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错阳差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有一件东西,你找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等你彻底放弃了,它便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很偶然地出现在你的视线里,感觉像它从来没有消失过那样。
1
今天周末,黄然休息,他是一所高中教师,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十年。
睡懒觉永远都是这个世界最美妙的事情之一,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
“铃……”一阵响亮而急促的声音把黄然从缥缈的梦境里拖回了现实。
黄然把手伸进枕头下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一片漆黑,手机不知何时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
他惊愕了片刻,才想起去找声源。一只老式闹钟待在床头柜上吵个不停,那是一个纯机械的闹钟,用一段时间就要拧一拧发条。
盯着那个闹钟,黄然的记忆似乎有些跟不上节奏,从睡梦中惊醒的人反应都会比较慢,可是他清楚地记得这个闹钟已经扔掉了,就扔在小区的垃圾桶旁边,他之所以扔掉,就是因为太吵了。
当时为了取悦这只闹钟的新主人,黄然很用心地把它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还换掉了几颗生锈的螺丝。
黄然立刻想到了四个字:阴魂不散。
其实实际情况是这样的。
黄然刚把闹钟放在垃圾桶旁,就被经常在小区里拾荒的人拿走了,拾荒人把闹钟带回自己破旧的房间,恰好他需要一个能提醒他时间的东西,他要赶在其他拾荒者到来之前占领小区里的各个垃圾桶。
可是第二天拾荒者就把这个闹钟卖给了一个倒腾二手货物的贩子,是因为闹钟太吵了。这个小贩正好在离小区不远的市场里有一个摊位,他把那个闹钟放在了比较显眼的位置。黄然的妈妈经过这个摊位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这个闹钟,她正纳闷儿子房间里的闹钟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个闹钟和儿子以前用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上班没有闹钟可不成,万一迟到了会扣奖金的。
老太太想也没想就买下了这个卖价很便宜的闹钟,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儿子床边的柜子上,上满了发条。
2
那天华天搬家,他把家里的物品和家具都放在了一个个纸箱里,搬家公司的人像蚂蚁一样面无表情地把这些纸箱连同家具一起搬到货车上。还有一个纸箱没有搬走,里面装着的是没有用的东西。
华天去扔纸箱的时候,看到一个拾荒者,他走过去说:“这个你拿走吧。”
拾荒人笑着接了过来,他暗暗地想,最近真走运,前两天在另一个小区里有人扔掉了一个不错的闹钟,可惜就是声音太大了,今天又有人扔掉这么好的一个箱子。
就在两个人交接的时候,一只锈迹斑斑的文具盒从纸箱里掉了出来。
拾荒人刚要弯腰去拣,华天说:“等一下,这个不能给你。”说着华天把那只文具盒捡了起来。
华天拿着这只文具盒,旧时破碎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又拼凑出了一幅幅完整的画面。
这天夜里,所有的物品都搬进了华天的新家,他迫不及待地从一只纸箱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同学录,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每一页都有一个故事。
他把目光定格在于威的那页,于威是他最要好的高中同学,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两个人失去了联系,而今,只有一个写在同学录上但一直没有拨过的电话号码。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他拨下了那个号码。
电话通了:“你好,我是于威,你是哪位?”
华天激动地说:“还真是你小子,这么多年怎么也没联系我?”
于威兴奋地喊:“你小子还活着呢?你不也没联系我吗?”
都说同学之间的友谊才是最真挚的友谊,这样的情谊连时间都沉淀不了。
华天说:“你还记得那个铅笔盒吗?”
于威哈哈大笑:“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我们毕业的时候,黄老师送给你的礼物,因为这个铅笔盒还让你在全班同学的面前出了一回丑呢!”
华天笑着说:“你丫还记着呢。”
于威说:“我还记得你说过这个‘仇’一定要报。”
华天说:“是啊,我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于威说:“今年刚好是我们毕业后的第十年。”
华天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怎么样?还能联系上黄老师么?我有一个计划……”
于威听完华天的复仇计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3
十年前,黄然刚刚毕业,分配到这所高中任教,这里是城市的边缘,大片的棚户区随处可见,再远一点儿还能看见种植农作物的菜地,这里的学生大多都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华天的家就住在附近。
那时候的华天的胆子大得出奇,谁都有因为年少而无所畏惧的时候,有一次华天和他最好的朋友于威打赌,华天说自己什么都不怕。
于威说:“你吹牛。”
华天说:“那我们来打个赌吧,要是有什么能吓着我,我就请你吃一个礼拜的冰棍儿,要是吓不到我,你就请我。”
于威眼前一亮,说:“说话算话?”
