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秦祎氘:神秘力量
快三年了,这是胡博士离开喀城后第一次回去。田将军亲自驾车到机场迎接,然后直接把他载回到将军府的地下车库里。
田将军的相貌与气质一如昨日。目光依旧那样敏锐,眉毛仍然又粗又浓,浓密的头发还是倔强地向后躺着,白发没增多也没减少。时间在他身上,好像并没有留下痕迹。相比之下,时间在胡博士身上,则好像被人错按下快进键似的,一下子溜走了多于实际好几倍的岁月。
当天晚上,田将军连夜驾车把胡博士送到“沙漠孤舟”。久违了的又大又圆的月亮把整个戈壁滩照得如同白昼。
“孤舟”附近与三年前别无两样,只是多了一层冰冷的沉寂,比以前更显荒芜和凄凉。
全副武装的武警在“孤舟”外两百米处,形成三步一哨两步一岗的包围圈。脸盆样大小的探照灯光柱,不知疲惫地在“孤舟”上来回扫射。
穿着隐形服的胡博士顺利来到“孤舟”外墙,找到密道口,进入密道。
走到密道尽头,通过针孔摄像头确定休息室里只有老邓一人(田将军已经事先派人通知老邓)后,胡博士慢慢打开壁柜。
休息室的布置也跟三年前没什么区别。老邓却变化很大,时间的脚步在他身上走得比在胡博士身上还要快,仿佛一不留神一下子就走掉了三十年似的。他身材瘦削,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背也有些驼了。
将近三年没有相见,胡博士和老邓都很激动。如果不是在此种场合,两人肯定抱头痛哭了。当然,如果没有这诸多背景,他们也不会这么激动。
老邓简单地向胡博士说了这三年“孤舟”里的情况。他们每天在蒙面人的监视下工作,没有一个人走出过这里。有人生病也是外面进来医生,全程被监视。
在被劫持一个月后,田将军就把胡博士带走的数据盘偷偷交给了老邓。有这些原始数据的支持,再加上自己曾亲手和胡博士制造出隐形服,他提前完成了十三套隐形服的制造工作,并于半年前全部交给了田将军。现在,就等胡博士的特殊眼镜造出来了。
因为一直不知道卧底是谁,所以表面上的实验进程不敢大做手脚。大概两个月后,第一件成品就要做出来了。已经无法再推迟,这已是他尽了全力拖延到的最后期限。
胡博士的儿子儿媳还在帮助洗衣做饭,没有受到虐待的迹象。除了精神上,所有人质都没有受到虐待。
这三年来,胡博士一直为自己逃离同事,害得一位同事丧命、儿子儿媳跟着受难而内疚和自责。虽然以前田将军在电话里告诉过他,他的同事和依祎的父母在身体上都没有受到过歹徒的伤害,但今天听到,他的心里才稍微好过一些。
胡博士也给老邓简单说了这三年时间里,他自己的生活和实验进展。现在实验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再拿到一些具体数据,就只是加工制作的问题了。
胡博士简单说了自己的实验设想,让老邓安排。
老邓听后,觉得很为难。首先,这个实验必须要两个人才能完成,而且必须用到实验室里最大的材料原子分析实验平台。所以,要完成这项任务,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胡博士能亲自站在实验设备前。虽然胡博士可以隐形,但本来实验室空间就不大,研究人员来来往往,他们又不知情,万一被碰撞到,后果不敢想象。二是,实验还不能让隐藏在研究队伍里的那个卧底知道。但现在还不清楚卧底到底是谁,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不能让任何同事知道。
进来之前,胡博士也给田将军说了此次实验的困难。当时,足智多谋的田将军听后,立即给出一计——
利用歹徒急于得到隐形服的迫切心理,让老邓假装在最后关头,因急于获得自由而意志崩溃,向他们献殷勤,向歹徒要求晚上加班赶制隐形服,并且保证一个月之后就可制出第一件成品。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为了不被同事唾弃,只能由他一个人秘密进行,确保不被其他同事发觉。
胡博士把田将军的主意讲给老邓。老邓听后,想了一番,表示可以一试。尽管对是否真能奏效有些担心,但这总归是个主意。除此,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老邓决定当晚就找歹徒谈判。
第二天晚上,胡博士再次回到实验室。老邓高兴地告诉他,歹徒已经同意他的提议,并且答应从今天晚上开始,他可以一个人下班后在实验室里再工作三个小时。因为歹徒人手不够,所以也只会派一个歹徒看守。
当晚,十点下班后,老邓一人留在实验室,一个蒙面歹徒持枪坐在实验室门口的椅子上监视。
胡博士穿着隐形服,与老邓一同来到实验室里最大的材料原子分析实验平台前。刚开始时,胡博士没有动手,只在旁边观看。十几分钟后,看守打起了呼噜,他这才和老邓一起动起手来。
实验很顺利,只一个小时,他们就拿到了第一组数据。这个晚上,他们一共得出两组数据,而且都是很理想的数据。
一周过后,他们已经得到所需要的全部十组数据。
拿到数据后,胡博士决定马上返回上海。
离开实验室时,胡博士紧紧握住老邓的手。看着老邓憔悴的面庞和期待的眼神,胡博士心情很沉重,到最后竟连一句保重的话也没说出来。
老邓也是热泪盈眶,紧紧和胡博士抱在一起。他们都很清楚,虽然这次的实验很成功,胡博士马上就能制造出期盼已久的特殊眼镜,但以后能不能再相见,仍是个未知数,万一营救行动稍有失误,就……
田将军亲自驾车把胡博士送到机场。临行前,田将军对胡博士说:“老胡,这三年,辛苦您和依祎了。现在已经到了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候,希望一切顺利。试验成功后,我会亲自去上海给您庆功。”
带着田将军的深切期望,背负关乎同事与儿子儿媳生死的重任,胡博士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步伐也跟着沉重起来,走上飞机时,舷梯似乎都要被压折似的。
就在我和谷姐、胡依祎静静蛰伏两天之后,胡凯终于归来。
胡依祎告诉我们,她爷爷已经成功得到了所需要的数据,大概五天后,就可制出已期盼了三年之久的特殊眼镜。到时,田将军还会亲自过来给他们庆功。
我们决定先不告诉胡凯实情,怕他稳不住。我们也想看看,田永升过来后会怎样行事。
在胡博士回来的第二天上午,胡依祎过来串门。她神情紧张、心事重重。为了让她放松,我向她讨教说:“能给我简单说说隐形服的隐形原理吗?”
她犹豫了一下回答:“其实,我也只能简单地告诉你,我学的虽然是这个专业,但只上过一年。这个原理,大概就是……”她用右手中指指尖抵着额头,好像在搜索合适的词句。
“这么说吧,我们之所以能看见物体,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眼睛发光,而是因为物体本身发光,或者反射可见光。如果物体本身不发光,也不反射可见光,那我们就看不见它们。隐形材料就能做到让光线绕行,不反射光。简单说,隐形材料就像露出浅滩的石头,太阳光线就是流水,流水遇到石头后,会绕过石头,然后在石头后面重合,继续向前流去。隐形材料能隐形,就是类似这样的原理。”
她这样打比喻,很容易理解。我继续问:“那这个能使隐形材料不能隐形的特殊眼镜,又是怎么回事?”
