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城战

整个岩石城被群山峻岭所包裹,只有两个进出口,一个是南门,通往枫国边境;一个是北门,通往夏国内陆。如今枫国占据了南门,以此为驻点,集结兵力往北门推进。岩石城守军则以北门为最后防线,与枫国在城中逐街厮杀。

夏国守军虽然人少,却熟悉城中街道地形,而且在城中作战,枫国的骑兵毫无用武之地,也很难集中兵力进行大规模作战。于是,双方在城中展开了熬人的游击战,你来我往,一屋一街反复争夺。在洪飞羽的坚持下,曹莽派出一支近千人的部队,尽可能地帮助城中居民往北门疏散,逃出岩石城。

夜幕下,两军的厮杀此起彼伏,然而谁都占不到便宜,处于胶着状态。然而,没过多久,这种局势就开始发生微妙的改变。枫国的增援部队入城了,夏国方面却看不见援军。

“援军呢?人呢?”曹莽急问道。

“启禀大将军,伍……伍督统说整顿好士兵后,即刻来援。”前去请援兵的偏将吞吞吐吐地回道。

“放屁!等他整顿好士兵,岩石城还守得住吗?”曹莽怒火攻心,直接把面前的桌子踢翻在地。

“大将军莫急,那伍天鸣伍督统与我有些交情,我亲自去,必带援兵来。”谢名浩这时走出来道,“只是这一来一去又要四五个时辰……”

“谢侯爷放心,这边我与曹大人必可守住。”洪飞羽信誓旦旦地说道。

曹莽闻言一愣,他心里全然没底,士兵们大多已经鏖战一夜,如今如何还能抵挡住数倍于己的敌人?最可气的是那河间城的伍天鸣,在这种关键时候还在搞派系之争,岩石城一破,下一个就是他的河间城。枫国军队可不会管你是丞相的人,还是大学士的人。

“有劳谢侯爷,还望速去速回!”曹莽叹口气,拱手说道。

谢名浩不再多说,带了两个侍卫骑马赶赴河间城。

“洪大人,你可有御敌良策?”曹莽见洪飞羽刚才夸下海口,来不及多等,他急忙问道。

“在下确有一策。”洪飞羽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幅古旧的地图,“这是岩石城建城时的图纸,根据这张图纸上所标,当初在建城之时,城下建有暗道,不知道曹大人是否知晓?”

“这……”曹莽看着图纸,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但他似乎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暗道,“或许年代过于久远,我找人来问问。”

“不用问了,我已安排人依图查看,确认无误。”洪飞羽一边说,一边指着地图道,“在粮库这里有一条暗道通往南门的哨所,我们可以安排一支精锐部队突袭,夺回南门,切断枫国军队城内外的联系,到时候他们必定军心大乱,我们便可关门打狗。只要重新掌控岩石城,加上谢名浩带来的援军,就算枫国举国来犯,想要踏过岩石城,怕也不容易!”

曹莽闻言目瞪口呆,他原以为洪飞羽只是一介书生,没想到竟然有如此手段,这次若非他和谢名浩有所防备,策略得当,岩石城怕早就被枫国拿下了。

“风羽先生,当真是名不虚传!”曹莽忍不住脱口赞道。

“过奖,还请曹大人当机立断,重夺岩石城!”洪飞羽绝不争功,为官之道他早已了然于胸。

林晨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洪飞羽正躺在一块木板上睡觉,鼾声如雷。

“洪大人,你可真是好福气啊!”林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洪飞羽拍醒了。

“啊,你回来了。”洪飞羽伸伸懒腰,用袖子擦了把脸,“南门夺下来没有?”

林晨点点头,他满身是血,灰头土脸的。

“南门夺下来了,谢名浩的援军也到了,枫国在城中的军队大部分被剿灭,俘虏三千余人……”林晨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不过枫国的实力超乎想象,这一仗若真打起来,恐怕要耗费许多时日……不等冥牙族来,云州怕是已尸横遍野。”

“不能打,这场战争必须止于岩石城。”洪飞羽站起来道,“我们去一趟枫国大营,见见风颜亮。”

“说得好轻松。”林晨非常认真地看着洪飞羽道,“你指望我带着你一路杀进风颜亮的大营,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不好意思,这两种方法都不可行。”

洪飞羽闻言却笑了,拍拍林晨的肩膀,说道:“子晨兄多虑了,我们大大方方地走进去。”

林晨瞪大眼睛看着洪飞羽,他是不是疯了?

