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债

天脊城的浑天台建于城北,看起来好像是浮出天际的一只手掌,蔚为壮观。不过这浑天台却是充满杀气与戾气的地方,天脊城中凡是被处以极刑的人便在这里行刑。

这一日,由城中去往浑天台的阶梯上人山人海,天脊城中的百姓闻讯赶到这里,为的是观看通敌卖国的叛徒被处斩。

张大山、莫留情和铁牛三人身负枷锁,由士兵押解着走向浑天台。虽然士兵们极力维护秩序,但沿路的百姓还是把各种垃圾、石块扔向张大山三人,口中也咒骂不停,恨不能生啖其肉。张大山三人神情漠然,却昂首挺胸,即使满身伤痕,额头血迹斑斑,也未哀号一声。

浑天台上,刽子手手持银环大刀立于中间刑台上,负责监斩的正是被张大山他们三人挟持的右将军岳猛。

张大山三人不肯下跪,被身旁的士兵强压着跪了下去。岳猛看着他们,不由得冷笑,问道:“你们三个反贼可知罪吗?”

“无须多言,要杀便杀!”铁牛吼道。

“行刑!”岳猛抛出令牌。

刽子手高举的刀就要落下,此时刑场外却传来喝声:“刀下留人,大将军有令!”

来者正是鹿一鸣,他手持令牌,匆忙赶来。

“不用管,斩!”岳猛置若罔闻,急催刽子手。刽子手不敢违抗军令,挥刀便斩。可刀却忽然凭空折断,刀身跌落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刑场哗然,人人都以为是雪鹰卫鹿一鸣凭空折断了大刀,可真正出手的人却是跟在鹿一鸣身后的宗主。鹿一鸣感激地回头看了一眼宗主,宗主避开他的目光,神情冷漠。

张大山、莫留情和铁牛此时也扭过头,看到了鹿一鸣。

“鹿兄弟!”三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鹿一鸣快步上前,把他们扶了起来,刑场上无一人敢拦。他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道:“三位兄弟受苦了。”

“鹿兄弟……”张大山刚想要解释,鹿一鸣却打断了他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鹿大人,扰乱刑场可是大罪,你担当得起吗?”岳猛寒着脸站起来,他没想到鹿一鸣会突然出现。

“岳大人言重了,在下可是持伯牙大将军的令牌和手书而来。”鹿一鸣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念道,“张大山三人违抗军令,本应处斩,念三人有军功在身,特赦免死罪,驱逐出境,永不得入夏国疆土。”言必,他把手书和令牌递给岳猛看。

岳猛接过来一看,确实是伯牙手书和大将军令牌,一时语塞,虽怒气难消,却也无可奈何。

“此事我必上奏朝廷!”岳猛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就愤然离去。

鹿一鸣也不再理会其他事,转身过来帮张大山他们解开枷锁。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必须立刻离开天脊城,去‘黄昏之地’。”鹿一鸣叹口气说道。

“鹿兄弟,看见你平安归来就好。”张大山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让他开心的不仅仅是自己捡回一条命,还有鹿一鸣的归来。

“兄弟,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一个人去狼族冒险?下次可要带上我们!”铁牛心思简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鹿兄,日后我们怕是没机会再为你效力了。”莫留情想到要离开夏国,有些不舍。

鹿一鸣苦笑,但是关于自己失去武功,受制于人的事绝口不提。

“三位兄弟放心,只要有机会,我必定求皇上赦免你们,到时候我们再相聚。”鹿一鸣不给他们再多说话的机会,匆忙把他们三人送出了天脊城。

宗主始终与他们四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却也如影随形。张大山和莫留情都是聪明人,他们早已看出跟在鹿一鸣身后的人不同寻常,而且鹿一鸣说话都是支支吾吾的,全然没有往日的随意洒脱。铁牛却不明所以,指着宗主叫道:“你这人,老跟着我家兄弟干甚?”

