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云变幻

洪飞羽和林晨从暗道中跑出来,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着实狼狈不堪。如今枫国大军未退,岩石城内部反倒窝里反,即使是洪飞羽也未料到谢名浩竟会受大学士苏迟的挑拨,突然发难,抓了曹莽。

“这谢名浩看起来正气凛然,实则愚不可及!”林晨怒骂道。

“苏迟善于收买人心,又懂得做表面文章,一般人很难看到他真实的一面,夏国真正的大奸臣是这位苏大人,为争权夺利不择手段。”洪飞羽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暗道里的火虽然没烧到他们,但是浓烟熏得他们睁不开眼。

“只是这岩石城如果被攻破,枫国大军**,说不定就会吞并整个夏国,这对于苏迟又有什么好处?莫非他是枫国的奸细?”林晨有些不理解,即使是争权夺利,但在这等国破家亡的大事上又怎能耍手段。

“他是不是枫国的奸细,这倒不好说,但是他这么做,显然是希望天下大乱,大乱之后,谁能获得最大的利益?”洪飞羽蹙眉深思,却始终想不透。

“算了,算了。”林晨直摇头道,“我这脑袋不适合想如此复杂的事情,你还是说说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刚才也听见谢名浩说了,他要派人押解曹莽去洛安。”洪飞羽笑道。

“你的意思是?”

“谢名浩是个直率之人,勇猛有余,却无大谋,所以如今之计,我们自然是劫囚车,救出曹莽,然后再回洛安,找苏迟算账。”洪飞羽说得直白。

“找苏迟算账是一定的,可是那苏姑娘怎么办?”

“就你嘴皮!”

“可不是我嘴皮,我是怕你英雄难过美人关。”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夏国城岩,我独北行。不我以归,忧心有忡。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洪飞羽击掌而歌,虽然蓬头垢面,倒也不失风流潇洒。

林晨摇头笑之,跟着洪飞羽隐入林中。

洪飞羽和林晨想要劫囚车,必须到岩石城北面去,也就是夏国境内,而岩石城如今是回不去了,暗道也用不了了,他们只能设法翻过险峻的山峰,绕过岩石城。

岩石城两边的山峰都十分险峻,几乎全是垂直的峭壁。林晨凭借超绝的轻功,勉强能翻越,但对于洪飞羽而言,难度就太大了。林晨试了试,自己也没办法徒手带着洪飞羽上去。两个人不得不另想办法,他们找来战场上遗弃的兵刃,取下锋利的尖头,作为登山的工具。林晨爬在前面,然后用一根绳索的两头分别绑住自己和洪飞羽。林晨每隔一段距离,就在经过的峭壁上插入从兵刃上取下的尖头,作为洪飞羽攀登的借力物。如果洪飞羽踩滑或者力有不逮,林晨就用绳索来帮他。可即便如此,当洪飞羽登上山顶的时候,双手却仍血迹斑斑,衣衫被锋利的石头划破,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狼狈。

林晨一脸轻松神态,抱着手,看着洪飞羽,忍俊不禁。

洪飞羽自嘲道:“行走江湖终究还是要有些武功才好,不知道我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

“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也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想的,偏偏让你挑起这么重的担子。”

“这不还有你吗?”洪飞羽不以为意地笑道。

林晨无言以对,算是默认自己被拖下了水。

两个人站在山顶,遥望枫国境内,发现枫国的先锋攻城部队正在收缩,有条不紊地向大营回撤。

“风颜亮真的被你劝住了?”林晨不免吃惊地问道。

“希望如此,否则云州怕是真的要万劫不复了。”洪飞羽忧心忡忡地道。

“云州?你读过那么多书,可知云州究竟有多大?”林晨好奇地问道。

洪飞羽摇摇头,说道:“古书记载不详,近人也有游历家去探寻,但往西最多到‘黄昏之地’,往北则到天幕雪,往南则到荆棘谷,往东则是汪洋大海。”

“这些地方以外,为何没人去过?”