不但林晨觉得他太疯狂,就连曹莽听到洪飞羽说他要去枫国大营,也同样难以理解。

“和……和谈?”曹莽看着洪飞羽,半晌才说出这几个字。

“不错,如今两国交战,事出蹊跷,洪某愿往枫国大营,面见风颜亮,消除误会,以免战乱之祸!”

“洪大人心系苍生,曹某佩服,但是如今银铃公主死得不明不白,枫国此次根本没有和亲之意,不惜牺牲公主,也要强夺岩石城,可见蓄谋已久!”曹莽说到这里,拉住洪飞羽的手低声说道,“洪兄弟,万不可以身犯险啊!”

洪飞羽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并没有把银铃公主的事情告诉曹莽。

“曹大人的情谊,在下心领了,不过正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自有手段全身而退。”洪飞羽笑道。

“洪大人既然心意已决,曹某在此恭候洪大人凯旋。”曹莽真心实意地说道。

“我还有一事相求。”洪飞羽拱手道。

“洪大人别客气,曹某定当竭尽全力。”

“我想让曹大人把关押的俘虏交给我处置。”

“没问题,此事就交由洪大人做主。”

“多谢曹大人。”

洪飞羽辞别曹莽,打算去找银铃和彩霞,在门口却被谢名浩拦住了。谢名浩开门见山地问道:“洪大人要去枫国军大营?”

“正是。”

“我可安排一队精锐人马与洪大人同行,以保周全。”

“多谢侯爷好意,不过此次和谈如果带有太多士兵反而不利。”

谢名浩闻言一愣,他实在看不透这个洪飞羽,一方面攀附韦不群,看起来好像是利欲熏心之徒,另一方面却又义薄云天,视死如归。

“等洪兄归来,谢某当与君痛饮三杯。”

“三杯怕是不够,三十杯方可尽兴。”

洪飞羽说完,两人大笑,一扫前嫌。

银铃推开窗户,冷风扑面而来,屋外此时竟然飘起了雪花。白色的雪覆盖了岩石城,覆盖了满目疮痍,覆盖了死去的人,覆盖了红色的血。

明晃晃的刀,一声声的哀号,飞溅的血,还有那些悲痛绝望的眼神……仿佛从未曾有过,宛如一场噩梦。关于战争,她只在书里读到过,然而当她置身其中,才真正感受到了那份残酷。

“公主,风大。”彩霞走上前,为银铃披上一件厚实的风衣。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花园里喝着热蜜酒,堆着雪人……还有萍儿做的紫薯糕……”银铃叹口气,回过头看着彩霞问道,“你后悔跟着我出来吗?”

“公主,奴婢愿意伺候你一辈子。”彩霞急忙跪下道。

银铃扶起她,勉强笑道:“瞧你,我们都出来这么久了,怎么还这样!”

“公主,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可这事你又阻止不了,何苦自责呢?”

“他终究是我的父君……”银铃不由得黯然神伤。

不过两人的谈话以及短暂的宁静,很快就被震耳的爆炸声打断。枫国军队失去南门后,又在城外集结了大量兵力,同时利用黑火药和人力,开凿道路两边的山体,拓宽路面,准备大举进攻岩石城。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彩霞打开门,洪飞羽正站在门外。

“洪大人,请。”彩霞把洪飞羽迎进门,然后自己知趣地离开了房间。

“想清楚了吗?”洪飞羽看着银铃,语气平淡。

银铃眼神坚定,点点头:“只要能阻止这场战争,我愿意。”

“好,那刻不容缓,走吧。”洪飞羽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走出房间,彩霞守在门外,她对银铃道:“公主,我要和你去。”

“不行,此行吉凶难料,你在这里等着,一旦事态平息,我就安排人来接你。”银铃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彩霞还想争取,但看着银铃和洪飞羽的眼神,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能眼泪汪汪地退下。

林晨早已在暗道口那里等着他们了,从暗道可以通往城外,避开如今正在南门外攻城的枫国军队。三个人穿过漫长的暗道,然后从山崖下的一个隐秘洞口出来。根据探子的回报,从这里往枫国大营大约还有四十里路,步行两三个时辰便可到。

