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果循环

全市的排查工作还在继续,凶手的名字确定是陈开慧,但这个已经在人间蒸发的人找起来谈何容易?王允看了看桌上摆着的手机。

董青失踪了,李媛也失踪了,现在连赵局长也不见了人影……王允越想越觉得想不通,到底是哪里错了?是哪条线索还没有想到?董青与李媛的失踪跟凶手有关,那么赵局长的失踪是不是也跟凶手有关?王允隐隐觉得,这三个人同时失踪,也都跟这个凶手有关。赵局长也跟三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如果赵局长也真的跟凶手有关系的话,那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果他们几个都是被凶手绑架或者已经杀害了,那当初处决的吴离又算什么?王允越想越觉得心惊,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每一个问题都让王允坐立难安。

可接下来的一个发现证实了王允的猜想。因为赵局长连车带人失踪,王允只好带人搜查了赵局长的办公室和家里,结果在赵局长的办公室里发现了那份丢失的指纹鉴定结果。这让王允难以置信,赵局长竟然就是盗走指纹鉴定结果的那个人?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包庇犯罪吗?

不可能!

王允知道赵局长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与赵局长共事的十几年里,赵局长带着他破获了多起命案,赵局长更是敢于与凶手和毒贩正面冲撞,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录像带的内容就那么一小段,它到底讲述了什么?一个失去意义的人偶,到底是对李赣的挑战,还是一种戏弄警方的行为?

她,到底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C大313寝室。

李赣躺在**,望着墙上老二的遗像,往事历历在目。狗儿威将午饭放在他的床前,临走的时候说下午有成妍老师的课,记得要去,临近期末应该是勾画考点什么的。

李赣点头。

蛋蛋若无其事地在每个床铺上跳来跳去,最后落到李赣的怀里,这里最为暖和,它蹭了蹭李赣,像是在告诉他挪进去一点儿,好给它腾出足够的空间。

下午两点,李赣准时迈进教室,这堂课是选修课,由他的师姐成妍来讲。

不大的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成妍并不着急翻开书本勾画考点,而是将书本放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说:“我这里有五个问题,关于为人处世的,当然也涉及一些心理学上的知识,大家有兴趣听听吗?”

学生们将手里翻开的书本放下,认真地看着成妍,一个个表现得格外兴奋,要知道成妍老师上课的风格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第一题: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农夫家,农夫给了他一个馒头、一碗水,饥饿者得救了。得救者走到农夫家里,发现农夫一无所有,他感动得热泪盈眶,长跪不起。此后,他心怀感恩,把爱带给他所遇到的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同样的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农夫家,农夫给了他一个馒头、一碗水,饥饿者得救了。得救者走到农夫家里,发现农夫家里摆着很多好吃的,感恩很快被愤怒替代,他举刀杀了农夫。因为,他发现农夫还有那么多食物没有给他。

“接下来是需要你们思考的:第一,同样的行为会得到完全相反的结果,是因为看到自己得到的,会感恩;看到自己没有得到的,会仇恨。第二,救人命的是农夫奉献的馒头和水,与农夫自身拥有的并无关系。但现实中,人们更注重农夫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的慷慨,那意味着更高尚。而实际上,爱心存在于生活中的每个点滴,每个人都可以献爱心,这样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救世主,也可以力所能及地帮助身边的人。第三,感恩或者仇恨,往往都由一些细节决定,而非本质决定。从本质上看,两种情况下,结果都应该是感恩的,但只有正常而理性的人才能在两种情况下都保持同样的感恩心态。

“问题和思考同为题目,我的问题是:在感恩和仇恨之外,是否还可以有另外一种心态存在?”

学生们大多听过这个故事,结论大多也知道,虽然每个人的见解不同,可也不会相差太远。但成妍的问题让所有人意外,大家纷纷讨论起来,教室里热闹得像是菜市场。没人给出正确的答案,后来还是成妍揭开了:另一种心态是饥饿者离开了农夫家,从此相忘于江湖,也可以说是此生再无交集。原因很简单,饥饿者想忘掉自己当年落魄的境地,至于原因需要学生们自己去探讨。

“第二题: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农夫家,农夫给了他一个馒头、一碗水,饥饿者得救了。但后来,人们发现这个被救者是个被通缉的贪官。于是,很多人仇恨农夫,认为他助纣为虐。同样的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农夫家,农夫给了他一个馒头、一碗水,饥饿者得救了。但后来,人们发现这个被救者是个曾经多次助人的善人,于是,很多人称赞农夫做了一件大功德的事。

“思考一:当救人于难,要视身份而救,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标准决定应该去救什么人,不救什么人,于是,很多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什么人都不救了。思考二:如果人们在两种情况下,都能对农夫心怀敬意,爱心或许会茁壮成长。反之,则在势利、戒心等的影响下,丧失爱心。

“问题是:贪官和善人的区别以及舆论压力的不确定性作用。”

学生们热烈讨论着,成妍拿着水杯在教室里悠然地走来走去,不时给学生们一些提示,最后一个女生答对了这道题:贪官和善人没有本质区别,人生来平等,特别是在饥饿者的这个角色中,他们没有区别,都应该被救。至于舆论的压力是每个人内心不够强大,容易受人影响,这样的情况其实和贪官、善人一样,皆在一念之间。