“隐形材料虽然不会反射光,”胡依祎有点心不在焉,“但它毕竟没有物理消失,光线绕过它时会发生变化。就像流水经过石头时会偏离原来的路线一样。那个特殊眼镜就可以抓住那些变形的光线,然后根据光线变形的曲度,使物体显形。”
“你爷爷可真不简单。”
她没有再继续,仰起头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墙上的舒姐的杰作,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轻声问我:“你认为,人一生里最无奈的事情是什么?”
“人生里无奈的事情很多,但要说一个最无奈的,一时还想不出来。”我回答。
“嗯,恐怕是这样。”胡依祎还那样仰着头,慢慢说,“不过,几天前,我就一直在承受着这最无奈的问题。就是在与自己息息相关、与全家人性命息息相关的事情面前,大家都在努力,唯独我一个人插不上手。事情进展是快是慢,是成功是失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做,有劲也使不上,也不知道往哪里使。”
对于胡依祎的这个无奈,我没有点评。我好像已经能够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她的无奈,以及她这三年来所承受的寂寞,以及这漫长的寂寞中的日日夜夜的煎熬、等待、担心。我也由衷地钦佩她在这无奈中表现出来的坚守和坚强。
但我现在也帮不上她。能说的我都说了,能帮她分析的也都讲清楚了,现在只能靠她自己承担和消化。这么大的考验,对于她,是很残酷。人经历过一次这样的考验,就会很快成熟。挺过去,前面就是坦途。
第二天上午,舒姐出去后,我一个人坐在童童床前,无事可做,便拿出钱包,整理里面的各类卡片。
翻出那张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的白色卡片时,我不禁想起那个有意思的女的士司机,想到那个吸血鬼的故事,想到讲这个吸血鬼故事的那个奇怪的晨跑者。
晨跑者?我猛然一惊。回想了两分钟后,我打开手机。
“舒姐,给你提供一个线索。虽然这条线索有点难以理解,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因为你现在在做的事,本身就不同寻常。至于这条线索对你目前的行为是否会有帮助,就不知道了。上上个星期,我去医院看你和童童时,坐过一位女的士司机的车。在车上,这位司机给我讲起前一天载过的一个奇怪的客人:一大早,穿着睡衣拖鞋,戴着黑边眼镜,说是去海边晨跑。我现在发给你那个女司机的手机号,或许她能给你一些线索。虽然你丈夫的消失是三年前的事情,而这件事却仅仅发生在三周前。”
一小时后,舒姐打来电话。“喂,快过来帮我,”她气喘吁吁,“我找到我丈夫了!”
“找到你丈夫了?”我怀疑她是在开玩笑。
“快过来,松金海滩。”一说完,那边马上挂断。
我再打过去,已关机。
我打电话叫来胡依祎,把舒姐的话原样讲给她。
“那你还不快去?”胡依祎焦急地催促道,“童童我看着。”
“你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胡依祎瞅着我,“舒姐从不骗人。”
是的,舒姐也没必要骗我。我赶紧跑到楼下,奔出小区,拦住一辆出租车,让司机以最接近超速的速度赶到松金海滩。
到达松金海滩后,远远看见七八位游人围着一艘小艇,舒姐就蹲在艇上。跑近一看,一艘锈迹斑斑的小铁皮艇里,躺着一位衣衫褴褛、似流浪多年的长发中年男子。他躯体消瘦,额头突出,眼睛深陷,嘴唇干裂,上面还有丝丝血迹;下巴上的胡子像刺猬的刺一般又粗又长;脚上勾着一双晒成黄色的塑料拖鞋;蓬乱的头发里夹杂着海草、枯树枝,还有小虾的尸体。最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右侧腋下还夹着一颗头骨——一颗像他一样流浪多年的头骨,表面都长了一层稀稀疏疏的毛。
“这就是霍大哥?”我问蹲在男子身旁的舒姐。舒姐激动地流着泪,点点头。
男子呼吸正常,心跳正常,也没有明显外伤。我望了一眼四周,全是真实的。真实的大海,真实的海浪,真实的沙滩,真实的游人和他们惊讶的眼神。
“报警了吗?”我问。
“没有那个必要。”
“那现在马上送他去医院。”
我试着把头骨从霍大哥臂弯里拿出来,但他夹得很紧,根本抽不动。我只好放弃,把他整个抱起来就走,一边让舒姐拨打120。
在路边等待救护车到来的时间里,我问清了事情的经过:舒姐接到我的短信后,立即与那个女的士司机联系。经过简单解释后,女司机告诉舒姐当时她把那位奇怪的乘客送去了松金海滩。松金海滩是离舒姐家最近的海滩。海滩很短,站在海滩这头,便可以分辨出海滩那头海龟背上趴着的小螃蟹是公是母。舒姐第一天寻夫去的就是这里。
舒姐再次赶去松金海滩时,只有寥寥几位游客在海边踩浪。她沿着海滩来回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正失望时,突然,她远远看见一艘小船从大海远处漂过来,越漂越近,而且正朝向舒姐站立的位置。这是一艘小铁皮艇,没有发动机的轰鸣,艇上也没见有人。在离沙滩二十米左右时,一个大浪突然扑过来,把小艇推上了沙滩。
一艘锈迹斑斑的铁皮艇,离舒姐站立的位置五米不到。她走近一看,小艇里面躺着一个像流浪乞丐样的中年男子。虽然变了模样,但舒姐一眼就认出,那正是三年前消失不见的丈夫。当时,附近几位游客也都看见了这一幕。他们看到男子腋下还夹着一颗头骨时,纷纷劝舒姐报警。舒姐确定丈夫还活着后,没有报警,也阻止了其他人报警。
“有人会来帮助我。”她这样对游客说,随后拨通了我的手机。
我把霍大哥放到医院的推**后,他的右手竟然自己松开,头骨滚落床下。我捡起来。旁边走过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霍大哥被推去检查,舒姐也跟着去了。
我来到安排给霍大哥的病房里,把头骨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第一眼看,它只是一颗普通的头骨。奇怪的是,当我的视线再次落在头骨上面,并停留了五秒钟后,就发现它就像一块超强的电磁铁,而我的视线是一块小铁屑,一下子被它牢牢抓住,怎么也无法移开。
良久,等霍大哥被推回来时,头骨这才猛然像断了电一样,失去磁性,放开我的视线。
霍大哥头发剪了,胡子刮了,身子也洗干净了,换上了蓝白条纹的病服。
“怎么样?”我问舒姐。
“各项指标都偏低,”舒姐深情地望着霍大哥,“不过医生说没有大碍,都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后,就会慢慢恢复。”
“一段时间是多久?”
