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杀杀杀!!!

再大的风雪也有停的时候,此时天色大亮,晴空万里,茫茫白雪覆盖着大地。伯牙从夜里开始就一直站在城头,而幕僚朱博文站在他的身侧。两个人遥望着远处山下的烽火,心里都捏着一把汗。伯牙为了避免狼族涌入夏国境内,孤注一掷,几乎倾尽全城兵力突袭狼族营寨,胜败在此一举。倘若偷袭失败,那么天脊城则变成几乎没有守军的空城,再无力防御狼族的入侵。

此时,伯牙和朱博文只能望见远处山下徐徐燃起的大火和缕缕黑烟,却看不见猩红的血,也听不见妇孺的哀号。

“大人,属下始终不明白,您这次何以用岳猛将军,而不是其他将军……”朱博文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他的意思很清楚,相比其他几位天脊军的将领,岳猛无论是才干、人缘,还是战斗能力都难以让人放心。

“只有他够狠!”伯牙面色冷然地道。

“大将军的意思是?”朱博文心里一惊,他虽然已经明白了三分,但还是脱口而出地问道。

“狼族这次有一半以上是平民,如果换作其他将军去打,他们会怎么做?”

朱博文闻言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岳猛心狠手辣,必定不分男女老少,屠尽狼族,而其他几位将军怕是难以做到。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要不要再等等鹿大人,或许他会查到这次狼族异动的原因……”狼族虽是异族,但终究也是血肉之躯,朱博文于心不忍。

“大丈夫做事,岂能有妇人之仁!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狼族举族逃窜,只要此役成功,夏国西北从此就再无威胁,这乃是千秋之功!”伯牙的声调不禁提高了几分,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大人深谋远虑,属下惭愧。”朱博文说完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八万精锐步兵,铁甲银盔,长枪皮盾,五人一小队,二十五人一方,百人一阵,千人如流!八万步兵犹如滔天海浪,滚滚而入,杀入狼族营寨。枫国有纵横云州的铁骑,那么夏国能与之媲美的就只有天脊军的步兵列阵。

天脊军与夏国的其他军队完全不一样,他们长年累月在天脊山附近与狼族鏖战,所以时刻处于高度戒备之中,训练从未中断。而特殊的位置以及艰苦的条件,也让大多数纨绔子弟唯恐避之不及。也正因为这样,天脊军几乎成为夏国最为精锐的军队。

如今狼族的士兵基本上全在前面与天脊军三路先锋军作战,眼看就要击败来犯之敌,战意甚浓。然而在他们的后方,几乎全是逃窜而来的老弱妇孺。天脊军主力此时犹如狼入羊圈,狼族百姓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惨遭杀害者众,投降以及被俘虏者更是不计其数。八万步兵却并不停留,继续向前掩杀,直扑狼族主力部队。

好不容易重整军容的狼族士兵,做梦也想不到在他们后面还有一支主力部队,以潮水般的强大声势奔袭而来。本来还在苦战的三路先锋军忽然发现压力大减,狼族士兵大部分又转身离去,而且他们很快就听见主力部队的战鼓以及军号声。三路先锋立刻按照原定计划,开始疯狂反攻。

十几万狼族士兵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一场史无前例的厮杀就此展开,任何一方都没有退路,要么生,要么死!长枪刺穿这方的身体,狼刀则砍断对方的脖子,你来我往,谁能坚持到最后?

两军从清晨杀到黄昏,白雪被染红、融化,变成滚滚血水沿着高地流淌而下,蜿蜒成溪,令人惊惧。嘶吼声、哭泣声、惊叫声、兵刃的撞击声、激昂的战鼓声、嘹亮的号角声……它们统统汇集在一起,化作炼狱悲歌。最终,这场战事以天脊军的胜利而告终,不过他们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天脊军九万人仅剩五万不到,除了统帅岳猛,未有不伤者。

狼族八部共计士兵十七万,平民二十余万。大战过后,仅剩两万士兵或俘或降,平民被俘者则近十几万,还有大约两三万人逃出,不知所终。整个营寨则被付之一炬,大火烧了整夜未熄。

岳猛命令所有部队就地扎营,暂不返回天脊城,并命令士兵在营寨附近挖数百个约莫一人高的深坑,每个坑可容纳百余人。所有俘虏不分士兵贫民,皆丢入这些坑中。大坑四周安排士兵驻守,倘若有俘虏胆敢往上爬,杀无赦!

