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双雄争锋

王干事是个戴着眼镜的瘦弱的红章文书,敏感而恭敬。

他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陪杨华说着话。每句话都像台复读机似的“首长长,首长短”作为开头,有问必答。杨华纠正了他好几次,可他就是屡教不改,只好由他去了。

杨华琢磨着眼前这个兵,心中有些疑惑。

刚到营地,杨华看见坦克七连的几位主官已经等在那里了。

车门一开,那几人便迎了上来,杨华按战场的规矩,以握手免去了互致军礼。

双方第一次照面,李铁连长那含义复杂的眼神,毫不打弯地扫到杨华身上,他礼节性地为杨华一一引荐自己的部属。李铁连长人如其名,高大黝黑,像一尊铁塔似的杵在面前。他身后的几位部属个个面目凶悍,身形极其雄壮。那位身材短粗的一排长王金尧,竟毫不掩饰错愕和恼火,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还常山赵子龙,就这唱小生的?”

王金尧冷淡地握完手,就直接绕过杨华,一把拎上后面的王干事低声喝问:“……怎么是这娘娘腔?枪一响那还不给吓尿啦!说好是位战斗英雄的,上级是不是又给咱调了包啊……你少他妈扯犊子!保证没拉错人?”

王干事满头大汗,一会儿拼命点头,一会儿又拼命摇头。

李铁连长带着市井的痞气和精明,一边走,一边还嘴上喋喋不休地打着哈哈。

“啊呀,欢迎啊……上级首长对咱七连,还真是格外照顾啊!路上还辛苦吧,哦对了,杨指导员还没吃饭呢吧?您看咱这条件……”他又仰头叹口气,“唉,要是待腻了咱就走,您说上哪儿不差那层金呢?咱七连也不比谁家镀得厚点。”

杨华微微一笑,看来七连的干部对自己的情况还一无所知,把他当成下连队捞资历的一般储备干部了。

一行人走过一大片平展的草地,远远看见两辆96D坦克,正与两辆04A型步战车在进行“通信阻断条件下的”战术协同演练。

杨华一边走,一边装作瞧什么都新鲜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着。

“不怕杨指导员笑话哈,老子早就想卷铺盖走人了!”李铁连长忿忿地讲,“哪怕是去营部干个炊事班什么的,也比待在这鬼地方强,这儿蚊子、蚂蟥咬死个人噻!”他亲热地搂住杨华的肩膀,又推心置腹起来,“其实下基层下连队,那是大有讲究的!就说杨老弟您吧……”

杨华不置可否地笑笑,打断他:“咱们连的装备还有兵员数量……好像比规定编制多出了不少吧。”

李铁连长一愣,他干咳一声,又自语道:“说的也是哈,这怎么跟您讲呢……”

“咱们连干的都是恶仗,战损率高嘛!”王金尧从身后接过话,“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对对对,今儿个欢蹦乱跳的,明儿个没准儿嘎嘣一下就‘光荣’了,七连的兵死得快,那得随时随地补充嘛!”李铁连长哈哈一笑,“其实不光是人员编制,你看咱们连这些武器装备,也比一般部队高出几个档次!”

李铁连长忽然来了兴致。

杨华注意到,在一大排养护良好的国产99G和96A型主战坦克的后面,赫然并列着三辆喷涂着“八一”军徽的,崭新的俄制T90主战坦克——这是足以令任何部队艳羡的战利品。

李铁连长面无表情地领着众人从前边走过,好像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

他在三辆04A型步战车前边停下脚步,绕到后面,围着一辆“红箭10”重型多用途导弹发射车摸了一个整圈,乐得嘴都合不拢!

看来,这才是李铁连长的真情流露。

“宝贝疙瘩!”

他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嘿嘿,这也是咱花心思,从营长那儿给诓来的!够得远、火力猛,指哪儿打哪儿,专敲天灵盖儿!”他咂巴着嘴乐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可惜弹药基数太少啦,这宝贝比金子还贵,咱们每次都得省着点用……”

王干事在一旁应和着他,拼命地点头。

正走着,忽然一辆96D坦克从后面隆隆奔来,一个漂亮的急刹加九十度转向漂移,坦克如钢铁巨兽一般,轰然横在众人面前。

战车刚停稳,一名女兵就从里面跳了出来。

杨华被她扑面而来的气势所慑,猝不及防吃了一惊。心想,这支“虎贲军”果然了得,连个女兵都这般厉害!