“很好,平时成绩加十分。”成妍带头鼓掌,这下子学生们的积极性全被调动起来。60分的及格线一下子变成了50分,答对的女生激动得红了脸,眼巴巴地望着成妍,继续听第三题。

“第三题: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农夫家,而这个农夫指着另外一个农夫的家说:‘看,那家就是曾施舍馒头和水救人的人,你去求他吧。’饥饿者艰难地走到那个农夫家门口,农夫打开门,抱歉地说:‘我没有吃的了。’于是,全村的人都仇恨这位农夫,而没有人指责那位从来不帮人的农夫。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农夫家,这个农夫指着另外一个农夫的家说:‘看,那家就是曾施舍馒头和水救人的人,你去求他吧。’饥饿者艰难地走到那个农夫家门口,农夫开开门,说:‘我只有半个馒头了。’于是,全村的人都鄙视这位农夫,而没有人指责那位从来不帮人的农夫。

“思考一:对于有爱心者,人们的标准会不由自主地抬高。思考二:对于自私者,人们会把期望值降低到最小。思考三:‘超道德’是驱逐爱心的强大力量,直到所有的人在面对饥饿者时都关上家门。

“问题是:两个农夫之间的爱心比较。”

答案是:不帮人的农夫不见得就有帮人的能力,而帮人的农夫也不见得有帮人的能力,他们之间没有爱心存在。虽然帮人的农夫拿出了自己仅有的半块馒头,可这种行为并不是我们所提倡的,道德并不是半块馒头说了算,农夫给出半块馒头自己也会饿死,可他宁愿给出去,这种在心理学上来说属于一种病态。

有能力则帮,没能力就不要勉强。

没人答对。

“第四题: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农夫家,农夫给了他一个馒头、一碗水,饥饿者得救了。得救者走到农夫家里,发现农夫一无所有,感动得热泪盈眶,长跪不起。此后,他心怀感恩,报答农夫,同时对于农夫的任何行为,他都不问善恶,全力支持。久而久之,农夫认为自己一切都是对的,后来因犯大错而破产。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农夫家。农夫给了他一个馒头、一碗水,饥饿者得救了。得救者走到农夫家里,发现农夫一无所有,感动得热泪盈眶,长跪不起。此后,他心怀感恩,报答农夫,但是,对于农夫的行为,支持其善,直言其错。农夫辛勤耕耘,并不断改进,渐渐兴旺,广施爱心。

“思考一:感恩的方式不同,会导致不同的结果。思考二: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正常的思维,直言、批评往往是更好的方式。思考三:其实,吃完馒头、喝完水后,转身离开,也是一种感恩。帮助人的人,只是怀着一颗平和、感恩的心在做,并不刻意希望得到赞美或者回报。

“问题是:第二个农夫家里一无所有,他是怎么活到第二年的?”

答案被一个男生揭晓:农夫一定是有所隐瞒。

“第五题: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位农夫家,农夫给了他一个馒头、一碗水,饥饿者得救了。村里的人见到农夫就夸他,做了一件善事。后来,即使遇到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情,农夫也主动伸手相助。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农夫家,农夫给了他一个馒头、一碗水,饥饿者得救了。有人怀疑农夫作秀,甚至怀疑这个饥饿者就是农夫自己找人扮演的。于是,农夫遇到求助者,就躲得远远的,恐怕再遭诋毁。

“思考一:赞美或者诋毁,往往会影响一些人的行为,一些心智不够成熟者的行为。思考二:如果祈求某种行为得到一致的评价,只会让自己走火入魔。思考三:遇到诋毁就逃避的人,永远只能当懦夫。思考四:农夫应该迅速忘记那个馒头和那碗水,并忘掉人们所说的话,平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做一个快乐的农夫。

“这个没有问题,讨论心理学上的赞美和诋毁是如何毁掉一个人的。”

没有人答对,成妍也没有说答案,这道题当成了一个课外的讨论。

李赣将最后一题记在了本子上,与此同时下课铃也响了起来。成妍用了几分钟勾画完重点,手一挥,笑着说:“下课!”

学生们一下子走得干干净净,等李赣起身的时候才发现成妍依旧站在讲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第五题能答出来吗?”

“嗯?”李赣愣了一下,将目光移向成妍,“师姐,这题到底是考什么?”

“考你的。”

成妍说完这三个字,转身出了教室,留下李赣一脸茫然地站着。

暗夜,大雪,寒风。

雪花精灵般地飞舞着,落到地上,像是要在水泥路上开出娇艳的花来。

黑色的羽绒服已经有些被浸湿了,李赣转过头,身后的脚印深刻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凛冽的风时刻在提醒着李赣的来路,向前看是一片雪白,带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向后看也是白茫茫的一片,毫无踪迹可寻。

董青、李媛、赵勇,无论你们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们,我知道你们一定都在看着我。

李赣握紧了拳头。

请给我多一点儿的时间。

请给我多一点儿的提示。

请给我多一点儿的灵感。

313寝室。

李赣一边看着白纸上记录着的第五个问题,一边往嘴里塞着饭菜,他不时地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抬头时看到了王允憔悴的脸。

“这么悠闲?”李赣咽下最后一口饭菜,递了一根烟过去,盯着王允的眼睛问,“案子怎么样了?”