几日以来,天寒地冻,这些俘虏既没有篝火取暖,也没有水和食物,在坑中哀号不断,甚至有些体弱多病和受伤的人已经在坑中被冻死、饿死。有些狼族人试图从坑里爬出来,立刻便被守卫的士兵以长矛刺死。

张大山、莫留情和铁牛经过这些大坑,看到坑中还有母亲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又冷又饿,啼哭不已。此情此景,真尤胜炼狱。莫留情甚至看到自己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儿也在坑中。

小女孩儿也看到了莫留情,她能感觉到这个叔叔是可以信赖的人,他救过自己。小女孩儿伸出手,使劲儿踮起脚,朝着莫留情大声喊着。莫留情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小女孩儿是想让他救她。他走上前,想去把小女孩儿从坑中带出来,却被士兵拦住。

“未有岳将军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士兵乃是岳猛的亲兵,所以即使莫留情的级别比他高,他也全然不放在眼里。

“这王八蛋想干什么?那些狼族士兵杀了也就罢了,这些妇孺又何罪之有?”铁牛心中不岔,骂出声来。

张大山急忙把莫留情和铁牛拉到僻静处,小声道:“兄弟,这里可都是那‘王八蛋’的亲兵,让他们听见,我们怕是要惹上麻烦。”

铁牛一股子蛮劲道:“我怕他个熊,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我也想不到岳猛会如此狠,连妇孺都不放过,如果我没猜错,明天一早他便会下令活埋这些俘虏。”张大山眉头紧锁,握着拳头,虽然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他真敢这么做?”莫留情不禁深吸一口气,想起坑中的那个小女孩儿,实在于心不忍,道,“我这就去天脊城找伯牙大将军!”

“没用的。”张大山拉住莫留情道,“没有伯牙大将军的许可,岳猛他不敢坑杀十几万俘虏。”

“可……可还有……还有孩子啊,就算在夏国诛九族,也不杀十岁以下的孩子啊!”莫留情脸色变得苍白,说起话来都不利索了。

张大山长叹一口气,说道:“伯牙野心颇大,他是想要灭了狼族……”

“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干看着?!”铁牛瞪着眼睛,拔出腰间的刀,就想往岳猛的营帐里冲。

“我张大山虽为一介武夫,但绝非不分黑白之人,如此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实难坐视不理。”张大山看着莫留情和铁牛,一字一句继续说道,“我有一计,或许能救些人,但恐怕从此以后就要亡命天涯,两位兄弟可愿意和我一起干?”

“干,老子早就受不了了!”铁牛一把扯下腰间的令牌,丢到地上。

莫留情闻言一愣,他看看张大山,看看铁牛,又看看坑中那些绝望的眼神。

“罢了,罢了,还是采花的营生适合老子!”莫留情也解下腰牌,扔进了一旁的臭水沟里。

安多丽日夜兼程,渴了、饿了就和哇卡一起吃浆果,累了就找避风的洞穴休息,几日后终于远远望见了巍峨雄壮的天脊山。她担心沃巴或者族人发现她,阻止她前往夏国,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族人的集中地,打算等夜幕降临,就悄悄翻越天脊山。可当她靠近天脊山的时候却发现狼族聚集地冒出火光和浓烟,隐隐约约还是厮杀声传来。

“难道蝠狰已经杀到这儿来了?”安多丽担心族人的安危,让哇卡掉转方向,往族人的集结地而去。在半路上,她就遇见了成群结队从集结地跑出来的族人。他们满身是血,步履蹒跚,眼神悲凉。

“发生了什么事?”安多丽立刻跳下哇卡,抓住一个逃难的族人问道。

“夏国人偷袭我们,死了好多人……死了好多人……”族人神情恍惚,一边嘟嘟囔囔地说死了好多人,一边推开安多丽继续往前跑,显然受了很大刺激。

安多丽闻言心急如焚,她在逃难的人群中抓住每一个经过身旁的人,询问他们有没有看到过迦楼部的沃巴,但这些人都摇头不知。正在这时,忽然逃难人群又骚乱起来,一队夏国的士兵正追杀过来,意图赶尽杀绝。安多丽大怒,抽出腰间的狼刀冲了上去,砍倒一个夏国士兵,从他的长枪下救出一个老妇人。

