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崩 塌

1

十月中旬的阳光,照在已经枯黄的草地上。李米恩穿着病号服,身上裹着厚厚的灰色针织披肩,蜷缩在长椅上。

“都快出院了,还不乖乖地待在房间里,不养好身体,以后怎么拍杂志封面啊!”路鸣走到她身边坐下,唠唠叨叨的。

她皱起眉头,苦涩一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又突然失踪,演艺生涯也算是结束了。我也想换种生活方式了。”

她在娱乐圈这么多年,在躲起来那一刻,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和楚慕格的名字挂在头条新闻足足半月,到现在还不时被提起。

她也知道楚慕格近况不好,可却没有了原来那种担忧。他们一起经历的种种,早就随着楚慕格那句“我选她”抹掉了。

“年少时,我就特别羡慕苏木槿,即便她的生活并不如意,可她却拥有全世界最好的楚慕格。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结果还是一样。”

路鸣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妹妹,一个是他的徒弟,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他自知亏欠了妹妹,却又没有办法因为这件事去厌恶凌悠然。

“米恩,感情的事,没有对错。”他只希望李米恩能早日放下过去,如她所说,开始全新的生活。

“哥,放心吧,我会放开的。”李米恩乖巧的笑容,让路鸣放心了很多。

她望着远处一整排黄透了的银杏树。她为楚慕格付出的是十年青春。而凌悠然什么都没有付出,凭什么还能得到楚慕格。她若得不到,她也不想让别人得到。如果她的人生注定没有楚慕格,等了十年还没有幸福,她宁愿自己把一切都毁了,可怕的想法在她内心慢慢萌芽。

楚慕格第一次和黎浅南这样坐在一块,两人桌前的黑咖啡早已冷却,谁也没有心思去品尝。

“楚大总裁最近日子不好过吧!”黎浅南那胜利者的笑容让楚慕格很不舒服,他怎么放心把苏木槿交给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

“正安集团大量收购MG的债券,你参与了?”

面对楚慕格的质问,黎浅南笑着摇头:“不止参与,是我买下债券的。”他见楚慕格微皱着眉头,又继续说道,“正安集团的执行主席是我。”

多么惊人的秘密,连楚慕格都吓了一跳,黎浅南上班的医院隶属正安集团旗下,而他却是这个国际金融集团的执行主席。

“黎氏的股份换MG的债券。”如今楚慕格手上就只有这一张牌可以用了。

“楚慕格,你从黑洗到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这个结果吧!现在你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生意人而已。MG债券被正安大量收购,正安自然成了最大的债主,我要黎氏的股份做什么?”黎浅南靠在椅背上,言语尽是挑衅。

楚慕格沉默半晌,问:“你的目标是MG,还是……”

“当然是你。我要你楚慕格名声扫地,永远都不能出现在凌悠然的身边。”

他大费周章地让记者知道楚慕格和李米恩结婚的消息,又让谢安在婚礼上出来捣乱,就是为了让他声誉受损,同时摧毁MG。又加上李米恩是明星,娱乐的风波自然少不了。现在李米恩身中一枪,又下落不明,把这件事情推至最严重了,虽然谢安已经出面澄清,可还是挽回不了损失。

楚慕格眉头微蹙,咬牙切齿:“我绝对不会让凌悠然待在你身边的。”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先收拾了齐思源,再来解决你,你自求多福吧!”黎浅南披上大衣,从包厢走了出去。

楚慕格握紧拳头,一拳打在桌面上。

楚慕格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在鞋柜旁看到一双红色的高跟鞋。他急忙换上拖鞋,在房里大喊:“米恩,米恩,是你吗?”