他们借助树林隐蔽行踪,躲开连绵不绝地往岩石城进发的枫国军队。洪飞羽看到这些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枫国士兵,不由得暗暗心惊,一旦岩石城南门的山体被移除,仅凭岩石城现在的兵力根本无法抵抗这支强大的军队。

“难怪夺取南门之时,凭借着偷袭的优势,枫国军队却还是把你弄得那么狼狈不堪。”洪飞羽安慰地拍拍林晨的肩膀道。

林晨苦笑,他倒是不否认这一点,自出道以来,那是他唯一一次受伤。

“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千军万马,所以洪大人,这次你可要有十足把握,不然进了枫国大营,万一风颜亮翻脸,我可不敢保证能带你出来。”

“难得子晨兄如此谦虚……”

“我拼死也会保护两位的安全!”银铃在一旁插嘴道。

“在下先谢过公主殿下的大恩。”洪飞羽连忙拱手致谢,他知道在枫国大营里如果银铃出手救他,绝对比林晨管用。

林晨素来孤傲,只是冷哼了一声,他宁愿战死,也不想让个女流之辈来救自己。

三人边说边走,攀爬到山丘高处,遥望前方,此时已能看到遍布山野的枫国大营。战旗飘飘,鼓声隆隆,枫国大营四周墙壁高筑,戒备森严。

“看这阵势,枫国大军至少在三十万以上。”林晨咋舌道。

“风颜亮御驾亲征,他是势在必得。”洪飞羽皱紧了眉头。

银铃的脸色更是苍白,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说服野心勃勃的父君。

只要翻下山丘,再穿过一片丛林,他们就可抵达枫国大营。洪飞羽环顾四周,确认这条路线不会撞上枫国的巡逻兵,正准备迈步,却被林晨拉住。

“有杀气!”林晨脸色骤变,手中长剑出鞘,气劲遍布全身。洪飞羽和银铃瞬间也感到一股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原本四周景致清晰可辨的山丘上忽然大雾弥漫。雾气中,隐隐约约浮现出十二个戴着獠牙面具的黑衣人。

“你带着银铃用五行幻术先跑,我脱身后再去找你们。”林晨神色凝重、声音急切地说道。

洪飞羽知道对方一定实力强劲,否则林晨绝不会让他先逃。他毫不迟疑,一手抓住银铃,另一只手轻摇折扇,口中念念有词。他虽然不会武功,他师父却教了他保命的法门,这五行幻术正是其中之一,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让敌人看不到自己,从而逃脱险境。

十二个黑衣人发现洪飞羽和银铃想跑,忽然就发动攻势,从不同方向同时出手,宛如道道闪电击向了他们。

“来得好!”林晨大呼一声,人如旋风,手中长剑**出无数光圈,犹如四散开来的涟漪,为洪飞羽他们挡住了这一道道攻势。那些黑衣人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强悍,以一人之力挡住了他们的雷霆一击。

林晨手中的剑发出阵阵嗡鸣,多番受力之下,竟然碎裂。不过洪飞羽此时终于发动了五行幻术,他与银铃化作一团雾气,消失在众人的面前。林晨没有了后顾之忧,干脆抛下残剑。如今生死关头,他再不避讳,无相神功运至十成,使出无相乾坤指,以指代剑,与黑衣人厮杀开来。无相乾坤指,以气为剑,以无形胜有形,指影划过之处,碎石断金,威力惊人。

“你是无相门的人!”其中一个黑衣人被气剑穿透胸膛,临死前惊呼道。其他黑衣人闻言大惊,手下更是全力施为,绝不给林晨任何喘息的机会。

就在黑衣人和林晨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浓雾中忽然又出现一人,正是枫国的智渊侯欧阳心。

“这里交给我,你们速去追踪那二人下落,绝不能让他们进大营。”欧阳心目光冷峻,一边说,一边犹如鬼魅般飘到林晨身前,竟以一掌之力就挡住了无相乾坤指。

黑衣人听到欧阳心的命令,立刻散开,消失在雾中,毫不恋战。林晨有心无力,知道真正的强敌已然出现,想要再阻止黑衣人根本不可能,只能期望洪飞羽他们吉人天相。

“想不到无相门还有人活着。”欧阳心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晨,眼神中颇有一些不屑。

