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罗卫感到疲惫极了。
这时,他很想喝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冲个淋浴,然后爬到高媛的**。在刑侦岗位上,通宵蹲守或者长途驾驶是常事,有时连续熬几个不眠之夜都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刚过去的这十五个小时让他真的筋疲力尽,衣服湿过几遍,中途他又不得不换了一次衬衫。每次坐进车里把冷风打开时,身上散发的汗臭让自己都皱起眉头。
他的腰开始痛起来,脊椎像卡齿的枢纽,稍一扭动就“哔哔卟卟”地响,这是他大学骑自行车时留下的旧伤。他尽力让自己不要频繁地去摩擦它们,他并不担心林立仁会注意到这一点。林立仁跟他一道出来的,此刻正坐在副驾上耷拉着眼睛。
若论通宵工作和节假日加班,警察的工资和付出的劳动远远不相称,但上级和群众还是不太满意。因为总有种种影响社会发展和祥和的因素存在。
现在是清晨七点,自昨天下午,他和专案组所有人一直都在忙着。当然,对于一个人命关天的案件来说,这样很正常。不过,从目前来看,案子节奏趋于放缓,甚至处于暂停阶段。
丁杨一直在追查达一路。奇怪的是,达一路突然消失了。罗卫有一种预感,此人在凌晨会出现,只是可能已经发现了丁杨的追踪。他跟曾旭两组人一直在大海捞针,达摩无影无踪,另一个死者钟健已查明身份,但他仅有的亲人——哥哥阿倔却闻风而逃,罗卫和林立仁亦步亦趋地跟在阿倔后面,总是慢了半拍。
如此追下去,别说林立仁在副驾会睡过去,就算罗卫能够全天候工作,严重的睡眠缺乏也会让他丧失战斗力。
他计算了一下追与逃的节奏。侦控组每两个小时查获一次阿倔的行踪,他们赶过去,发现阿倔已经离开;接着,又是两个小时发现行踪,接着又发现阿倔已离开……这猫追鼠的游戏,似乎变成了鼠戏猫的角力。他怀疑这就是罪犯牵制警方的策略。阿倔倒是休息好了,补充了能量,却把他们拖得疲惫不堪。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朝右拐上一条蜿蜒的小路。这里仍然是城乡接合部。雁麓山下,曾经是蔬菜基地,肥沃的土地和茂密的森林让当地经济状况不错。但随着城市的发展,征地拆迁的补偿让他们十分眼红,蔬菜不再种了,也懒得上山伐木,整日里等着政府往他们的土地上画红线,谈补偿,靠当钉子户,一夜暴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古贤的话不再靠谱。
汽车经过一座村庄,两个老人坐在路口,饱经风霜的面孔、清瘦的身躯,由于年轻时过度操劳,弯腰驼背。几个早起的孩子成群结队地玩耍着,旁边的楼里传出麻将声,一条脏兮兮的猎狗忠实地守在门口。
罗卫太了解这一切了。他几个堂叔父仍住在郊区,读书不多的堂兄弟以前在外面挑砖、刷墙,近几年都回了家,每天不是麻将就是跑胡子,通宵达旦,比他当刑警还辛苦。
对罗卫来说,城郊的侦查是最艰难的工作。看着一栋琉璃瓷砌的楼房,推门进去,却是斑驳不堪的地面和简陋的墙壁,出来搭话的不是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就是未成年的小孩,罗卫要向他或她解释个两三遍,才会得到一句词不达意的“嗯”或“啊”。
他知道自己必须问下去。黎政就碰到过这种问题,胡志远也是这么过来的。生命就是这样轮回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罗卫越来越相信并非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这时,手机发出“嘀”的一声响,罗卫瞥了一眼,汽车突然碰上一块横陈路口的大石,剧烈的颠簸把沉睡中的林立仁震醒了。
“到了吗……”林立仁清醒过来,拿过罗卫的手机。
罗卫朝他笑了一下:“睡得还香吧?”
“对不起。”
“没事。必须要有一个人保持精力。应该就是这里。”
他把汽车停在废弃的仓库前面,侧面有一棵大树,旁边还停着一辆皮卡、一辆挖土机。挖土机已锈迹斑斑,似乎已经坏在那里。各种各样的大件垃圾,包括家具和家电,不甘示弱地依靠挖土机堆放着,一副遭受过巨大灾难的样子。仔细查看,可以发现垃圾与挖土机之间,停放着一辆大排量摩托车。
这辆摩托就是阿倔的交通工具。
监控显示,自昨天下午,阿倔骑着它离开网吧,就在打圈儿。
罗卫先从车里走出来,皮鞋踩中一扎铁丝,弯弯绕的铁丝不止一个截口,飞速地在他脚踝上划出几道血印。林立仁看着罗卫没他幸运,竟然无意地露出一丝丝笑容。这个举动让罗卫有些恼火,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从目标的房子里传来一阵声音。罗卫抢先一步靠过去,亮明了身份。没人开门,没人站到透明的窗户前,只有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什么事儿?”