“怕也不是没人去过,也有可能是去过却再也回不来。”洪飞羽苦笑道。

“以后若有机会,我想去看看。”林晨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

“那你从现在起就要勤读写,日后写一本游历记,必可流传千古。”

林晨大笑,豪迈地道:“那倒不必,我来说,你来写便是。”

“未尝不可!”

洪飞羽和林晨爽朗地笑起来,意气风发,毫不为目前的困境所扰。

枫国大营内,气氛凝重,君主风颜亮召集将领在大帐中议事,而与此同时,先锋军撤军的命令早已下达。虽然此时风颜亮尚未开口,但下面的人大多心里已清楚,这场还未真正开始的大战,似乎就要落下帷幕了。

“昨日夏国遣来使臣赔罪,公主也已平安归来,和亲之事暂时作罢。岩石城中的哗变,恐有隐情,本君会安排使臣去夏国详加调查。上天有好生之德,未免生灵涂炭,本君意欲退兵,众卿家可有谏言?”

“君上圣明!”帐下将领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一来不敢违抗圣意,二来这场战事于他们而言实在蹊跷,如今能够止战回国,自然是好事一桩。

“君上,请听微臣一言。”智渊侯欧阳心出列。

“侯爷就不用说了,你的谏言本君已了然,退下吧。”风颜亮心里自然知道欧阳心想说什么,整个出兵计划欧阳心都有参与,如今突然退兵,放弃一统云州的大计确实有些不合情理,但有些话、有些事,他却不能告诉欧阳心,更不能在朝堂上明说。

欧阳心心中的怒火和不满此时已达极点,风颜亮不但不给自己任何说话的余地,更是独断专行,把自己苦心经营数十年的计划付之一炬。

“喏。”欧阳心面无表情地退回队列,可低下头的他却露出谁也未曾察觉到的冷笑。

银铃一步三回头,却无法违抗父君的命令,她必须立刻回国。

风颜亮为避免她生事,除了安排一队亲卫护送,还亲自“押解”她上马车。

“父君,彩霞还在夏国,你让我接了她再走。”银铃挽着父君的手撒娇道。

“不行。父君自会安排人去接彩霞回来,你先安心回你母后身边,她也甚为挂念你,再不可意气用事,否则父君定不轻饶,听明白了吗?”风颜亮语气虽然严肃,眼神里却满是慈爱。

银铃闻言,态度立刻软化下来,即使她再舍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她却也非常想念母后。

“明白了……可……可我走了,父君还要打这场仗吗?”银铃吞吞吐吐地问道。

风颜亮面色一寒,故作斥责道:“国家大事你少操心,父君安排妥当后,不日也会回去。”

银铃冰雪聪明,看着风颜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父君此话当真?”银铃露出如花笑容。

“君无戏言!”风颜亮一摆手,装作不耐烦地说道,“快些上车。”

银铃欢喜地登上马车,心里却越发好奇,也不知洪飞羽究竟对父君说了些什么,竟然让他放弃征伐大业,愿意退兵。想起洪飞羽,她又不免一阵神伤,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回了岩石城?他可还好吗?她坐在马车上,遥望岩石城的方向,一时间竟然失了神。

风颜亮这时走到马车窗口,用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道:“你可是对那洪飞羽动了情?”

银铃被父君说中心事,脸上微微一红,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撒娇道:“父君……”

“铃儿,父君与你直言,洪飞羽此人超然世外,虽有匡扶天下之心,却性情冷漠,绝非夫婿之选……”

“父君,铃儿不理你了!”银铃拉上窗帘,躲进了马车里。

谢名浩做梦也没想到,枫国竟然派来使臣议和,莫非洪飞羽所言是真?可他如果不是出卖夏国,又何以得到枫国国君的厚待?或者这是枫国的又一个诡计?他思虑甚多,却拿不定主意,只能一方面继续加强城防,另一方面飞鸽传书给大学士苏迟,希望他来定夺此事。