王允接过烟,摇摇头:“知道偷走指纹鉴定结果的人是谁了,其他还是老样子。”说完这些,他将李赣写写画画的东西转到自己面前,饶有兴致地问,“怎么还研究起这些无聊的问题了?”

“师姐留的问题,点名是要考我呢。”

李赣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愣住了。他们从彼此的眼睛里能看出震惊,从彼此脸上能看出不可思议。一刻钟后,王允几乎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喊着:“是她?”

李赣将他重新按回椅子上,大声说:“你别这么激动!”

“你是不是也想到什么了?”王允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脑门儿上的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快压抑不住了。

“这只是巧合,而且凶手并不是想要考我,我们已经说清楚这个问题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自己想想,第一个是脖颈,第二个是黑色的西服,第三个是**的双腿,第四个是烧焦的脚部,那么第五个呢?人偶上没有!这只是巧合?”王允激动地猛吸一口烟,接着说,“你记不记得你说过,她也是懂心理学的,这样的一个人在C市怕是找不出几个了!”

“你太捕风捉影了!”李赣驳斥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王允反问,他一脸严肃地盯着李赣。

“第一,我师姐名叫成妍,而不是陈开慧。第二,她根本没有作案的动机。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学校教职工子弟出身,没有做勘探的父亲。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是我师姐,她懂心理学是不假,可越是懂得这些,越是难以越出雷池半步。”李赣夹着烟的手忽然一抖,接着说,“够不够?”

“不够!身份是可以作假的!‘五’这个数字绝不会只有这么简单的意义,恰巧又出现在这个时候!”王允将手里的烟掐灭,表情由严肃转而变得惊喜。

“可是你有什么证据?”李赣知道拗不过他,反问道。

“证据?证据是找出来的,董青失踪不就跟她有关吗?”王允起身准备离开,“你小子待着别动,我先去查查她的身份信息,作没作假一查就知道!”

“别……”

没等李赣说完,王允已经下了楼。李赣做梦也没想到一道课外作业题竟然牵扯到了自己的师姐成妍。如果真的是她,他该怎么做呢?如果不是她,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师姐?

两难的境地让李赣欲哭无泪,第五题真的就是第五个线索吗?“考你的”这句话难道真的是提示?

王允一去就是三个小时,期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

临近晚上七点,李赣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出门下楼但又折返回来,将一直放在行李箱里的一把水果刀放进了羽绒服的兜里。这把水果刀还是那个雨夜他从周月的手里拿过来的,他一直没还给她,是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来,现在竟成为自卫的工具了。

出租车不急不缓地前进,李赣回想着这整个事件,他开始动摇了。董青通过便利店的员工通道,按理说应该在一条小巷子里停留或出走才对,可是她并没有,而是人间蒸发了。而这家便利店的老板正是自己的师姐成妍。这一瞬间,李赣感觉所有的矛头都直指成妍——他应该早些想到才对。

李赣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头皮传来的刺痛感让他更加清醒,他暗自地悔恨又祈祷着——一定不要是她!

“五?脖颈、黑色的西服、**的双腿、烧焦的脚部,第五个?不对,是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

“考你的。”

“考你的。”

成妍的声音不断地在李赣的耳边回响着,他感觉脑子里嗡嗡的,头皮传来的痛感已经有些麻木,兜里的水果刀很可能成为他伤害自己的工具,这些举动全都落到了出租车司机的眼里:“小伙子,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就没事了。”

“没……没事!能开快点儿吗?”李赣压抑着情绪。

“好嘞!”司机一脚油门下去,车子一下冲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小巷口。

卖冰棍儿的小车已经改换成卖卤煮,老头儿抬起头来看着急匆匆从车上跳下来的李赣,又低下头继续看着报纸。他身边的小狗已经长大,警惕地望着不远处的李赣,喉咙里隐约传出一些低叫声。

李赣丢下一张大钞,疾步朝着小巷深处走去。

老楼里宛若蛰伏着一只凶猛的钢铁怪物,使得整栋楼里没有一丝动静。成妍家的房门紧闭着,李赣小心翼翼地走近,抬手敲门,没有任何回应。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李赣叹了口气,从楼上下来,经过卖卤煮的小摊时被老头儿叫住了:“小伙子,来找人?”

“对,找我师姐。”

“你师姐?”老头儿放下报纸,拿起一边的纸杯盛了一些卤煮递给李赣。“这楼里就住着一个年轻的女娃,好像姓成,是你师姐不?”

“是是是,您知道她在哪儿?”

老头儿一抬眼,换了种语气:“不知道。”

李赣一愣,从兜里掏出钱来准备给他,被老头儿拦了下来:“不用给钱,自己做的,拿着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

“我卖东西是图个乐子,不为钱。”老头儿重新坐下说,“你师姐我今天应该是看见过,记不清了,她好像抱着一个遗像框,打车走了。”

“遗像框?”

“应该是,我当时心里还奇怪,这么年轻的女娃家里竟然死了人,你说奇怪不奇怪?”