“不知道。”
“不会又和童童一样吧?”我有些担心地问。可问完之后,我真希望我的嘴巴有退格键。
“慢慢疗养吧,”我紧接着说,“不管怎样,霍大哥总算回来了。老实说,当初我对你的行为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毕竟三年不是三两天,连大蜥蜴变异成小恐龙都有可能。可现在的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你要是开一家侦探所的话,我想,我和我的同事可都要另寻饭碗了。”
舒姐伤感地淡淡一笑。
“不过,这里面匪夷所思的地方委实太多。这三年,霍大哥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呢?”我这算是自言自语。这问题,除了昏睡的霍大哥,谁也无法回答。
“先不管那些,”舒姐说,“现在的事实是,我丈夫已经平安地回到我的身边,这是最要紧的事情。其他的问题都不重要。还有,”舒姐感激地看着我,“我这次能找回我的丈夫,全靠你的帮助。”
“不要这样说,这都是你准确判断,然后努力寻找的结果。”
“不是,”舒姐很肯定地否定了我,“如果没有你,我再怎么努力,也于事无补。现在,你接手的我的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我还想你能再帮我几天。现在离我丈夫失踪整三年,还有五天时间,你再帮我在家里照顾童童五天,可以吗?如果五天之后,童童和我的丈夫都没有醒来,我再请保姆代替你。”
“可以。”其实,现在帮助她,对我也有帮助。这样,我可以继续与胡依祎保持接触。
五天后,霍大哥和童童真能准时醒来吗?这次舒姐成功找回她丈夫,难道真是童童的预言灵验了?
五天后再看吧,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必须重新审视我这二十几年早已司空见惯的世界,以及好不容易形成的世界观了。
舒姐二十四小时在医院看护丈夫。为了更好地照顾长时间处于昏睡状态的童童,我住在了她家里。
霍大哥带回来的那颗头骨想必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以致昏迷后还紧紧夹着不放。我把它洗干净后,放在舒姐的画室里,与已有的那六颗放在一起。
晚上,我睡在童童卧室的行军**。入睡前,我一直在想,这三年霍大哥到底会去哪里,干了些什么呢?舒姐真的是靠从那位女的士司机那里得到的消息,才找到霍大哥的吗?那位女司机搭载的那位奇怪的晨跑者,难道真的就是霍大哥不成?
我开始脑补现场——
上车后,他说出目的地并主动告诉女司机去那里做什么后,就讲起他的吸血鬼故事。也没说原因,也没征得女司机的同意,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女司机也不好打断他,顾客的兴致是不能随意打击的,更何况这位女司机本来就是个喜欢跟陌生人交谈的人。
这位晨跑者应该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他的故事讲得如此精彩,以致女司机记忆深刻,居然在几周后还能向我复述出来。对了,霍大哥是大学老师,听说讲课很受欢迎,在学界也有一定声誉,口才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故事讲完后,目的地也刚好到了。他付了钱,下车朝海滩走去。他面朝旭日东升的大海,踩着细浪,慢慢跑起来。这时的晨跑者大概就他一个人。
跑到码头时,他看到一支考古队正在登上一艘准备起锚去远航的探险考古船。也许队伍里面还有他认识的学界同人。霍大哥是历史与古生物学家,兴趣和好奇促使他上了船。有些学者就是这样,太热爱某些东西,可以什么都不顾。船上的人自然也欢迎他与他们一起远航。
后来,这艘探险考古船在太平洋上的某座孤岛上发现了很多具有重要历史研究价值的古生物。但在满载着这些古生物样本返航的时候,他们不幸遭到海盗的突袭。全船的人都被海盗杀死,唯有霍大哥一人乘着一艘小铁皮艇,在夜色的掩护下得以逃脱,随身带走这颗最珍贵的头骨。
头骨?我猛然醒悟。画面从正抱着头骨趴在小铁皮艇里逃走的霍大哥身上,切回到了童童的房间里。这时的我朝天躺在**,而那位读精神的老人,就浮在我头顶。
我不是醒来,而是入梦。
梦二十二(最后道别)
一见到老人,我就迫不及待地问:“我已经找到了那颗头骨,下一步怎么办?”
“现在,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回答,“把他打晕。注意,不要伤害他,只要打晕,不能再进一步。然后,把头骨放在他胸口上。这时,会有一样东西从他身体里爬出来。你就用头骨把这个东西砸死。确定砸死后,用一个至少一厘米厚的铁箱子,把它与头骨密封在一起,沉到海底。”
“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从他身体哪个部位爬出来?以什么状态出来?为什么要用头骨?用刀不可以?”我对老人的这段话有太多的不明白。
“不到最后一刻,你不会知道得这么具体。你也可以准备其他武器,但头骨必不可少。必须在它全部出来之前,把它制服。不然,等它全部出来后,它就会像蚂蟥一样钻入别人的身体。当然,它的速度比蚂蟥要快很多,如果需要,可以超过音速。”
“岂不像会飞的寄生虫?”
“是的。”
我苦苦思索,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老人接着说,“很高兴这段时间与你合作。”
望着老人,我很想坐起来与他来个深情拥抱,可身体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我也很高兴这段时间与你们合作。这次醒来后,我还会记得梦里发生的一切吗?还记得你和那个女孩吗?”
“可能记得,可能忘记。”
“真希望会记得你们,”说着,我的鼻子不自觉地有些发酸起来,“请您告诉那个女孩,我也想她。”
“嗯。”说完,老人就像清晨被太阳照射后的一缕轻雾,慢慢地消失在我眼前的空气里。
“再见!”我说。
发生在我梦里的事情这么清晰,如此明白,没有风马牛不相及的情节,没有蒙太奇场景的变来换去。全是有因有果,有始有末。且逻辑之严谨,情节之连贯,让我怀疑,也许我和老人、概念女孩的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而我一直认可的那个现实世界,只是我在这个真实世界里做的梦,谷姐、舒姐、胡凯、胡依祎……所有人只是这个梦里的人物。
五天后,霍大哥仍然没有醒来。舒姐打电话告诉我,她已经请了一个阿姨来照顾童童。我告诉她我这几天没有新的任务,童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阿姨可以不必全天都在这儿,每天按点来几次,做做饭,帮我做点给童童喂食、洗澡、上厕所之类的事情就行。舒姐早就视我如同家人一样,自然同意。
这天晚上,阿姨喂完童童食物,还帮他擦了身子,童童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我向阿姨道谢,请她回家休息,晚上由我照看。阿姨走后不久,忽然有人敲门,是依祎。她紧张而又略带兴奋地告诉我,爷爷已经成功研制出特殊眼镜。田将军得到了他的报告,已经启程赶往上海。
我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谷姐。
谷姐从武警反恐支队借来两名特警协助,一起扮成检查电路的电工,提前进入106号楼。
凌晨,趁胡博士睡着了,胡依祎给我们开门。我和谷姐还有那两名特警潜入胡依祎家里。我偷偷在胡博士实验室的隐秘角落里安装了四个针孔摄像头。通过这四个摄像头,可以在隔壁胡依祎卧室的电脑上,清晰地看到实验室里的每寸地方。
我们都躲在依祎的卧室里。田永升从喀城赶来申城,天亮之前就会到达。我们几个人都不敢睡觉,也不敢发出任何会被胡博士听到的声音。两个特警轻手轻脚地检查着设备和装备。灯光幽暗,依祎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忽然指了指半躺在她**闭目养神的谷姐,向我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又竖了竖大拇指。我明白她的意思:没想到你的这个搭档是个这么漂亮的美女,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然是干你们这行的,了不起。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也竖了一下大拇指,又指了指自己,伸出小拇指,意思她比我强多了。
依祎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谷姐,指了指我,脸上**漾开一种暧昧的笑意。
我努力板起面孔,瞪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她不屑地白了我一眼,别过脸去。
谷姐突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手表,早上六点四十。她翻身坐起,低声对我们说:“大家打起精神来,估计田将军就要到了。”
七点十分,我们听见胡博士接听电话。一会儿他敲了敲依祎卧室的门,说田将军已经到了楼下,马上就上来。
七点十五分,我们听到胡博士开门,接着有两个人进来了。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跟胡博士寒暄了几句,然后对另一个人说:“小徐,你下去到车里等我,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上来。”
那个人说了声“是,首长”,开门出去了。他自然是徐少校了。
我们让依祎赶紧出去。她出去后跟田将军打了招呼,田将军笑着问候了她几句,就对胡博士说:“老胡,赶紧让我看看你的成果吧。”
胡博士把田将军带进实验室。胡依祎在后面跟着。
在实验室里,胡博士把刚研制出来的那副特殊眼镜(形状与泳镜有些类似)递给田永升。然后示意旁边的胡依祎穿上隐形服。
待胡依祎穿上隐形服完全消失后,田永升戴上眼镜。
“老胡,您真的成功了!”田永升望着胡依祎消失的地方,激动地说,“您为我们立了大功啊!我代表O**全体人员谢谢您!”说完,还向胡博士深深弯下腰。
受这么大礼,胡博士有点手足无措,讷讷地说:“不敢,不敢。”其实,他此时心里想的肯定不是自己有没有立什么大功,而是有了这副特殊眼镜之后,接下来的营救行动是否真的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田永升把眼镜摘下来,拿在左手,问胡博士:“如果现在别人要研制出这个东西,您估计要多长时间?”
