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深夜一点钟,罗卫回到家里。他已在值班**躺了一会儿,本想在值班室过夜,但脑袋飘乎乎的,心里一直牵挂着妻子,睡不着,终于起身驾车回家。
屋里很黑,高媛没有像平常一样留灯。茶几上有一张留言便笺,大约是以备他白天回来看的。上面没有笑脸,却是一束旁逸斜出的线条,线条顶端挂着几个椭圆。罗卫忍不住笑起来,那是一束和平的橄榄枝。
这是妻子决定讲和吗,还是赞同他的意见?
看来,高媛还真是善解人意。他心里浮起一丝暖意。
他应该主动跟妻子说声“谢谢”,无论多晚。毕竟是妻子主动求和,说明妻子已经理解了他不能放弃案子的缘由。这种事值得大肆庆祝一番。
他走向厨房喝水,心情还十分激动,但再次进入客厅,他的脑海又被案子充满了。李花花就是娟子。娟子是受害者……还是同谋,或者更可怕的什么人?
他猛灌了一口水,将杯子放在茶几上。
他盯着沙发旁的大躺椅,高媛的坐具,还有搁脚的板凳,这都是高媛怀孕后购置的。娟子也怀着孕,她能坐在这种大躺椅上吗?双脚还要往上面翘起。他在办案中遇到很多当事人:害人的,受害的,或者包庇纵容的。但他从来没有像关心娟子一样,从心底里,将她跟自己的亲人一起比对关心。
很多时候,办案者不应该让当事人的伤痛苦难影响自己的情绪。过分关注他们,容易产生先入为主的观点,影响案件的公正办理。
每每想到这里,罗卫很尴尬。他内心不想承认自己关心娟子,他狡辩所谓的比对,只是出于对妻子的执着和专注的爱情。
心里的那个警察罗卫却紧盯着丈夫罗卫。沉默是最好的武器,警察往往能熟练地运用这个武器。不过,警钟还是要敲的。
罗卫磨蹭了一会儿,走进卧室。
高媛看上去好像在睡觉,一只手搭在头上,另一只放在腹部,好像在保护着胎儿。
罗卫看了看妻子,忍着没有去吻。他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冲了淋浴,换上睡衣。然后,像记起什么似的,到客厅拿了一杯水放在床头上。
罗卫轻轻地滚上床。高媛“嗯”了一声。
罗卫柔声说:“没惊着你吧?”
高媛睁开一只眼睛,很快又用手掌盖住。
罗卫欺身过去,在妻子脸上吻了一下:“骗人。”
“我没有。”
“嚯,我看过你好多次装睡的样子。”
高媛没有反驳,睁开两眼,小心地看着罗卫。罗卫咧着嘴,满脸欢喜地注视着妻子。
“谢谢你的速写画。”他说。
“无心之作,不要放在心上。”
“心意满满,我领了。”
高媛突然有些不耐烦,说:“我不是要跟你吵架。”
“我喜欢温柔的你。”
“我也不是担心你。但是,我想每天早上醒来都可以看到你,想让你意识到我们就要做父母了,你应该在工作之余陪陪儿子,而不是像其他刑警父亲一样,让孩子感觉陌生。我希望你能给他洗澡,给他喂食,抱着他转圈儿,让他意识到自己是父亲和母亲两人的结晶。”
罗卫心里涩涩的。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罗卫?以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孩子怎么养,怎么成长,怎么让他觉得我们是一对合格的父母,一抹黑。”
“慢慢适应就会好起来的。”
高媛坐起来,被子滑到了地上。她头发睡得一团糟,额上、脸上到处都有,但脸上的神色十分坚决,需要冷静应对。罗卫很少碰到这种状况。约会途中突然走掉;求婚的那天,接到案子,半途离席;新婚蜜月没有出去旅游,罗卫在参加一起绑架案的谈判……高媛从没像今天这么严肃、这么认真地表示抗议。
是高媛的支持让他走到今天,做该做的事,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才有他这个年纪轻轻的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所以,他全身心地爱着她。
罗卫对着妻子,温柔地把她的手抓在手里。他又忍不住谈起了案子:“又抓住了李花花,原来她就是娟子。她说她被伤害、被性侵、被逼迫,为了活命,为了救妹妹,被迫拉拢一些家庭妇女,介绍给那个达摩认识,然后劫财劫色。她举报达摩绑架她妹妹,还害得那些妇女投资亏得血本无归,并杀害吴美凤等人。但她什么细节都说不出来,对达摩什么都不了解,没有任何确定的消息。我想,凭这些就足够立案了,我要抓住达摩,清除这个祸害。”
“清除了这个达摩,还有下一个达摩,你的案子办不完的。”高媛说。
“不会的,我办完这个案子就退出。或者,孩子一出生,我就退出。”
“结婚喜宴都可以不吃,要去办案,你会顾及孩子的出生?”