看见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着自己的双眼,再睁眼,李米恩正对着他笑。他走上前,毫不犹豫地将她拥入怀里,眼睛跟着红了:“谢天谢地,你回来了,你没事了。”这个拥抱、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不否认,心里是有李米恩的。这么多年,他们携手共进,虽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却已经有了如同亲人一般的感情。

李米恩轻轻拍着楚慕格的背,抬头时,看见了他眼角流下的几滴泪。她内心的想法,差点儿因为这几滴泪动摇了。

楚慕格哭了,哪怕他听到他父亲离世的消息都不曾掉过一滴泪,而现在,这么坚强的楚慕格因为她哭了。

她内心大喊道:“李米恩,你不能因为这几滴眼泪就心软了,他不爱你,不爱你,他只爱苏木槿,你要让苏木槿从此消失在他的眼前。”

她还未开口,楚慕格带着愧疚之意继续说:“对不起,婚礼上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为了接近谢安,抢过他手中的枪才那样做的,只有选木槿,才可以随着你往前走。米恩,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弃你不顾呢!”

他那样诚恳的解释,在她听来更像是借口。

“我只是一时想不开。苏木槿呢?她还好吗?”她像往常一样乖巧的模样,让楚慕格感到欣慰。

楚慕格将凌悠然想杀了齐思源的事告诉了她,她心想,苏木槿果然是个疯子。

“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原谅我,原谅我这十年从未回报你的真心。如果时间倒流,李米恩,你要是不认识我该多好。”楚慕格用颤抖的手拂过她的刘海。对于她来说,他的心如北极冰川一样难以融化。

李米恩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她真的讨厌楚慕格对她说这些话,甚至感到恶心。她笑着问:“那你后悔认识我吗?”

“我不后悔,不管是你,思源,还是……苏木槿。”

他记忆中十五岁的他们,美好如初。

洒脱、敢爱敢恨的李米恩,帅气不羁的齐思源,内心孤独、想追求光的苏木槿。

“我们四个人,好像永远都不能好好相处呢!”李米恩低声说道,从年少到如今,他们四人都不知道到底在追求什么,到底在执念什么。

2

凌悠然站在阳台上修剪花草,苏米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她,偶尔“喵喵”地叫几声。望见鹿萌萌在楼下向她招手,她顺手将苏米从阳台抱回了客厅。

罗玉芬从厨房探头出来问:“悠然你手机一直在响,谁打电话来了?”

“妈,是萌萌,你多做点儿饭啊!”

“好!”罗玉芬继续在厨房忙碌着,嘴里不停念叨着,“你爸一大早去棋馆了,这都快中午了,还不晓得回来,怕是又不回来吃饭了。”

凌泽还差几个月便到退休的年龄了,身体又不好,出了那件事后,警局就批准他提前退休了。不上班以后,他跟几个爱好下棋的玩伴干脆在小区外租了个门面,开了个小棋馆,每天挣点儿小钱,人乐呵呵的。

他和罗玉芬去了一趟阜城,瞒着楚慕格去看了楚豪,他心存愧疚,却从未流露出来。他深知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老了,也没有能力再去干涉凌悠然的事情了,他们夫妇唯一能为女儿做的事情就是平平安安地度过后半生。

在凌悠然的房里,鹿萌萌抢过她怀里的苏米问道:“你辞职了,准备在家里就这么待着?”

法院宣判后,她辞了职,一直在家里待着,她也不记得多久没出过门了。

“嗯,等浅南把黎氏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就去新西兰了。”她起身将房门关紧,这件事情她还没有告诉父母。她望着鹿萌萌,小心翼翼地问:“黎伯父的事情,你要怎么办?”

“悠然,我手上掌握着黎永生的一些罪证,我……”鹿萌萌低着头,她和黎永生吃过几次饭,将一个想快速上位的新模特介绍给了他。

这几年想方设法得到了一些黎永生不为人知的罪证,她手里一直攒着这些证据,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为齐思源所用,还能报家族之仇。

“萌萌,你不用有什么顾忌,我相信浅南是个明理的人。”她握着鹿萌萌的手,试图给她安慰。

鹿萌萌激动地说:“悠然,你觉得了解的人不一定是真的了解,越是亲近的人才越要提防,你不要太单纯了,或许……”

或许黎浅南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这句话最后还是被她吞进了肚里。

“萌萌,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凌悠然一脸茫然。

鹿萌萌急忙解释:“没什么,只是担心你而已,怕你被骗。”

“被谁骗?浅南吗?”