“快走!”安多丽一边推开老妇人,一边又转身御敌。这时哇卡也飞扑上来,连撕带咬,把这一队夏国士兵冲散了。

天脊军中的队正看见竟然还有未死的狼骑,急忙吹响信号,更多的士兵往这个方向扑了过来。安多丽本可骑着哇卡突围,但是这样一来,其他族人便要惨遭毒手,为了掩护更多的人逃离,她只能奋力血战!

虽然有哇卡神勇无比,但是随着天脊军的聚集,层层叠叠的士兵以枪阵把他们团团围住,如今就算想突围也不可能了。哇卡身上也已负伤,发出沉重的喘息声。安多丽拼命挥刀抵挡,但密集的长枪让她防不胜防,一个不留神,她的小腿就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杀!杀!杀!”天脊军整齐划一的喝声,让人胆战心惊。安多丽和哇卡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眼看就要毙命在长枪之下。这时,忽然从一旁的石林中冲出数十狼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进天脊军军阵中,围攻安多丽的天脊军瞬间被冲散。

安多丽抬头一看,来者正是沃巴和他手下的狼骑。沃巴瞬间便冲到她的身边,一脸的关切。

“大哥!”

“你怎么来了?”

“我……”安多丽刚想答话,一根长枪刺来,她急忙避开。

“杀出去再说!”沃巴挥刀砍翻两个夏国士兵,护住安多丽道。

在数十狼骑的冲击下,夏国的军阵变成一盘散沙。沃巴带着安多丽杀出敌阵,往石林中跑去。数十狼骑来去如风,天脊军只能望洋兴叹。

沃巴和安多丽摆脱了天脊军后便找了一个隐秘处藏身,安多丽急忙为哇卡包扎伤口,好在沃巴他们带着药草,哇卡总算没有大碍。

“怎么会这样,我们的族人呢?”安多丽焦急地问沃巴。

“我们到的时候,天脊军已经把聚集地包围了,我们冲杀了几次,始终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还折损了五头狼骑……我们只能撤退……”沃巴神情沮丧道,“族人多半被杀,还有一些被天脊军俘虏了。”

“我们去救他们……”

“这样冲进去无疑自寻死路!”沃巴一把抓住冲动的安多丽道,“等到天黑,我们再想办法。”

“其他部的人呢?都败了吗?”安多丽还是有些不相信,他们八部共计十几万士兵,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其他各部情况可能更糟,他们本就被蝠狰吓破了胆,只想着逃走,连狼骑都没带。”沃巴摇摇头道。

安多丽默然,突然出现的卡木西多斯和蝠狰让狼族元气大伤,否则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对了,你不是在迦楼城吗?怎么会突然来这里?”沃巴想起来问道。

“鹿大哥可能出事了……”安多丽神色更见黯然,她把哇卡独自回来以及鹿一鸣孤身一身诛杀卡木西多斯的事情告诉了沃巴。

沃巴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道:“鹿兄弟真乃神人也,他必是狼王之子,来助我狼族复兴之人!”

“可如今他下落不明,无论千山万水,我一定要找到他,这样我才能安心。”安多丽露出无比坚毅的神情。

沃巴听完后,安慰道:“你不用担心,鹿兄弟必然无碍。”

安多丽点点头,跟着拔出腰刀,说道:“在那之前,我们先要把无辜的族人救出来!”

鹿一鸣甜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后,虽然功力依旧全无,精神却好了许多。他从**慢慢爬起来,穿好衣服,推开门,来到外屋。那女人正坐在前厅喝茶,见他出来了,微微抬起头道:“你倒是睡得安稳。”

“如今我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着急也没用。”鹿一鸣说着就大大咧咧地走上前,坐到桌旁,拿起桌上的干粮和水,一顿狼吞虎咽。

女人皱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鹿一鸣吃饱喝足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女人笑问道:“此去洛安城,千山万水,还请姑娘赐教芳名?”