枫国使臣来时要求见洪飞羽和曹莽,谢名浩托词他们已回朝廷复命,如今岩石城内一切大小事务皆由他处理。于是枫国使臣向他提出要求,希望夏国立即释放战俘。谢名浩为了稳住枫国,对于这点要求倒是答应了,因为这数千人对战局没有多大影响,关在城内还要提供食物以及耗费人手看管,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不管枫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如今对谢名浩而言,拖延时间最为重要,一来是为等待大学士苏迟的回复,二来也为援军争取时间。

除了这些战俘,枫国使臣临走时还向谢名浩讨要一个叫彩霞的侍女。谢名浩知道彩霞是洪飞羽的侍女,如今枫国使臣竟然为洪飞羽出面,令他更加怀疑。不过自洪飞羽和林晨离开岩石城后,这个彩霞就不知去向了,否则他一定要对她严刑拷问,或许就能查出洪飞羽通敌的罪证。

谢名浩送走枫国使臣后,随即开始着手释放战俘。他心里还是希望议和是真,因为即使援军赶到,要想守住岩石城也不易,更何况现在城内人心浮动,军心动摇。但他十分信任苏迟,相信苏迟一定能扭转乾坤。

两日后,谢名浩终于盼到了苏迟的飞鸽传书。洁白的纸上写着:援军将至,虚与委蛇,寻机偷袭,生擒贼王!

谢名浩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手中的纸片滑落到地上,他不是贪生怕死,甚至“士为知己者死”对他而言是一种荣光。苏迟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的恩人,更是他一直敬仰的人。但是如果依苏迟的命令偷袭枫国大军,无异于重新挑起战事,届时两国都再无退路,唯有死战到底。谢名浩犹豫了,不过好在他还有时间,他又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尽言利弊的长信,亲自绑到学士府的信鸽的腿上,传书给苏迟,希望他能慎重考虑。

曹莽被谢名浩严刑逼供,被打晕后扔上了马车,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他大喊大叫,马车停了下来,一位军官上了马车。

“大胆,我是护国大将军曹莽,这是去哪里?让谢贼来见我!”曹莽大叫道。

军官拱手,态度倒是谦和,说道:“曹大将军少安毋躁,下官奉谢侯爷之命,押送您回洛安。”

“回洛安?”曹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到了洛安,他一定要参谢名浩一本。

“朝廷有命,曹大将军涉嫌通敌叛国……”

“放屁!”曹莽怒骂道。

“曹大将军若有冤屈,到了朝上再申辩不迟。”军官说完就要退出去。

曹莽急忙问:“谢名浩要你把我送到洛安哪儿去?”

“苏大学士府。”军官回头说道。

曹莽心里一“咯噔”,知道自己如果去了苏大学士府,绝无可能上朝堂申辩,更不可能见到丞相,只有死路一条。

“我乃堂堂护国大将军,纵然有罪,也是去刑部,你们怎能送我去苏大学士……”曹莽还想争辩,可军官根本不想再听他说话,直接离开了马车。

曹莽知道如今再喊叫也无益,只恨自己实在太过大意,对谢名浩这贼人竟然毫无防备,可是就算大家不属同一阵营,大敌当前,怎能窝里反?曹莽想不通,可是他却不知道,就算是谢名浩自己也未必想得通。

由岩石城到洛安需好几日路程,曹莽决定利用这段时间设法逃走。不过他的如意算盘却敲不响,他借着出恭的机会出了马车,却看到车外有将近百名士兵。谢名浩也算慎重,为了押送曹莽去大学士府,竟然动用了身边的百名亲卫,而带队的军官也是自己的心腹,可谓万无一失。

曹莽见到这样的仗势,心里凉了半截儿,就算他出恭,也有七八个士兵围着他,而且身上的镣铐和绳索也不解开,衣衫都是一名士兵帮他脱下。曹莽尴尬地蹲在草丛中,面对十几只眼睛的注视,他努力了半晌,可就是徒劳无功。他尴尬地站起来,提起裤子,一旁的士兵又帮他整理好衣衫。曹莽跟着士兵正准备回马车,却只听到“嗖嗖”几声,看押他的士兵都倒在了地上。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洪……”曹莽刚张嘴就被林晨捂住了嘴。