罗卫放开高媛麻木的手。他盯着床单,说:“也许你说得对,我舍不得刑侦工作。但我更不会放弃婚姻,放弃你和孩子。”
高媛没有说话。罗卫觉得应该进一步显示坚定,拿出足够的诚恳。但是,他可以跟一个杀人犯促膝谈心,可以对一个骗子威逼利诱,此时看着高媛,心底里却只有胆怯。
高媛静静地说:“如果你不愿离开刑侦大队,我决定辞去大队教导员职务,去当内勤。”
罗卫看着妻子,说不出话来。“但是,你是竞职上岗……”两人的正科级职务都是去年通过业务知识考试、技能考核和实战比武竞聘上来的,有破格提拔的味道。那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仅仅因为怀孕而辞去,那就太可惜了。
“你难道不该感到高兴吗?”
罗卫机械地说:“你怎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为什么?难道你不懂吗?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总得有人做出牺牲,不是吗?我们都是传统的人,那就按传统办,牺牲女性。”
罗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继续盯着床单。
坐着的高媛突然倒在**,负气地捂着头。罗卫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很热爱自己的工作,媛媛。你也很擅长自己的工作,过去的一年,虽然当教导员,但你破获了不少疑难网络案件,做得很好。你没必要因为我辞职。”
“我是为了这个家。”
“这个案子很快就会办完。你有产假,按现有制度,我也可以休产假。案子破了,我可以安安心心地陪你,假照休,职务还在。何况,那时我说不定已经调到了警令部,按时上下班,晨昏散步,多好啊!”
高媛还是捂着头,没吭声。
罗卫接着说:“离孩子出生不是还有几个月嘛,案子现在已经有眉目了,没准儿一周内就可以见分晓。那时,我就主动去政治部。”
“你说了我正想说的两句话。”
罗卫见高媛接话,觉得有转变,急忙问:“是吧,我们还是心心相印的。”
“一句是按时上下班,晨昏散步,多好啊;一句是一周内主动去政治部。”
罗卫想说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他感觉自己被耍了,晕了。曾经,他们一心扑在工作上,互相支持、互相帮助,但是现在……两个人不是拆一方的台,就必须拆另一方的台。他的工作,她的工作,还有孩子,不可兼得。
终于,罗卫轻声问道:“这是最后通牒吗?”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还是我辞职吧!”
“两者只能选其一吗?”
“当然。”
罗卫闷闷地垂下头。他很想点一支烟,放在嘴里狠狠地抽。他问道:“今晚必须回答吗?”
“一个星期。按你说的时限办。”
罗卫想缓和气氛,转头望着高媛:“好吧!”
高媛满怀希望地问:“你会将就我这一次吗?”但是从高媛温柔的声音里,罗卫可以听出她说这句话时没有丝毫自信和底气。
“下周吧,我会认真考虑的。”
高媛严肃地看着罗卫。“我等着。但是,罗卫,为了我们有平等对话的机会,我希望你不要每天都这样早出晚归,甚至睡值班室。”
“放心,我时刻牵挂着你。”虽然罗卫这么说,但高媛并不把他的话当真。
高媛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转向床头,关了壁灯。
罗卫将妻子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肚子。如果总是这样搂着,该多幸福啊!高媛想,马上就是三口之家了,这对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来说,是多好的赏心乐事。
高媛很快就睡着了,可罗卫还睁着眼睛。
他想起叔叔讲的一个故事。那时,叔叔只有二十岁。十月的一个黄昏,叔叔跟着爷爷在山里打猎,他们是分头行动的。叔叔以为自己在树丛里来回追赶的是只兔子。一阵嘈杂声后,爷爷以为运气来了,碰上了一头鹿,迅速开枪射击,没想到射中叔叔。
叔叔并不怪爷爷。他说如果不是爷爷手快,他也瞄准爷爷所在的位置即将扣动扳机。当时他们都搞不清自己到底在追猎什么,兔子还是鹿?时常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叔叔说,他后来不止一次地寻思:要是当时他们追赶的不是兔子,而是别的动物,比如说熊,情形会怎样呢?熊会嗅着血腥而来,然后结果了叔叔的小命,这种事情在猎区经常发生,差别只取决于你选择猎物时依据的标准。
破案也是如此。如果仅凭当事人所提供的零碎信息就能查出嫌疑人,那生活就简单多了。罗卫对娟子说的话几乎不抱什么信心,直觉告诉他,娟子的供述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必须由专业人员来揭露、推理和判断,否则会误伤自己人。
这几天跟娟子的周旋令罗卫十分不安。即使他们派出再多的警力,要查出达摩及他涉嫌犯下的罪行好像也力不从心。罗卫想等达摩出现,然而调查所有知情人,无人知道情况,他也毫无理由认定对手就会出现。
肖可语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她的反应过于天真。要击败追猎不到的人,最有效的方法是从暗处引他出来。但肖可语能做到吗?有谁能做到呢?