“你是什么人?”林晨此时已将无相乾坤指的功力提升到八成,竟然依旧无法突破对方的掌劲。

“去地下问阎罗王吧!”欧阳心狞笑着,手掌中涌出一团寒冰气流,产生出巨大的冲击力。林晨只觉胸口一热,对方的气劲犹如排山倒海般涌来,他瞬间好似大海中的小舟,在巨浪中翻滚。这种感觉……这种冰冷的感觉和三年前的那一幕竟然如此相似……

三年前,无相门如日中天,乃是云州大陆第一门派。门中弟子锄强扶弱,扶危济困,深受两国民众爱戴。然而,不久,夏枫两国的数位高官和家眷惨遭杀害,而凶徒所使用的武功正是无相门的无相神功。两国君主震怒,下令围剿无相门。

无相门门主天海老人为洗脱无相门的嫌疑,亲自前去查案,却在半路遭遇高手围剿,身负重伤而亡。

林晨本是去接应师父,但来晚一步,他到的时候,天海老人已经身负重伤。林晨当时拼命护卫,可突然从他背后袭来一掌,那一掌就和面前这个人的掌力一模一样,透着寒气,透着杀意……那一次,幸亏洪飞羽和其师父及时赶到,救下了他,但是这一次没有人能帮他了,他必须靠自己。

三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在勤练武功,为的就是当那些仇人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可以手刃他们。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暗杀者,极有可能就是当年围攻天海老人的凶徒之一。

林晨长啸一声,摆脱对方的强劲气流,再次催动无相神功。欧阳心心中一惊,此人在无相门中身份绝非一般,无相神功已有六七成,假以时日怕是大患,今日定要一并除之。

两人都倾尽全力,想置对方于死地。一时间,山林中气浪翻滚,树倒石裂。林晨抱着必死的决心,勇而无畏,招招都是不死不休。欧阳心虽然实力强过对方,但并没有打算以死相拼,所以气势上输了一筹。一来一往,两人竟势均力敌,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几乎不可能。

不过两人的打斗实在太过激烈,巨大的气劲引起山下枫国巡逻兵的注意。欧阳心不愿暴露身份,一旦让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截杀公主,那会给自己的计划惹来无限麻烦。他见有巡逻兵往山丘这里走来,急忙向林晨虚拍一掌,然后整个人犹如弹射的离弦之箭,消失在雾中。

林晨也察觉到有大批人马过来,以他的能力别说留住对方,相信再过半个时辰,自己能否活命都是问题。眼见对方溜走,他也迅速逃离,眼下最重要的是确保洪飞羽和银铃的安全。

洪飞羽以五行幻术带着银铃逃过追杀,在山间溪谷之中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两个人躲了进去。他们都清楚林晨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如果林晨让他们先跑,那么对方的实力可以说是超乎想象。

“他们走了吗?”银铃透过洞口茂密的灌木往外看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别动,他们还在附近,这些人都是高手,我在洞口设个界阵,隐匿我们的行迹。”洪飞羽把手中的折扇插在洞口的泥土里,设下五行幻阵,隐匿洞口。做完这些后,他已是满头大汗。

“你也是术士?”银铃好奇地问道。

洪飞羽连忙摆手,说道:“非也,非也,不过学了点儿皮毛,用以逃生保命的雕虫小技罢了。”

“在枫国,我曾见过术士,那些人看起来都很阴沉、可怕……”银铃对术士没有好感。

“他们确实有超出常人的力量,但是他们也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洪飞羽有感而发。

“哦,为什么?”银铃睁大了眼睛,在她看来术士简直是无所不能,就连一向傲气的父君也对他们礼敬有加。

“这么说吧,他们就好像油灯,每一次施法就相当于点燃了灯芯,一旦油尽,也就是灯枯之时……”

“那你刚才……”

洪飞羽笑了起来,解释道:“我那不过是借法器耍点儿小把戏,根本算不得真正的五行之术,所以公主大可放心。”

“洪大哥,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

“林晨的武功那么高,为什么你……你好像完全不会武功……”

“不是好像,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会,我自幼体弱,师父说我不宜学武。”

“原来如此,你们的师父一定很了不起,一个文状元,一个武冠天下,不知我有没有机会拜见他老人家?”银铃以为洪飞羽和林晨是同一个师父。

“可惜师父早已仙游,否则他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洪飞羽淡淡一笑,也不多作解释。

银铃闻言却是脸上一红,女儿家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洞中不过方寸之地,两人相对而立,动作稍微大一点儿都会相互触碰,气息流动,暗香潜伏,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如今我们如何才能见到父君?”银铃低着头伸手扯下洞口的一片叶子,在手中揉捏着。

