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快跑
留守是一个词
小孩子式的悲壮
寻找大象
或者只是梦乡
1
夏天，在刚考上的中学注册的途中，我捡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
我抱着它，一个人坐在学校办公室外面走廊的长椅上。有很多年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他们的手被爸爸或者妈妈牵着。他们排着队准备进去注册，都很好奇地看我怀里的小狗。
对面的山很高，我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山。
等到所有的人都走了，我才站起来，准备进去注册。这个时候，有两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男的很高很壮，一脸的肉疙瘩，他看到我就问我：“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还不回家？”
我说我是来注册的，他说今天已经下班了，让我明天再来。
我抱着小狗转身，默默地往回走。
另外那个女的叫住我，她问我是不是初一来的新生。我低着头说是。她说进来吧，就剩你一个了。
她转身把门打开，我跟着她走到办公室。在经过那个男的身边的时候，他横了我一眼，我怀里的小狗似乎被他吓到了，轻声地叫了几声。
她问我怎么一个人来，爸爸妈妈呢？
我说爸爸妈妈在外地打工，我跟奶奶住在一起，奶奶眼睛瞎了，不能陪我来。然后我把藏在书包里面口袋的学费拿给了她。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目光很柔和。
“狗真可爱。”她说，“我叫梦熙，以后就是你的语文老师，也是你的班主任。”
“很快就注册好了，”她一边锁门一边说，“后天正式开学，记得不要迟到。”
走出校门后，我抱着小狗沿着墙角慢慢地往家走。她坐着那个男的摩托车上，然后在前面停了下来。等我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说天黑了，路不好走，而他们刚好顺道，可以送我回家。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那个男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催促着我快上车。
我坐在她后面，一手抱着小狗，一手抓着车后座的铁架，身体尽量后倾，不敢靠近她。但是她的头发还是不时地拂过我的脸，弄得我只想打喷嚏，可我又不敢，只能一直忍着。
一路上，小狗偶尔会呜呜地叫上几声，我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很熟悉，很亲切。
回到家后，我一边在灶下烧火做饭，一边对半躺在**的奶奶说：“我的班主任叫梦熙。好听不？”
奶奶咧开只剩一个大门牙的嘴呵呵地笑。
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小狗趴在我的脚边睡得很安稳。
从此，它就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我用方言叫它“狗子”，因为我是狗年生的，我的小名就叫“狗子”。
2
开学第一天我就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我低着头不敢看她。我捂着书包，狗子在里面不安分地动着，只是没有叫出声来。
她没有责怪我，让我到第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坐。
放学后，她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我又遇见了那个男人。
“怎么了？”他说。
“他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我那天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个什么好学生。”
这个时候，我书包里的狗子叫了几声。
“你看，你看，还把狗带到教室来了。以后不准把狗带进学校，知道不？”他跟我说。
我低着头不说话。他抽着烟端了一杯茶走出去。
“为什么迟到这么久？”她说。
“起来晚了。”
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你是走路来上学的？”
“是。”
“哦。”她站了起来，我偷偷抬头去看她，刚好看到她也在看我，我又赶紧把头低下去。
她笑了。她说：“老师又不是山里的野猪，你怕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走路过来要两个多小时吧？”
“我走得快，一个半小时就够了。”
她牵起我的手走了出去。
在教师宿舍的杂物间，她让我在门口等她一会儿。
几分钟后，她一边咳嗽一边从里面推出一辆女式的自行车，“这是我以前用的，打上气就能用，你拿去吧，以后不准迟到”。
我往后退了退，摇了摇头。
她说：“老师给你的，你就拿去。”