女人斜了鹿一鸣一眼,也不知他是真没心没肺,还是另有目的。堂堂雪鹰卫,如今武功尽失,犹如废人,却看不到他脸上有一丝沮丧,反而喜笑颜开,精神奕奕。她出手如闪电,一把扣住鹿一鸣的手腕,探查他的气劲。

“放心,真的一点儿功力都没有了。”鹿一鸣神态轻松,任由她扣着自己的手腕。

女人确认无疑后,这才放开他,冷漠地说道:“你可以叫我宗主。”

“宗主?”鹿一鸣想笑却又不敢笑,为了自己舌头着想,终是忍住了。

“这里看起来像是民宅,只是原来的主人去哪里了?该不会是你们……”鹿一鸣一边好奇地问道,一边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宗主倒也没有阻拦他,以他现在的状况,是跑不了的。

这是一个荒废的狼族小村落,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不过村内房屋都完好无损,四周也井然有序,看起来就好像一夜之间所有村民都消失了,只留下这些空****的房子。鹿一鸣轻轻叹了口气,他猜测村民恐怕是因为畏惧蝠狰,所以逃往天脊山了。

“让夏国畏惧的狼族,如今竟然千里不见人烟,这里怕是发生过什么事情……”宗主此时也走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空****的房子。

鹿一鸣并没有说出卡木西多斯和蝠狰的事情,若非亲眼所见,恐怕其他人很难相信。

“宗主操心的事情真是不少。”鹿一鸣笑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宗主抬举,在下哪有那么大能耐,能知天下事。”

宗主面带疑色,但这毕竟是异域之事,她也懒得深究。

“你已恢复体力,我们立刻返回洛安。”

“这就走?不多住两天?”外面风大,寒气逼人,鹿一鸣如今没有神功护体,冷得直哆嗦。

“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本宗主用绳子牵着你走?”

“不劳宗主费心,我自己走。”鹿一鸣哭丧着脸跟着宗主往天脊山方向走去。

岳猛阴沉着脸,大帐内烛火摇动,四下无声,气氛凝结。几个守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把匕首抵在他的脖子处,张大山、莫留情和铁牛三个人围着他。

“你们好大的胆子,想造反吗?”岳猛怒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人要坑杀几万老弱妇孺,实在做得太绝!”张大山说道。

岳猛冷笑道:“妇人之仁,狼族乃我夏国心腹之患,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日狼族携狼骑卷土重来之时,敢问张大将军挡得住吗?”

“两国交战,疆场相逢,不管挡不挡得住,张某都会不惜性命为国血战,但若是有些人以战为由滥杀无辜,张某也绝不坐视不理!”

“你可知今日你们三人做此逆行,可是杀头之罪,为了异族,值得吗?”岳猛皱眉问道。

“大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张大山说得斩钉截铁。

“大哥,跟他废什么话,把令牌交出来!”铁牛手中匕首一紧,一道血丝出现在岳猛的脖子上。岳猛倒也不是宁死不屈之辈,他从怀里急忙掏出令牌,道:“你们一定会后悔!”

张大山拿过令牌,不再理会岳猛。

“莫兄弟,你手持令牌去命守军释放妇孺。”

莫留情拿过令牌,快步走出。

“岳将军,失礼了,烦请小睡一会儿。”

“你们……”

铁牛一掌拍在岳猛脑后,让他晕了过去。

张大山和铁牛脱了军服,换上便服,两个人溜到营外,等候莫留情。

“传岳将军令,释放妇孺!释放妇孺!”莫留情手持令牌奔走于各个大坑,高声传令,让守卫放走坑中的妇孺。

老人、女人和孩子陆陆续续地从坑中爬出来,相互搀扶着往“黄昏之地”的深处走去。他们茫然无助,眼中充满恐惧,有的甚至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有些人站起来了,继续往前走,有些人则永远地躺下了。

莫留情看着这些人缓缓离去,心中总算有了些安慰,他们能力有限,也只能帮到这里了。这些人能否活下去就靠他们自己了。不过“黄昏之地”终究是他们的故土,他们应该知道如何生存下去吧?想到这里,莫留情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感觉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服。他回过头,竟然是那个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莫留情。莫留情有些慌乱,他蹲下身子,指着正缓缓离开的人流,对小女孩儿说道:“去,那里!去那里!去找你的族人,明白吗?”