东郊公墓——C市唯一的一处公墓。

大雪早已经停了,踩在雪地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周围更是静得可怕,不远处偶尔闪烁着一些微弱的灯光。

李赣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前方的黑暗和未知给他带来极大的心理恐惧。即使他知道这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但他还是觉得不安。

整个公墓的范围实在太大了,要是一一走完,怕是要到后半夜的光景了,李赣决定一路小跑着前进。她一定在这里才对,抱着的遗像很可能就是陈平,那个在三十二年前唯一的死者。

录像带的内容李赣已经猜到了一点儿,但他并不确定,那没有任何提示和文字的东西想要说明什么呢?

时间是晚上九点。

李赣站在一段废弃的地下通道前,借着外面投进的微光,他看到脚下是一段通往地下的水泥台阶。他小心翼翼地往下面走去,才走了几步,脚下的路便看不清了。他回头时,通道口处的微光已经变成了微弱的光线,他犹豫了几秒,咬咬牙,用脚尖一点点地试探着前方的路,决定继续向前走。

足足两分钟后,他终于走下了台阶,来到平坦的地面。周围一片死寂,偶尔有两三滴水滴声传来,李赣停下脚步,向四处张望,无奈四周一片不见底的黑暗。它像是一层层的薄雾,将这个闯入者层层包裹,然后侵入他的内心,让他双腿发软,几欲逃走。

恐惧和寒冷挑战着李赣的身心,他知道自己后背的肌肉已经开始打战,前面会是什么样子呢?她会在这里吗?

手机的光芒驱逐着周围的黑暗,只一瞬间又被黑暗所笼罩,李赣暗骂了一声,将电量耗尽的手机放进了兜里。顺手摸到打火机的时候,他心里总算是有了点儿安慰。扳开机盖,一簇火苗蹿出,来回地摇曳着。

这是一段水泥浇筑的地下通道,除了爬满墙壁的枯萎藤蔓外,什么都没有,正前方还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底。李赣将水果刀摸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后继续向前走。

水泥地板逐渐变成了泥地,远处的水声也越来越响。那是一条不大的沟壑,流淌着一些已经发臭的污水。一米来宽的距离对李赣来说只需要轻轻一跃,可他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些拉痕。不久前,这里肯定有人来过,而且拉着很沉的东西,她是怎么越过臭水沟的呢?

疑问抛之脑后,李赣越过水沟,面前已经是一面石壁,看样子通道已经到头。拉痕也在这里终止,但这里应该还有路才对。石壁的颜色似乎跟前面的石壁不同,这里的石壁颜色更新,像是有人在不久前刻意浇筑而成。摇曳的火光中,李赣终于在石壁上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拉环,它只能容纳李赣的小指通过。他重重地一拉,墙体并没有任何的动静,反而把拉环拽了出来,拉环原本的位置露出一个方形的圆洞来,他举着火光凑近一看,原来是一个钥匙孔。

李赣将拉环放到地上,他看着圆洞中的钥匙孔,有些不解,里面难不成有一道门?可门在水泥里,即便是自己有钥匙也进不去。

他知道自己肯定弄错了,那钥匙孔都在水泥里了,不管有没有门,自己都进不去。

李赣扒开右边的藤蔓,一扇铁门出现在他的眼前,上面锈迹斑斑。他将手放在门把上,除了冰冷和粗糙,他没有任何的感觉。他用力一拉一推,铁门依旧纹丝不动,门上甚至连钥匙孔也没有,只是徒有门的形状罢了。李赣叹了口气,刚想退出通道找人来开门的时候,脚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那是钥匙。

李赣喜出望外。

两把崭新的钥匙插在门下边角的位置,在火光中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他知道这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扭动了钥匙,轻轻地将门一拉,铁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居然开了。

一股浓烈的霉臭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李赣连忙捂住口鼻,退后了两步。

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空旷的地下室,天花板上的灯忽明忽暗,在门口处堆放着一些塑料袋、几个一次性的针管,还有一层厚厚的铁锈。内侧的门往里面凹进去,显然是有人狠狠地踢过门之后留下来的。

李赣定定神,竭力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他抽出一根烟,在快要熄灭的打火机上点燃,深吸一口,而后将自己的目光移向地板,他不敢往前看一眼。对,他有点儿怕。

少年的懦弱的一面。

他脚下的地板已经不是泥地,也不是水泥,而是整齐却肮脏的地砖。地砖的纹路看着让人有些目眩,墙壁上满是不知用意的涂鸦,偶尔能看到一些血迹和粉笔字,分不清写得是什么。

李赣将水果刀从兜里拿出来握在手里,又觉得不妥,索性将它缩进了袖管里。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收起打火机,将烟掐灭,继续往前。

地砖渐渐变得湿滑起来,中间的几根柱子后面隐约能看到一些不同的事物了,像是人,仔细看又觉得不像,更像是……一个浴缸?

一瞬间,李赣感到呼吸都要停止了,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正对他的位置怎么会出现一个浴缸,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定了定神,握紧了拳头,小心翼翼地往浴缸边上走去。

一个浴缸孤零零地靠在柱子上,上面满是污垢,浴缸里还有一些水,不过已经变得墨绿而腥臭,上面漂浮着一些油污,看上去极为恶心。

失落。

李赣长出一口气,抬眼望了望四周,他试着叫了一声:“喂?”

他的声音在地下室里不断地回**着,他的眼角余光发现在角落位置竟然还有一个浴缸,浴缸边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他是谁?还活着?