“请阿倔出来见我。”
里面的人虽然不喜欢警察,却也不愿意跟警察作对,明白警察这么喊,必有缘故。沉默一阵后,阿倔出现在窗前。
“嗨,阿倔,我是罗卫。昨天中午跟你联系过的,我们想耽误你一点儿时间,一起聊聊。”
“我没时间。”
这人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在生存之道上却很有一套。
“拜托你了,阿倔。外面正下着雨,我们跟了你一天一夜,浑身都是泥水。你知道我脾气好,并不代表我的同事跟我一样好脾气。”
“不行。”
“好吧,看来情况不大妙。”林立仁吃惊地看了窗内一眼,他示意罗卫躲开,一脚踢向门前的一根圆木,圆木“哗啦”一声倒向挖土机,发出轰然巨响。
罗卫继续说道:“看来我们不得不申请国家赔偿,对收容你的楼房搞些破坏。不过你放心,破坏不会很大,时间也不会很长,抓住你为止。”
侧面的一道房门打开了,阿倔站在门口,一脸的胡子拉碴,绿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蓝色衬衫,下身是条沙滩裤。这是罗卫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搞怪的装束。
“不要碰任何东西。”
罗卫打量着他。实际上,阿倔很年轻,如果能认真生活的话,其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小伙子,个子高高的,一头黑发,身材像运动员一样。电脑技术不错,他的网吧从内部布置到配件维修,都是他一个人,开始做得很好。可惜好酒、赌博、打K,一年里没几天待在网吧里,也没过几天清醒的日子。
罗卫认为阿倔能够轻而易举地发家致富,还是那句话,如果他能清醒地改头换面的话,其实是很讨人喜欢的。
罗卫走到门廊边,朝昏暗的屋里看了几眼,试图发现点儿什么,比如赌博、打K现场,谁知道呢,可是房屋主人躲起来了,只有陈旧的家具和一地的生活垃圾。
“有逮捕证吗?”
“你值得我逮捕吗?传唤就行。”
“传唤?”他犹豫了一下,“那就是说我可以不去啰!”
林立仁抢上一步,右手搭上阿倔的肩膀。这是一招锁臂动作,让阿倔不得不随着林立仁的身躯贴过去。阿倔虽然身高不低,但在林立仁面前却像一只大鹅面前的鸭子。
罗卫顺势从后面控制他,并堵住门外的通道,以防有人偷袭。
看来阿倔在这里人缘不太好,直至被押进汽车,并没有人出来制止,只有附近楼房的几个窗户伸出观望的脑袋。
阿倔归案,让机房低迷的气氛活跃起来。从他身上搜出的手机果然有与达摩联系的电话号码及QQ、微信,从微信里找到了达摩给他的几个IP地址。
丁杨利用自己的超级搜索软件,对这几个IP地址里的信息进行搜索,发现阿倔在这几个IP里传递了以下几个信息:
一是发现尤思博前往西苑公园的信息;二是让他弟弟前往西苑公园的信息,其中包括让他弟弟在公园里怎么活动的详细指示;三是提醒他弟弟注意,尤思博已在公园深处出现。
这些信息的接收人都是阿倔的弟弟钟健,但从何处来,阿倔却只说是一个神秘人。
神秘人是谁呢?
会有谁知道尤思博去向呢?林立仁?有可能,因为尤思博一直待在他的办公室,还给他留了纸条,或许到达西苑公园后,也可能跟他有过联系。
丁杨?他一直在网上活动,神出鬼没,无人可知,或许正是他在网上发送信息引诱尤思博前去。他要知道尤思博到了哪里不是不可能。
罗卫想着这一切,神情阴郁地独自阅读着丁杨的网上搜索笔记,心里懊恼自己的无知。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梅雁派出所打来的。
阿倔的网吧起火了,大火从网吧主机开始烧起,毁灭了网吧所有的电脑。
烧毁的网吧里发现汽油,但起火原因是电线短路。据阿倔说,他的网吧里从没储存过汽油,以他的电工水平更不可能出现电线短路状况。网吧浇上汽油,并搭线起火,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销毁罪证。
罗卫带着丁杨和苏南赶到现场,发现大火把主机烧得可谓干净彻底,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网吧周边的监控视频倒是完好无损,里面多处发现了达摩的身影,包括进入现场和逃离现场,但除了显得向警方宣示挑战之外,已没有任何用处。
罗卫走到白板前,示意林立仁给他彩笔。林立仁把笔扔了过去。罗卫将这些细节都写在板上,可正要写“视频”时,他停了下来。
达摩的身影、长相……
燃烧的网吧……
不知为什么,这些事实让他感到困惑不解。他在想,为什么会这样呢?罗卫用手指按摩着太阳穴。
这说明什么呢?
