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谁在你身后
清冷的月光扑洒在萧索的街面上,像盖了一层纱衣,将街道渲染成了一种素白而妖冶的颜色。半空中袅袅升腾的雾气像是祠堂的香云,放眼望去,一栋栋破败的房屋便显得影影罩罩了起来,像一个个潜藏在黑暗中,张舞纠结的夜魅。
这条街正是昔日商贾最集中的西二街,街道两旁随处可见散乱丢弃的三轮小车或简易的遮雨棚罩,这些都是平日里赶集的小商贩们留下的,许多商铺前都立着一根根长短不一的旗杆,旗杆上都挂着绸布制成的旌旗,有的画着酒庄的招牌,有的则写着茶馆的名号,一面面旌旗在冷风中无力地飘飞摇摆着,如果细细看去,旗帜上还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血渍,乍看之下像一条久无人往的鬼市一般,凄清而萧索,哪还有半分昔日的繁盛模样。
此刻的西二街正街道上,一匹高头大马正驮着一个断臂的瘦削黑影迎面飞驰而来,四条粗壮有力的马蹄子在地上踩的“蹬蹬”直响,像是当年满清鞑子闯进山海关的情景,整条街仿佛都震动了。
马蹄声疾,仔细看去,在马后一丈开外的地方,还有一个身着长袍的孤孑身影,正双足点地,持剑急追。由于速度太快,他一身的金黄长袍被灌进了不少冷风,乍看之下鼓**不已,而他的两只脚则由于高频率的运动,看起来像是有几道重影一般,仿佛并没有沾地,而是踏着空气前行。
为了手刃这只祸首,茅无极使出了茅山密宗的“攀云步月”步法,他对此步法的掌握程度不逊于创始人玉清真人,使用起来驾轻就熟,竟丝毫不逊色于这匹高头尸马的速度。
茅无极将天师剑的剑尖点在地上,一路拖地而行,剑尖与地面的石砖剧烈摩擦着,一路上不断窜起大束大束的火星子,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石匠在高速打磨石雕一样,无比尖锐,无比刺耳,像一刀刀地刻在了黄钻的心里,听得它是怯意更盛。
如果此时从高处往下看,茅无极运动的轨迹,就活像是一条炸药的引线,而那团火星子就像是被点着的引线头,一直朝着炸药的方向剧烈燃烧着,看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在西二街的中段有两大棵古榕树,两棵树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枝繁叶茂,十分对称地种在街道的两侧,古榕葳蕤的枝叶各盖住了半个街面,像是在撑起了两张巨大的晴雨伞。黄钻与茅无极一前一后,嗖地一下从两棵古榕中间穿过,由于速度过快,两人带出的强劲风力吹得榕树叶子沙沙作响。
这时,从左边古榕茂密的树叶中探出了两个圆嘟嘟的脑袋,其中稍瘦一点的人开口说道:“三哥,刚才是两个啥东西在街上跑?速度愣子快,都没看清楚呢!”
另外一人鬼祟地四下瞧了瞧,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娘个球的,你就不能小声点,把那些天杀的僵尸引来了咋办!”
这两人正是圈哥和王四宝,本来五个人的小队,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就只剩他俩了。
圈哥看了看在地面上深陷进石砖里的马蹄子印,口中骂骂喋喋道,“管他是什么鸟,反正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就是了。”
一想到这小小的黑水镇里头,竟然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东西,王四宝不禁使劲咽了口口水,又问道:“对了,刘汉臣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咱们要不要去找他?”
圈哥用中指敲了一下他那木鱼似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他是你亲爹还是亲娘啊,是死是活干咱们屁事!”说罢,嘴角又冒出一丝邪笑,“老子花钱顾他来,死了倒还省下了几块大洋呢!”
王四宝为难地说道,“他可是邻村刘村长的亲侄子,咱们不把他带回去,没法和他舅交差啊!”
圈哥烦闷地甩了甩手,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们自个儿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个未知数呢,你没看到万山死得那个惨状?”
这话说的王四宝一个激灵,万山是随着他们一道来盗墓的同伙,他又想起了一个时辰前,他们四人刚从教堂逃出来时,万山被一大群僵尸分食的惨状,连眼睛珠子都挖出来了,身上被咬得深一块浅一块,看不到一处完整的肌肤,他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到现在仿佛仍回**在王四宝的脑海中。
“好了,三哥睡会儿觉,你眼睛给老子放亮点,一有情况马上叫醒老子!”圈哥说着,已经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处粗大的树枝上小憩起来。
“三哥,你把枪给我拿着,我有点怕……”王四宝说道。
“真他娘的没出息!”圈哥骂道,“这点胆子,以后怎么跟着三哥挣死人钱?”