鹿萌萌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她也无凭无据。只是黎浅南最近做的很多事都很反常,还有齐思源说的那些话,让她觉得黎浅南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没有啦!我没说是他,再说了,他哪会骗你!”她的眼睛不敢直视凌悠然,凌悠然正想继续追问下去,却被罗玉芬的声音打断了。

罗玉芬敲着门:“两个小姑娘不要说悄悄话了,快出来吃饭了。”

“哎呀!罗妈妈你的饭菜,勾起我肚子里的馋虫了。”鹿萌萌急忙从房间走出来,对着餐桌上的菜色咽着口水。

一顿饭下来,鹿萌萌一个劲地吃,偶尔和罗玉芬聊聊天,摆明躲着凌悠然,生怕她追问。

吃了中饭,她就匆匆地走了。黎浅南是凌悠然决定要共度一生的人,她担心吐露没有证据的话,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鹿萌萌刚从凌悠然家里出来,就接到了龚文娜的电话。她怎么也想不到龚文娜会约她见面。

龚文娜一脸和蔼可亲的模样,指了指桌上的桂圆红枣茶:“萌萌,天气冷了,喝这个暖身。”

她浅浅啜了一口,问道:“伯母找我,有什么事吗?”

龚文娜难道不知道,她和齐思源是一条路上的?

“我知道你对思源一往情深,而思源心里一直想着整垮他爸,他爸和你之间又有一些个人恩怨,你们两个也算目标一致嘛!至于我们之间,并没什么的嘛!”龚文娜的笑,让她全身起鸡皮疙瘩,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这些事情,却并没有告诉黎永生,果然龚文娜的城府很深。

“伯母说什么呢,我真的听不太懂啊!”鹿萌萌摇着头,眨着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

“萌萌,你要知道,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名正言顺当上黎太太。玩手段,你和思源都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把手里有关永生的东西给我,我会让思源好好坐着他副总的位置,黎家照样有他的位置,不然嘛……”龚文娜摆弄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

“难道伯母和思源一样,目标是伯父?”她反问。

“都说,人不要太聪明。你哥也就是因为太聪明了,明知道是自己上头公司故意弄的假材料,非要做正义人士,想上报检察院。永生没有办法了,才在路上动了手脚,可怜了你那不知情的嫂子。所以你最好不要参与这件事情了,乖乖地把东西给我就好,不然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听了龚文娜这一长串的话,鹿萌萌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毛呢大衣,她现在才知道哥哥和嫂子出车祸的真正原因。

他们有什么错?

“你和黎永生看到我就不会内疚吗?就不觉得惭愧吗?我们家子俊还那么小,那么小就没有了爸爸妈妈,你们为什么这么残忍?”

她的心真的很疼,像被火烧过一样疼。

她眼里含着泪水大吼着:“什么都不会给你!我会亲自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的,你和他一样令人作呕。”

只是大吼之后,她的头忽然有点儿晕,她模糊地望见龚文娜脸上邪魅的笑。

她抬头看见黎浅南走过来摇晃着她的身体。她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却全身无力,只听见模糊的字句在耳旁响起:“晕过去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大喊:“悠然,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不要去黎浅南的身边!”

凌悠然怎么都不听她的话,向黎浅南的怀里奔去。她看见黎浅南嘴角露出一抹邪笑。

然后她坠入了黑暗的大海,蒙眬中看见从远处游来的齐思源,她伸出手,可是不管怎么用力都抓不住齐思源的手。

3

凌悠然在厨房里切着凌泽刚提回来的哈密瓜,突然心里一慌,水果刀直接落在了她的食指上。很深的一刀,血向外涌出,听到她的尖叫声,罗玉芬和凌泽都跑进厨房。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凌泽心疼地拉着她进了客厅,罗玉芬拿出医药箱。

“哎呀,这伤口深着呢!今天萌萌走了以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的。”罗玉芬给女儿上过药,贴上创可贴。

母亲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想着打个电话给鹿萌萌。她走到阳台上,打鹿萌萌的手机,她关机了,打经纪人的电话,又说这两天放假了。

她只好拨通了齐思源的电话。

“齐思源,萌萌在你那里吗?她手机关机,好像出事了。”

“你等一下。”齐思源马上在电脑上查询了鹿萌萌的位置,他在鹿萌萌的项链里装了追踪器,“不是好像,是真的。”

追踪器显示的位置告诉他,鹿萌萌是真的出事了,不然她怎么会在那个地方。

凌悠然随意套了件大衣,拿着手机便向外冲:“妈,我去萌萌那里一趟。”

“这大晚上的,小心点儿。”

“好!”