众人惶恐,集体后退一步。

“这是连里的卫生员,白鸽同志。”李铁连长远远地招了招手,喊道,“来来来,见过指导员。”

“首长好!”

那个叫白鸽的女兵声音清亮,她笑吟吟地走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杨华:

“这位首长发育很正常啊,哪来的什么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她扭过头,伸手去拽王金尧。

王金尧像触电般一下跳开,绕着王干事躲她的手,慌着敷衍道:“嗨嗨嗨,谁跟你说的你找谁去!”

王干事的脸顿时苦成一团。

杨华望着他们,一脸困惑。

“连部还有卫生员?”他皱皱眉,望着李铁连长,“女兵……也参加战斗?”

“没办法,谁让咱车多人少啊。”李铁连长乐呵呵地搓着两只手,“你别看这‘万国牌’的装备,那都是咱战场上缴回来的,都是些宝贝疙瘩,扔了多可惜。”

白鸽感觉自己受了歧视。

“女兵怎么了?”她没大没小地仰着脸,“咱连里可从来不养闲人!”

杨华立刻感到一种异样的压迫感。

李铁连长也不禁退后几步,他作势沉下脸:“没规没矩,好好反省。”他低声责备。然后又转过脸来,冲杨华笑笑,“您看看,连个娘儿们都能明这理。”

“那是。”王金尧缓过神来,一脸的按捺不住,插话道,“这本来呢,咱们是想要个能打仗的指导员来指导工作,可结果你看,这不明摆着是上级首长误解了咱们的意思嘛!我个人倒没别的意思,可在这儿,谁要是找不到个坑蹲着,那就真没意思了不是?”

李铁连长不停地咳嗽。

王金尧忽然扬起手,一巴掌把王干事拍了个趔趄:“你看他这样的文弱秀才,那也是咱集团军一顶一的导弹射手!”

王干事手上忙着又正军帽、又是扶眼镜,然后一脸尴尬地向杨华赔笑。

“怎么说话呢!嗯?”李铁连长瞪起眼睛,“去去去,一边儿反省去!”

王金尧“嘿嘿”笑着,朝边上溜达开几步,他身后的几名战士像野狼似的,慢慢站起身,目光如钢锥一般。

这个七连果真名声在外,杨华感觉自己就像杨子荣进山拜码头似的。看来,不灭掉它“两盏灯”,他这个指导员真没办法在这儿混下去了。

“行了,大伙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杨华转向李铁连长,说,“那咱们这就赌一局,我要是赢了呢,就留下不走了。”

李铁连长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输了呢,我现在就卷铺盖走人。”杨华笑着环顾众人。

李铁连长一脸狐疑,眨巴着眼睛。

“……你想怎么赌。”

“简单,都是同行,当然比试道行。”

“这儿可没有训练模拟器……”李铁连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那多没劲啊!”杨华笑道,“咱们上车玩真的。”

四周一下安静了。

那几个围观的战士大眼瞪小眼愣了片刻,脸上忽然活跃起来,明显兴奋过度。

“哈,真带劲儿!”白鸽跳着脚欢呼。

李铁连长如释重负。

“行,这话听着挺提气。”他挺立在杨华面前,只把脸孔凑过来,“那咱们可说好了,咱先让你一炮,免得人家说我欺负你。”

杨华听罢,脸上霍然变色。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瞪着李铁连长,脑门儿上青筋突突直跳。

“一对三。”

“什么?”

“我一,你们三!”杨华瞪着眼睛补充道。

周围一下又安静了。

“啊哈?”李铁连长摊开两只大手,瞪着眼睛环顾四周,似乎是向大伙求证他有没有听错,“呵呵,你们大伙都听见了?哈哈……”他笑够了,又一脸厚道地转回来,“这可真使不得,指导员,咱读书不多话不中听,这您多担待,否则……”

“否则算你认输!”杨华应声打断他,两眼直逼李铁连长。

“您这是何苦呢……”李铁连长还在笑。

“是我高估了自己?”