“当然是浑水摸鱼。”洪飞羽信心十足道。

银铃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这天下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

“要真是这样,我们现在也不用躲在这里了。”洪飞羽长叹了一口气。

“这也没什么不好……”银铃的声音犹如虫鸣,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夏国兵部接到岩石城的飞鸽传,已是两天后的深夜,兵部尚书沈三复听到汇报后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几个姨太太白花花的身体上翻下床,提着裤子就往宫里跑去。

一时间,枫国公主横死,枫国大举进攻岩石城的消息震惊朝野。

太后吕淑怡立刻召开御前会议,丞相、太尉、大学士、大祭师和各部尚书齐聚太和殿,商议对策。皇上李昊煜坐在太后的身侧,一脸凝重之色,也知事态严重。

“诸位卿家,可有良策?”太后忧心忡忡地问道。

“老臣以为,宜和不宜战。”韦不群出列道,“臣以为应尽快派人前去枫国议和,然后彻查枫国公主遇害一事。”

“臣不以为然。”大学士苏迟反对道,“曹莽将军的书函说得一清二楚,枫国大军在岩石城与叛将莫旭东里应外合,分明蓄谋已久,有备而来,依臣看,如今应速调大军前去岩石城,与枫国决一死战。”

“好一个决一死战,敢问苏大人,两国开战,你有几成把握能赢?”韦不群问道。

“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苏迟大义凛然道。

韦不群冷哼一声,不屑地道:“苏大人这副老骨头怕是上不了战场了,死的怕都是我夏国残存不多的精兵。”

“韦大人,你未免太长他人威风,灭……”

“苏大人,我们不必做口舌之争,且听兵部、户部两位尚书大人说说,再做计议。”韦不群打断了苏迟的慷慨陈词。

兵部尚书沈三复拱手出列,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据曹将军来报,此次枫国君主风颜亮亲征,率领枫国大军三十余万,其中铁骑十余万,步足、弓手、火炮等二十余万。如今岩石城已被我方完全夺回,但目前岩石城守兵共计八千余人,而且粮草紧缺,急需增援……据微臣估计,如果枫国大军突破岩石城,而我军要与敌正面交战,至少也要三四十万人马……”说到这里,他已是大汗淋漓。

“如今能马上调动的府兵有多少?”李昊煜忍不住催问道。

“启禀皇上,约……约莫八万余众……”

“荒唐,我大夏幅员千里,怎么可能才有八万府兵?”李昊煜怒斥道,“那边防军、各地民团呢?”

“回皇上,边防军相距甚远,要集中调动,需几个月的时间,而民团如今都是各地富绅的私兵,恐难调动。”沈三复据实回答,不敢隐瞒。

户部尚书颜芩震这时也出列了,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直言道:“‘西王之乱’初平,国库空虚,百废待兴,莫说兵部没有三十万的府兵,就算有,光是粮草,国库怕是都负担不起。”

李昊煜也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情,但终究难掩怒火,拍案而起:“如今大兵压境,你们还在这儿推三阻四……”

“煜儿。”吕太后轻声唤道。

李昊煜看了太后一眼,硬逼着自己坐了下来。

此时无论是座上之人,还是座下之人,都已经心知肚明,这场仗是没法儿打的。

太后这时又把目光投向韦不群,柔声道:“韦大人,这枫国摆明是以和亲为借口想要吞并我夏国,纵然我们想和谈,该如何谈?”

“启禀太后,老臣来之前收到洪大人密报,他已找到公主下落,目前正携公主前往敌营谈判,老臣相信他能扭转乾坤。”韦不群心里其实没有一点儿谱儿,但他还是信誓旦旦地说道。

“洪大人?你说的可是那风羽先生洪飞羽?”太后惊问道。

“正是新科状元、御前师京、礼部侍郎洪飞羽。”韦不群正色道。

众人闻言,神色不尽相同,有欣喜、有忧心、有期待、有震惊……但谁都没有注意到大学士苏迟的眼中闪过一缕凶光。

大学士府远离洛阳城区,而苏迟下朝后天已蒙蒙亮,他急匆匆上了宫外候着的马车。车夫似是知道主人的焦急,所以快马加鞭,一路狂奔赶回了学士府。马车到了大学士府,苏迟不等下人来搀扶就跳下马车,直奔府中。