华天说:“谁说话不算谁就是孙子!”
于威奸笑着说:“你敢不敢去坟地睡一宿?”
华天一听就犹豫了。
于威说:“不敢也没关系,请我吃冰棍就行了。”
买冰棍儿固然心疼,但最主要的是丢了面子,华天一咬牙,狠狠地说:“睡就睡,你就等着给我买冰棍儿吧。”
第二天,于威早早地来到教室,华天已经来了,脸上满是被蚊子叮得又红又肿的包。
华天得意地说:“我已经睡一宿了,你输了。”
这时候同学已经三三两两地走进教室了,看到两个人在打赌,都围了过去。
于威说:“你说你在坟地睡一宿,你有什么证据?谁又能证明?”不是于威想耍赖,他是真的不相信华天敢一个人在坟地里睡觉。
华天拉开书包说:“给你证据!”说着从里面拿出一个脏兮兮的东西,扔给了于威。
于威下意识地接住,这才发现这脏兮兮的像树枝一样的东西竟然是一截腿骨。于威怪叫一声,把手里的骨头扔了出去,围观的同学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炸开了锅,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有的女同学已经被吓哭了。
班主任黄然刚刚接手这个班,听到教室里哭声一片,还以为出了大乱子。弄清事实后,才庆幸只是虚惊一场。
黄然把华天叫到教室外面,严肃地批评了他的行为,华天口头上承认错误,也在全班同学面前道了歉,可是黄然知道,如果不能从心理上让华天认识到错误的话,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早晚会害了他。
黄然对华天说:“既然你什么都不怕,那我们来打个赌?”
华天不以为意地说:“赌什么?”
黄然说:“如果在你高中毕业之前我吓不到你,我会送给全班同学每人一个毕业礼物,如果你被我吓到了,我希望你可以改改性子。”
华天说:“一言为定。”
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年少轻狂,两个人本来就差不了多少年纪,于是相互之间的博弈在一个个原则之内的恶作剧间展开,华天的胆子确实很大,每次认输的都是黄然。
他们在高中时期的最后一天,黄然为每一个同学准备了礼物,足足用了他一个月的薪水。
华天得到的是一个崭新的文具盒,虽然以后未必能用得到,但是这和价值无关,这是他的战利品。
看到黄然垂头丧气的样子,华天以胜利者的姿态玩着自己的礼物。
突然一声怪叫,把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华天的身上,此时的他面如纸色、喘着粗气,密密的汗珠已经从他的额头上渗了出来。
一条灰黑色的毛毛虫正在那只崭新的文具盒里慢慢地蠕动着,华天就是被这条突然出现的毛毛虫吓着了。
这时,高中时代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黄然淡淡地微笑着说:“同学们,你们毕业了,我希望你们在未来的路上越走越远,特别的是华天同学,希望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祝福你们,下课!”
4
黄然刚刚把电话开机,一个电话就挤了进来。
黄然接了起来说:“你好。”
于威说:“您好,请问是黄老师吗?”
黄然说:“是我,你是哪位?”
于威说:“老师,我是于威啊,这么多年了您还好吗?”
黄然笑着说:“你小子也真没良心,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看我。”
于威说:“嗨,我这不是忙嘛,您有时间吗?咱们聚一聚?您还记得华天吗?”