来者正是洪飞羽和林晨,他们一路跟踪押解队,直到此时方才找到机会出手。洪飞羽抬起手,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曹莽心领神会,眨眨眼睛,又点点头。

林晨让曹莽趴在自己背上,然后背着他,和洪飞羽一起迅速离开了树林。他们早已安排好撤退路线和隐藏的地方,等到押解队发现的时候,想要再找到他们绝无可能。

三人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小木屋,小木屋里备好了热水、衣服和食物,这里原是无相门的一个据点,如今虽然荒废已久,但是物件还十分齐全。

“曹大人受苦了。”洪飞羽拱手道。

林晨把曹莽放下来,曹莽情绪激动地握住了洪飞羽的手,道:“洪大人,谢名浩那贼子反了,诬陷我通敌,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不瞒曹大人,我也差点儿被谢名浩乱箭射死,要不是我的侍卫拼命护卫,怕也见不到大人您了。”

曹莽一愣,他原以为谢名浩是洪飞羽的人,而且洪飞羽官衔虽然不高,但是身份非凡,乃是当今帝师。

“他竟然连洪大人都敢杀,简直是丧心病狂!”曹莽怒道。

“谢名浩不过愚忠,他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关键是他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洪飞羽直言道。

“洪大人指的是苏迟?”

“正是。”

曹莽不禁沉吟了片刻,如果这幕后的人是苏迟,那么解决起来可比谢名浩叛变复杂多了。

“洪大人,兹事体大,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立刻去洛安向丞相大人汇报此事。”

“我也正是此意。”洪飞羽扶着曹莽坐下来,然后转头对林晨说道,“林护卫,快快除去曹大人身上的枷锁。”

林晨闻言拔出剑,轻巧砍断了曹莽身上的枷锁。

“洪大人的这位护卫真是人中龙凤,武功超绝!”曹莽一边致谢,一边赞道。

“曹大人过奖了。”洪飞羽代林晨致谢,然后又说道,“这里有干净的衣服、热水和一些干粮,曹大人先换过衣服,吃点儿东西,我们再出发去洛安。”

曹莽连忙又是一番感谢,他越发佩服洪飞羽,事无大小,竟然都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到,实在难得。他万分庆幸对方也是丞相的人,否则日后若是为敌,那当真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

冬季里的洛安城显得尤为安静,又或者说别有一番萧索。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早,却也小,夹着雨水,更添一份湿冷。皇城中无论是宫女还是公公们都很小心翼翼,最近主子们的心情大多不佳。新皇登基不过一年有余,夏国的南边和西北竟然同时发生战事,对于这个摇摇欲坠的庞大帝国而言,实在是雪上加霜。

李昊煜这几日心神不宁,枫国大军在岩石城外还虎视眈眈,而西北伯牙又传来密报,狼族异动,在天脊山下集结了大约三十七万人,天脊军不得不出击迎敌,虽然大获全胜,但也损失惨重。尤其雪鹰卫鹿一鸣因探察敌情前往“黄昏之地”,至今未归,下落不明。

李昊煜接到密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晌回不过神儿来。他忽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冰窟中,四周漆黑一片,孤立无援。除了鹿一鸣,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环顾四周,太后、丞相、大学士、大祭师……每个都如豺狼虎豹,让他不寒而栗。鹿一鸣失踪、天脊军重创、枫国大军压境,别说自己祭天大典的计划,如今要面临的问题是如何自保?他不禁想起洪飞羽曾经告诉他的三个字:忍、等、藏。

“皇上,太后派人来通传,请皇上去藏海殿议事。”一位小公公入内禀报。

李昊煜回过神儿来,把密报收入袖中。

“可有说是何事?”李昊煜心中烦躁,想托病不去,便随口问道。

“好像是岩石城传来了消息。”小公公恭敬地回道。

李昊煜沉吟了片刻,虽然他明知自己去了也做不了主,但是关于岩石城方面的消息,他还是希望多知道一些。

“起驾。”李昊煜勉强打起精神,拖着疲惫的身体站了起来。

藏海殿在太后的寝宫里,李昊煜来的时候,几位大臣已经在殿外候着。他们看见皇上,纷纷跪下叩拜。李昊煜漠然地点点头,挥手道了句“平身”,便匆匆走进殿内给太后请安。太后和皇上闲聊了几句便各坐其位,宣臣子们进了殿。