李铁连长一挑眉毛,笑道:“哪里。”

“那你干吗高估你自己?”杨华厉声道。

这下,李铁连长脸上没了笑纹,他的目光越过杨华,就像看一个并不存在的物体。

“指导员跟连长干上啦!”

场外休息的战士闻讯都“呼啦啦”站起身,他们撸起袖子,互相招呼着,从四下聚拢过来。

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两边都没了回旋余地。

李铁连长直摇头,他真弄不明白这位指导员是怎么想的。作战参谋要与坦克连长叫板战术,还觍着脸非要以一敌三,扯他妈什么淡啊!

李铁连长瞧了杨华一眼。

“得得得,这话听着更提气,咱就陪杨公子读会儿书。”他扭回头,又补了一句,“咱可说话算话,你好生记着。”

李铁连长转身环顾围观的战士,随手指点着。

“你们四个,哦对,还有你俩……出列!”

“到!”

六名战士应声跨前一步,小碎步向右看齐,列队立正。

“模拟器上玩不出真本事。”李铁连长大声动员道,“要上阵杀敌,还得真刀真枪地练,咱今天就小露你们两招,看准了我的动作,都他妈跟我学着点!”

“是!”六名战士挺胸屏气,齐刷刷大声吼道。

“那个,当然了……那也别太当真了,那个……要尊重指导员,都明白了吗!”

“明白!”战士们憋着笑,齐声回答。

李铁连长点点头,低声吼道:“全体注意,登车!”

“是!”

六名战士又齐刷刷地跑步去了。

“连长,哎哎哎,连长……”白鸽又笑嘻嘻地凑过来,“咱给指导员当驾驶员呗?”

李铁连长不置可否。

杨华皱着眉,没吱声。

“呦,你还瞧不起人怎的!”白鸽白了他一眼,“咱可是连里数一数二的绝活。”

李铁连长这才挥挥手,哈哈一笑。

“这个嘛……行吧,今天你就把绝活都使出来!”

他大步向一辆96D走去,纵身一跃,三步登车。

王干事在一旁看着直咧嘴,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他悄悄扯扯王金尧的袖筒,低声道:“人家可是战区……”

“战区首长的公子是吧?”王金尧打断他,嘿嘿一笑,还故意提高了嗓门儿,“放心,咱连长知道轻拿轻放,出手不敢太重哈,你旁边等着看好戏吧!”

王干事干着急却又无计可施,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自语道:“这回可真有好戏看了……”停了片刻,他又不放心地凑上来,耳语道,“那个……那个不会伤着人吧?”他紧张得浑身发抖,“万一连长输了可咋整……”

“小样儿,咱包他杨大公子完璧归赵!”

王金尧哈哈大笑,他两只手满身上下摸索着……王干事连忙递上烟,又替他点上。

“咱只是用教练弹比画笔画,点到为止……”王金尧悠然吸了一口烟,忽又转过脸来, “哎?我说你小子干吗胳膊肘老往外拐啊!”他两眼瞪着自己的本家,“告诉你,没有万一,只有一万啊!”

他横了王干事一眼。

王金尧翘着下唇,把满腔的草烟一下喷出来:“这要是赌输了,还得赖咱们三对一。”他淡淡一笑,自语道,“这娘娘腔,真他妈精着呢……”

正说着话,忽见杨华登车,脚下一滑,差点闪了个跟头,全连哄堂大笑!

李铁连长瞧在眼里,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转过脸,用眼神止住战士们起哄,收身跳进炮塔,连舱盖都懒得伸手去关。

七连“双雄杯”坦克对抗赛被安排在一片宽阔的草原上,双方相距五公里,面对面。

李铁连长亲自客串炮长,他随口吆喝出一串口令,率领两辆学兵坦克,呈“品”字展开战斗队形,徐徐前出。

杨华刚一滑进坦克,就立刻感受到甲等战斗部队的彪悍作风。战车狠狠加速向前一冲,杀气腾腾直取李铁连长。

杨华同样亲任炮长,他两眼贴紧观瞄镜,迅速截获目标。战车风驰电掣、剧烈颠簸着,平伸的炮管却稳如止水,就像被目标黏住了一般。对方眨眼间进入最大理论射程,杨华手上快如闪电,整套“大满环”动作一气呵成。

捕获、测距、推弹、瞄准、击发!