还有一种办法:挖掘。引不出,挖出来。从娟子提供的情况分析,达摩善于利用网络,那些妇女的情况一定是人肉搜索来的,诈骗的钱一定是从网上转走的。
糟糕的是,罗卫、肖可语,以及手下的侦查员对网络只略知一二,对网络软件知之甚少,对网络结构更是一无所知。
要想从网络上挖出犯罪线索,挖出犯罪嫌疑人,得有一个对网络了如指掌的人。
这时,手机猛烈地振动起来。肖可语来的电话。他悄悄地起身,躲进卫生间里。肖可语说,娟子寻找的人出现了,两人正在通宵营业的酒吧里接头。
凌晨四点钟,天还没亮,高媛睡得正香,眼角却莫名地挂着两颗泪水。罗卫明白她的烦恼,却也无奈。他没有惊动她,悄悄地来到客厅,喝了杯白开水,将高媛画橄榄枝的便笺条翻了个面,写下一行文字:“媛媛,对不起。嫌疑人出现,我得赶过去。另外,请安排丁杨支援我。”
肖可语坐在一辆蓝色皮卡驾驶室里,一边盯着发光的仪表屏,一边仔细地听着窃听器音频。此车外观普通,看起来像刚运过建材,其实是经过伪装的监视监听技术车。
娟子身上装着窃听器,安静地待在“天天K歌”歌厅旁的酒吧里,等着达摩出现。林立仁扮成玩客,不远不近地监视着娟子。苏南也没闲着,蹲在歌厅门外,与保安聊天。
虽然娟子自愿在身上带窃听器,并熟记肖可语为她编造的故事,交流了自由发挥的方式。但肖可语仍不放心,并没有把警方的一切行动都告诉她,包括林立仁和苏南的监视。她知道娟子想挽救自己和妹妹的生命,却不一定完全按警方的指示办。
娟子的任务是让达摩承认杀害了吴美凤和刘群,或者承认与诈骗投资有关系。这样,肖可语就能正式立案,并逮捕达摩。
但是,几天过去了,达摩一直没有出现。肖可语非常着急,他们耗不起,再拿不出证据,这个组就要解散了。
肖可语左耳能听到娟子的声音,右耳的耳机和林立仁连着。罗卫赶到时,她正在跟苏南说话:“这不是你考虑的事情,问题的关键是证据。”
苏南说:“如果抓住他,得到足够的口供,没准儿也能找到逮捕的理由。不然,他的出现有什么用呢?难道他给娟子留下沾满血迹的手套?还有一个办法,移交经侦支队,让他们以扰乱经济秩序罪起诉他。这样,也能给我们的侦查赢得充裕的时间。”
“想法不错。”肖可语说道,显然她很吃惊。
苏南却没有听出肖可语惊讶后面的味道,还要说下去,却被肖可语打断了。“罗队来了,认真点儿,争取拿到可靠证据。”
肖可语取下耳机,对罗卫介绍道:“娟子已经发现达摩神秘出现,但达摩还在观察她,没有接近。你说我们是现场抓,还是按原计划行事?”
“按原计划。”罗卫说,“看来,他已经对娟子产生疑心,我们应该有两手准备。”
肖可语同意罗卫的想法。“这个时候叫你出来,高媛一定不高兴吧?”