宗主目光一寒。鹿一鸣连忙道:“铁牛,不可鲁莽,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铁牛闻言一愣,用手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来是鹿兄弟的大恩人,铁牛这里给你赔罪了。”说完,他竟然要跪下给宗主磕头,感谢她对鹿一鸣的救命之恩。

“好了……”鹿一鸣拉住铁牛道,“这位姑娘不会介意的,你们赶快走吧,事迟恐变。”

宗主原本伸出衣袖的手,这才缓缓又退了回去。

张大山和莫留情走上前,拉着铁牛向鹿一鸣辞行。鹿一鸣借着和张大山拥抱的机会,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去迦楼城,找安多丽。”

张大山虽然满腹疑问,却不动声色。迦楼城、安多丽,他闻所未闻,但既然鹿一鸣让他们去找,他们自然会去找,也许到了迦楼城,找到安多丽,就会明白鹿一鸣现在的处境。

三人之中,以莫留情的武功最高,他发现鹿一鸣走路说话的气息都与原来大相径庭。学武之人到了一定的境界,周身便会生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即使是平常走路说话也可感觉到。但是莫留情在鹿一鸣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气场。鹿一鸣走路说话宛如浮萍,飘**无根,与普通人无异。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鹿一鸣有意收敛气息,装作普通人;第二种则是武功全失。可是鹿一鸣完全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装作普通人,难道是为了在那女子面前隐藏?莫留情不敢往他武功全失的方面想,但又不得其解,分别时唯有说道:“鹿兄弟,保重身体!”

鹿一鸣自然听出了莫留情话中有话,他却也不能解释,只好默然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宗主在一旁终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三位兄弟上路吧,我们来日再聚!”鹿一鸣拱手,跟着宗主匆忙离去。

张大山三人看着鹿一鸣离去的背影,心中都已经完全肯定鹿一鸣在受那个女人的驱使。

“没想到鹿兄弟也是多情的种啊!”莫留情感慨道。

“啥意思?”铁牛拍拍脑袋,突然明白了,“啊!你是说鹿兄弟和那女人有一腿!”

“你们别瞎猜了,鹿兄弟让我们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张大山皱着眉头,他不觉得鹿一鸣和那女人有私情。

“鹿兄弟又救了我们一命,无论去哪里,去找谁,我们都责无旁贷!”莫留情神情肃穆地说道。

“没错!张大哥,鹿兄弟让我们去哪里,去找谁?”铁牛拍手赞同道。

“迦楼城……安多丽……你们听说过吗?”张大山转过身,望着赤红的“黄昏之地”,一脸的茫然。

莫留情和铁牛也都摇了摇头,不知道迦楼城在哪里,那安多丽又是何人。

鹿一鸣跟着宗主上了马车,车夫赶着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离开天脊城,往夏国内陆而去。马车内十分宽阔,布置雅致,有茶台、热水壶、糕点,还有休息的靠枕和毛毯,与几日来的风餐露宿相比,这里简直就像宫殿了。鹿一鸣坐在宗主的斜对角,他们的中间隔着一个长方形的茶台。

“多谢宗主,让我可以去见伯牙大人,救下这三位兄弟。”鹿一鸣诚恳地感谢道。

“本宗主很好奇,你是拿什么换回他们三个人的命的?”宗主问道。

鹿一鸣淡淡一笑,说道:“宗主对伯牙倒是了解,可惜我也是方才知晓他的真性情。”

“雪鹰卫终究只是一介武夫。”宗主冷冷地说道。

“宗主骂得对,所以我这一介武夫能拿得出来的也只有武艺了,伯牙大人倒也爽快,他对传说中的雪鹰三式颇有兴趣。”鹿一鸣苦笑道。

“雪鹰三式?”