“这不也是为了图个心安么……”王四宝苦着脸乞求道。
圈哥将别在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取了出来,掰开枪膛子一看,只有三颗子弹了,便交代着,“快没子弹了,别瞎鸡 巴没事就乱开枪,引来那帮唠什子的咱俩一个都跑不掉!”
“知道啦!”王四宝接过枪,紧紧攥在了胸口。
刚睡下没多久,圈哥忽然听到“咕噜噜”地一阵响,像是鱼在水中吐气泡的声音,接着鼻子间飘来了一股类似大蒜瓣混着臭鸡蛋的酸臭味。
他睁开眼看到王四宝表情痛苦,将上衣给拉到了胸口,此时正在一个劲地揉搓着他那砂锅似的将军肚,不禁捏着鼻子问道:“娘个球的,又在搞什么鸟啊?”
王四宝苦着脸,挤出了一脸褶子,说道:“三哥,我……我想拉屎。”
“怎么这个时候要拉屎啊?”圈哥极不耐烦地说道,“你这唠什子的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我有什么办法啊,肚子闹腾得紧呢!我下去拉完马上回来吧……”
“不许去!”圈哥用命令的口味说道,“那帮僵尸可不管你屁股上有没有屎,照样给吃得干干净净,你可别指望着三哥能救你!”
“可……我忍不住了啊……”王四宝捂着肚子,脸上一紧,又憋出了个大响屁。
被他这一熏,圈哥也没心思睡觉了,捏着鼻子做着驱赶的动作,“去吧去吧,真是懒人屎尿多!”
王四宝一喜,将枪递给了圈哥,道:“三哥,你帮我放风啊,有啥东西接近我直接给他一下!”
“不给你一下就不错了!”圈哥怨怼道,接过了枪。
王四宝嘿嘿笑着,笨拙地从榕树上爬了下来,裤腰带一松就蹲了下来。
“你没搞错吧?在这里拉想熏死我啊!到那边去!”圈哥说着往对面的榕树一指。
王四宝也顾不上提裤子,光着个大屁股一挪一挪地走到了对面的榕树下,动作甚是滑稽,刚蹲稳,便听他闷哼一声,像是在暗暗使劲,接着便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清脆炸响,像是堵了很久的水龙头一下子被拧开了,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王四宝额上沁着汗,对周围弥漫的巨大酸臭味显得浑然不觉,一脸欲仙欲死的表情,圈哥则满脸恶心的皱着眉,将头扭到了一边去。
刚哼唧哼唧地拉了一半,王四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他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却发现除了一个倒立着的大木桶,还有一辆少了个轮子的破板车外,便再无他物,他舒了口气,当是听错了,也便没在意。
没多久,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这次王四宝听得真切,像是某种东西在泥地上拖动的声音,他紧张的回头一望,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只见那个倒立的大木桶竟然一寸一寸地朝着自己这边挪动了起来。
“这年头,居然连木桶都会动了!”王四宝心中狐疑万分,怔怔地看着那个木桶,忽然,他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咳嗽,这声音似远似近,若有若无,他吓得连屁股也来不及擦了,提着裤子就飞也似地往藏身的榕树下跑去。
当王四宝气喘吁吁地爬上了榕树时,发现圈哥竟侧身躺在树干上睡着了,他一边望着那木桶,一边赶忙推醒了圈哥。
圈哥被再度吵醒,显得很不快活,板着脸问道:“你是没纸擦屁股还是怎么着?”
“三哥,你看,那个……那个木桶会自己动!”王四宝结结巴巴地说道。
“什么木桶?”
“就是那边那个啊,你看……”
圈哥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确实看到了一个用来盛酒的大圆木桶,木桶旁边正是王四宝刚拉出来的一大滩黄褐色的稀屎。王四宝一直坚称看到了木桶在动,但圈哥盯着看了好一会也没发现啥异样的动静,不禁用手摸了摸王四宝的额头,“你丫是不是脑袋烧坏了?”