罗卫叹了口气,现在他不想考虑自己的私人生活。他和高媛每天的相互交流让两个人之间的紧张局面越发严峻。实际上,高媛已经规定了最后时限。他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去思考接下来怎么生活,但接下来的几天,他一定没有时间考虑那个问题。
高媛没有吵架、没有哭闹。罗卫觉得妻子的沉默比任何大吵大闹更令人紧张。
高媛不应该辞职。仅仅因为怀孕带孩子就辞职,真是笑话。她说得对,他们现在的生活和以前不同了,虽然两人都应该重视彼此的事业,而罗卫的调动既有利于事业,又有利于家庭,何乐而不为呢?真拿她没办法。难道为了下一步更好地升迁,为了家和孩子的成长,他一定要拿起笔,再做一回文职?
但是,如果他不那样做,是不是显得自私,情感上和政治上都显得不成熟?
林立仁的声音传了进来:“他们开始对话了。”
罗卫和肖可语一下就紧张了起来,麻溜地打开耳机。
娟子的声音:“我想跟你谈谈。”听上去,她既痛苦,又焦急。
一个男人问道:“为什么要见我?不要命吗,还是想自找麻烦?”
娟子又说了一遍:“我确实很麻烦,我得跟你谈谈。”
罗卫切换耳麦,给林立仁发了个消息:“视频。录下整个对话过程,并且显示与娟子说话的男人正面像。”
林立仁回复了一句:“收到。”然后,皮卡仪表屏上出现图像,和娟子的对话一并录制了进去。
“我要化验,要做孕检。”娟子的声音,很悲苦、很尖利,“我看到一本书。书上说做我们这一行的有得艾滋病的危险。”这是肖可语想出来的主意,“我怎么能保证我没得艾滋病?我的宝宝怎么办?如果他也得了艾滋病怎么办?你得帮我。”
娟子对面的男人,三十来岁,身高一米八上下,五十五到六十五公斤之间。留着板刷头,无须,眉目之间有股凶悍气,灰蓝色V领短袖T恤套装,模样有些潮。
“他×的贱人!”男人粗暴地骂道,“你是想找事儿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需要钱——”
“不做事却向我要钱,你还要不要脸!”
娟子抱怨道:“可我以前没少给你做事。那些人不都是我给你联系的吗?你可没少从她们身上赚钱?现在你却想甩掉我?”
“你为我做过事?腿都没张两次,就想靠我吃饭,没门儿!”
罗卫听见板凳摩擦的声音。男人想走吗?接着,娟子抓住了那个男人的胳膊。“我要和你谈谈。去外面也行。”娟子的声音很绝望。
罗卫和肖可语交换了一个眼神。
男人疑惑地说:“谈?好,出去说,找个隐蔽的地方。”
“不能让他们出去。”肖可语说道。她早就预测到了这一点,命令娟子必须待在歌厅里。
罗卫呼了一声林立仁。
林立仁说:“我会跟着的。”
娟子说话了,声音很大,好像是提醒谁:“我们去你车上待会儿,像以前一样。”
男人没有回答。肖可语看到娟子拉着男人的手往外面走,离开了拥挤的人群。
“目标正准备从前门出去。”林立仁通过无线电报告,“出门去了。”
“吱呀”一声,娟子走了出来,看上去焦虑不安。她穿着往常的超短裙,上衣很宽松,长得几乎盖住了短裙,这是为了盖住内衣里的窃听器。娟子不停地鼓捣着胸部,移动了内衣的罩杯,耳机发出“嘎嘎”的噪声。
肖可语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有麻烦。罗卫说:“她不会想扔掉它吧?”接着,耳机里又传来正常的声音,他才松了口气。
娟子身后出现一个男人。明亮的路灯灯光下,干净整洁,身材修长壮实,比在朦胧的歌厅灯光下时更显英俊,不像个杀人放火的土匪,更像是个有钱的富二代。
男人朝着大街上走去。娟子也不说话,只是挎着他的胳膊。一会儿,歌厅的前门又开了,林立仁出现在眼前。他点燃一支香烟,有意朝皮卡车弹了弹香烟,然后朝着娟子他们离开的方向跟去。
罗卫和肖可语互相看了一眼。
肖可语着急地小声说:“完了,他们要去哪里?”