就在炮口微微扫过目标的瞬间——

“轰!”

交手只一回合,首发命中。

李铁连长那边刚刚完成观瞄动作,坦克就迎面狠狠挨了一下,训练标识器当即冒出滚滚浓烟,激光感应系统闭锁全车,宣布退出战斗。

全场一下鸦雀无声。

这个冷门儿爆得太快、太突然了!

……

咱连长……被“击毁”啦?

战士们都呆愣愣地傻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大意失荆州啊……”王金尧张着嘴,半截香烟从他嘴角掉到地上。

“乖乖,温酒斩华雄啊!”王干事摸摸后脑勺,自言自语。

王金尧一扭头,两眼直瞪着他。

“这家伙什么来头?”

“不是汇报了嘛,人家是战区‘武状元’……”王干事小声嗫嚅道。

“我他妈踹死你!”王金尧一下扑过来,“‘武状元’!你不汇报,你……”

王干事抱头蹲在地上。

两翼助攻的学兵坦克从惊愕中醒过神来,迅速前出,炮口指定目标。

白鸽亮出绝招,坦克突然一个九十度大漂移,做高速横向机动。

“轰!”

“轰!”

学兵坦克先后击发了,弹着点都落在杨华身后的车辙上。

全连顿足捶胸!

两辆坦克奋力再次装填,却眼睁睁地看着杨华又一个“大满环”,炮口指向自己。

白鸽默契地一个短停——

“轰!”

又一辆坦克冒起浓烟。

王金尧痛苦地闭上眼睛。

白鸽又一个暴加速,战车翻过一道土岭。

剩下的那辆学兵坦克,是替七连找回面子的唯一希望了!

那名学兵车长没上当,他没有贸然追击,却一反常态地高速绕了个半圈,做大迂回机动。他准备欺负杨华的“二人车组”没有车长,炮长视场窄小的弱点,发挥自身车长“猎•歼”周视瞄准镜视场宽大的装备优势,力争在下一回合的对抗中,先“敌”发现、先“敌”开火。

李铁连长跷着二郎腿坐在炮塔上,不住点头:“不错,是咱七连的兵,有头脑,会打仗!”

白鸽再度默契地在反斜面短停。

杨华急旋炮塔,挥炮后指,准备杀个回马枪……他在预想的坡岭却没有等来对手,心中暗暗叫苦。

双方绕着那道土岭捉了会儿迷藏,那辆学兵坦克终于沉不住气,选择拉开距离。

李铁连长骂开了粗口,急得直拍大腿。

恰在此时,杨华的战车突然从土岭上隆隆而下,两车在近距离同时发现对方,学兵车长超越调炮,炮口疾速指向杨华。

杨华眼里喷出了火。

“撞上去!逼停它!”他嘶声大喊。

白鸽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这道命令。

两辆坦克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撞到一处,同时失去动力。

杨华血脉贲张,他跃出坦克,飞身踏上“敌”炮塔,拔出配枪,推弹上膛!

学兵车长的脸都吓白了。

白鸽猛然目光如炬直视杨华——杨华顿时像失了魂一般,身子瘫软了下去。

她扑上来,劈手下了杨华的枪。

“指导员,是演习!”她紧紧抱住他,“指导员……这是演习,好了,没事了……是演习,没事了……”

她紧紧抱着他,就像在抚慰一个孩子。

对抗结束后,几位排长脸上无光,都耷拉着脑袋去抽闷烟了。战士们无声地审视着杨华,似乎仅凭“很能打”这一点,大家对这位新指导员一下都有了兴趣,眼神里还多了几分敬畏。

战斗部队是讲究实力的,政工干部要没真本事,扯什么都白搭。

几名战士忙不迭地跑上来帮杨华提行李,一个叫“大魁”的战士抢到了行李,他在私底下冲杨华比了个大拇指,低声道:“指导员,有空教俺两招。”

白鸽在前面领路,此刻她也正在兴头上,于是回头笑道:“就你们那车组,一辈子都练不出来!”