“我真的看到了啊!”王四宝急得快哭出来了,苍白无力地解释着。然而圈哥却不听他说了,脑袋一偏又呼呼睡了过去。
“娘个板板的,难道是老子眼花了?!”王四宝自言自语道,这时他看到街面上一跳一跳地走来了几只紫僵,不禁屏住了呼吸,赶紧将头埋进了树叶里。
紫僵们站成了一列小队,双臂抬得比标尺还直,在夜色中一前一后的跳跃着,露在唇外的两颗獠牙像钩子一样闪着寒光,它们时不时地左看看,右嗅嗅,似乎在寻找着生人的气息。
这时候,那个大木桶忽然自行抬高了半尺,桶底露出了一双沾满泥污的黑色皮鞋,只见这双丑陋的八字脚挪了几挪,大木桶又开始运动了起来。不凑巧的是,刚挪开了一小步,就听到“啪嗒”一声闷响,黑色皮鞋正好踩到了旁边那泡还在冒着热气的稀屎上,那人愣了愣,随后像踩着了地雷似的,浑身震了一下,赶紧要将脚收回来,却没料那粘稠的大便极富沾力,脚虽然是收回来了,鞋却留在了原地。
这鞋子即使再给他也不会要了,他那只没穿鞋的脚丫子上套着个污秽不堪的白棉袜,棉袜上破了个大洞,大拇指正露在外面呼吸着新鲜空气。他一踮一踮地,像逃难似的跑开了几步,随后将罩在身上的木桶掀开了一大半,开始蹲在地上呕了起来。
“真他娘的是流年不利,出门也能踩着屎!”那人吐干净后,狠命地用袖口擦了擦嘴,随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要将吸进去的臭味给全呼出来一样。
那人戴着个丑陋的鸭舌帽,鼻梁上顶着一副满是螺旋光圈的圆框眼镜,眯着一对三角眼,正是马如龙。
马如龙一边用手捋着油腻得发光的七分头,一边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着,但见四周清冷无比,到处都弥漫着如鬼似魅的薄烟,不禁浑身打了寒颤,又重新将大木桶给扣了下来,继续小步小步地向前挪动着。
那几只紫僵本来已经离开了,听到这边有声音,又全都跳了回来,当它们看到那只会走路的奇怪木桶后,都是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这些僵尸落地无声,动作轻盈,躲在木桶中的马如龙对此浑然不觉。
马如龙躲在黑漆漆的木桶内,走一阵,停一阵,全然没有方向感可言,时不时会撞在墙壁上,而那几只紫僵则一直尾随在木桶之后,木桶动一下,它们也动一下,木桶停住,它们也停住,这样鹦鹉学舌的戏剧举动让整个场面看起来让人捧腹不已。
走了一阵,马如龙忽然感觉前方撞上了什么东西,怎么走也不动了,他想当然地认为是一面墙,便转了个方向,没想到又给弹了回来。
“娘个批的,怎么回事!”马如龙心中奇怪道,接下来,他不断变换着方向,结果四面八方都试遍了,却到处都走不通,只是一直在原地打转,竟丝毫挪不开半步。
他怀疑是自己是给掉沟里了,赶紧双手伸在木桶下,想抬开来看看。然而,当他刚往上抬起一小寸时,却发现桶外竟有一双穿着老式黑布鞋的脚,仔细一看,还不只一双,四周都是这样的脚。
马如龙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了,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再往上抬高一寸,又看到了几件污秽不堪的长袍子,这玩意儿他在裁缝铺里见过,是寿衣!他本来就胆子小,哪里还敢再看,吓得大喊了一声,赶紧又将大木桶给重新扣在了自己身上,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听到喊叫声,几只紫僵像是被人给重新上了发条一样,瞬间变得狂躁不安了起来,五六双长着锋利指甲的手臂纷纷朝着大木桶一顿乱戳,声音十分尖锐,还没几个来回,木桶上就布满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划痕,马如龙在木桶里听得尤为刺耳,心中恐惧无比,叫得也更凶了。这时一只紫僵的爪子戳穿了木桶,十根锉子似的指甲齐刷刷地扎进了马如龙油光四射的头发里,将他那最引以为豪的七分头给搅得乱七八糟的。他只感觉头皮上一阵酥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将木桶子掀开了一角,从里面像狗一样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
这会儿紫僵们正在木桶上戳得起劲,杏木做成的桶子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看起来像是蜂窝一样,谁也没注意马如龙此时已经悄悄地从一只紫僵的**爬了出来。他心里头怦怦乱跳,见没人发现自己,赶紧站起身来飞也似地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