他敲了敲白板。
“有什么不对吗?”肖可语问。林立仁和苏南都望着他。
“这次达摩没有破坏监控视频。”
在吴美凤和刘群的死亡现场,都没有出现视频,有监控的部位则出现人为破坏,即使是跟娟子约会,也精心化装,小心翼翼地不用真面目示人。可前去烧毁网吧时却满不在乎。
“这说明,他已经知道我们摸清了他的真实身份。”肖可语说,“还有网吧。烧毁它的唯一理由是他知道我们已经抓住了阿倔。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是怎么知道的?”
罗卫偏着头,看向别处。他是真不忍心怀疑谁。
“我们内部有人通风报信,你是这样认为的,对吗?”肖可语直言不讳。
罗卫的目光再次投向白板,盯着达摩“不如不见”“雷神”几个网名,他们可能是同一人,也可能不是同一人。他敲着几个名字,问:“我们所有的情况,都来自丁杨在网上的侦查。我们有没有办法开辟另一条侦查路径?”
肖可语说:“现在我们手里有两个知情人,但两人都只是棋子而已。”
曾旭耸耸肩,插话道:“肖教导说得对,内部有人通风报信。我们是不是先从这里查起?”
“会不会另有人关注着我的侦查,比如网络主管部门的监管专家,或网安支队执法系统的后台管理员?他们要插手也很容易。”林立仁提示。
“不,只有一种可能,”苏南气冲冲地说,“丁杨就是内奸。”
罗卫转身看着苏南跑到了白板后面的电脑前。那台机子联网执法系统。
“你说什么?”肖可语陡地发出尖声。
“你们过来。”苏南说着,示意大家来到白板后面。
电脑显示器正展示着一个页面。苏南坐下来滚动浏览鼠标,其他人挤在他身后。
肖可语看着屏幕,心里起了疑虑,说:“你这不是通过执法系统上网吗?丁杨叫我们暂时不要从这里上网的,你怎么不听!”
“哼,他当然会阻止我们从这里上网。”苏南罕见地顶撞肖可语。“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害怕我们发现他的秘密。”
他接着滚动鼠标,指着屏幕说:“大家看,丁杨就是‘如若初见’已经毫无疑问,他与‘不如不见’‘梭哈’一起组织了网上帮派——‘后羿追日帮’。”
“这都是老皇历了。”林立仁小声咕哝道。
“不,”苏南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他原来利用‘梭哈’跟踪‘不如不见’是假的,他其实是在利用‘梭哈’当中间人,传递警方的信息。你们看,他把尤博士的死告诉了他。”
罗卫俯向屏幕,显示器上是一个对话窗。
梭哈: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如若初见:你可以告诉他。
梭哈:我告诉不了他。
如若初见:我知道你在跟他联系,看到我给你的信息,他一定会厚待你。
梭哈:我知道他用它害人,那家伙是个变态,我才不想从他身上捞点儿什么呢?
如若初见:不用在我面前装……
肖可语皱着眉头看完,说:“这能说明什么呢?”
罗卫深思不语。丁杨到底想干什么呢?祸到临头,还在跟不该联系的人联系,而此人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不更加重自己的嫌疑吗?他闭上眼睛,靠在摇摇晃晃的白板上。丁杨不可理喻的行为深深地触动了他,和那个黑客凶手的可怕一样锋利。
“谁执行了非法操作?谁……”一声猛喝冲进专案组里。
罗卫看到丁杨气冲冲地跑进来,背后跟着黑脸的胡志远。
在满屋诧异的目光下,丁杨不管不顾,一眼发现了闪着蓝光的显示器,抢上一步,伸手切断了电源,瞪着眼睛说:“你们……原来是你们……”
胡志远盯着罗卫。“这是干什么!整个执法系统都为此感染了病毒,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马其诺防线一样崩溃,什么追踪任务也做不了了。幸亏丁杨提前申报市局查找原因。”
罗卫感到一股奇寒袭入身体。
“不用查了,就是专案组的机子遭到了黑客攻击。”丁杨对着手里的手机说。
白板后面传来哈哈大笑,笑声中透着傲慢:“黔驴技穷了吧,丁杨。一秒钟前我们还在查看信息,系统正常得很。你是发现我们正在查看你的聊天记录,想掩盖事实真相,而耍出让系统崩溃这样的小花招吧!”