“要研制出这样的眼镜,”胡博士很认真地回道,“首先必须了解隐形材料的性质,如果对这种材料没有详细的认知,凭空是不可能研制出这种眼镜的。就像没有矛,不可能凭空出现盾一样。而要研制出这种隐形材料,首先要有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其次实验设备必须齐全,最后,还要看机遇。运气好,全力以赴的话,估计也不会少于我们所用的时间。”
“也就是说,研制隐形材料至少三年,研制这种眼镜至少三年,加起来,至少要六年?”
“是的。”
趁胡博士与田永升交谈的时候,胡依祎穿着隐形服回到隔壁自己的卧室。她脱下隐形服,我换上。
之后,胡依祎端一杯绿茶回实验室。我跟在她后面。谷姐和两名特警继续留在隔壁待机行动。
目前我们能够真实接触到的嫌疑人,只有田永升。假设他就是幕后策划者的话,那么,他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会或多或少有所表露。如果这就是他最终的目的的话,那么胡依祎和她的爷爷很大程度上还会有危险。因此,为确保不出意外,我冒险跟了进去。
这时,田永升依旧左手拿着眼镜,右手接过胡依祎送上来的绿茶。他轻轻呷了一小口,把茶杯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右手不紧不慢地插入夹克遮住的腰间,掏出一支装有消声器的手枪,对准胡博士。
所有动作显得那么平静,就像掏出来的是一支玩具手枪。
他的表情却从平静转为狰狞。
“老胡,多谢你替我制造出了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眼镜。”他的声音也变了,说出来的话,就像经过十八层冷气过滤似的,寒气逼人。
胡博士睁大眼睛,全然不知所以。胡依祎虽然事先有所准备,也知道我在身旁,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还是很紧张。
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这位深藏不露的幕后,就这么轻易地浮出了水面。这结果来得是不是有些太直接、太简单了?
胡依祎往我的方向快速地看了一眼,紧紧抓住了胡博士的胳膊。我从她的眼神知道,她已经控制住了情绪,开始按计划上演我们事先准备好的脚本。
“田将军,”胡依祎小心翼翼地问,“您是在开玩笑吧?”
田永升快速把枪口转向身边桌子上的茶杯,扣下扳机。只听一声沉闷的响声后,茶杯立刻成为碎片,茶水飞溅。胡博士和胡依祎随着茶杯的碎裂,浑身一颤。
然后,枪口再次迅速对准胡博士。
紧张和恐惧在沉默中延续了几秒钟,胡依祎继续进入角色,声音有些颤抖。
“田将军,您这是要杀人灭口吗?爷爷为您做了这么多,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呀?”
“因为,只有这样,”田永升冷冷地回答,“这副眼镜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至少六年之内。”
“您到底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依祎这三年成熟了很多啊,心理素质可是大有长进。”说着,田永升又陡然隐去刚才那副狰狞的表情,换上之前和蔼可亲的面容。他看着胡依祎,说话声音也恢复了原状:“但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我想知道,就是死,也要死得明白。”胡依祎回答。
胡博士瞪大眼睛,像个木偶一样呆呆地看着胡依祎与田永升一问一答。
“也是,你和你爷爷辛苦了这么多年,就让你们这样稀里糊涂地走,似乎是有些不人道。”田永升说着,翘起一边嘴角,“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建立一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隐形部队。而且这支力量无穷的隐形部队,只有我能控制。因为,现在这世界上,只有这一副特殊眼镜。”田永升说着把左手里的眼镜举到眼前。还好我穿着隐形服躲在他背后的角落里,他才没有发现。他举了一下眼镜,很快就放下了,我心里舒了一口气。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的?”
“没错。”
“真是那样,那我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胡依祎故意做出很疑惑的样子。其实,也不是故意,本来她就很疑惑。不管是明处的他们爷俩,还是暗处的我们,都是一头雾水。
“说吧,给你五分钟时间,”田永升像玩弄老鼠的猫一样,半眯着眼睛看着依祎,“也算是对你们这些年辛苦的回报。”
“三年前,突袭‘沙漠孤舟’的那群恐怖分子也是你的人?”胡依祎一步步按计划前进。
田永升点头。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的目的,不就是得到隐形服和这副眼镜吗?你直接叫我爷爷和他的同事在实验室里给你做出来就是了。你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呢?”
“问得好,”田永升赞赏地笑了一声,说,“首先,你爷爷只答应给我造隐形服,而且,这已经违背了他的本意。如果再要他给我研制这种眼镜,他肯定有抵触。其次,这也是最重要的,如果这样公开研制出来,知道的人太多,无法瞒过上面。那么,这些永远都不会为我所独有。”
“这么说,这个O**也是你一手组织策划,瞒着上面做的?”
“不是,”田永升缓慢地摇摇头,“这么大的项目,不可能瞒住上面。这是我策划,然后征得上面的同意才组建成立的。不过,那次突袭之后,这都是我的了。”
沉默了几秒钟,胡依祎继续问:“那你当时为什么还放我爷爷出来?”
“我故意安排的。”
“故意安排?为什么弄得这么麻烦,直接把我爷爷和他的同事一起关押在‘沙漠孤舟’里,胁迫他们给你做出来不就是了吗?那里面实验设备齐全,研制速度也会更快吧?”