小女孩儿听不懂莫留情在说什么,或许她能理解他的动作,但她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松手。莫留情急得满头大汗,他又试着向小女孩儿解释了几次,但是小女孩儿依旧不松手,不挪步。莫留情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扯开小女孩儿的手,然后急步离开。可他还没走出两步,小女孩儿就倒在了地上。他急忙反身抱起小女孩儿,这才发现她浑身滚烫,发着高烧。他慌忙找来水,喂进小女孩儿的口中。

小女孩儿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到莫留情后不禁露出笑脸,跟着又昏睡了过去。莫留情抱着小女孩儿,一时竟愣住,不知如何是好,但看着孩子红扑扑的脸蛋和急促的呼吸,他还是咬咬牙,决定先治好她的病再说。

张大山和铁牛没想到莫留情竟抱着一个小女孩儿回来了,他们倒是认出这个小女孩儿就是莫留情在箭雨中救下的那个孩子。

“这个孩子病得很重,需要大夫。”莫留情解释道。

张大山摸了摸孩子的头,又为她把了把脉,道:“孩子怕是染了风寒,要尽快送她去天脊城,我在那儿有个相熟的大夫。”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三人带着孩子趁着夜色往天脊城匆匆而去。

安多丽和沃巴原本打算偷袭天脊军营寨,救出族人,可当他们过来时却发现天脊军释放了所有妇孺。

这些人经过几日的战火煎熬,身体条件极差,缺衣少食,如果就此放任不管,恐怕大多数人都很难活着走回家。沃巴和安多丽商议后,决定不管是不是迦楼部的人,都带他们去迦楼城,城中食物储备充足,狼骑精锐仍在,可保他们的安全。

他们带着手下在人群中找到一些各部族的长老或主事,告诉他们卡木西多斯和蝠狰已被铲除,他们可以返回家园或者暂时去离此处最近的迦楼城,迦楼部可向他们提供一切所需物品。

消息迅速在几万人之中传开,而这消息中也有许多走样的部分,好比鹿一鸣被传为狼神下凡,有三头六臂,一口便可吞食一个蝠狰。还有迦楼城之战,狼神以一己之力杀尽卡木西多斯和蝠狰。人们喜欢这样的神话和奇迹,这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和勇气!

逃难的人们开始呼喊,由零零星星的声音汇聚成整齐划一的轰鸣,他们不断重复着两个字:狼神、狼神、狼神……

鹿一鸣失去了武功,不能像以前那般飞来飞去,日行百里。如今他跋山涉水,皆是一步一个脚印,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地方,宗主就像提小鸡一样把他提过去。

鹿一鸣跟安多丽学会了如何识别树林中的浆果,“黄昏之地”有着特殊的自然环境,在这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浆果,至少有数百种。它们除了颜色形态各异,有些营养丰富、清甜鲜美,有些则涩口难吃,还有一些则有毒。

宗主进入“黄昏之地”的时候带着干粮,可如今十来天过去了,早已见底。

“宗主大人,多亏你一路照顾,我帮你摘了个果子。”鹿一鸣从树上趴下来,手里抱着两个好像小西瓜般的红色浆果,“这个可好吃了,你试试。”

宗主冷漠地摇摇头,吃着手里干巴巴的饼子,这饼硬得就像石头,就着水方能勉强下咽。

鹿一鸣也不介意,放下一个红色浆果在地上,拿起另一个,用手指戳开一个洞,用嘴先吸了浆果里的水分,然后才彻底剥开皮,开始吃里面的果肉。他一边吃,一边说:“真香、真甜,夏国可吃不到这样美味的东西。”

宗主看着自己手中的“铁饼”,忍不住轻轻咽了咽口水,虽然她已经尽力掩饰,但还是没能逃过鹿一鸣的眼睛。

“宗主大人,切莫客气,我看过,方圆十里,这种浆果就两个,这个是我特意留给你的,是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鹿一鸣急忙献殷勤,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极力维护好和这位宗主大人的关系,绝对是保命的不二法门。