黄然笑着说道:“那小子的胆子是不是还是像以前那么大……”
华天早早地从家里出来,今天他要报十年前的一吓之仇。
他拿出钥匙,将自家的防盗门反锁上,这是他的习惯,恰好一个形象高大的男人从楼上走了下来,应该是华天的邻居。
男人看了看华天,便冷漠地移开了视线,如今的城市里,人情被钢筋水泥包裹,变得很薄。现在很多上下楼的邻居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甚至不知道对门的邻居姓什么。
华天和于威约好在以前的高中见面,当然还有黄然,如今那里早已成为了一座废弃的危房,周围到处都是建筑工地,用不了多久,曾经的高中就会在变成一片废墟。
今天华天不想开车,他要坐公交车找一找当年上学时候的感觉。
在楼下的早点摊前,华天要了一碗豆浆和两根油条,偶然抬起头,目光与邻桌一个的男人冷漠的目光撞在一起,是刚才的邻居,邻居迅速收回目光,低头吃着自己的早餐,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华天吃完早餐,来到街边的一家杂货店里,他低声说:“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乔波冲他笑了笑,把一个黑色的袋子交给了他:“这就是你要的东西。”华天对乔波眨了眨眼睛,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他正要转身离开,这时候乔波对店里另一位客人说:“这是您要的东西。”
华天下意识地回了回头,他又看见了那个邻居,与邻居再次对视,一丝警惕和厌恶的表情在他们的脸上一闪而过。
华天看着手里的袋子,又想到了那个总是和他偶遇的邻居,他突然觉得会不会有什么诡异的联系?
下一个路口就是公交车站,但是华天步行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到了另一个站牌,与其说他是想避开那个邻居,不如说他想避开那条他看不见的交点。
等待公交的乘客排成了一条长龙,华天一下子就找到了当年上学的时候排队的感觉,回忆带来的感动冲散了刚刚的阴霾。华天回过头,身后也不知何时也排了长长的队伍。不知道是谁说的,排队的时候最欣慰的不是前面的人越来越少,而是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公交车驶入站点,人群开始向前蠕动,就像是一条巨大的毛毛虫。
华天从钱包里拿出零钱,手却僵在了半空中,他看到了那个邻居此时正在车窗里看着他,邻居的眼神中明显流露出了惊慌,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外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男人跟踪他,二真是巧合,如果是这个男人早有预谋,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是巧合,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一阵强烈的不安再次席卷了华天,后面的人推了华天一下,不耐烦地说:“你到底上不上车?”华天抱歉地笑了笑,让开了身子,后面的人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哝句什么。
华天决定不上这辆车,他要坐另一条线路的公交,尽管那样会多走出很远的路。
5
华天曾经的学校早已经在众多正在建设中的工地包围下变成了破败的危房,用不了多久这里也会成为断壁残垣的一瞥。
学校的围墙早就不复存在,拉着施工材料的卡车经常从学校的操场上驶过。这里也成了交通事故的多发地,前两天这里才刚刚撞死一个人。华天捂着鼻子小心避让那些横冲直撞的卡车,却避不开扬起的漫天烟尘。
学校里依稀还保存着以前的样子,华天还记得哪里是传达室、哪里是校长室、哪里是自己的班级……只是满是灰尘的景象让涌上心头的回忆变成了似曾相识。
华天从那个黑色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件衣服,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穿上了它。那件衣服的有些像唐装,却又不尽相同,是一件寿衣!
这就是乔波帮华天设计的计划,他先让于威联系黄然,要在以前的高中搞一次聚会。然后又让于威告诉黄然,说自己半年前死于车祸……当然这次的聚会只有华天和黄然两个人。一想到黄然惨白的脸色,华天就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脏兮兮的走廊里弥漫着烟尘的味道,就像是纸张被燃烧后留下的刺鼻。华天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当初的教室,坐在了自己曾经的位置上,课桌上还留着华天无聊时即兴的涂鸦。华天一边回忆着曾经趣事,一边在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底,这样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惨白。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不紧不慢的节奏在走廊里回**着,带着浓浓的刻意。阒静的环境里这样的声音确实让人感觉有些悚然。
华天的心愈发地紧张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寿衣,这晦气的玩笑给了他诡异的信心。毕竟在这场恶作剧里他才是导演。
黄然走进教室,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下面的脸色惨白的华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恐惧,黄然的脸变得和华天的一样难看,或许更难看。
看到黄然脸色的骤变,华天在心里一阵窃喜,下一步黄然是该大叫还是转身就跑呢?