“不,不,不。”田永升摇了三下头,“这样强迫你爷爷去做,他知道一旦造出我需要的东西,他可能就没有了活的希望,所以肯定会千方百计地拖延,以争取外面的人来营救。而我又不能奈何他。这样的话,岂不是很麻烦。”
“真相原来是这样。”胡依祎继续。
“听爷爷说,当时他能逃出来,是险之又险,差点被抓住,那你当时就不怕我爷爷被他们抓住吗?那些恐怖分子也不可能知道你的整个计划吧,你也不可能都告诉他们吧。他们万一抓住我爷爷,不就打乱你的所有计划了吗?”
“不要紧,只要那条密道还在,即使你爷爷当时被抓住,也会找机会逃出来。”
“那密道也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
田永升冷笑着点头:“同时,也是后来你爷爷和里面的人质联系的通道。”
这时,一旁的胡博士已经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一点恐惧也没有了,有的只是愤怒。他义愤填膺地盯着田永升:“那我儿子儿媳被绑架,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没错,”田永升说着再次扭起嘴角,“这只怪你当时不老实听话,为了给你一点刺激和动力,我绑架了他们。果然,你后来很卖力。”
“那为什么还留下依祎?”
“两个目的,”田永升看着胡博士,像肌肉酸痛似的左右扭了一下脖颈,然后说,“第一,依祎在你身边可以随时提醒你,她的父母还在危险中,让你时刻不敢怠慢。第二,你年纪也不小了,需要有人照顾,让你一个人生活,我真有些不放心。依祎在你左右,我放心,她不会背叛我们。”
“那起车祸也是你故意制造的?”胡博士听得已是火冒三丈。
“是的。”
听到这里,胡博士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同时,也对自己一直以来的愚昧和无知懊恼不已。
见他们对话中断,胡依祎赶紧接着问。
“那你瞒着上面做这一切,难道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吗?”
“不用担心,只要他们找不到你们,我就不会被发现。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们没有理由不相信我。事实证明,你们确实很听话。何况,”田永升说着略一停顿,“即使有人找到你们,我安排有徐少校监视,也可以随时制止。”
“他为我服务。但他也跟你们一样,并不知道我的真实目的,只是我的工具。”
此时,听田永升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智慧和谋略。
如果没有最近这一连串巧合的发生,田永升肯定已经大功告成。这即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如果你把才智用在正道上,该有多好!”这时,胡依祎备感惋惜地叹息道。
“不会的。”田永升很肯定地回答,然后加快语速说,“有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老谋深算。想出来的计划能把自己吓一跳。太漂亮了!就好像有一股巨大的能量——不是力量,是能量——在源源不断地注进我的身体。这让我永不疲倦,使我的大脑永远保持高速运转。知道这巨大的能量从何而来吗?”田永升说完停住,看着胡博士和胡依祎。
但他并没有想从他们那里寻得答案,没等他们开口,就继续说道:“知道这世界上什么最可怕吗?不是我手上的这支枪,也不是你们研制出来的隐形服,也不是这副特殊眼镜。是大恨,因大爱而产生的大恨。为了达到目的,它可以忍受十年、几十年,甚至成百上千年。等积聚了足够的力量,它就会像飓风一样,锐不可当地冲破所有现实的堤坝,席卷一切!”
田永升说了这一段匪夷所思的话后,似乎很满意地轻轻一笑。然后,他放缓语速说:“现在,有了这副眼镜,我还会让老邓他们源源不断地给我制造出隐形服,来装备我的隐形部队。”他边说边把枪口稍微抬上一点,“好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们的疑问也算得到了比较圆满的回答,可以上路了。”
“请等会儿,我还有问题。”胡依祎急忙截住说。
田永升有些不耐烦地向左移了一小步,马上又回到原位。
“依祎,我知道你舍不得。其实,我也不忍心。不过,这都没有办法。你想想,过去的时间里,冤死的人何止千千万万,多你一个也不多。死就干脆点,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很简单,砰,干净利落,永无后患。说吧,最后一次机会。”
“你建立这支隐形部队的目的是什么?”胡依祎赶紧问。
“目的?”田永升很响地抽了一下鼻子,“我的目的,就是建立超越任何国家的武装力量。这样,我就是全球的霸主。”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种情况下,你真的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胡依祎反问。
“不是吗?”田永升说着向右歪了下脖子,看着胡依祎。
“你想要安心的日子,可以吗?那时,你的身边都是隐形人,你必须时刻戴着眼镜提防他们,能过上安心的日子?你现在有亲人吗?武装力量可以给你带来亲情吗?你现在有爱人吗?那样的情况下,谁敢爱你?如果有,那也是迫于你的**威。有句话说得好,一无所有的时候得到的爱,才是最真的爱。所以,到你真正成为世界霸主的那一天,你不仅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还会失去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亲情、友情、爱情,你一样都得不到。你拥有的只是霸权,和整日的不得安心。那样的日子,干枯得就像沙漠里的贝壳,难道会比现在幸福?”
这时,田永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为防万一,我轻步走到他身后,把高压电棍探到离他后腰十厘米处。一有动静,马上凑上去,瞬间即可把他击晕。
“亲人……亲情……父母尸骨无存……”田永升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爱人……我当时为什么不回头看她一眼,她都是为了我才沦落成那样,她都是为了我在忍辱负重……”田永升越说越激动,“既然上天这样玩弄我,我也要报复它!”
我们全然不知他在说什么。我把电棍藏在隐形服里,走到田永升一侧。只见他泪流满面。第一次见这么大年纪的人哭得这么伤心。
“我为国家献身,却让她……这全都是因为那可恶的战争!”田永升说到这里,眼冒凶光,“我也不想这样,但你们必须死!”田永升说着把枪口对准胡博士的头部,一触即发,我见状迅速把电棍抵到他后腰上。
一般人身体经受这样的高压电击,瞬间就会失去知觉晕倒过去,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可田永升在倒下去之前,竟顽强地扣下了扳机,击中胡博士的右肩处。
胡博士惨叫一声,喷涌出来的鲜血顿时浸透了他的右半身。
胡依祎哪见过这种场面,一脸惊恐地扶住胡博士,大声哭喊着:“爷爷!爷爷!”