李赣犹豫了一下,他借着灯光一步步地朝着那个浴缸走去,那里确实躺着一个人。

李赣一边紧盯着地上的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近。距离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个女人。她蜷缩在浴缸边上,背对着李赣,只是那件红色的外套看上去有些眼熟……

摇曳的灯光落到女人的脸上,李赣的眼睛顿时瞪大了,是董青。

一时间,李赣也不知道是惊还是喜,他连忙将董青从地上抱起来,用力摇晃着她,大声喊着:“董青阿姨,董青阿姨!”

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董青随着李赣的动作而前后摇晃,紧闭的双眼却依旧没有睁开。

她死了吗?李赣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放在董青的鼻下,还好,有鼻息!李赣毫不犹豫地掐住董青的人中,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令他更为绝望的画面,李媛、赵勇都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董青的手抖了一下,她嘴里“嘤嘤”地想要说话。李赣欣喜若狂,他托住董青的头,想尽力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可董青只能半坐着,再往下看,她的腿上满是伤痕,血迹斑斑。

几分钟后,董青终于勉强能开口说话了,眼睛也渐渐地睁开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李赣许久,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是你?”话到一半,董青忽然环视着四周,急切地说,“快,快走!”

“是我,是我!”李赣顿了顿,继续说,“您怎么会在这儿?”

董青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复杂,她盯着李赣看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地说:“唉,我们都糊涂了,以为可以让她停手,以为她还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孩子,谁知道……”

“真的是她?”李赣紧咬着牙,“师姐?”

“成,陈,我们早该想到的。”

“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李赣抱紧了董青,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可刚一动他就发现凭自己的力量根本难以移动董青分毫。她脚上的铁链和杂乱的铁丝再加上董青自身的重量,足足有两百斤重,想要抱起来谈何容易。

“别浪费力气了,你快走吧,她……她还在这里的。”

“您等我一会儿,我找点儿东西把链子解开!”

话音刚落,天花板上的灯管瞬间熄灭,另一束光打了下来,照在了李赣的脸上。李赣只感觉眼睛一阵眩晕,他连忙用手挡住眼睛,他朝上看去,那里有一个高台,一只手电正照向自己。

地下室里真的还有人!

尽管眼睛被照得发花,李赣还是依稀能看出对方是个女人。他知道她是谁,可心里还存着一丝丝的侥幸,或者已经不能说是侥幸,而是逃避。

“你是谁!”这不是问句,而是一种愤怒情绪的表达。

那人并不理会李赣,而是扬了扬手里的瓶子,像是在炫耀一般,最后将它丢到了李赣的面前。顷刻,一股刺鼻的气味蔓延开来,李赣本能地躲到了一边,可脚上还是被溅上了一些**,身后的董青更是被溅了个全身。

李赣吸了吸鼻子,顿时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是汽油!

高台上的女人消失了,只留下一只手电,横着照在墙上,像是最后的一丝曙光。

“你快走!别管我了!”董青拼尽力气喊了一句。

“你别过来!”

李赣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不远处黑暗里的董青。与此同时,接连两声响动,又有两个装着汽油的瓶子被丢了下来,女人的身影再次一闪而过。

“她随时可能会再回来,你快走,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告诉月儿,是妈妈对不起她!”

低低的啜泣开始在地下室里传开,李赣忍不住冲到董青面前,他奋不顾身地一把抱起董青。可刚走了一步,他整个人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地上,他又站了起来,再次抱起董青,又走了一步,再次摔倒!

“啊——”

李赣的眼泪跟着流了下来:“我一定要救你,一定!”

“你这孩子。”董青接连地摔倒,整个脸已经疼得有些扭曲,她用很是温柔的声音对李赣说,“你可是答应我要照顾好月儿的,可不能食言。”

一只沾满血的手打在李赣的脸上。

“死并不可怕,况且我们是咎由自取,”董青低声说,“世间最可怕的,一是仇恨,二是没有灵魂的人。这两点她都有。你应该做你自己该做的,离开这里,用你自己的方式。”

“嘿嘿。”一声冷笑在他们头顶响起。李赣抬起头,手电已经又被女人拿在手里,而她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点燃的火机。

“不——”

“上次没用完的汽油,这次倒是派上了用场。”女人轻笑着,随手将火机丢了下来。

忽然,李赣感觉自己被一只手猛地一推,力量之大,愣是让他被推出两米开外。

火光冲天。

地下室被火光照得透亮。大火中,董青的身体不断地抽搐、**着,阵阵的烟雾不断冒出,带着疯狂的味道……

许久,李赣呆坐在地上,眼泪已经流干。面前的三个人都不再动弹,他紧握着袖管里的水果刀,随时准备将它抽出,刺进她的心脏。

“欢迎光临,小师弟。”冰冷的声音再次在他头顶上响起。

成妍背对着李赣,慢慢地转过身来,她面带微笑,手里拿着一卷录像带。

“你正看到最精彩的部分,所有的恶魔都葬身在这地下室里,这里是他们的炼狱。怎么样,小师弟?”

“看来你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啊,要不要跟你的老朋友打个招呼呢?”成妍嘿嘿地笑起来,她一把从地上提起一个人来,他嘴上封着透明胶带,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你认识他吗?”成妍做出一副疑惑的语气,“他是谁呢?王大队长,哦,不,是小师弟的朋友。”

她将目光移向李赣:“刚才的葬礼还喜欢吗?”

