得这辈子都从未如此痛快地说出过这么精彩的言论。就见李伟也频频点头,为自己的发言而喝彩道:“说得好啊,唐队长觉得田部长最终是自己寻了短见?”
“这个我可说不好,只能是瞎猜。不过我觉着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八九不离十。”
“你对他了解多少?”
“就这些,刚才都和你说了啊!”唐国栋很奇怪李伟为何如此反复,就听他继续问道:“那他家里的情况呢?”
“我之前问过他两次,但他回答得都挺含糊。开始和我说老家只有个十岁的姑娘,一年多以后我再问,他又和我说是一儿一女。我估计这儿子是超生,他不敢说。”
李伟点了点头,站起来又发了根烟给唐国栋:“以你的了解,田部长要是去寻短见他会去哪儿呢?”
唐国栋“嘿嘿”一笑,带着得意说道:“我再告诉你个秘密,田部长经常站在咱们这儿往东北方向看,你说东北方向是哪儿?失踪前不久有一次他出去没关电脑,我看电脑上有个什么地方的理工大学一类的东西,我估计他是去外地自杀了,这个你们得好好查查。”
李伟忽然笑了:“为什么要去外地呢?”
“这个咱们就说不清楚了,也许他家和那儿有什么渊源吧,如果知道得细查。”唐国栋信誓旦旦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