若论府邸奢华,当属丞相府,但若论府邸神秘则非大学士府莫属。府中暗道、机关一应俱全,护卫、下人各分等级,各守一方,不可逾越。苏迟通过几道暗门,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内布置简单,精致素雅,书香扑鼻。这个书房乃是府中禁地,除了他,不允许任何人进来,即使是他的一双儿女。不过他来这里并非为了读书,他摸到书柜后,拉动机关,墙上出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苏迟进入暗道后,暗门又悄然关上。

暗道中的灯火亮了起来,在道路两旁每隔几尺便站有侍卫。侍卫一身黑色盔甲,手持巨斧,威武骇人,只是面色僵硬,神态漠然,犹如雕像。

苏迟走过笔直的暗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巨大广场。广场一侧整齐地站立着密密麻麻的黑甲巨斧兵,而在另一侧却是一番诡异的景象。无数**的男子躺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犹如死尸。一些身着灰色长袍的人手里皆拿着一个透明玻璃瓶,瓶子里装满了无数蠕动的白色小虫。灰袍者把玻璃瓶盖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把白色蠕虫倒在那些**男子的脸上。

密密麻麻的蠕虫一接触到人的脸,立刻四散开来,从嘴、鼻孔和耳朵进入到那些**男人的身体里。紧接着,他们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跟着就直挺挺地立起来,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这时又有一些灰袍者过来,为**男检查身体,确认无误后便会给他穿上盔甲。这些穿了盔甲的士兵在灰袍者的指挥下,走到广场的另一侧,依序排列,动作敏捷。

苏迟见怪不怪,走过广场的时候,和一个灰袍者低语了几句,然后还拍了拍身边一个黑甲巨斧兵,脸上露出笑容。

走过广场,空间又逐渐变小,穿过门廊,苏迟看见假山、钟乳石和一汪池水……这是一个地下花园,布置得精致巧妙。花园尽头有一座石屋,上下三层,建造雅致。石屋门口有龙虎雕像,凶恶威严,气势迫人。

苏迟在石门外轻叩两声,一位灰袍老者打开了石门。灰袍老者看到他后鞠了一躬,把他迎进了门。他跟着灰袍老者沿着环形楼梯上到顶,灰袍老者打开一扇石门,然后就恭敬地退了下去。苏迟快步走进门,跪倒在地,叩头拜道:“微臣参见西王殿下,恭祝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迟跪拜之人正是起兵谋反,最后功败垂成的西王李铭基。在最后的白水之战中,所有人都以为西王李铭基葬身大火,没想到他竟然金蝉脱壳,如今藏身在大学士府中。

“苏大人起来说话。”李铭基年约四十岁,鼻梁高挺,浓眉俊目,皮肤白皙,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风颜亮已经动手了吗?”

“正是,风颜亮率军亲征,三十万大军已在岩石城附近集结。”

“唉,国难当头,本王那侄儿也不知要如何应对?”

“殿下,李昊煜不过是太后和韦不群手中的傀儡,挽救夏国于危难非殿下莫属,此时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苏迟神情亢奋道。

“唉,本王也不想操这份闲心,奈何天命难为。”李铭基说话时的神态,仿佛帝位在手一般。

“恭祝殿下大业得成!”苏迟连忙奉承道。

“苏大人请起,若非你的匡扶,本王也难成大事。”李铭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这是下个月的仙气丹,记得一家人按时服用,必定神清气爽,延年益寿。”

苏迟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瓶仙气丹,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落在地,不服仙气丹的痛楚,他永生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如今最重要的是尽快完成神兵集结,可现在神体已快用完,大人要多找些精壮男子回来。”李铭基语气平淡地说道。

苏迟闻言,额头直冒冷汗,西王李铭基交给他的差事并非易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如此多的男丁,他已用尽手段。

“殿下请放心,微臣必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苏迟硬着头皮说道。

“如此甚好。”西王满意地点点头,喝了一口茶道,“我还听说那个新科状元想去和风颜亮议和?”