李赣盯着成妍,他手里的水果刀已经将羽绒服割破。他在计算着距离和位置,怎么样才能最快地将她制伏。

“起初我是想考考你的,不过有人想要我停手,我生气了。”成妍轻轻叹气,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小师弟,我本来不打算杀你,只是想让你历练一下,毕竟师父他老人家就我们两个徒弟,要是都死了,可怎么办呢?”

“从一到五,还有六七八,你还记得你到底杀了几个人吗?疯子!”

王允拼命地扭动起来,被成妍踢了一脚之后,他整个人又不动了。

“疯子?谁知道呢,重要吗?”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看来小师弟还真是差劲儿呢,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李赣点头。

“他们都是魔鬼,你知道什么是魔鬼吗?哦,对,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哈哈。”

“好,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怎么样?”成妍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你说呢?”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你杀不了我。”李赣再次握紧水果刀,接着说,“我完全可以逃走,甚至反杀你。”

成妍笑着从兜里拿出一把手枪来,64式,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李赣:“现在知道了?”

说完这些,成妍一脚将王允踢下高台,后者在一声沉闷的叫声中落地,最后蜷缩成一团。

李赣急忙往王允身边跑去,刚一动身,“砰”的一声,一颗子弹贴着他的身体飞了过去,撞到地面,火花四溅后弹射到浴缸上,将浴缸击穿。

李赣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他跑到王允身边,根本来不及替王允解开身上的绳子和嘴上的胶带,只能拖着他躲到柱子后面。

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跑到门口的位置又忽然停止,慢慢地折返回来。

“你在哪儿呢?小师弟,快出来啊。”成妍用手电不断地扫射着四周,“别像个老鼠一样躲着啊。”

李赣在黑暗中拖着王允往最后面的柱子跑去,“砰”的一声枪响,手电从后面照到了李赣的身后,子弹贴着他的手臂飞了过去:“找到你了。”

李赣下意识地举起手,低下头,用唇语对王允说:“滚到柱子后面去。”

“怎么不跑了,小师弟?”成妍话锋一转,“对了,周月那丫头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

“她在警局,死不了!”

“我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到我的住所去,你们的人已经放行了。她现在应该到了,只要一开门,‘砰’!她整个人都会化成血雾,哈哈!”

“你!”李赣咬着牙,想骂却没骂出来。

“生气了?那就过来啊,看能不能为她报仇。”

扣动扳机的声音响起。

李赣身子一蹲,翻滚到右边的柱子后,成妍手里的手电紧跟着照了过来。紧要时刻,李赣将手里的水果刀拿了出来,心说:“还有五发,她最多还有五发子弹!”

“啪!”

“砰!”

水果刀滚到李赣进来时见到的第一个浴缸边上,紧跟着是一声枪响。四发,她最多还有四发子弹!

趁着成妍将手里的手电移开时,李赣起身跑到别的柱子后面,可他发现王允根本不能动弹。他可以跑,王允只能滚,速度实在太慢,慌乱中他只能撕下王允嘴上的胶带,又迅速躲进了黑暗中。

“猫捉老鼠吗?小师弟,你好调皮呢。”成妍盯着在地上躺着的王允,快步走过去,一脚踏在王允的手掌上,剧烈的疼痛瞬间让王允叫出声来。

“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先让王队长下地狱去!”

“一”

“二”

“三!”

“我在这儿!”

李赣举着手慢慢地往成妍身边走。

等李赣走到近前,王允忽然大叫一声:“动手!”

成妍以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发现王允的脚已经抬起来准备踢自己,她顿时恼羞成怒,对着他的腿部就是一枪。王允牙齿紧咬,腿慢慢地放了下来,挣扎着说:“趁现在!”

李赣回过神,对着成妍手里的手枪一脚踢了过去,手枪飞出几米远的距离。李赣扑上去将成妍按在地上,谁知道成妍力气更大,直接将他反扑在地上。

“真是没用呢,小师弟。”成妍骑在李赣的身上,笑着说。

李赣拼命地反抗着,可奈何力气实在没有成妍大,这个平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女人,力气竟然这么大!

紧要关头,王允忍着疼痛,双脚对着成妍的侧面踢了过去,成妍顿时倒地。李赣没起来,而是连滚带爬地往手枪掉落的位置去了。成妍站起身,对着王允又打又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忽然,黑暗中闪烁起一丝金属光泽,李赣摸到了手枪!

“住手!”李赣大吼。

成妍身子一愣,怪笑起来:“你也要我停手吗?可,我偏不!”

她又踢了王允两脚。

“砰!”

子弹贯穿了成妍的腿部,她整个人瞬间栽倒在地上。

成妍倒地后没有呻吟,她匍匐着往浴缸边上爬去,落在地上的手电指引着她前进的路。李赣冲过去解开王允脚上的绳子:“怎么样?”

“没死。”王允咬着牙说,“去把她捆起来。”

“我先叫救护车!”

“先捆人!”王允大叫着说。

等李赣转过身去找成妍的时候,后者已经躺在了浴缸里,只露出一个头,搭在浴缸的边缘上。李赣捡起地上的手电,握在左手;他右手紧握着枪,一步步朝浴缸走去。这是自己刚进来时看到的第一个浴缸,位置离出口已经很近了,她为什么没逃走?