黄然大步走了进来,站在自己曾经站过的讲台前,亦如往昔的高高在上。这让华天大为意外,那种莫名的挫败感又在华天的心里渲染开来。
黄然面无表情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沙哑的声音和黄然曾经讲课时的清脆声大相径庭。
华天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比平静,可是心里却十分诧异,难道于威没有执行自己的计划?难道黄然没有看到自己穿着寿衣?为什么黄然除了脸色比较苍白之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害怕?华天没有说话。
黄然依旧自顾自地说:“那个化妆师的手法真不错,让我的脸看起来和以前差不多。幸亏你来了,要不然这么好的手艺就没人看得到了。”说着有意无意地笑了笑。
华天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笑容可以这么狰狞,尤其是这个你以为很熟悉的人,突然流露出你不了解的一面,你这时才发现你们之间究竟有多陌生。
华天从口袋里拿出那只黄然送给他的文具盒。说:“老师,那次是我输了,这个文具盒我早就想还给你,只是一直没有时间。而现在,我除了时间已经一无所有了。”
黄然皱了皱眉,似乎是在品味华天的弦外之音。
见黄然不说话,华天又说:“你放心,这里面没有虫子,倒是我放了一点其他的东西。”说着华天打开了文具盒,里面是满满的一层灰白色的粉末,接着说:“我把自己放了进去,你不会介意吧?”其实那所谓的“骨灰”不过是掺了一点灰尘的面粉。
华天说完便静静地等待着黄然的变化,出乎意料地是黄然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锈迹斑斑的文具盒还有那里面的“骨灰”若有所思。
华天看到黄然并没有失声大叫,也没有夺路而逃,反而愈发的坦然自若,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就在华天准备认输的时候,黄然惨白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令人恐怖的笑容,他说:“把我的骨灰也放进去,我们做邻居好不好?”
华天愣了愣,没有听懂黄然的话。正在这时,华天的电话响了,是于威。
此时他再也演不下去了,他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于威焦急的声音:“你丫这几天怎么不接电话?黄老师死了,他家的老房子拆迁,他非要进去看最后一眼,结果老房子塌了,天花板把他的头都压变形了。你没去学校吧?”
华天傻了,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却理不清头绪。黄然死了,那讲台上是谁?
华天这才注意到讲台上的“黄然”有些不对劲,他的脑袋的形状明显与正常人的形状不一样,就像是整过容一样。华天又发现了一个细节,在黄然外衣下露出了里面的衣服竟然也是对襟的款式。华天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赫然想到,黄然也穿了一件寿衣!
华天在脑子里把这些细节组合在一起,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见鬼了!
6
当预感到整件事已经超越了自己所能控制的范畴,也超越了自己所能理解的范畴之后,华天惊叫着向外跑去。身后是黄然依旧冷漠的目光。
华天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教学楼外,手机这个时候响了,是于威。
华天一边跑一边接起电话大声喊:“哎呀,见鬼了。我看见黄老师了!”
电话那头是一阵大笑,华天隐约听到是两个人的笑声。原来在华天和于威说出自己的计划之后于威联系到了黄然,于威突发奇想要和黄然串通好,给华天制造一个骗局,于威还为那“一个礼拜的冰棍儿”而耿耿于怀。
那一瞬间华天知道自己又上当了,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一辆卡车冲他呼啸而来。
本来这辆卡车不会经过这个操场,但是就在上一个路口的时候司机看到路口有人在烧纸钱,司机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说:“草,大白天烧纸,真他妈晦气。”于是司机特意绕了一个大圈从这所荒废的教学前的操场上穿过,结果正好遇到了从里面疯跑出来的华天。司机想踩刹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华天眼睁睁地看着卡车撞过来,电话里是黄然的声音:“华天快回来吧,咱们找个地方喝一杯……”
华天画了一道弧线摔在了很远的地方,卡车因为急刹车而发生了侧滑,直奔那所破败的教学楼而去,顷刻之间卡车一头扎在了教学楼的废墟里,于威和黄然的脑袋都压变形了。
那个在路口烧纸钱的人,就是华天的邻居,因为他的亲戚前几天就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车祸,也就是华天听说前几天这儿死了一个人,今儿是头七,所以华天才会与他的邻居三番两次地相遇。
黄然的手里还拿着电话,连着的那边是华天的尸体。电话无声地连着,不时地传来信号的“咝咝”声,好像在哭诉着它们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