我赶紧跑过去,用手指按住胡博士颈部的动脉,然后查看了枪击的具体位置。幸运的是,没有击中要害。胡博士也忍住疼痛轻轻摇头,示意胡依祎不要担心。
这时,谷姐快速推门进来,身后跟着那两名特警。其中一名特警接替我按住胡博士颈部的动脉,动作娴熟准确。另一名背上胡博士。
“我护送他们下去,”谷姐说,“你收拾好这里。”
“我也去,”我边脱下隐形服边说,“下面有徐少校。”
谷姐没有同意:“这个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打起来,他也是受害者。你最好留在这里保护好现场,以防他醒来。”
我听从了谷姐的安排。
送他们五人进电梯后,返回实验室。我蹲下准备给田永升戴上手铐。这时,他突然睁开眼,睁得滚圆滚圆,迅速坐起来,如同诈尸一般,把我吓了好大一跳。
我赶紧用电棍给他补上一击。他再次倒下,身体不停地微微颤抖。怎么会这样?即使体质再好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醒来。
正觉得不可思议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是来自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乍一听好像近在咫尺,可凝神竖起耳朵,却又感觉遥不可及,就好似来自隔着一个大峡谷的对面山顶。声音也非男非女、非老非幼——一种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话音刚落,田永升又突然翻身坐起来。我赶忙又补上一击。
“把头骨压在他胸口上,笨蛋!”那个声音重复着。
头骨?哪里来的头骨?我强抑住心里的惊诧与慌张,命令自己冷静地想问题。
头骨,莫非……来不及多想,先拿来再说。我迅速跑出实验室,跑到对面舒姐家里,径直冲进画室,抱起霍大哥带回来的那颗头骨。
返回实验室时,田永升的身体仍在不停地颤抖,眼睛又要睁开。我赶紧把头骨压在他左胸上。
“笨蛋,是胸口上,不是心脏上。”那个声音又响起。
我立马把头骨往中间移一点。瞬间,田永升的身体停止颤抖,安静下来。但他的整只左手却比刚才抖得更厉害。
这只手,手心紧贴在地面,手背朝上。每根手指都伸得笔直,手背上青筋暴出,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向外压迫他的皮骨。
几秒钟后,此手突然翻过来,变成手背朝地,手心朝上。只见手心里的皮肤向外鼓起,仿佛有根棍子在里面顶着。
慢慢地,越顶越高,差不多四厘米高时,已被顶得很薄的皮肤啪一声破裂。
然后,整个手掌心由中间向四周、从内向外慢慢翻开,形成一个张开的口子,就像一个熟透的石榴张着嘴。没有流血。流出来的,是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像是一个头。随之,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这个黑乎乎的头正在慢慢往外探出来。我捂住嘴鼻,等它探出来多一些。
仔细一看,竟是一个龙头。
龙须,龙角,龙眼睛,凸出的龙嘴和龙鼻子。除了颜色是乌黑的,像是用石墨雕刻成,其他的跟真龙一模一样,龙须还在晃动。
当然,我也不知道真龙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样说可能更确切,它跟我们大多数人认同的龙的样子一模一样。
由于它的眼睛里面也全是乌黑的,也不知道它在看着哪里。
见此怪物,我的心猛地一紧,似乎停止了跳动。思维也停在了一点,无法前进。
这时,我看见它的眼皮眨了一下。这一眨,我的思维又活了过来。心却依旧紧缩在一起,没有恢复。
这是真的龙?这世间真的存在龙?我还不及细想,它突然张大嘴,里面也是同样漆黑一团,看不清有没有舌头和牙齿。
龙头后面是黑乎乎的条状身子,像刚打过蜡,光溜溜的,没有鳞片。它正在像蛇一样,慢慢地向外扭动着身子溜出来。
“弄死它。”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没有加上“笨蛋”。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紧缩的心突然膨胀,恢复原来的大小,而且剧烈跳动起来。它发出怦怦的声响,快速将积聚在心脏里的新鲜血液输送到全身,我的思维也随之急速开动。
在这条黑龙爬出来十多厘米后,我抽出随身带来的匕首,用力刺向它的头部。意外的是,就像刺入豆腐一样轻松。刺进去后,它一直大开着的嘴合上了,身体也不再动了。仿佛突然断了电的玩具火车一样完全停止。
没想到如此邪乎的东西,这么轻松就搞定了。这样想着,我拔出匕首。
可是,刚一拔出匕首,它又像接通电源一样,马上张开嘴,扭动着身子,慢慢往外爬起来,伤口也立马愈合。“快弄死它,笨蛋。”那个声音又叫嚷起来。
我有些气急败坏,用匕首朝着它头后面三厘米的地方横砍下去,刀刃都砍到了地砖上。这次该一命呜呼了吧,我想。
可一拔出匕首,它的伤口又立马愈合,继续张大嘴,一扭一扭地向外爬着。
抽刀断水水更流,这龙的身体是水做的不成?
“快弄死它,笨蛋!”那个声音不停地叫唤着。
我有些慌了,再次砍下去。这次,我想用匕首把它的头切断后,再把它的头和身子分开。可匕首砍下去后,被匕首分开的前后两段身体就像两块超强的磁铁一样,把匕首紧紧夹住。匕首只能上下前后移动,无法左右推动。
我抽出匕首,捡起田永升的手枪,对准它头部连扣两次扳机。
两声沉闷的枪响,子弹犹如射进泥潭一般,射进去的地方仅凹进去一点,马上又复合。它依旧顽强地扭动着身躯,继续向外爬着。枪是真的枪,能真实地感觉到它的后坐力和子弹出膛带出来的火药味。
这时,龙爬出来的身躯已经差不多有半米来长。光溜溜、黑乎乎,也没看见有脚。末端开始变细,像是要露出尾巴。
“快弄死它,笨蛋,它出来你就完了!”那个声音催促得更急了。
我感觉额头湿漉漉的,用手背擦,日光灯下,手背上全是亮闪闪的汗水。我再次用匕首刺入它的头部,心想,弄不死你,至少可以让你暂时不要出来。
可这招也不再起作用,匕首刺进去后,它的头部虽然停止不动了,但身体却在呈S形弯曲着扭动,末端还是在继续不停地向外溜出。而且,越来越细。眼看就要露出尾巴尖。
我转身一周,身边没有其他可用作武器的东西。最后,目光落在田永升胸口的头骨上。
“快点,笨蛋,就是它!”那个声音急切地响起。
我没有迟疑,马上拿起头骨,拔出匕首,用头骨顶狠狠地砸向这条黑龙的头部。
提起头骨,它被砸扁的地方虽然又马上复原,不过,这一砸确实很有效果。受到这一击后,它全身扭曲,发出的恶臭更加恶心。
这一扭曲,它的尾巴尖都从田永升手掌心里抽出来。我赶紧用头骨,从它的头部像切黄瓜片一样,紧挨着一下一下地一直砸到它的尾巴尖。
确定它确实已经一命呜呼后,我才突然感到累得厉害,全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从睫毛上、耳垂上、下巴尖上直掉下来。全身没有一处不湿漉漉、黏糊糊的,喉咙更是干得沙沙作响。
“干得好,笨蛋。”这时,那个声音又响起,“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把它与头骨密封扔到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不要嫌麻烦。”
“喂!喂!”我有气无力地喊道。
没有回应。
在地上坐了差不多半分钟后,我努力爬起来,拖着像灌了铅一样的腿,走过客厅,来到厨房。
在厨房,我靠着冰箱一口喝掉一整瓶矿泉水后,才多少恢复些气力。我找到一个黑色塑料袋,回到实验室。
我用手隔着塑料袋,把黑龙的尸体捡起来。滑溜溜的,如冰块一样凉。我翻过塑料袋把它装入袋里,打了个死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寄生虫吗?这也太大了点,还是从田永升的手心里爬出来的。
这时,田永升还静静地躺在地上,手心却不知何时已恢复原状,完好无损。我给他戴上手铐,把他拖到客厅的单人沙发上。他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紧闭,头向左歪着,面无表情。
我在田永升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田永升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父母尸骨无存,这是事实(被洪水冲走了)。但他说的“她”,是阿莲吗?他说他很懊悔当时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难道他与村里中断关系之前,曾偷偷回村里见过阿莲。他还说那都是战争造成的。什么战争?虽然我国与某些国家还存在一些问题,但近二三十年来并没有因此引发过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啊!