丁杨回头看着胡志远。
胡志远瞪了一眼苏南:“你要是再不懂装懂,我就申请禁闭你。”
在一尘不染的宽大办公室里,达一路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手提电脑前。他沉浸在计算机世界里,漫游在刚才成功侵入的网络系统中,同时构想晚些时候的攻击计划。
忽然,电脑话筒里传出“嘀嘀”提示音。与此同时,屏幕右上角出现一个红色小窗。窗口里出现三个字:“有敌情。”
他倒吸了一口气。惊讶有人入侵他的计算机,企图从中下载文件!在他自建的网络世界里,这种事过去从未发生过。
他目瞪口呆,双手在键盘上急速地敲打,浑身冒汗,头发好像经历过一场淋浴。在系统里一番搜寻,他终于知道了原因:几分钟前收到的那份投资人信息其实是“如来不来”发来的,只是为了夹带一份“寒流”病毒。
这个可恶的“如来不来”,竟然买通了“梭哈”,找到了他的系统路径,此时此刻正潜行在他的网络里!
达一路伸手按向电源开关,就像汽车司机驾车途中,突然遇到断头路,本能地踩下刹车迅速掉头一样。
但是,他眉头一皱,紧接着缩回手,脸上浮起阴冷的笑。
他决定将手提换一座城市,换一个临时的处所。但他自己却不能跟着过去,他要去临近的一座城市,去他存放所有重要物品的地方,那是他的精神仓库,是他的永久居所。
如果有一天,他将居所掩埋,千年后有人掘开这个蛛网遍布、满是尘埃的地方,那时的考古学家们会以为发现了一座早期的计算机圣殿,会在这里发现这个时代最齐全的电脑和网络科技产品。
这里还是他真正的工作室。他在这里策划各种所需扮演的角色,制作各种配套身份。这里有各种改装、易容用品、常用的安全身份通行证,以及制作改装易容用品、身份证明的相关机械。里面的安全设施、监控设备当然不可或缺,一般的盗匪想要入侵没那么容易。
最多的当然是计算机。他经常操作的那台是去年出产的,是当时最为先进、超容量的机器,同时配有打印机、解码器、移动硬盘,保存着进入某些高度设防场所的通行密码。这台机器可以侵入到一些重要管理机构、各类学校以及掌管重要档案的部门网络系统。通过侵入这些官方系统,他可以随心所欲,摇身一变成为任何一个他想成为的人,并且成功地杜撰相关证明文件。
距离他父亲的“硅谷”公司仅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此刻,他端详着自己的装备,从电脑桌上方的书架上拿下一部手机、一台功能强大的手提电脑,然后上载了一个压缩图像文件。
因为得知“如来不来”就是“如若初见”,并成为他的对手而感到的惊愕和沮丧,此时已经云开雾散,展现出来的是充满紧张刺激的兴奋感。
曾经让达一路激动不已、信心满满的工作,发生了戏剧性的大逆转。就像一部电视剧演绎到了中场,一个小**紧接着一个小**之后,情节发生了过山车般的逆转,曾经的猎手变成了遭受追捕的猎物。
达一路的软件不知疲倦地运转起来,像潜行在浩瀚海域的海豚,时而靠近小海湾嗅一嗅人气,时而进入深不可测的海底寻觅。时而冒出水面,时而在海底藏匿。
电脑音响里传出达一路喜欢的摇滚音乐。
奥斯卡·王尔德说,若要描绘出爱情的妙处,只有两种方式可供选择,一是科学语言,一是吉他语言,但这两种方式都不能充分饱满地传达出爱情的幽微精妙之处。然而,摇滚乐的出现使这两种方式各自具有了不同的内涵,自此之后两种语言便有了不同的分工,这就是摇滚音乐能经久不衰的原因。
此刻,达一路听着的摇滚音乐就传达着一种不能言传之意——暴怒、焦躁、孤单、枯寂等等,许多诸如此类的情绪都从音乐里都巨细无遗地传达出来了,排遣着他内心里种种难以排遣的思绪和情结。
可是,俯身在手提电脑前的他仍有些心烦意乱,集中不起精神。
“寒流”病毒的入侵让他深感恐慌。七年前,他跟“梭哈”“如若初见”创建帮派时,帮里真正的操心人就是“如若初见”,是“如若初见”在主导帮派的倾向。如果是他的话,当时就已侵入某个金融机构,把一笔无人监管的钱转入自己的银行卡里。但是,“如若不见”发现未设密的银行账户,却主动通知银行,让他们尽快锁码。
几天前,“梭哈”提醒有人在找他,他还不相信。直到“守护神”被碰,他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一个警方黑客正在侦缉他的软件。这个人就是七年前的“如若初见”。
“如若初见”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的?