“不错,就是我在天脊山下一剑击杀鬼隐者的剑法。”

宗主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他的胃口倒是不小。”

“三招剑法换三个大活人,倒也是合算的买卖。”

“有些可惜了,本宗主倒是想试试你那三招剑法。”宗主目露寒光。

“今生怕是无望了,学了二十几年,我也就学会了一式……反倒是宗主武功盖世,在下即使武功不失也绝非敌手。”鹿一鸣倒不是拍马屁,刚才宗主在刑场上隔空震断刽子手的大刀的功力,确实惊世骇俗。

宗主这时却忽然笑了,原本有些沉闷的车厢里顿时宛如春风拂面,桃花盛开。鹿一鸣是第一次见宗主笑,不由得也愣住了,那种美实在用语言难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便是寒冰上绽开的牡丹,夺人心神。

“你这么一说,那伯牙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宗主笑起来好美……”鹿一鸣忍不住脱口赞道。

宗主一愣,面色先是一红,跟着一白,右手抬起一挥。鹿一鸣只感觉脸庞火辣,隔空被宗主扇了两个耳光。

“再敢造次,本宗主就割了你的舌头。”宗主怒斥,然后转过身,把背影留给了鹿一鸣。

鹿一鸣摸着刺痛的脸庞,敢怒不敢言。

枫国皇城汐月宫内,君后纳兰苏这几日总是心绪不宁,按理说女儿银铃公主已经回来了,她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可这夜她又突然莫名地惊醒。

“白霜,白霜!”纳兰苏大声喊着。

宫女白霜慌忙地从外面跑进来:“君后娘娘,奴婢在。”

“白霜,你去乾坤宫问问禀司礼的公公,可有君上归朝的消息。”

“奴婢遵旨。”白霜说着就往乾坤宫去了。

纳兰苏睡不着,她披了件衣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阵寒风灌进来,让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夜色深沉,月光如水,她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风颜亮时的情景。

那一年,她刚满十六岁,正值枫国举办一年一度的狩猎大典,所有皇族以及五大部族年满十六岁的成年男女都要参加。枫族人在建国之前原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所以即使如今建国已百余年,习俗也早已改变,但依旧十分重视骑射,每年都会举办狩猎大典,让皇族以及百姓们不要忘记祖先的丰功伟业。

狩猎大典在万兽林里举办,这里方圆数百里,是皇族专用的围猎场,林外有围网,一般老百姓不许入内。纳兰苏虽是第一次参加,但那时她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自幼在骑射上受名师教导,连许多男子都不如她,所以心高气傲,希望能拔得头筹。

那天她一马当先,箭无虚发,确实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就连在高台上观看的君上都为她竖起了大拇指。可正当她志得意满之时,从林中忽然蹿出一只猛虎,扑倒了她身下的坐骑。众人大惊,却都离得太远,眼见从马上跌落的纳兰苏就要被猛虎所害。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支利箭从密林中飞出,正射中猛虎额头。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策马而来,伸出手拉起了纳兰苏。那个少年郎便是风颜亮,当纳兰苏也伸出自己的手给对方的时候,便知道自己今生都不会再放手。

想到这里,纳兰苏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可就在这时,她看到白霜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了过来。她不禁感到奇怪,从这里去乾坤宫来回至少要大半个时辰,怎么白霜这么快就回来了?她再定睛一看,在白霜的身后是一干文武大臣,个个神情惶恐,脚步匆忙地往汐月宫走来。纳兰苏见状,急忙走出去。

“君后娘娘,君后娘娘,君上……君上……”白霜一看见纳兰苏就跪倒在地,嘴里嘟嘟囔囔,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在她身后的大臣们也都跪下来痛哭流涕。

“君后,夏国背信弃义,趁我军退军之时,从背后偷袭,君上……君上归天了。”智渊侯欧阳心面容憔悴,两眼水肿,泪痕未干,他跪在地上,痛哭失声地说道。

纳兰苏只感到头晕目眩,不由得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洪飞羽、林晨和曹莽为躲开追兵,乔装打扮,绕过官道,往洛安而去,如今能够庇护他们的也就只有丞相韦不群了。