算了,这一切疑问,等田永升醒来后才会明白。
我从厨房里找出一个大一点的塑料袋,把那颗头骨和那个装有黑龙的黑色塑料袋一起装进去,然后狠狠打上两个死结。
此时,谷姐还没有上来。也不知刚才过去了多长时间。我拨通她的手机。
“喂,在哪里?”自己的声音进入耳朵,竟如同全然陌生的声音。
“在上来的电梯里,电梯坏了,正在抢修,我正准备告诉你。上面没事吧?”
“还好。”电话里面肯定说不清楚。老实说,这样的怪事即使当面我也不一定能说清楚。
“你那边怎样?”我问。
“一名特警同志陪着胡依祎和她爷爷去了医院。我们和徐少校在一起。徐少校是一位很冷静的人,我们并没有发生冲突。我只大概给他说了情况,具体的细节,等他上来后自己看监控录像即可明白。”
“快了,两三分钟。”
“注意安全。”
“放心。”
挂断电话后,我这才想起,我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被屋子里的监控摄像头记录了下来。本想去依祎卧室看一下刚才的录像,却发现身体乏得厉害,就像连续十天十夜没有合眼一样。越挣扎这种感觉越甚。很快,我的整个身体就像靠站的火车,彻底停了下来。
“及时把它处理掉,夜长梦多,照我说的去做,不要嫌麻烦。”那个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可这时的我已迷迷糊糊,眼都睁不开,似梦非梦一片混沌。
不知多长时间后,我被门铃吵醒。睁开眼,对面的田永升还没有醒来。
打开门,谷姐和留着小络腮胡的徐少校并排站在门外。身后跟着那名特警。
“怎么了?”谷姐诧异地瞅着我的脸问,“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只是刚才突然觉得困得厉害,就睡了过去。”我摸摸脸说。皮肤感觉好像比之前粗糙了很多。
谷姐把徐少校带到胡依祎卧室,回放刚才的监控录像。看录像时,谷姐还时不时看一下我。
“到底怎么了?”她皱起眉头,“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
“没有?去镜子里看看你自己。”
我来到洗漱间。
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我差点没被吓倒。那是我吗?整张脸白得不用化妆就可去扮僵尸。仔细一看,眼角和额头上,似乎还多出了很多条细细的皱纹。
喉咙里又像在火燎一样干得厉害了。我从冰箱里找出一瓶一点五升的橘子汽水,闭上眼睛,抬起头,把瓶嘴插进嘴里。只听见喉管一张一缩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就像三年没遇见雨水的干得快要倒下去的仙人掌,突遇一场大雨,不管是酸雨也好毒雨也罢,先咕噜咕噜喝个痛快再说。
咕噜咕噜声消失时,我才意识到一点五升的冰凉的汽水已一滴不剩进入我的身体。可喉咙里依旧干得沙沙作响,胃却已撑得厉害,不能再喝。走动时,哗啦哗啦,身体里就像装着一个大水袋。
“真不要紧?”回到胡依祎房间后,谷姐看着我的脸,有些难以理解地问。
“真不要紧。”
此时,录像已回放到田永升快要开枪时。徐少校一直面无表情,脸上仿佛敷着面膜一般。确实冷静得可以。
枪响后,谷姐和两名特警冲进实验室。这时,显示屏突然咔嚓一声响,就像受到超强磁场干扰一样,即刻成为一片空白。重放两遍,依然如故,摆弄几番也没找出原因。
“算了,也差不多结束了。下面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下去,他留在这里看守,”谷姐说着看了我一眼,“后来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我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原来我一直在助纣为虐,”看完录像后,徐少校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地说,“八年多了,我一直跟在他左右。他为人廉洁,工作敬业,我一直很敬重他。没想到……如果没有这段录像,你们就是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相信的。”
“这不关你的事,”谷姐安慰他说,“他太聪明。事先,我们也并没有确认他就是这整个事件的幕后策划者。一小时之前,我们还只是怀疑,就像我们也怀疑我们这边的上司一样。直到他说出这整个阴谋的前后始末,我们这才明白。”
“可田将军——”徐少校依然称田永升为将军,“最后讲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谷姐说着看了一眼门外客厅里的田永升,“现在,只有等他醒来了。”
谷姐把录像和徐少校带回公司。我跟谷姐说身体需要睡眠。她说看得出来,让我先好好睡上一觉,剩下的事情她一个人足以应付。
等谷姐他们全部离开后,我把装有头骨和那条黑龙的黑色塑料袋拿到舒姐家里,放在舒姐的画室。
这时,我本想给胡依祎打个电话,问问她那边怎么样了,可身体需要睡眠的信号越来越强烈,大脑也越来越沉重。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也来不及干,唯有**势不可当的睡意引领我。我勉强把眼皮睁开一点点,手扶着墙壁,走出画室,挪动几步,推开画室隔壁卧室的门,就像中弹一般扑倒在**,大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真够踏实,一直到晚上七点半才醒来。整整十二个小时。醒来后,躺在**,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此时才发现我睡的是舒姐的床),全身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舒服。
翻开手机,六个未接来电,两条未读短信。六个未接来电全是胡依祎打过来的,时间依次为:上午九点半、十点十分、十一点,下午一点、两点二十、五点半。短信中的一条也是胡依祎发过来,一小时之前——
你个没良心的,完成了任务,就不管我爷爷的死活了。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以后再也不要跟我联系了!
另一条是谷姐两小时之前发过来的——
还在睡吗?中午我抽空去收拾胡博士家里时,顺道去舒女士家里看你,阿姨说你还睡着,看来确实是累了。我现在在医院。你醒来后给胡依祎打个电话。她好像很生气。我跟她解释,似乎也没有多大作用。你来医院看看胡博士,当面向小姑娘道个歉。八五医院住院部506。
我叹了口气,谷姐说得没错,小姑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来到隔壁童童房间,阿姨正在给童童喂饭。她跟我说,谷女士交代不要叫醒我,等我自己醒来;中午和晚上已经给小家伙喂过稀粥了,下午还给他擦了身子;厨房有饭菜,我要吃的话,就去热一下。
我说:“实在太感谢了。饭不吃了,我马上就要出去。请你在我回来前继续照看童童。”
走出卧室前,我回头看了看童童,他仍然是一副似睡非睡、昏昏沉沉的样子。唉,这么小的孩子却遇到了这么奇怪的事情。我甩了甩头,仿佛要将烦恼和难过都甩出去一般,大步走了出去。
赶到医院病房后,胡依祎一见我,站了起来,一瞬间脸上似乎绽开了欣喜的笑容。但一秒钟之后,她又马上坐下去,阴下脸给我个后脑勺。
进来前,我问过医生,胡博士身体里的子弹已经取出来,已没有什么大碍。
这时,胡博士正在**熟睡。也许是昨天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
我把胡依祎叫到隔壁的休息室。坐下来后,她还是把后脑勺对着我。
趁当下正好没人,对着她的后脑勺,我给她讲起上午他们走后,我所经历的那场不可思议的大战。一是为了说明原因,以求得她谅解,我并非那种过河拆桥之人。二来也是想借此整理一下自己的记忆,刚才起床后就马上赶过来,也还没来得及好好想想。
“好,那我回去看录像!”听完我的讲述后,胡依祎依旧后脑勺对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奇怪的是,那一段录像又正巧莫名其妙地没有被录上。”
“哦?见鬼了是吧!”