“先观察一下再说。”
“是不是收网算了。”
罗卫也有些紧张,说:“别,先让林立仁跟一会儿。”
接着,他们戴上耳麦,一只耳朵听着娟子那边的声音,一只耳朵听着林立仁。
左耳传来了开车门的声音,又“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是娟子**的笑声:“你看,我们又在一起了,高兴吧!”
右耳传来林立仁清晰低沉的声音:“目标和娟子进入了一辆灰色斯柯达野帝。新车无牌,脚踏板上有泥土,似乎刚从乡道进城。”
“继续跟着,看他们下一步如何行动。”罗卫对林立仁下达指令。接着,他回头对肖可语说,“我们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儿逮捕他。”
肖可语将手指竖在嘴上,发出了“嘘”的声音。
娟子说话了:“怎么办?我亲爱的帅哥,是先说话,还是先做?”
“臭婊子,快说你想干什么?你这个小贱人。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找妓女。你想要钱没门儿,你会不会得艾滋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传染了我,我就杀了你。”
娟子慌忙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危险的事情。”
接着,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娟子,你最好说真话。你不是因为担心得艾滋这种事?”
“因为吴美凤,他们在找我。”
“谁?”
“警察。公安局和派出所的警察。他们说好多女人投资失败,不是自杀就是出走,这些人都跟我有关系。他们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觉得吴美凤不是自杀。”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甚至不知道哪些人出了问题,是吧?所以,我什么都没说。我想听听你的主意,如果下次他们再找我,我该怎么说,我害怕。”
男人追问:“他们还提到其他名字吗?”
“不知道。”
“啪!”肖可语冷不丁听到这么响亮的一巴掌,有点儿害怕。看来,她真把他给激怒了。
“别对我撒谎。”男人怒吼道。
“我没有——”
接着又是手掌重重地甩在脸上的声音。肖可语听得脸都白了。这个男人真没人性。
“别对我撒谎!”男人说。
“真没有。哦,天哪!对不起,我真不记得了。他们一直在说,说了很多名字,我什么都没说,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别……别打我,我没有撒谎……真的,我发誓……”
接着又是一阵殴打。娟子尖叫起来。
肖可语看着眉头紧锁的罗卫说:“收网吧。否则,她会被打死的。我们的职责……”
但是,罗卫摇了摇头。“不,他这是试探,在考验她呢。他一定跟这事儿有关,他心里很虚、很担忧,所以认真了。等他乱了阵脚,就会说出我们需要的。”
也许罗卫是对的,因为耳机的另一边变得安静了。
“说话呀,你到底干了些什么?担心什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又是一阵沉默,时间很长,也很紧张。
娟子突然大声喊道:“是你给我惹了麻烦,好吗?我把我所有的朋友都得罪了,现在没人敢跟我在一起,没人跟我做事,我只是想活下去。”
“什么?”
肖可语疑惑地说:“她这是怎么啦?没按原来的套路走。”
罗卫挺了挺身子,感觉有戏。他说:“她正在努力。”娟子不再试图让达摩提吴美凤的死。她在努力让达摩把自己和她拉拢那些朋友投资联系到一起。
肖可语有些茫然,她想听达摩接下来会说什么,想这次行动大功告成,却不想娟子因此受到伤害。她不喜欢娟子这种坏女孩,但出于女性的柔软,不想娟子在警方策划的一次行动中丧失生命。
娟子伤心地说:“我记得你给我看过的那张纸条,你让我组织的那个微信群。事后,你却又把我踢了出来……你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我试着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我跟她们没有关系,但现在警察开始查了。”
男人冷冷地说:“你做梦吧,哪有什么纸条,哪有什么微信群。娟子,你发晕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
“你想活下去,就来敲诈我?你这个没有节操的妓女,五十元钱卖一次,发不了财,就想从我身上获得你需要的?”
“我没有……”
“哈哈,我知道了。现在暗娼很多,生活压力很大。我是说,虽然你很漂亮,但没人喜欢你。因此,为了竞争你杀了同行。现在,警察在找你了,你想立功,想栽赃,想转移警察的视线,所以赖到我身上来。让我说,你这样的脏女人,就该送进监狱,就该送上断头台。不过,现在时兴注射死刑。将你捆在死刑**,毒针管刺进你的血管里……”
娟子说:“我恨你,恨你。你为什么这样?你太恶毒了。”
“你怎么这么失败啊,娟子?你当什么妓女,还被搞大了肚子!贱人,在我看来,你身上什么病毒都有。我绝对不会再找你消火了。”
“你是个怪物。”
“哈哈,我不是怪物,我是善良的人,你给我记住。现在,请你下车,别再打扰我。警察找不找你不关我的事。”突然,他加重了语气,“该死的,闭嘴才是你该做的,明白了吗?”