宗主依旧冷若冰霜,但还是接过鹿一鸣毕恭毕敬奉上的浆果。

“这种浆果水分多,而且皮软肉稀,宗主大人先在上面开个小孔,喝完果汁,再吃果肉。”鹿一鸣在一旁仔细说着吃浆果的方法。

宗主伸出纤纤玉手,依言在浆果的上方用手指戳破一个小孔,然后掏出手帕,擦干净手,这才捧起浆果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一股浓稠的果汁流入喉中,香气怡人,味道甘甜,确实十分美味解渴。

“看宗主大人吃东西真是一种享受,果然美食还需美人来配,像我这样的吃法,简直暴殄天物。”鹿一鸣躬身说道,语气、神态近乎献媚。

宗主皱了皱眉头说道:“知道的,你是雪鹰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宫里的公公。”

“比起雪鹰卫,我倒宁愿做公公。”鹿一鸣苦笑道。

“恐怕你以后是真做不了雪鹰卫了。”宗主淡淡地说道,“麒麟毒无药可解,本宗主也只能散去你全身功力,才能暂时帮你压住毒性。”

“多谢宗主救命之恩……”

“若非丞相有命,本宗主岂会管你。”

鹿一鸣笑而不语,他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走了大运。他一时大意,中了卡木西多斯的暗算,若非韦不群一直派人追踪自己,又岂会有如此巧合?若非如此,自己怕早已葬身“黄昏之地”了。

宗主和鹿一鸣一路相伴而行,虽然宗主冷若冰霜,但鹿一鸣还是竭尽所能地讨好她,只为从她那里尽可能多地获取一些好感和信息。日后他回到洛安如何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这位冷艳的宗主大人怕是关键。

两个人行了几日,终于来到天脊山下,遥望云海中的天脊城。然而,除了巍峨耸立的天脊城,他们还看到山下一片废墟和无数尸体。即使火焰燃尽,青烟不在,他们也看得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烈的厮杀。

“天脊军这次的行动倒是十分大胆,看样子他们偷袭了狼族聚集的营地。”宗主并不喜欢弥漫在空气中的空气中弥漫着地那些死亡和腐败的气息。鹿一鸣一言不发,眉头紧锁,他心里百感交集,无论谁胜谁负,他都不愿意见到今日之惨况。他本以为自己解了狼族之困,狼族各部就会回归家园,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伯牙啊伯牙,老子真小看你了!”鹿一鸣在心里骂道。

天脊军虽惨胜,不过总算解除了狼族“围城”之困,且基本瓦解了狼族的军事力量,除了在战场上杀了十多万狼族人,还坑杀了几万狼族俘虏。不过因为张大山、莫留情和铁牛的叛乱,胁迫岳猛,违抗军令,放走狼族妇孺八万余人。伯牙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一方面上报朝廷,另一方面则下令追捕张大山等人。

如此一场惨烈的大战,天脊城中的百姓却并不知道详情,他们只是庆幸多年难得一见的大风雪终于过去了。而与此同时,张大山、莫留情和铁牛带着一个小女孩儿,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天脊城。他们到了城中,发现城里大街小巷都贴着他们的画像,天脊大将军伯牙悬赏黄金五百两通缉他们。

“他们的动作可真够快的啊!”莫留情拉低了自己的帽子。

“飞鸽传书也就半炷香的时间。”张大山点点头说道。

“可惜我下手还是太轻,要不那岳猛起码会多睡好几个时辰。”铁牛不免责怪自己。

“三个人五百两,伯牙未免太小气了。”莫留情撕下一张通缉令道,“我们三个起码一千五百两,每人五百……”

“走!”张大山看见有不少人围过来,为避免生事,拉着莫留情和铁牛往小巷深处走去。

张大山对天脊城十分熟悉,他专挑僻静的小路走,绕了个大圈,来到城中一家不起眼儿的小医馆。医馆里的大夫姓许,名宝药。话说这许宝药出生在医学世家,三代从医,但到了他这一代就开始衰落了。他更是在一次出诊中,因为病人病重,无力回天,病人家属认为他是庸医,所以才误了事,就将他告上了衙门。虽然官府并没有治他的罪,他的名声却一落千丈,他在当地待不下去了,几经辗转,后来就流落到了天脊城。