洪飞羽冠绝天下的易容术让曹莽惊叹不已,他一个年近五十的人竟然变成了一个年轻书生的模样,而洪飞羽和林晨则成了大腹便便的商贩。

洪飞羽三人这日来到红旭镇,这里离洛安城还有不到两日的路程。他们一路风餐露宿,极少住店,眼前洛安城在望,便打算在镇中休息一晚,饱餐一顿。镇上有一家叫风雨楼的客栈,吃住行一条龙服务,生意甚是兴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洪飞羽三人刚一落座,便从邻桌听到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

“我大夏这次可真是长了威风,谢大将军神勇,以一当十,大败枫国三十万大军,还斩杀了枫国君主,痛快!痛快!”一个大汉一边神情兴奋地说道,一边拉着同伴喝酒。

“狼子野心,也不掂量一下,我大夏立国数百年,万邦来朝,区区蛮夷也敢进犯,简直不知死活!”大汉的同伴说起话来也是眉飞色舞。

洪飞羽、林晨和曹莽闻言,不禁惊讶万分,如遭雷击。

“两位兄台,你们刚才所说之事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洪飞羽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邻桌礼貌地问道。

两个大汉反而一脸吃惊地看着洪飞羽。

“这位老板,你是打哪儿来啊?如今大街小巷,就连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情,你却问我从哪里来的消息。”一个大汉笑道。

“兄台见笑了,我们三人几日来一直赶路,未曾歇脚,所以不知。”洪飞羽心中一凉,知道这两大汉绝非信口开河。这时店中小二过来上茶,也说道:“岩石城大捷也就三天前的事情,几位客官没听说也不稀奇,不过如今却是传遍大夏,听说皇上还要嘉奖三军……”

“麻烦大了……”曹莽眉头一皱,脱口而出。

“客官……”店小二一愣。

“他说肚子饿了,你且快些上菜。”林晨岔开话道。

“好嘞,小的这就去催催。”店小二转身走了。

洪飞羽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大口茶。

“谢名浩这是捅了天大的娄子!”曹莽压低声音道,“如果枫国国君真的被杀了,枫国必定群情激愤,举全国之力来报复!”

“曹大人所言极是,只是谢名浩不过几万人,他是如何偷袭枫国三十万大军,还斩杀了枫国君主的?此事实在蹊跷,恐怕不简单。”洪飞羽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他虽和风颜亮只有一面之缘,但是对他颇有好感。如今闻他死讯,不免一阵悲凉之感袭上心头,而且遭此巨变,不知银铃公主现在可好?

“详情如何,这些人未必知道,怕是一传十,十传百,当成故事来说了。”林晨说道。

“我们立刻赶去洛安,丞相大人一定知道详情。”

“也好,稍作休息,我们就继续赶路。”洪飞羽心中焦急,形势突变,枫夏两国如今绝难善了,一场大战再难避免。

正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两人,一男一女。女的清丽脱俗,面冷如霜,倒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男的剑眉星目,满脸笑容,只是面色有些蜡黄,步态飘浮,身子骨看起来有些虚弱。这两人正是由天脊城回洛安的鹿一鸣和宗主。两人找了僻静的位置坐下,鹿一鸣忙前忙后地为宗主端茶倒水,又喊店小二来点了菜。

曹莽以前觐见皇上的时候,曾见过雪鹰卫鹿一鸣,忽然见他在此出现,不由得一惊。他连忙四处打量,心中诧异,莫非皇上来了?