行礼过后,兵部尚书沈三复出列道:“臣启奏,军侯谢名浩上报,护国大将军曹莽与礼部侍郎洪飞羽通敌卖国,曹莽在押解回京的途中逃走,洪飞羽逃往枫国,下落不明。”

李昊煜闻言一愣,随即满脸涨得通红。

“大胆谢名浩,一派胡言,曹莽乃是朝廷二品大员,洪飞羽更是帝师,未经查证,又没有皇上谕旨,竟敢如此胡作非为!”首先站出来质疑的是苏迟,他说得义正词严。

“老狐狸……”韦不群心中暗骂道。

众人都知道谢名浩是苏迟的人,如今谢名浩这么做,也多半是受苏迟的指示,可是他苏迟一到朝堂上便把谢名浩卖了,无论事情后续会怎么发展,他都先撇清了关系。

“谢名浩可有证据?”太后问道。

“回禀太后,谢军侯的奏折里呈有证言和物证。”

“递过来给哀家看看。”太后脸上已有三分怒气。

一旁的公公走到兵部尚书沈三复面前,拿过他手上的奏折和证物,然后转身奉给了太后。太后皱眉不语,这份奏折里除了谢名浩的陈述,还有叛将莫旭东的招认状、曹莽画押的认罪状、军中探子的陈情状和一块枫国国君的令牌。

太后看完后,又把这些东西递给了身旁的李昊煜。李昊煜一脸狐疑,不知这些东西是真是假。这时,韦不群走了出来:“皇上,可否让老臣看看?”

李昊煜点点头,让身旁的小公公把东西递给丞相韦不群。

韦不群从小公公手中接过奏折和证物,仔细端详,尤其是那块所谓的枫国国君的令牌。

“太后、皇上,恕老臣直言,这块令牌是假的。”韦不群一手托着令牌,断言道。

“韦大人,何以见得?”太后问道。

“这块令牌的材质是红岩玉石,据老臣所知,此石只在夏国大悟产出,既然是枫国国君的令牌,何以会用我夏国的石头?”韦不群笑道。

工部尚书黄星辉也上前看了看这块令牌,他精于石材,天下皆知。他拱手说道:“太后、皇上,丞相大人所言不虚,此石乃是我夏国所产,枫国绝对没有。”

“大胆谢名浩,竟敢欺君!”太后震怒,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来人……”

“太后息怒,谢名浩虽然胆大妄为,但忠心耿耿,绝不敢欺君罔上。”苏迟急忙说道。

“苏大人莫非也参与了此事,否则何以有此论断?”韦不群冷笑道。

“韦大人,我只是觉得此事疑点太多,最重要的是如今枫国大军压境,曹将军和洪大人又下落不明,如果贸然问罪谢名浩,只怕边境会大乱,枫国要是趁机进犯,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韦不群冷哼一声,却并未反驳,问罪谢名浩容易,但是确实先要找到顶替他守城的将领。

“苏大人,你有何建议?”太后自然也明白如今边境的形势。

“当务之急是确保岩石城不失,而兵部调动的援军此刻怕是已快到岩石城了,所以微臣觉得目前事情未明之前,当先安抚谢军侯,让他全力守城。待局势稳定,朝廷可再选良将前往,调回谢名浩,详查此案。”如今苏迟只有一个目的,尽力帮谢名浩拖延时间,好让他的计划能顺利进行。

“太后,为大局着想,苏大人的提议未尝不可,只是老臣觉得为以防万一,不能等到枫国退军之时才派人去岩石城,我们当一方面督促谢名浩坚守城池,另一方面挑选可信之人前去接管岩石城,并调查事情的真相。”韦不群上前道。