许宝药为了谋生,在天脊城开了个小医馆,却屡遭地痞流氓骚扰。一次,张大山路过这里,为许宝药解了围,两人还结为好友,从此那些地痞流氓再不敢来生事。

张大山为了救这小女孩儿,只能冒险来许宝药这里求医。许宝药看到张大山他们三人,面色一变,急忙拉着他们进门,并让妻子去把前门关了,休业停诊。

“张大哥,你为何会被人污蔑通敌卖国?如今城里到处都在通缉你们。”许宝药压低了声音关切地问道。

“说来话长,许兄弟先莫问这些,此番哥哥来是想让你救人。”张大山说着把目光投向莫留情怀中抱着的小女孩儿。莫留情急忙把孩子抱到许宝药面前,许宝药接过孩子,查看一番后,说道:“这孩子怕是很久没进食了,体质虚弱,又染了风寒,还好你们送来的及时,再晚一时半刻,怕是性命难保。”许宝药抱着孩子进了内堂,先施针灸,然后灌下汤药。

“孩子……没事了吧?”莫留情一直紧张地站在一旁,见许宝药满头大汗地忙完,这才开口问道。

“没事了,只需好生休养几日,按时服药,就可康复。”许宝药露出笑容道。

“许兄弟,谢过了,你再帮我们开些药,带在路上给孩子服用。”张大山拱手说道。

“张大哥何必这么着急,不如在小弟这里休息几日,待孩子病好再走不迟。”许宝药挽留道。

“许兄弟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如今我们乃戴罪之身,恐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许某岂是怕事之人,更何况是张大哥的事。”许宝药急道。

“我也想留下来和兄弟叙叙旧,只是时不待我,你我总有再见之时。”张大山拍拍许宝药的肩膀道。

莫留情抱起了孩子,铁牛装好干粮和水,三人向许宝药辞行。许宝药见挽留不住,只能配了药方和药物给了他们,并详加嘱咐,方才放心。

张大山三人带着小女孩儿正欲离开,却发现许宝药的医馆已被士兵团团围住。领头之人正是天脊大将军的心腹朱博文。

“张大山、莫留情、铁牛,你们已经被团团包围,马上出来受降,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朱博文在医馆外高声喊道。

铁牛大怒,拔刀抵住许宝药,斥道:“是你告的密?”

许宝药一脸茫然。

“铁牛,不可鲁莽!”张大山急忙阻止铁牛道。

“诸位兄弟,我绝对没有出卖你们!”许宝药憋红了脸道。

“弟妹何在?”莫留情忽然问道。

“贱内?”许宝药只感觉似是被闪电劈中了一般,他那妻子素来嫌他穷,莫非真是她为了赏金告的密?

“兰梅!兰梅!”许宝药叫了两声妻子的名字,却无人应答。他整个人立刻软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我先砍了这对狗男女,再出去拼命!”铁牛手中的刀就往许宝药的脖子上砍去。

“住手!”张大山抓住铁牛的手腕道,“此事不能怪许兄弟。”

“哼!”铁牛收回刀,心里却还是怒气冲冲。

“没想到那贱人如此狠毒!”许宝药气急而悲。

“莫兄,把孩子交给许兄弟。”张大山知道事已至此,再埋怨已无意义。莫留情闻言一愣,但看着张大山的眼神,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莫留情把孩子重新放到**,为她盖好被子,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他露出了笑容。

“许兄弟,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张大山说道。

许宝药知道如今再说什么也无法辩解了,他只能悲痛地点点头,说道:“从今以后,她就是我自己的孩子。”

张大山长舒一口气,然后把目光投向莫留情和铁牛,平静道:“我们出去吧。”

张大山、莫留情和铁牛三个人走出医馆,门外弓手、铁骑、长戟里里外外围了数十层,他们想要杀出去,无疑是螳臂当车。

“朱大人,久违!”张大山把手中的刀掷在地上,莫留情和铁牛也跟着放下手中武器。

朱博文看到他们三人,面上并无喜色,昔日是他传伯牙之令给他们加官晋爵,如今不过数十日,却又是他来捉拿他们,实在是造化弄人。他从马上下来,穿过士兵,走到张大山三人面前。

“张大人,千山万水,为何偏要回来?”朱博文心中叹息,以他们对天脊山的了解,完全可以不回天脊城,浪迹天涯,外面天大地大,又怎会轻易被抓住。

“有些事非做不可,有些地方非去不可。”张大山面无悔色道。

朱博文内心虽敬重这三条好汉,但是军令不可违。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与大将军说?我必定如实转告。”

“无须多言。”

“你们可知违抗军令,挟持主帅的后果?”