我抬头看着她，又摇了摇头。
她有点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我低下头，声音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到：“我不会骑。”
她乐了。
后来的一个星期，每天放学后，她都在操场上教我骑自行车，直到觉得我完全可以了。她甚至让我载上她绕着操场骑了两圈，她才放心地让我把自行车骑回家。
从那以后，我一直记得那样的场景。
夕阳西下。
她在后面扶着车，我摇摇晃晃地骑着，一不小心就把车头扭了，一脚撑着地，回过头去不好意思地看着她鼓励的眼神。
她悄悄地放开手，看着我骑，等我发现她没跟在我后面时，又紧张得摇摇晃晃起来，她赶紧跑过来扶住。
她站在操场边，微笑着看我死死地抓着车把，稳稳地向前骑去。
她坐在我的车后，我载着她，有时候晃了一下车把，她就吓得跳了下去。
她坐在我的车后，很放心地松开双手，还哼起了歌。
从那以后，直到我离开那个学校，我再也没有迟到过。
3
不迟到并不证明我是个好学生。
除了语文课，其他的课程我几乎都是对着窗外的山发呆，我不合群，我只和我的狗子玩。
期中考的时候，我的语文拿了全班第一，其他的科目却全是不及格。
梦熙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她问我什么我都不回答，她就决定去我家里做家访。
周五放学后，我架好自行车在校门口等她。我看着秋天的夕阳慢慢地染红了天空，又想起她坐在我的车后面时那温柔的笑。我甚至在想，在去我家的路上，我一定要骑得慢一点，不能颠到了她。
可是她是坐在那个我讨厌的男人的摩托车后面，他们让我在前面带路。
男人是我们学校的教务处主任兼学生管理处处长，他很凶，会打骂犯错的学生，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不喜欢他。前几届的学生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黑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我一直想不通，梦熙老师为什么会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
他甚至每天都会把我拦在校门口，检查我有没有把狗子藏在书包里带进学校。
这个时候，我的狗子已经长成了一只健壮的小狗了，它每天都会跟在我的自行车后面跑，偶尔会停下来，对着路边田地里的小鸟叫上几声，吓得它们四处飞散，它才开心地又追了上来。它很聪明，每天都会乖乖地在学校附近游**，放学的时候准时在校门口等我一起回家。
他们在村口停下了车。她跑去买了一袋苹果，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奶奶只有一个牙齿，根本就咬不动，可是我始终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她的到来让奶奶很开心。
奶奶不时地叫着我的小名：“狗子，去给老师搬个凳子。”
“狗子，去给你老师倒杯水。”
“狗子……”
我第一次这么讨厌我的奶奶。黑熊以后肯定当着所有学生的面这么叫我：“狗子，过来。”
“狗子，你是不是又把你的狗子带进学校了？”
……
老师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向奶奶告状，她只是很随意地问了我一些家里的情况。
奶奶要留她下来吃饭，她执意不肯。她说她还要回家做饭，她说：“我儿子和狗子一样大呢，不过却什么家务都不会做。”
奶奶让我送她去村口。
我默默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到了村口的时候，她停下来让我回去。我站着没动。她问我：“狗子，你为什么总是对着窗外的山发呆，你在想什么？”
我说：“老师，你说，那山里面有没有大象？”
她笑着说：“看你不好好念地理和生物了吧，这山里面最大的动物就是野猪了。”
她又说：“你为什么觉得那山里面有大象呢？”
我说：“奶奶眼睛没瞎以前，会把我背在背上，带我去田里干活。我总是会睡着，而我总是会梦见大象。我躺在它的背上睡着了，它就一直一直走着。可是奶奶眼睛瞎了以后，我再也梦不见大象了。”
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叹了一口气。
我站在村口看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在想，她的儿子一定很幸福。
4
下学期她就把我调离了窗口的位置，可是我依然很容易走神。
我总是在想，在那密林深处，是不是真的有一只大象在那里。有时候，我甚至会骑着车带上我的狗子到达那山脚的地方，那里有块很大的岩石，上面用红色的漆写着：“野猪林，危险！”
我始终没有进去过。
一学期就这样过去了。寒假的时候，我还是会每天骑着自行车带着我的狗子跑到山脚下乱兜，会去看梦熙老师的宿舍，她早已经回到县城的家里去了。整个学校里空****的，只有看门的老头有时候会坐在门口打盹儿。
这个春节，爸爸妈妈打电话到邻居家。他们说今年的车票特别难买，又贵，所以就不回来了。
他们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