“曹大人,遇见熟人了?”洪飞羽见曹莽神态,不由得问道。

曹莽端起茶杯,压低声音说道:“那男子乃是雪鹰卫,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

洪飞羽和林晨闻言一惊,不禁都向那一男一女的方向望去。雪鹰卫在夏国是人尽皆知的传奇,人人都说雪鹰卫有通天彻地之能,乃是皇族的坚盾和利剑,在历史上无数次挽救了皇族和整个王朝。

“曹大人,确定吗?我观此人没有半点儿气场,比起普通人尤要弱三分。”林晨狐疑道。

曹莽又暗中观察了一番,非常肯定地说:“绝不会错。”

“那女子又是何人?”洪飞羽问道。

“这个我倒不认识了。”曹莽摇摇头。

“那女人武功深不可测,说她是雪鹰卫我倒是相信。”林晨笑道。

宗主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打量他们这边,一双冰冷的眼睛投向洪飞羽他们三人。林晨瞬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劲暗中袭来,他立刻运起无相神功,挡住这股暗劲,护住洪飞羽和曹莽。洪飞羽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也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

“我们走吧,不要节外生枝。”洪飞羽看着林晨说道。

“小二,结账。”曹莽喊道。

宗主这时收了气劲,林晨也终于松了口气,他刚才已经运起十成功力,才勉强抵挡住对方,如果时间再长一点儿,他怕是就要露出破绽了。林晨不免感慨: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出道以来遭遇的几番挫折,让他深知自己的实力远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

洪飞羽三人走出酒楼,为了加快脚程,他们在镇上买了三匹马,快马加鞭往洛安赶去。

宗主等到洪飞羽三人离去后,才问鹿一鸣道:“那三人可是你认识的人?”

“或许是,但他们都易了容,我也不知他们的真面目。”鹿一鸣一边说一边夹菜吃。

“易容?”宗主一脸疑惑,显然她没有看出洪飞羽三人是易过容的。

“我武功没了,可眼睛不瞎,他们的易容术虽然高明,却还是有破绽……”

“你是说我眼睛瞎了吗?”宗主面色又是一寒。

鹿一鸣急忙用双手捂住脸,生怕她又是两耳光,然后拍马屁说道:“不敢,不敢,宗主神功盖世,不管是谁,看到宗主都要落荒而逃!”

“其中一人武功倒是不弱,既然易了容,本宗主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些什么人?”宗主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这……这饭还没吃完呢,太浪费了吧?”鹿一鸣还没吃两口,屁股粘在椅子上舍不得离开。

夕阳斜下,洪飞羽三人纵马而行,为了尽早抵达洛安,他们没有走车水马龙的官道,而是钻进树林,抄了近道。曹莽在前,洪飞羽居中,林晨殿后,三马一前一后,在林间的狭窄道路上奔跑。林中湿冷阴森,不见阳光,马蹄踏在厚厚的腐叶和泥土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令人心里感到焦躁。

“几年前我也走过这条小道,好像不似今日这样。”曹莽在前面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儿,所以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不错,即使是冬日,林中也不该这样毫无生机。”洪飞羽把马停在曹莽身边说道。

偌大的树林里连一只活蚂蚁都看不见,更别说野兔、老鼠之类的动物。

“我在林中感应到十分强大的死亡气息,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林晨不断调整呼吸,他心跳加速,一种莫名的不安感一阵又一阵地侵袭着他。

“林护卫所言的死亡气息是何意思?”曹莽一脸茫然道。

“曹大人有所不知,我这护卫自幼习得一种武功,能感应天地万物之气息。”洪飞羽简单说道,这确实是无相神功特殊的地方。

“也罢,不管如何,我们先去洛安才是正事,走……”曹莽话未说完,却发现林中有人正向他们靠近。

林晨眉头一皱,伸手向前方打出一串石子,若是普通人被击中,必然血溅五步,可是如今只听到几声脆响,并没有人倒地的声音。此时,他们也终于看清来人,全部身着黑色的盔甲,手持巨斧,脸上一片灰白,面无表情,犹如蜡像。