“朱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张某只有一事相求。”张大山拱手道。

“张大人请讲。”

“若朱大人遇见鹿兄弟,帮我们和他说一声,他的恩情我们无以为报,兄弟情义只能来世再叙!”

“朱某必当尽力而为。”朱博文说着转身吩咐侍卫道,“来人,把他们三人押入死牢!”

张大山三人镣铐加身,被侍卫带走了。

朱博文看着三人背影,百感交集,如今能救他们的怕只有雪鹰卫鹿一鸣鹿大人了。

鹿一鸣本以为宗主会带着他绕过天脊城,从僻静处翻过天脊山,再往洛安进发。然而宗主却带着他走上官道,直奔天脊城而去。鹿一鸣想不出宗主何以会铤而走险,虽然自己武功全失,但是天脊城中可有不少自己人。而且伯牙如果知道自己被挟持,恐怕也不会坐视不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宗主瞟了一眼鹿一鸣,眼神中露出一丝怜悯。

“宗主大人神机妙算,有鬼神莫测之力,在下肚子里的那点儿小思量自不敢隐瞒……我只是好奇宗主为何去天脊城?”鹿一鸣赔笑道。

“你来天脊城竟然是来帮小皇帝求援兵,也不知是小皇上幼稚,还是你太幼稚?”宗主冷漠地问道。

鹿一鸣闻言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浑身禁不住一颤。他此番来天脊城借用天脊军之事,除了自己和皇上,也就伯牙知道了。

“雪鹰卫不过就是只看家护院的狗,却妄想扭转乾坤,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宗主摇头叹气道,“也不知丞相看中了你哪一点,知道了你们那点儿小伎俩,却还偏要我把你带回去。”

鹿一鸣沉默不语,心里却已明了,皇上一直视为心腹的伯牙其实也是韦丞相的人,难怪自己来找他调兵,他却推三阻四。想起自己为此竟还真的深入“黄昏之地”,实在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知。不过若不是如此,自己又怎会认识安多丽呢?想到这里,他又不禁莞尔一笑,反正如今自己已功力散尽,一介凡夫俗子,争权夺利的事情与他再无关系。

宗主不见鹿一鸣大发雷霆,反而笑得甜美,不由得一愣:“麒麟毒是不是把你脑子也毒坏了?”

“非也,我的脑子比没中毒之前更清醒,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果不是这样,在下又岂能遇见美丽的宗主大人?”鹿一鸣调笑道。宗主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她生怕对方看到自己转瞬即逝的表情,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鹿大人……”朱博文看见鹿一鸣一时语塞。

“朱大人,别来无恙。”鹿一鸣只是拱拱手,并未多言。

朱博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宗主和鹿一鸣的脸色,便知道关于伯牙大将军的事情,这位雪鹰卫怕是已经知道了实情。虽然他有很多疑惑之处,但他也非常清楚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绝不能多问。

“宗主大人,马车已备好,所有物件一应俱全,大将军吩咐,宗主若还有其他需要,我们都将尽力而为。”朱博文转向宗主恭敬地说道。

宗主点点头,冷冷地道:“本宗主有要事在身,就不去叨扰大将军了,就此别过。”

宗主走向马车,鹿一鸣紧随其后,甚是乖巧。

此时,朱博文想起一件事,急忙说道:“鹿大人留步,在下有一事相告。”

“朱大人客气,请讲。”鹿一鸣回过头道。

“张大山、莫留情和铁牛三位兄弟因为违抗军令、挟持主帅已被打入死牢。”朱博文直言道。

“什么?”原本一直淡定的鹿一鸣大吃一惊,抓住朱博文的胳膊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博文一五一十地把他们挟持岳猛,夺取令牌,放走八万多妇孺的事情告诉了鹿一鸣。鹿一鸣听完后,顿时犹如电击,他没想到这三人竟然如此大义凛然,为了无辜的异族百姓,宁愿牺牲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大好前程。朱博文见鹿一鸣和宗主关系甚好,而且他又与伯牙大将军是至交,天真地以为如果鹿一鸣肯出面求情,那么张大山三人或许能有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