虽然内心恐慌,但他能有今天,战略上的深谋远虑本就是强项,一环失控,马上就想到用另一环来锁扣。当敌人暂时得手时,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再次出击,自救并打乱对手的部署。
他决定选择警方的人作为攻击对象。他将了解到的专案组成员信息输入“绞肉机”,驱动软件进入网络展开人肉搜索,一个名为“专案组”的文件夹迅速建立,里面不断充实着有关胡志远、罗卫、肖可语、苏南等准攻击对象的信息。
他快速浏览那些零零碎碎的文章:有报道英勇事迹的,写他们如何抽丝剥茧,寻找线索,跟嫌疑人斗智斗勇,将真正的罪犯抓捕归案;有举报他们徇私枉法的,写他们在案件中如何收受嫌疑人的钱财,放任犯罪者逍遥法外……
信息倒是详尽,但攻击谁更富有挑战性,更能打乱他们的部署呢?
正在他看得起劲儿时,一声尖利的“嘀”声突然响起。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红色窗口,跳出一行行红色的文字。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监控信息显示,网名“如来不来”的丁杨正在网络里追踪他的“硅谷”软件平台。
达一路像触了高压电一般。他不得不停下手头的活儿。
如果让“如若初见”抓住这个平台,同在链条上的其他平台将被全部扯出水面!
没想到“如若初见”会追得这么紧!一时间,很久以前“后羿追日帮”的回忆再次泛上心头,出神入化的黑客攻击、长达数小时的网上疯谈、拼命创新的软件构想……
“如若初见”下山猛虎般旺盛的求知欲和坚韧不拔的性格使他对任何新事物都是一个态度:不弄清楚决不罢休。
“如若初见”在编写软件方面的出色才能与“梭哈”不相上下,比他略胜一筹。目前,虽说“梭哈”已不如他,但不一定“如若初见”不如他。
他的生活说不定会毁在“如若初见”的手里。
但要干掉专案组刑警,特别是“如若初见”,并不容易。他是一个宅男,日复一日地待在机房里。那就从专案刑警的家属下手,不能伤其身,就要伤其心,牵制他们的精力。
屏幕上再次跳出红色窗口,“如来不来”居然进入了他正在使用的超级计算机……
达一路气得差点儿憋过气去。他蹦跳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
更让他暴跳如雷的是,入侵他计算机的是一个初级入门软件,几个简单的符号,连没读书的网吧小虫都能识破的编制程序。
他重新在电脑屏幕前坐下来,着手更改了计算机的身份和网址。丁杨如果想再次侵入,就得再次进行大范围的搜索,仿佛大海捞针。
但让达一路坐立不安的是,丁杨到底发现了些什么。虽然他的超级计算机里没有储存任何平台资料,不可能让人找到“硅谷”软件的相关信息,但里面有很多有关他目前和将来攻击计划的信息。
丁杨看到“下一步计划”文件夹了吗?看到了他的自救程序吗?
自救行动已经计划妥当……事实上,它已经在进行中了。
放弃下一步计划,实在让他难以忍受。但是,如果让警方识破他为之投入无数时间和精力的平台计划,则无异于杀死他。平台毁灭,会逼得他们父子从此永远只能过地下生活,从此不见天日。这一切比下一步计划不再实施更让他感到屈辱难忍。
挑选一个攻击目标自救!
只有自救,才能重新开始。
他在“专案组”文件夹里专门挑出“罗卫”,修长的手指在塑料字母键上飞舞。“高媛,罗卫之妻”。高媛的资料很少,却关联上一个超市支付信息。她在这家超市使用过“刷脸识别支付”的付款方式,不仅有人脸,还有电话号码。
达一路一阵惊喜。他将高媛的人脸作为子目展开搜索,关联上一家医院。高媛近期在医院刷脸就诊,并在医院资料库里保存着就诊视频。视频里,挺着大肚子的高媛穿着难看的病号服躺在检查台上。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是在环顾米黄色的手术室屋顶,还是对妇科医生久久没有到来感到烦躁?
他闭上眼睛,如同一位正在思考如何窃取展览馆里最贵重珠宝的盗贼,让思绪任意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