苏迟把目光投向韦不群,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位爱卿都言之有理,你们觉得派谁去岩石城合适?”太后试探着问道。

“老臣力荐吕太尉吕大人,他处事公允、领军有方,而且身份尊贵,定不会有人敢质疑他。”韦不群拱手说道。

吕素面带喜色,他平日里就收了不少丞相的好处,此刻又见韦不群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夸赞自己,更加飘飘然。

“太后,臣愿领兵前往岩石城,剿灭敌军,彻查曹莽、洪飞羽一案。”吕素意气风发,请命道。

太后没有想到韦不群会推荐吕素,但眼下满朝文武,自己能完全相信的倒真只有吕家的人了。而且岩石城地理位置重要,又是军事重镇,吕家一直以来在京城外的势力太过薄弱,如果能够掌控岩石城,倒是扩张势力的好机会。

“吕太尉报国心切,哀家明了,不过此事还需听听其他大臣们的意见。”太后转而又问苏迟,“苏大人,你可有异议?”

“微臣不敢,吕大人神武,必能克敌制胜。”苏迟倒也不在乎会派谁去,只要谢名浩能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就大事可成。

兵部尚书沈三复不待太后垂询,便拱手道:“有吕大人亲自出马,枫国大军必定望风而逃。”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皇上李昊煜。李昊煜哪里不知道太后的心思,虽然心中不岔,但也只能继续做孝顺乖巧的儿臣。他恭敬地说道:“但凭母后做主。”

韦不群此时低着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洛安城内有三支军队,一支是吕子建掌握的禁军,人数约莫三千,装备精良,士兵勇猛,直接受命于太后。第二支是城防军,一万余人,原本是都城护卫三品军侯谢名浩掌管,他护送迎亲队伍离开后,暂时由都尉白向天掌管。第三支军队乃是一支府兵,也是目前夏国建制最完备的洛安府府兵,人数约莫七万人,严格来说,这支府兵并不在都城内,而是驻扎在都城外十里的军营中,由太尉吕素掌管。吕素倘若离开,势必会抽调这支府兵,都城洛安的防御便会大大地削弱。

苏迟在朝堂上一时没明白过来,回到府中一思量,便知道此事的关键所在,他虽然不明白韦不群为什么要这么做,结果却大大有利于自己。

“韦不群,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这次可是大大地失算了。”苏迟难掩兴奋,他匆忙去了密室,急着把好消息告诉西王李铭基。

第一批抵达岩石城的援军约莫五万人,全是由附近各地抽调的府兵、边防军和兵募组成,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缺乏训练,犹如一盘散沙。不过好在除了士兵,他们还带来不少粮草和兵器。

谢名浩在军事方面的才能还是相当不错的,他把这五万援军重新分配。首先府兵打散,按照五十人一组补充到岩石城军原有的小队中,而边防军和兵募选出优秀的人员同样补充到岩石城军中,其他剩下的人则稍加训练,负责内城城防。如此整顿后,谢名浩手中勉强有了一支大约四万人的劲旅,进可攻,退可守。

与此同时,大学士苏迟的回复也早就到了谢名浩的手中,信中义正词严、慷慨激昂,让他依计行事,莫要被敌军的缓军之计迷惑,更声称国家存亡在此一举,让谢名浩莫有犹疑。

谢名浩看完苏迟的信,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偷袭枫国大军。为了掩护自己的行动,除了释放俘虏,他还专门派人送文书至枫国大营,言辞甚是恭敬,对于和平充满期盼。

岩石城放回枫国被俘士兵,又送来和解的文书,风颜亮再无犹豫,决定天一亮便拔营退兵。他心里对于洪飞羽所说的冥牙族还是半信半疑,倒是当年欠白扇先生的情算是还了。不过他还是下令发动在夏国海岸各城的探子,寻找有关冥牙族的传言和线索。

枫国大营里的将士们也大都放松了警惕,认为战事已经结束,他们个个都归心似箭,开始打点行囊。宁静的夜晚,明月高悬,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影响整个云州大陆的战事正在悄然靠近。