春节的那几天，奶奶一直在唉声叹气。她每天比以前更早起来，更晚睡。有时候院子的门被风吹响，她都会叫我：“狗子，狗子，你去看看，是不是你爸爸妈妈回来了？”
新学期开学后，我怕奶奶太孤单了，就让狗子留在家里陪她，因为奶奶即使一个人在家也会不时地叫上两声“狗子，狗子”。
这是她眼睛瞎了以后的习惯。而我已经在寒假的时候训练好狗子，只要奶奶这么叫，它就会应上两声，这样，奶奶就不会觉得孤零零一个人活在黑暗里了。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正在上语文课的时候，狗子突然冲到我的教室门口不停地叫着，黑熊就跟在它的后面追打它。
狗子冲到教室里，咬住我的裤脚就往外拖，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
我冲出教室，冲到停车棚，拉出我的自行车，手忙脚乱地打开锁，这个时候我听到了狗子呜呜叫的声音。
我跳上自行车一路飞奔回家，顾不上梦熙老师在后面拼命地叫我。
“奶奶，奶奶……”我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把它推倒，直接冲到奶奶的床前。
可是奶奶再也不会像以前我每次回家那样咧开嘴笑了：“狗子，回来了？狗子，今天你爸爸有没有打电话回来啊？”
“奶奶，奶奶……”
我傻傻地站在奶奶的床前，握住奶奶的手，嘴里不停地喃喃着。
奶奶的手那么冰冷，但是我好像感觉到她开始有了温度，原本紧握的拳头慢慢地松开了，手里是她七十大寿时，爸爸给她打的一个金戒指，她一直舍不得戴。
昨天她才让我把它从她当年陪嫁的一个木箱子里拿了出来。她一直在跟我说：“狗子啊，奶奶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只有这个戒指了。狗子啊，以后你一定要听老师的话，老师是个好老师啊。狗子，你不要生你爸爸妈妈的气，他们在外面也不容易。狗子，你爷爷去得早，当年你爸爸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有一次他去偷人家的蛋，被抓住了打得很惨，狗子，那是你爸爸为了给我过个生日，想下碗面条给我。我们娘俩抱在一起哭了一整天。狗子，奶奶想再背背你，当年我也是那样背着你爸爸的……”
可是，我为什么没有一点预感呢。
不一会儿，老师坐着摩托车过来，她一进屋看到这个场景，就把我搂在她的怀里。
我这才放声大哭起来，然后我听到狗子痛苦的呜呜叫着的声音，我看到它跳到奶奶的**，用舌头去舔奶奶还没干掉的泪痕。
梦熙老师的眼泪掉在我的脖子里。
5
两天后，爸爸妈妈才赶了回来。
我坐在房间的门口，看到爸爸在奶奶的身边整整坐了一个晚上。
我只看到他的背影，没有听到他的哭声。什么也没有听到。
狗子一直趴在我的脚边，不时朝门外叫上几声。
第二天，奶奶就下葬了，就在学校前面那座山的山坡上。
一路上，我一直跟在奶奶的棺材后面，我没有哭，也没有流泪，狗子一直一瘸一拐地跟在我的后面。狗子那天冲到我教室里后就被黑熊给打断了一条腿。
我看着奶奶下葬，看着爸爸跪在奶奶的坟墓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的头发变得花白，爸爸的背也驼了下去。
后来，爸爸妈妈要给我买一辆新的自行车，我说什么也不要，他们说既然我不想念书，就带我一起去外面，我也不肯去，我讨厌外面。
梦熙老师和爸爸谈了很久，我看到他在不停地抽烟。
爸爸妈妈还是出去了。我又继续去上学，狗子依旧会一拐一瘸地跟在我的后面。
但是我开始逃课。我会逃掉第一节课后面所有的课，包括梦熙老师的课。
最多的时间，我都和狗子一起坐在学校旁边的那个大水坝上，隔着那一片湖。奶奶的坟墓就在对面的那个山坡上。
梦熙老师找我谈话，我总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她开始会骂我了，但是每次骂完之后，她会把我的头搂在她的怀里。
我在大坝上发呆的时候也会怀疑，我是不是因为贪婪那一个时刻的温暖，所以会越来越放肆地逃课。
黑熊自从打断我的狗子的腿以后，就不敢再取笑我，骂我。每次看到他，我总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开始的时候，他还想解释些什么，可是很快他就放弃了，他甚至开始尽量躲开我的目光。
爸爸给我汇越来越多的钱。
自从那次我把自行车摔了以后，就开始不断地出现问题，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换掉它，有些时候骑到半路突然坏了，我就推着它去上学。我答应过梦熙老师，我不会迟到。
初二那年的寒假，爸爸回来给我办了寄宿，我住到了学校里边。我在学校旁边找到一个小山洞，狗子就住在那里。上课的时候我会看到它跑到坝上去晒太阳，或者绕着那片湖水慢慢地散步。我看不到它的时候，就知道它一定跑到奶奶的坟墓那边去陪奶奶了。
后来，我开始学会抽烟，开始打游戏机，甚至是老虎机。
黑熊经常会跑到游戏机店里去抓逃课的学生，但是他每次看见我，总是装作没看见。
不过梦熙老师有时候会跟着黑熊跑到这里来抓我。
在初二下学期快到头的时候，我在学校外面和几个当地的小混混赌博，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还欠了不少。