“什么人?胆敢在此聚众!”曹莽大喝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刺向马前一个挡住道路的黑甲巨斧兵。剑锋正入对方咽喉,却不见半点儿血溅出。那黑甲巨斧兵一手握住曹莽的剑,另一只手挥斧便砍。曹莽想把剑抽出来,却发现对方力量惊人,自己难动分毫。无奈之下,他只能弃剑闪躲。然而他虽然躲过了巨斧,身下的马却躲不过。这惊天一斧,把曹莽身下的马竟然劈成两半,马甚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命丧黄泉。

曹莽坠落在地,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怪物,浑身溅满马血,顿时吓得面色苍白。

“跟我来。”林晨扫了四周一眼,这里至少有数百个这样的黑甲巨斧兵,实在难以力敌。

林晨和洪飞羽跳下马,拉着曹莽往身后的林中跑去。然而这些黑甲巨斧兵看似身材笨重,行动却十分敏捷,何况如今包围圈已经悄然形成,哪里容得他们轻易跑出去。无奈之下,林晨只能拼死一搏,抢在黑甲巨斧兵蜂拥而至之前,从身后打开一条缺口。

林晨刚才已经看到了曹莽的遭遇,这些黑甲巨斧兵犹如行尸走肉,不惧刀剑,不畏生死,着实可怕。所以他一出手便是无相乾坤指,气劲所到之处,瞬间削断了两个黑甲巨斧兵的腿。

这些没了腿的黑甲巨斧兵虽然跌倒在地,但仍然以手中巨斧劈向林晨,动作丝毫不受影响。林晨侧身避开,又以乾坤指削去他们的双手,这才作罢。然而就这片刻工夫,其他黑甲巨斧兵又围了上来,林晨不得不回身去救洪飞羽和曹莽。

无相乾坤剑虽然霸道,但是极为损耗精力。黑甲巨斧兵层出不穷,一个倒下,又有两个补上来。林晨他们三人四周全是黑甲巨斧兵的残肢断臂,但即便如此,他们也都挂了彩。

在不远处,却还有两个人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诡异一幕。

“洛安城不过距此数十里,这些黑甲巨斧兵究竟是什么来头?”鹿一鸣看着宗主问道。在他看来,在皇城外安排这样一支令人恐怖的军队,除了韦不群,不知还有谁能做到。

宗主皱着眉头,她知道这些让人发毛的黑甲巨斧兵绝不是丞相大人部署的。这片密林极其偏远,方圆数十里都无人烟,如果他们不是跟踪这三个易容者,根本不可能碰到这些黑甲巨斧兵。更让人恐惧的是究竟是谁把这些“怪物”布置在离洛安城如此近的地方,他们想做什么?

“你待在这里别动。”宗主寒着脸说完,就如一缕青烟飘向黑甲巨斧兵。

鹿一鸣哪里敢动,如今的他怕是挡不住那些黑甲巨斧兵的一根手指头。

林晨此时气喘吁吁,犹作困兽之斗,如果再想不出其他办法来,倒下只是早晚的事。就在这时,从空中忽然飘来一人,正是他们在客栈里遇见的女子。只见从那女子的袖中分别飞出一条绳索,缠住了洪飞羽和曹莽。女子双脚在树枝上借力一纵,便把洪飞羽和曹莽两个人瞬间带离地面,宛如九天仙女,从一片黑甲巨斧兵的头顶飘然而去。

地上不少的黑甲巨斧兵纷纷向女子、洪飞羽和曹莽掷出巨斧,然而那些巨斧却在近身之时被一股气劲弹开,掉落地上。

林晨不用再保护洪飞羽和曹莽,压力顿时大减,以他的身手想要逃出来并不难。

四个人一前一后都脱离了黑甲巨斧兵的包围,消失在密林之中。

安全之后,洪飞羽和曹莽就被女子抛下,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们身上的绳索犹如活的一般,又缩回了女子的衣袖中。林晨也赶了上来,扶起洪飞羽和曹莽。

“你们没事吧?”