“你想杀了我吗?”
“姑娘,你没听见。”
“你杀了吴美凤,杀了刘群,是吗?其实,你杀了她们跟我没关系,但你要保证我的安全,保证孩子好好活下去,这样好不好?你给我一笔钱,让我和孩子好好生活。”
“你他×的是谁,疯子?”
“肯定是你杀了她们,是吗?我是说,你把她们扔下了楼,或者活活推下楼,或者打晕之后……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你这么强壮,一定有办法的。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你的事,只要你给我钱,养育我的孩子……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肖可语紧张地轻声喊道:“林立仁。”
男人突然警觉地问:“你是不是带着窃听器?”
“什…… 什么东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陷害我?你是不是在陷害我?”
接着是痛苦的吸气声,是娟子尖锐的叫喊声。
肖可语对着耳麦发出了指令:“苏南,你在哪儿?”
罗卫也站起来,思考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
“那玩意儿在哪儿?放在哪儿,马上告诉我!”
“拿开!拿开你的手!疼死我了!你弄断我的骨头了。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你难道不体恤怀着你骨肉的女人吗?我只是跟你说实话!你不同意,就算了。”
“放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贱人,贱人……”
“放手,放手……啊……疼!哦,松开……”
罗卫移身转到车门前,手握住把手,准备把车门打开。左耳反复响起娟子的尖叫声。声音很尖,很毒,来自丹田,却有点儿虚弱。
这时,右耳传来林立仁低沉的声音。
突然的寂静,显得十分诡异。“嗨,听着好像在搞车震呢。这是搞车震的地方吗?”接着是一阵怪异的笑声,拍打车门的声音,“帅哥,这车不错啊!喜欢打野战吗?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包你满意。”
“什么乱七八糟!”肖可语看起来好像被施了法术一样,一动不动,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前挡风玻璃。
罗卫在车门旁踌躇了一会儿,决定过去支援。
男人恶狠狠地说:“走开,不关你的事!”
娟子说:“我很累,先走了。”
“哦,亲爱的,没事的,一起走吧!”男人接着对林立仁说,“滚开,别多管闲事,不然有你好看!”
林立仁继续装混混,说:“好啦,好啦,别秀恩爱了。我是说,兄弟,在我的地盘上干这事儿,有伤风化,是不是……”
车门打开了。听起来有点儿混乱。接着是娟子受到惊吓的呼喊声,还有男人的咒骂声:“你他妈给我滚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嘿,好吧,别充绝世好男友。”
“我才不是……从我车上滚出去!”
林立仁一定在等待增援。“好吧,没必要生气。我只是喜欢真皮座椅,让我想起女人胸部的细腻和娇嫩……”
“滚出去!”
“好,我出去,出去,别发火,开豪车的富二代,总觉得自己了不起。”
接着是扭打声。车门“砰”地关上,发动机咆哮着,越来越远。
“嫌疑人跑了,往北,转向遥岭巷……”耳机传来林立仁的声音,清楚而简洁。
听见林立仁的声音,罗卫跟苏南会合,肖可语的皮卡也跟了上来,却再没看到达摩的斯柯达野帝。
林立仁在耳麦里描述着野帝车的样子,向110指挥中心报告,请求对各个电子卡口进行监视,指挥路检查控。
隔着半个街区,肖可语终于看见了林立仁。他正拉着娟子在路上跑。娟子的脸上留着男人的红手印,她流着鼻涕,眼泪盈眶。
她一看见罗卫就尖声叫道:“你他×的怎么派了这么一个人来?想害死我吗?”
“不,是保护。”罗卫柔声回答。
他扶着娟子上了车,环顾左右,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动静。正是黎明前最寂静的时候,四下无人。他把车门关上。林立仁同时举起左右手。
“看看我的收获。”他说。
他先是挥了挥左手,一块白色的东西。“我拿到了他的手套。”他说着,又弯了弯右手指,“我抓伤了他,指缝里有他的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