李赣想着想着已经到了浴缸前,只看了一眼,又发现那把被他丢出来滑到浴缸边上的水果刀没了踪影。他生怕等自己走近了,成妍偷袭自己,让自己一刀毙命。李赣不能再开一枪,也不敢走近,他只能退后几步,远远地看着成妍。偶尔有一些叹息声和水声响起,她应该是不行了。

救她,她难逃死刑;不救她,她将血液流尽而亡。

“你让我流血了,”成妍勉强笑着说,“还好我不是吴离,不会像个疯子一样地杀人。”

李赣心里一惊,不由得失声道:“吴离?”

“你很惊讶吗?他是我的病人,就像周桐一样,是个很值得研究的素材。可惜他不愿意再帮我做事,我只能杀了他。哦,对了,还有周桐,到底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人选择死亡呢?我可没推他下去,只是告诉了他,我是谁罢了。他可真是不堪一击呢。

“仇恨?”

“对啊,我从小就知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那个时候,我隐忍着,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是贾旭跟张卫国的。贾旭让张卫国杀了我,以绝后患。斩草除根吗?真是狠心呢。”

成妍顿了顿,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们是一群魔鬼,我要是不杀他们,他们迟早会杀了我。”

“啪。”黑暗中亮起一团小火苗,一根香烟被成妍点燃,放在嘴边,烟雾跟着缭绕起来。

“你知道吗?师父他老人家很看重你的。他知道我性子怪,执拗,本想着帮我进入学校,做一名老师,慢慢地修身养性,可我辜负了他。都要怪吴离,这个蠢货,他竟然一眼认出了我,还让我跟他离开C市,说会替他们来赎罪。仇恨终于是再次起了波澜。”

“你可以收手的,为什么不呢?”李赣收起枪,拿出烟点燃,坐在地上,“还有老二、周月、蔡玲,你们的恩怨为什么还要牵扯下一代?”

“你怎么不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我爸爸,为什么又要杀了我?”成妍说。

“你不是说了吗?仇恨。”

“说得轻巧,换作是你,你来试试。折磨你三十年的心结,根本不可能再解开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总要有个结果的。”

“还重要吗?”成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细长的短刀来,她抬起头,将目光移向李赣,“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周月快要死了呢,哦不,已经死了才对。小师弟,你是要继续跟我在这里耗着还是去救人,或者一枪打死我?”

成妍用短刀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做出开枪的姿势:“砰!”

李赣的手已经出汗了,他咽下一些口水后,说:“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放弃?”成妍忽然笑了,“我可不知道什么是放弃,你要么开枪打死我,要么就等着被我杀死吧。”

李赣的心一沉。

“你别以为将我送进警局一切就会结束,那帮蠢货奈何不了我的,你应该知道。”成妍笑着的脸忽然有些扭曲,应该是腿上的伤口传来了剧痛,“我是个精神病人,一个疯子,即便是进了警局也不会有事。”

“你别做梦了!你以为警察都是傻子吗?”一旁的王允厉声呵斥道。

成妍全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一个研究心理学的教授由于受到了仇恨的误导,心智失常,终于精神分裂,筹成大错,哈哈!”

李赣面色铁青,他死死地盯着成妍。这个距离,他只要稍不注意,对方完全可能冲过来反制住自己,他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敏锐的观察力。可一想到此时的周月血肉分崩离析的情景,他又忍不住怒气上涌,浑身有些哆嗦。

李赣的食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上,这个动作显然是成妍愿意看见的,她激动地低喝道:“开枪啊,杀了我,了结这一切,来啊,开枪啊!”

李赣脸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着,他死死盯着成妍,只要一下,轻轻扣动扳机就能送这个恶魔下地狱,对,只需要一下……

“别开枪!”王允在地上挣扎着大喊,“她是在引你上当,别把自己搭进去,杀了她,你也要进去!”

李赣浑身一震,食指还在扳机的位置。

“你把枪给我,你去救周月,快!”

李赣犹豫了足足十来分钟,终于将手枪递给了王允。王允由于被捆绑的时间过长以及寒冷的天气,双腿早已经麻木,只大腿还有些知觉,手虽然能动,但显然也不利索。

“还想着救人吗?”成妍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她应该已经死了一个小时了吧,哈哈。”

李赣没有理会成妍,而是对着王允说:“别杀她,让她‘自生自灭’吧。”

王允愣了一下,狡黠一笑,他明白了李赣的意思。

半个小时后,成妍依旧坐在浴缸里,只不过浴缸里已经被注满了水。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她的大腿流出,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叫嚣,只安静地躺着,闭着眼睛,等待着死神降临。

“走吧,我们离开这儿。”李赣说。

C市第一人民医院。

李赣将王允送进医院后一个人往成妍家走去,一会儿匆匆地奔跑,一会儿又停滞不前。他有点儿害怕去成妍家,又急切地想去成妍家,他想去救周月,又怕看到的是周月的尸体。他在半路遇到了匆忙赶来的法医小陈……

当车开到成妍住处的楼下时已经是夜里一点,安静祥和的气氛让人有些难受。

小巷口的老头儿已经开始收拾面前的报纸,旁边卧着的一条狗慵懒地将自己的前腿伸直,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不是应该有爆炸发生吗?