谢名浩孤注一掷,集结岩石城中的精锐部队,借着月光向枫国大营扑去。为防枫国在沿路设有警戒哨,谢名浩派出了一支先遣小队去解决这些暗哨,但是先遣小队没多久就回来复命了。枫国所有的警戒哨早已被来历不明的人全部解决,先遣小队去了后只看到枫国士兵的尸体。

苏迟在信中曾告诉谢名浩,在敌方有内应,他的任务不是消灭枫国军队,而是尽一切可能杀死枫国国君风颜亮。除此,苏迟还详细地给谢名浩布置了偷袭的全盘部署。

谢名浩如今对苏迟所说的话更加深信不疑,开始依计划展开偷袭。四万精锐分成两路,从大营两个侧翼同时展开攻击,但这些不过都是障眼法,待到枫国军队被侧面的攻击吸引之时,谢名浩则亲领两千精兵从中路突进,直扑营中大帐,力图一举击杀枫国国君风颜亮。

战事一起,立刻火光冲天,杀声四起。枫国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度陷入混乱之中。更让枫国士兵想不到的是他们一个个都开始腹痛,许多士兵意识到晚饭所吃的食物似乎被人下了毒,一时间,战斗力大为削弱。

谢名浩知道机不可失,他抽出腰刀,领着精兵冲进了枫国大营。虽然两侧有偷袭的人马吸引敌军的注意力,但谢名浩还是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在通往中军大帐的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仿佛早有人帮他把路清理好了。

谢名浩在来之前认为苏迟交给他的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如今看来自己实在想多了。眼看一个盖世奇功就在眼前,他不禁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眼睛里放出光芒来。

风颜亮面无惧色,身着盔甲,手握长剑,四周是护卫他的贴身亲卫。

“君上,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我们先护着您撤出这里。”哈木是亲卫首领,也是风颜亮最信任的人之一。

“夏国这帮无信之徒,胆敢偷袭,本君要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风颜亮面寒如霜地道,“上将军完颜冰何在?传他来见!”

“启禀君上,完颜将军不在帐中……其……其他将军和大人也不见了……”负责去通传的侍卫慌张地跑回来禀报,虽是寒夜,但额头满是大汗。

风颜亮闻言一怔,额头青筋跳动,所有臣下忽然失踪显然不是夏国人可以办到的事情。

“君上,走为上策!”哈木此时更加感到事情不同寻常,他拔出佩刀,高度警戒,其他亲卫也纷纷跟着拔出兵刃。

风颜亮正想说话,谢名浩已经带着兵包围了大帐。

“风颜亮,束手就擒,本侯给你一条生路。”谢名浩见风颜亮身边只有十几个护卫,不由得放声大笑。

“背信弃义,无耻之徒!洪飞羽小儿在哪里?”风颜亮怒火冲天,一代骄子、枫国君主何曾受过这等奚落。

“你就别指望他了,他通敌卖国,已经伏法!”谢名浩狞笑道。

风颜亮原以为是洪飞羽出卖了他,如今听谢名浩这么一说,似乎另有隐情。

“要战便战!”风颜亮抽出金刀,气势如虹,他不禁感慨万千,没想到二十年后自己还有拔刀杀敌的时候。

“结阵,杀!”谢名浩也不敢大意,下令士兵们以兵阵团团围住风颜亮和他的护卫们,步步紧逼。这两千士兵全是他多年来亲自训练的精锐,而夏国士兵素来以阵战闻名于世,阵法多样,变幻有序,如果使用得当,可以十抵百,百抵千,千抵万!