他们在第一节课的时候跑到教室里来找我讨债，那天刚好是梦熙老师的课，她问清理由后，自己掏了钱帮我还给他们，然后黑熊带了几个男老师过来把那些人赶出了学校。
她把我叫到教室的门口。
这次她没有骂我，她说：“狗子，你看着我。”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装作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我的心里好痛苦，她是我身边最亲切的人，可是我又不能克制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好久。
她扬起手，“啪”的一下打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打了我一巴掌后，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她转身就跑，连课也不上了，直接跑回自己的宿舍。
我觉得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站在那里看着她跑开的身影，也没有去抚摸自己的脸。我多希望那里一直能那样，一直会火辣辣地疼。
6
梦熙老师打了我一巴掌之后，把我的座位又调到了窗户旁边，我开始不逃课了，每天就是对着大山发呆，那里有大象，也有我的奶奶。
初三的时候，我们学校来了一个实习老师，是我们学校的第一个美术老师。以前我们学校的美术课也都是班主任自己教的，大都用来做自习课。
她很年轻，才大三。她和其他老师不一样，她会在班上唱歌，给我们说故事，她的声音很温柔，她的眼光也很温柔。
她很喜欢我画的大象，这让我很开心。
她刚到我们学校的那个周末我回了一趟家。
我给灶里起了火，狗子就趴在我的脚边。我一边烧火一边对空着的那张床说：“奶奶，我们学校来了一个新老师，叫秋言，她可好了。她说我画的大象很好呢，她教我画画，还给我买了纸和颜料，她很美。”
火光映红了我的脸。我仿佛又听到奶奶咧开只剩一个大门牙的嘴巴在那里呵呵地笑。
“我很喜欢她。”
她让我带她出去画风景，我就骑着自行车载她在我们乡村的道路上到处找好看的风景。有时候遇到颠簸的路，她就会很紧张地抓住我的衣服，她有着很好闻的香味，她的头发很顺很黑。我喜欢骑得很快，然后偷偷回过头去看她那飞扬起来的头发，她半眯着的眼睛就像我躺在自家院子里看到的那弯弯的月牙。
有时候我也会拉着她的手带她去坝上看夕阳和那一片湖，或者带她到山坡上，对着对面的山喊，听回音。
开始的时候她很怕狗子，总是会躲在我的身后，可是渐渐地，她也和狗子成了好朋友。
她和梦熙老师不一样，我给她说山里有大象的时候，她完全相信，她还说那里一定有一只只属于我的大象。
她是那么善良。
可是，她却和黑熊走得很近。
我不知道像黑熊这样让人讨厌的坏男人为什么会让她喜欢。
她会跟着黑熊绕过学校的墙壁去水库那边划船，也会坐黑熊的摩托车沿着盘山公路到大山的山顶上去看夕阳。黑熊经常很晚了去她的宿舍找她，也会带她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放风筝。她甚至告诉我，他带她去看过日出……
她跟我说那日出真的好美的那天下午，我再次逃课，骑了单车，带着狗子沿着那盘山公路往山顶上骑。开始的时候我骑得飞快，我想到秋言老师就坐在我的车后，她还在轻轻地哼着歌。
可是渐渐地，我越来越感到吃力了。我觉得两条腿就像是失去了知觉，最后，离到山顶还有5里路的地方，我终于连车一起摔倒了。
狗子蹲在我的身边，不时舔我的脸，我仰面躺在公路上，大口喘着气，我实在是动弹不了了。
那阳光就照在我的脸上，我觉得世界只是苍白一片。
7
如果不是看到梦熙老师那么难过，如果不是看到梦熙老师脸上的伤，我想，或许，我不会给黑熊写下那张纸条吧。
我一直没有生过秋言老师的气，我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黑熊的错，只有他那样的坏人，才会伤害到所有人。
梦熙老师和秋言老师都找我谈过话，自从我那次从山上回来又开始不停地逃课。
可是我一如往常那样，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梦熙老师总是轻轻摇头，叹口气。自从上次她打了我一巴掌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会把我搂在怀里。
秋言老师则是觉得我莫名其妙，本来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她说她一点儿也不理解。她说，有什么心里话要说出来，这样，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她说，她最讨厌自暴自弃的人。她说：“你还要去寻找你的大象，你这样子，怎么对得起你的大象？”
什么心里话都要说出来才能得到解决吗？那她知不知道，有时候我会一个人跑到山坡上，对着对面的山喊：“秋言老师，我喜欢你。”
可是喊完之后，依然会觉得很难受很难受。
在初三下学期期中考的时候，我除了语文，其他的科目全部交了白卷，但是这次梦熙老师没有再叫我去谈心，因为她请了好几天的假，再次来到学校的时候，我看到她的憔悴，还有她脸上的伤痕。