李赣呆呆地望着二楼的位置,拿出手机准备打给周月,一按才发现手机早已经关机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摸不着头脑。李赣顺着小巷子往里走,寒风忽然起了,狭管效应让它变得更加肆虐起来,遍地的纸屑扬起,风沙迷眼。李赣走走停停,一会儿拼命地往前跑,一会儿又犹豫着踌躇不前,原本就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显得更加不堪重负。

“怎么回事?”小陈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直到躺在病**的王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很短,大致的意思是照顾李赣的情绪,周月死了,这片区域有爆炸发生,就没了下文,更没有提及需不需要叫防爆组的人来处理现场。现在又看到这个平时分析起案情来头头是道的李赣竟然像是魔怔了一般,让他也不禁内心打鼓。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来过这里,门还是关着的,可现在,门却是开着的,还开得这样诡异。

他不敢上前,更不敢冲进去,有些画面已经在他脑海里想过无数遍,他没有勇气面对那样残酷的画面。这几个月来,他所遇见的生离死别已经够多了,好不容易喜欢上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可是现在这个笑容却又即将消失。他不敢想象,不敢推门,仿佛只要不推门进去,那个明媚的笑容就依然还在。

“进去看看?”小陈已经站到门口,手指着门内,转过头来询问李赣。

“看看?”

“对,看看。”李赣说完这句话,立刻又拉住小陈,说,“别动那扇门!”

“嗯?”小陈疑惑着问,“什么意思?难不成又要进去看看又不走正门吗?”

说完这句话,小陈又觉得这种语气容易影响李赣的情绪,接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你是怕屋里还有她的同伙,或者……有炸弹什么的?”

“不……不是,你觉得她在屋里吗?”

“她?成妍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是说周月?”

李赣点头。

小陈顿了顿,他不知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李赣明显情绪不对。他怕自己一句话不小心就会刺激到李赣,他犹豫了很久,勉强挤出一句话:“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那是生是死呢?”

“要不……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说不定周月,周月不在这儿呢?”小陈提议。

就在这时,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正慢慢地从一楼的楼梯往上来了,略显缓慢的脚步声在这样昏暗的楼道里竟生出一种诡异感。

会是谁呢?

两个人都暗暗警惕起来,小陈的手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摸,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的配枪早就被收了,只能干等着。他挥手示意李赣到自己身边来,免得到时候出了状况不好处理。

这本是一栋老房子,楼梯间的灯坏了很长时间也没人来修。

此时,一点亮光慢慢地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

是周月的声音。

李赣毫不顾忌地冲过去,紧紧抱住她,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你怎么了?”周月有些欣喜,李赣还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她此时更多的是疑惑和担心,李赣这是怎么了?

十分钟后,李赣慢慢将手松开,静静地看着周月,轻声说:“你来找成妍师姐?”

“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儿呢?”

“不重要,都不重要,只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因为担心凶手报复,就把你推开,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的事情的,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如果我现在说,我想护你一生周全,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李赣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和不安。

“以前听过这样一句话,不管你曾经受过多少委屈和磨难,总会有一个人的出现,会让你原谅之前生活对你所有的刁难。”周月轻轻地笑了,还是那样明媚的笑容,恍了对面男孩儿的心神。

李赣轻轻拉起周月的手,慢慢地走下了楼梯……

公安机关在成妍的家中成功取出一枚自制炸弹,并发现大量的罪证,证实成妍是系列杀人案的凶手。王允将开枪者说成了自己,而李赣扮演了协助的角色,随后为“因公殉职”的赵局长举行了追悼仪式。李赣去了周校长的家里,帮助周月办完了董青的后事。

那是一个冬日少见的艳阳天,李赣顶着太阳,感觉浑身被晒得懒洋洋的,很是舒服。

车开出C大的校门又停下来,王允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水果刀。

这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刀子而已,却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给了李赣极大的鼓舞。若不是它躺在他的手心里,他怕是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了,年少的懦弱本就来得犹如洪水猛兽。

王允将车停在路边,拿着水果刀下车,递给李赣。

“我走了。”李赣一把抓过水果刀,转身,走了几步听到王允“喂”了一声。

“去哪里啊?”

“回家。”

“然后呢?”

“上学喽。”

李赣继续往前走。

“再然后呢?”

“工作、娶妻、生子、终老。”李赣再次停下来,不过这次他转过身来看着王允,说,“满意吗?”

“毕了业,做个警察吧。”王允笑着说,“你这种今天能看到明天的生活,早晚会觉得无趣,当警察多好啊,最起码刺激。”

“不,我只想要这样的生活,平淡,也平静。”

仇恨是一种类似于中药材的东西,性寒、极苦,沉淀在人体中,散发着植物的幽香。可等天长日久,却总是能催生一场又一场血肉横飞的爆炸,变成刀具、枪械、炸药包,当然有时也只是你手中的暖水瓶,它们都是由仇恨赠送的礼品盒。

所谓复仇,不过是走不出这座由仇恨搭建的迷宫罢了。

人生如戏,你方唱罢我登场,到最后,早已分不清是非对错,辨不明悲欢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