风颜亮身边的护卫都是万中挑一的高手,论单打独斗,世间罕逢敌手,但是在战场上面对千人阵,却不是那么游刃有余了。护卫们打倒前面一拨人,后面一拨又会涌上来,挡住前面还有后面,挡住左边又漏了右边。他们仿佛面对的是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只是打湿他们的不是海水,而是血水。但以哈木为首的护卫们视死如归,他们的身后是所有枫国人都无比敬仰的枫国君主、一代霸主,为了守卫他,自己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长刀**开长枪,砍下头颅;长枪穿过缝隙,刺透血肉。

夏国士兵虽多,阵法虽精妙,但还是一拨一拨地倒下了,而风颜亮身边的护卫也都满身伤痕,衣衫被鲜血浸透,却分不清究竟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谢名浩压阵指挥,心急如焚,因为一旦枫国军队缓过劲儿来,那么遭受灭顶之灾的人就是他了。然而风颜亮身边的护卫的实力远远超出他的预料,在两千精兵的围攻下,依然还是顽强抵抗,个个犹如战神下凡,独当一面。谢名浩催动兵阵,加强攻势,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此斩杀风颜亮。

人数悬殊,风颜亮的护卫再强悍,也有气力耗尽之时,哈木知道再这么继续耗下去,无异于自杀。他对风颜亮道:“君上,我们帮您在侧面杀出一条血路,您先走!”

风颜亮闻言微微点头,过了这么久,整个大营竟然没有一支军队赶来救援,自己军中必然是出了大问题,究竟谁有这样的能力?他务必要查个清楚明白。

哈木长啸一声,手中长刀仿佛红日初升,往一侧的兵阵奔涌而去。夏国士兵发出数声惨叫,阵法被砍出一个缺口。不等兵阵回补,另一个护卫也往缺口扑去,硬生生用身体挡住长枪,然后挥刀又砍倒一片。一个又一个护卫依次扑向缺口,用血肉之躯在阵中杀出了一道口子。风颜亮知道机不可失,他从这道口子冲出了包围。

谢名浩想不到这些护卫竟然如此悍不畏死。他慌忙散开兵阵,命令士兵去追风颜亮,不再理会那些护卫。风颜亮砍倒几个抢先追来的士兵,跳上一匹战马,夹腿急奔。谢名浩急忙下令:“放箭!”

箭雨落下,风颜亮挥刀护住身体,却护不住身下的马。战马中箭,受痛反而狂奔,不过却难以持久,跑了一会儿便因失血力竭,跌倒在地。风颜亮此时已跑出大营,远离追兵,他急忙往离此最近的荒木城而去。

“君上……”黑暗中,一个身影犹如幽灵般浮现在风颜亮的面前。

“智渊侯……你怎么会在这里?”风颜亮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突然出现的欧阳心。

“我来送君上一程。”欧阳心冷笑道。

“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风颜亮拔出刀来,说道,“本君待你不薄,为何这么做?”

“什么原因对你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欧阳心慢慢靠近风颜亮。

风颜亮发现自己竟然一动不能动,整个人仿佛被凝固了。

“你敢杀本君吗?”风颜亮盯着欧阳心,一字一句地问道。

“弑君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去做呢?不过,夏国那帮不知好歹的蠢货却对君上的头十分感兴趣……”

“欧阳心,本君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欧阳心却根本不理会风颜亮的咒骂,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而风颜亮依旧僵硬在那儿,动弹不得。

谢名浩并未放弃,他领着追兵一路杀过来,却看到风颜亮仿佛石头一样僵立在原地不动。他怕有诈,先让两个士兵过去看看。那两个士兵小心翼翼地靠近风颜亮,确认是其本人,而且四周并无埋伏。

谢名浩大喜,让士兵把风颜亮团团围住,然后提刀上前。他把刀架在了风颜亮的脖子上:“风颜亮,本侯看你总算是一代君王,死前可有话要说?”

“要杀便杀,何须多言!”风颜亮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不愿摇尾乞怜。

谢名浩虽久经沙场,斩人无数,但此时他的手也有些发抖。不过他想起苏迟在信中所言,让他务必手刃风颜亮,不可犹疑。他终于咬了咬牙,抬手挥刀而下。

可怜一代君王、云州霸主——风颜亮就此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谢名浩这一刀,不但杀了枫国君主风颜亮,更将掀起一场遍及云州大陆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