大魁一下红了脸,落在后边“嘿嘿”地憨笑。

“还有活着的吗!开饭、开饭!”李铁连长又粗着嗓门儿,在那里骂骂咧咧地轰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劲,好像一转眼,就把刚才比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战士们“嗷”地发声喊,一哄而散。

直到后来,杨华才听说这个战功赫赫的李铁连长是赵一航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他的连队全都战死了,没人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这只是个传闻,谁都没敢跟他当面对证过。李铁连长深以此事为耻,每当有人提及,他便立刻暴跳如雷!

杨华喜欢这样的勇士。

天色将暗,杨华一个人弯着腰,在帐篷里整理铺盖。

“报告!”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外面喊。

还没等杨华应声,白鸽一挑门帘走了进来。

说不上是高贵还是威严,她清秀的脸庞和窈窕的身姿里,都透着一股摄人的力量。

白鸽换了女兵冬常服,身材比初见时的那身作训服修长了许多,完全变了模样。她的每一举手投足,身上便会传出叮叮当当好听的铃声,这让杨华感到疑惑,又不好去查探个究竟。

白鸽冲他一笑,理所当然地款款踱到他刚铺好的床铺前,然后轻轻地坐下。

“坐吧。”她说。

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又有些任性。

杨华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又不好一直盯着那张漂亮的瓜子脸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搬了一个空弹药箱,在她对面坐下。

“你在哪儿练的战术?”白鸽用她惯有的清亮嗓音问道。

“我打过仗。”

“哦?”她瞟他一眼,又问,“你来这儿干吗?”

她这么一问,杨华反倒不知该如何回答。经历了第二次战役之后,杨华已经把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当成自己的宿命。而人的宿命,是最浑然天成的结果。

白鸽见杨华不吱声,便用那双猫眼瞄了他一会儿,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好了,你退下吧。”她说。

“嗻。”杨华应声躬起腰,稀里糊涂地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刺骨的寒风让他又想起了什么,他扭头困惑地望着自己的帐篷。

白鸽突然“咯咯咯咯”捂着肚子大笑着,直接从里面蹦出来,到门口猛一转头,又红着脸低头跑远了。

杨华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冷不防,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一扭头,是李铁连长。

“哎呀,聊得还挺黏糊?”他很是热络地搂住杨华的肩膀,一起兴致勃勃地望着远去的白鸽,感叹道,“啧啧啧啧,这么快就混熟啦?”

杨华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儿,转过脸看着李铁连长。

“她挺特别。”

“当然特别!”李铁连长嘿嘿一笑,“别看这丫头长得秀气,可一出手就没轻没重,连王金尧都吃过大亏。”他用力捏了一下杨华的肩膀,笑了笑,又说,“就像你这样的,三个也不够人家扒拉的,你嘛,最好离她远点。”

“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想说哪个?”

“我是说,她好像能……影响别人情绪。”

“影响情绪?”李铁连长放声大笑,“那你还影响我情绪呢!”

杨华无话可说,眯起眼来盯着他。

李铁连长又拍拍杨华的肩膀,哈哈一笑,转身走了。

当天晚上,杨华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个七连果然非同寻常,刚才白鸽和自己开的那个玩笑,表明她有控制别人大脑的能力。看起来,白鸽与七连的渊源颇深。那么,她在这里究竟扮演个什么角色?就目前的情况分析,白鸽和那位暴脾气连长,到底谁领导谁都很难说。不管她是用催眠术,还是药物,或者是其他什么生化方法,白鸽能轻易控制人脑这件事,对一线部队来说是非常严重的,这支凶猛彪悍的部队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旦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甚至反戈一击,这可能会危及整个战局。

杨华心烦意乱,又翻了个身。

李铁的态度非常耐人寻味,他和他的七连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不过,他应该不是那种心机很重、城府很深的人,对于这一点,杨华比较有把握。赵一航既然挑他做七连的连长,说明李铁这个人本身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那么他对白鸽的放任,以及对自己的敌视态度,或许就容易解释了。

想清楚了这些,杨华的心里渐渐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