我认定，一定是黑熊欺负了她，一定是跟黑熊和秋言老师之间的事情有关。
我托一个同学给黑熊送去了一张纸条。
我约他下午两点到坝上见面，我要和他解决所有的恩怨。
是的，恩怨。我对这两个字看得特别重，我要用学校最流行的方式，以男人的方式去和他决斗。
中午吃过饭后我就上了大坝，狗子一直趴在我的身边，甚至我都想好了，等黑熊来的时候，我要打发狗子去其他的地方。
我必须自己单独和他解决。
可是我一直等到黄昏，他都没有来。
我一直在心里骂他，诅咒他，我觉得我开始彻底鄙视他，他就是一个懦夫。
我还想了很多其他的事，我的奶奶，梦熙老师把我搂在怀里时的感觉，秋言老师坐在我的车后座唱歌的样子……
我从坝上站了起来，看到夕阳，看到湖面，我对着对面的山喊：“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狗子，狗子。”
我转过身，看到梦熙老师和秋言老师一起爬到坝上来。
原来是黑熊把我给他的纸条给了梦熙老师。
“这个懦夫。”我在心里说道。
“狗子，你一直都这么恨他吗？恨他打断了你的狗子的一条腿吗？他也很内疚，你应该能感觉得到。虽然他做错了，伤害了你，而且永远无法弥补，可是，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啊。狗子，老师觉得你的想法越来越让我害怕了，原本我以为，你的叛逆是因为你缺乏很多很多的爱，你是善良的，永远不会去伤害别人。我多想你就是我的儿子啊，一个这么能干又孝顺的好儿子，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儿子，可是，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老师的心呢？”梦熙老师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老师，妈妈。”我在嘴里轻轻地念着。我说：“你能再抱抱我吗？”
“嗯。”她又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我贪婪地感受着她的温暖，我的肩膀开始**起来。
“妈妈，妈妈。”我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
然后秋言老师也走过来，她摸着我的头，我听到她也哭出声来了。
很久后，我伸出手去摸梦熙老师脸上的伤痕：“这里，疼吗？”
她笑了笑：“已经不疼了，都怪我，那天硬要自己开车去接我儿子放学，结果在路上被一辆小车撞到了，我就是脸上擦伤，而他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
然后她又说：“对了，狗子，你秋言老师是特意来和你道别的，她明天就结束实习了，要回学校去念书了。”
我转过身去看秋言老师，她含着泪拍拍我的脑袋：“你真是个让人担心的小傻瓜。不过，突然要离开了，还真舍不得你呢，你不知道，我多想有个像你这样的弟弟。”
我默默地低下头去。
然后我听到她又和梦熙老师说：“嫂子，表哥还在等我们呢，我得回去收拾行李了。我相信这个小傻瓜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她两只手扶住我的肩膀说：“狗子，你听我说。你画的画真的很有感觉，如果你能坚持下去，一定能在自己的画里找到大象的。狗子，我相信你，你也相信自己好吗？和我们一起回学校好吗？”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老师，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再坐一会儿。老师，我答应你们，以后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妈妈，姐姐。”我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一直在心里念着这两个词语。
泪流满面。
8
我和狗子来到了奶奶的坟墓前。
“奶奶，奶奶。”我轻轻地呼唤着，我开始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于是就在奶奶的坟墓前睡着了。在睡梦中我再次看到了我的大象，我躺在它的背上，它在慢慢地走着，走着。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狗子的狂叫声。
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一只野猪向我冲了过来，我愣在那里。
狗子扑了上去，被它一下顶开了。
然后我听到有人大叫了一声：“狗子，快跑。”
是黑熊，他一下推开了我。
我在滚下坡的时候看到野猪撞在他的身上。
我站起来不停地奔跑。
我听到整个山都在回**着一个声音：“狗子，快跑，狗子快跑。”
不，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
“狗子，快跑。”
我看到很多人举着火把在大声地喊着：“狗子，快跑，狗子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