“没错,和见鬼差不多,”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讲鬼故事,“不过,被我砸死的那个东西,现在还在舒姐家里,你见到便明白。”
胡依祎终于转过头来,半天才说:“暂且相信你,要是没有,再看你怎么编!”
谷姐这时打来电话,说她那边一切顺利,暂时可以松口气。
我在电话里给她讲了上午她送胡博士去医院后我这边发生的事情。听完,她也不相信,说是不是我太紧张了,把梦里的事情当真了。
别说她不敢信,我也开始怀疑了,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呢,还是一个梦?不过,回去一看就知道到底是不是梦了。
我、谷姐、胡依祎三人连夜回到蓝天小区106号楼501室。我们先让照顾童童的阿姨离开,然后,准备进入舒姐的画室。
在进入之前,我很担心。既希望它在,又希望它不在。它在,就说明我确实没有骗胡依祎,我真的不是她想的那类吃饱饭就忘记厨子的人。它不在,说明那真是我做的一个梦,世界还是我之前所认识的那个世界,并不存在天方夜谭的东西。
胡依祎要求马上看里面的东西。我却犹豫起来,我有点害怕再次看到那个头骨,还有那个邪恶的生物。它们真的还在里面吗?它们不会变成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吧?
我求助地看了看谷姐,她却没有看我,而是戴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能防强腐蚀耐高温的特制手套。
我们三人围成一圈,胡依祎凑得最近。谷姐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套在最外面的那个大黑色塑料袋的死结。
袋口打开的瞬间,一股恶臭马上像井喷一样,直喷出来。胡依祎马上转身捂住嘴跑去隔壁的洗漱间。我和谷姐也赶紧捏紧鼻子,退回到客厅,把画室的门紧紧关上。
这已不是昨天那一般的臭。昨天的臭,终究还可以忍受,是正常意义上的臭。刚才的臭,却非同寻常,是说不出来的味道,闻所未闻。整个五脏六腑,都像突然被扭曲、倒置了一样。紧接着,被扭曲和倒置的五脏六腑又陡然发生剧烈的晃动,翻江倒海。
离开画室的我并没有感到舒服一些,肚子里的臭气都在朝心窝的地方聚拢,然后往上升,直至喉咙口。这时,就像有一腥臭无比的血块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还压迫了气管,呼吸困难,大脑缺氧。
不管怎么使劲吐,如何大口呼吸,都无济于事。血腥味越来越浓,窒息越来越严重。坐在我身旁的谷姐,也是同样痛苦的表情。最后,我们都难受得晕死过去。
当我恢复意识时,也不知是多长时间之后。我坐在客厅的长椅子上,谷姐坐在我旁边,头靠在椅背上还没有醒来。胡依祎却不见了。
喉咙口依旧似有一团腥臭的血块堵着,呼吸也依旧不畅快,嘴鼻里也全是腥臭味。不过,终究还是醒过来了,没有死去。
我努力站起来。刚一站起来,胸口又一阵翻江倒海。我赶紧左摇右晃地跑向洗手间。只见胡依祎坐在洗手间地上,背靠着墙,闭着眼,歪着脑袋。
“哇”,一团乒乓球大小的、像融化了的柏油样的乌黑的东西,从我的喉管里涌出来,喷在洗手池里。又腥又臭,我赶紧放水冲掉。
吐完之后,就如同一个终于从深深的海底浮上来的人一样,我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出来。呼吸恢复顺畅,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进入肺里,污浊气体不断排出体外。把体内的空气统统更换掉之后,整个人逐渐清醒起来。现在我才发觉,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更令人感到幸福和满足的了。
谷姐和胡依祎也相继醒来,都跟我刚才一样,吐出那口恶臭后,迫不及待地使劲呼吸。
我踌躇了半天,憋住气,咬牙再次推开了画室的门。我三下两下把那个敞开着的塑料袋封好,再套两层新的袋子,全部打上死结。
这个决定是我和谷姐以及胡依祎三人商量后的最终意见。因为除了这漆黑的大海底,偌大一个世界,一时还想不出来第二处不会被他人发现的地方。
田永升从被我电晕后,就一直昏睡着,直到事后的第二天上午八点才醒来。足足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也没有排泄。而正常情况下,一般人被电晕后,最多四个小时就能苏醒。
田永升一醒来,就闭着眼睛说要喝水。喝了足足两瓶矿泉水后,他才睁开眼。没等我们问他,他倒是一脸迷惑地连问我们:“你们是谁?这是哪里?你们在干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起初以为他在装疯卖傻。可没有。十五年之前的事情,他记得清清楚楚。村里的老乡、阿莲,以及自己和她的约定,都记得分毫不差。可最近十五年里发生的事情,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是记不起来,是完全不知道。什么O**,什么隐形材料,什么“沙漠孤舟”,统统不知道。
做心理测试时,面对徐少校、胡博士和胡依祎,听他们讲起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时,田永升的心电波没有任何异常。即使再镇静的人,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出现这种结果,我们推测,有两种可能:一,这十五年里,田永升并不是真正的田永升,就像机器人一样,他的身体只是一个外壳,起主导作用的,是他身体里面的CPU(这听起来有点像科幻剧了)。二,这十五年里,田永升还是正常的田永升,这十五年里发生的事情,也确实是他本人所为。只不过因为昨天被多次电击,他受到过度刺激,丢失了这十五年的记忆。
不管怎样,现在的田永升完全不知道这十五年里发生的一切,所以我们也不清楚他最近的计划安排,也不知道他与“沙漠孤舟”里面的恐怖分子的联系方式。徐少校对此也一无所知。
时间不等人,当务之急不是怎么来审判田永升,也不是追究他为什么会出现目前这种状况,而是想办法尽快救出被困在“沙漠孤舟”里面的人质。像这样规模的恐怖组织,肯定制定有在长期失去头目指挥下的应急预案,而且多半还会是过激的方案,很可能会做出极端的报复行为。
立刻向上级汇报?整件事情太不可思议,已经超出了一般人能够理解的范围,我们也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证明。在这样云谲波诡的情况下,我和谷姐、徐少校商量后,决定暂时不冒这个险。现在的局面,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我们一时都想不出万全的营救之策。
正当大家苦苦思索却依旧一筹莫展之时,已知道整个事件前后始末的田永升却提出了一个方案——毕竟是个智商高、经验丰富的领导者,又是CICA培养出来的高才生。而他提出的方案,我们经过缜密的推断,认为确实非常可行。最重要的是,不管真相如何,田永升还是O**的领导者,也是“孤舟”外营救力量的负责人,更是“孤舟”内恐怖分子的真实首领。只有他能执行营救方案。
即便是陷阱,不下去看看,永远也不知道它有多深。
我看了看谷姐,她向我点了点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