苏迟心中一惊,此事他也是刚刚在朝堂上才得知,本来打算禀报,但没想到西王已经知道了。由此可见,西王在朝中的眼线可不止他一人。想到这些,苏迟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抽搐。

“回禀殿下,微臣也是在今日朝堂之上才得知此事,那新科状元乃是久负盛名的风羽先生,写得一手好文章,倒不见得能做事。”

“你太小看他了,如今曹莽能暂时守住岩石城,全靠此人运筹帷幄。”李铭基放下茶杯,眼神不怒自威。

苏迟吓得急忙跪在地上:“微臣失察,请殿下降罪。”

“苏大人言重了,起来说话。”李铭基摆摆手,然后话题一转又说道,“岩石城终究太小,打来打去也难分胜负,不若放枫国大军进来,也好让我夏国精兵好好教训一下他们,不知苏大人以为如何?”

苏迟跪在地上哪里敢起来,他一听西王之言,犹如五雷轰顶,西王这是要他放枫国大军入境。

“本王听说那谢名浩对苏大人情深义重,此事怕是不难吧?”李铭基说着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殿下放心,此事微臣一定办妥。”苏迟急忙回道。

“那就好,本王也累了,你退下吧。”李铭基站了起来,这时从屋内走出一个妖艳女子,搀扶住他。李铭基一把搂住女子,嬉笑着把她推入房中,再也不理会跪在地上的苏迟。

苏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耳闻**的呻吟,终于再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韦不群喜欢钓鱼,每当他心中有事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坐在府中的湖边悠然垂钓。

今天他从皇宫出来后,便回到家中钓鱼,只是无论鱼有没有咬钩,他都没有提一下鱼竿。

如今的他已年过七十,辅佐过三代帝王,权倾朝野,富甲天下,子女成群。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不安心,因为他看得清楚,甚至闻得到硝烟的味道,这天下要大乱了。

有人说乱世出英雄,但是韦不群不喜欢英雄,也不喜欢乱世。这几十年来,天下人只看到他拿走的东西,却看不到他的付出。

天数历一一三二年,韦不群初任县官,时年大旱,他找来富商,花钱修河渠,引水入田,县中无一人饿死。作为回报,大旱过后,他帮富商圈地百亩,以作回报。

天数历一一四一年,平川水患,韦不群任户部侍郎,前往赈灾。他组织人力、物力、财力,疏通河道,大兴水利,不但治标而且治本。此番差事,他把朝廷三分之一的拨款纳入囊中,可从此以后,平川也再未发生过水患。

天数历一一五〇年,鹿瞳百姓不堪当地官员苛捐杂税,发生暴动。韦不群临危受命,作为钦差大臣前去平定暴乱。他了解情况后,未用一兵一卒便平息事态。首先他开粮仓赈灾,然后公开处决贪污的官员,以平民怒。另一方面,其他官员担心受到牵连,纷纷想方设法向钦差大臣行贿,韦不群照单全收。

天数历一一六二年,韦不群主导“田赋变法”,清丈田地,改革赋税,使得朝廷收入大增。民间亦有学人评价这次变法改变了极端混乱、严重不均的赋役制度。“田赋变法”减轻了农民的不合理赋役负担,限制了胥吏的舞弊,特别是取消了苛重的力差,使百姓有较多时间从事农业生产。但韦不群在变法中没有征收总额的规定,给胥吏横征暴敛留下了可乘之机,也为自己敛财大开方便之门。

天数历一一七一年,西王起兵叛乱,叛军准备充足,多地并举,气势如虹!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已攻下夏国大半个疆土。危急关头,韦不群一方面大胆起用年轻将领,另一方面向枫国借援兵,历经八年苦战,终于击败西王的叛军。

……

韦不群的志向绝不止于一代名臣,他窥视着朝堂上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他想把天下握在手中。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他对于权力有着极度的渴望,即使在古稀之年,心中的那把火也还在熊熊燃烧。可对于财富,他却从来没真的当成一回事。但他明白,一个既能干却又不贪财的臣子是不会受欢迎的,所以他必须把自己伪装成贪财的能臣,不,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奸臣。

可是如今形势大变,皇权被架空,太后干政。大学士苏迟和大祭师弥矢亚都非善类,依韦不群观察,这些人皆有不臣之心。再者,外部形势也急剧恶化,西北狼族并不太平,南边枫国已经大军压境,而最令人担忧的则是洪飞羽所说的来自东边的冥牙族。

内忧外患,可他想做的事但是他想做任何事却又处处受限,如果他能把这庞大的帝国全部掌握在手中手心,那么或许才可以力挽狂澜,青史留名吧。

想到这里,韦不群竟然少有的叹了口气,他暗暗下定决心,只待枫国大军一退,就立刻发动政变,夺取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