“不碍事,落下来的时候有点儿急……”洪飞羽苦笑道,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扶住林晨。

曹莽倒是硬朗,爬起来哼也没哼一声。

“多谢女侠出手相救。”洪飞羽见那女子飘然落下,连忙拱手致谢。

女子正是宗主,鹿一鸣看见他们,也跑了过来。

“鹿大人,别来无恙!”曹莽本能地拱手施礼。鹿一鸣装作听不见,站在宗主旁边,静观其变。

“三位是何人,还请一露真容。”宗主语气冰冷地说道。

“原来在下的易容术早被女侠看穿了,惭愧,既是救命恩人,在下理当以真面目见之。”洪飞羽说着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林晨和曹莽也跟着撕下人皮面具。

“不才洪飞羽见过女侠,这位是在下的护卫林晨,这位是……”

“原来是曹大人,失敬!失敬!”鹿一鸣这时总算认出曹莽了,他知道这位曹大人可是韦不群身前的红人,如今巴结起来自然不遗余力。

“洪飞羽?新科状元洪飞羽?你就是风羽先生?”宗主脸色微微一变,看着洪飞羽连番问道。

“惭愧,今日幸得女侠相救,否则早已身首异处。”洪飞羽再次表达谢意。

林晨脸上微红,自己技不如人,今日若非这女子出现,他们三人怕是都没有好下场。

“鹿大人,您素来陪伴皇上左右,何以在这里?”曹莽好奇地问道。

“说来话长,说来话长……”鹿一鸣尴尬地笑道。

“三位此去洛安还是走官道的好。”宗主知道曹莽和洪飞羽都是丞相的人,态度便有所缓和,这番出手她也算是救对了人,尤其是这个风羽先生,丞相时常提起,赞誉有加。

“多谢女侠提点,不知女侠如何称呼?日后有机会我们必当报此大恩。”洪飞羽问道。

“不过机缘巧合,我们就此别过。”宗主冷冷说完便转身告辞。

鹿一鸣向洪飞羽、林晨和曹莽三人拱拱手,便急忙跟上宗主。

“鹿大人,请留步片刻,在下有事相问。”洪飞羽急忙喊道。

鹿一鸣停下脚步,却也不敢回身,只等宗主表态。

“我在前面等你。”宗主点头说道。

鹿一鸣没想到这个洪飞羽有如此大的面子,竟然让这个冷漠至极的宗主也给他三分脸面。

洪飞羽更是惊讶万分,要知道雪鹰卫的身份何等尊贵,而且据说神功盖世,如今竟然对一个女子唯命是从,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洪大人有何赐教?”鹿一鸣转过身把目光投向洪飞羽,洪飞羽也同样把目光投向了他,两个人都未回避对方的目光,相视一笑,淡定从容。

“阁下就是雪鹰卫鹿一鸣鹿大人吗?”洪飞羽十分认真地问道。

“大人称不上,鹿一鸣正是在下。”鹿一鸣倒也不否认。

洪飞羽不免又多看了鹿一鸣一眼,神情严肃地说道:“古书语‘云海翻腾雪鹰飞,**尽冥牙万里尘’,鹿兄可知其中意思?”

鹿一鸣倒是听过这句话,不过那只是年代久远的传奇故事,在夏国人尽皆知(前面所述夏国开国皇帝李成渊与雪鹰的传说)。但故事不过是故事而已,夏国正史典籍里都不敢这么写,这个洪飞羽初次见面却莫名其妙地说这个,实在让人费解。

“怕是要让风羽先生失望了,我可飞不起来。”鹿一鸣摇头调笑道。

洪飞羽却并没笑,他深吸一口气,道:“他日云州蒙难,还望鹿兄能一飞冲天。”

“风羽先生的话太玄乎,恕在下愚笨,难以领会,告辞。”鹿一鸣被洪飞羽说得一头雾水。

“或是时机未到,他日你我或许就都会明白其中意思,鹿大人保重,告辞。”洪飞羽也不再多说,许多事正如他说言,他自己尚且还没有头绪,又如何说给别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