凌悠然到达齐思源发来的地址时,他已经站在门外等她了。这是一座私人别墅,装修似欧洲小城堡一样华丽。

“你知道谁住在这里吗?”齐思源偏过头问她。

她摇摇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别墅里黑漆漆的,微弱的月光照在房顶上,看起来诡异得很。

“我爸。”

这座别墅,是黎永生养过好几个情人的地方,齐思源打一开始就知道,还故意告诉过龚文娜。谁知她并不在意,没有像母亲那样撒泼大骂,而是镇定地笑笑:“都是些野狐狸,总有猎人捕杀的,怕什么?”

因为她心胸宽广吗?不,她只是在隐忍,为了等待机会而隐忍。

凌悠然激动地向大门跑去:“那萌萌她……”

她只是轻轻一推,大门便打开了。她转头望着齐思源。

他们两人借着手机的光走进别墅。齐思源在墙上摸到了开关,璀璨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大厅照亮。

“萌萌,萌萌。”凌悠然大喊着鹿萌萌的名字,无人应答。

整个一楼两人找遍了,一个人也没有。齐思源指了指二楼。不知为何,凌悠然感到十分害怕,她紧紧跟随在齐思源的身后。

“人都敢杀,胆子这么小。”齐思源的话让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用微微愤怒和难过的声音说:“如果可以,你不要再提有关苏木槿的事了。”

他不再说话,摸索着墙上开关,将走廊的灯打开:“你找左边的房间,我找右边的房间。”

刚才看到定位系统显示鹿萌萌在这里,他心里非常焦急,开车过来时一直祈祷她不要出事。他才知道,原来他是那么在乎她的,害怕她出事,害怕她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人帮她。

“啊!”听到凌悠然的尖叫声,齐思源立刻跑了过去。

凌悠然惊恐地坐在地上,她不敢抬头去看这一幕情景。

黎永生肥胖的身躯躺在地上,衣衫不整,双眼凝视着天花板,一把刀插在腹部的正中央。

鹿萌萌躺在离他不远处,只穿着白色绸缎睡衣,双目紧闭,凌悠然的尖叫声也没有唤起她的任何反应。

“萌萌,萌萌,齐思源,萌萌她死了,死了……”凌悠然重复着这句话,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怎么那么像……那么像当年……苏容笙躺在地上的情景。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齐思源。

齐思源踉跄地走到鹿萌萌身旁,用颤抖的手探她的鼻息,还有呼吸。他跌倒在地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使劲掐着她的人中,拍打着她的脸:“萌萌,萌萌……”

他起身将鹿萌萌抱进了浴室,打开花洒,任凭冰凉的水洒在他们身上。

“咳咳咳……”鹿萌萌一阵咳嗽,将头埋进他的怀抱,“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会来的。”

“萌萌,不要怕,我在……”他亲吻着她的额头,将浴袍套在她的身上。

鹿萌萌在齐思源的搀扶下走出浴室时,大喊了一声,指着黎永生:“他,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萌萌。”凌悠然激动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握着她的手,“真是万幸,你没事,你没事。”

就像是被人设定好一样,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警笛的声音传进了别墅内。

“凌悠然,你快带萌萌走!从后门走,快点!躲起来,不要联系黎浅南,知道了吗?”齐思源将车钥匙丢给她,掏出银行卡,“去银行多取现金,密码是萌萌的生日。”

“那你小心点儿。”凌悠然总归是比鹿萌萌要冷静许多。

“思源,不是我,这个……”鹿萌萌害怕地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黎永生怎么会死在自己的面前。

齐思源再一次抱住鹿萌萌:“我知道,不是你。”他用手拭去她落下的眼泪,“你要乖乖躲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出来。”

凌悠然半拉半拖地将鹿萌萌带离了齐思源的视线。

齐思源蹲下身来,低声抽泣:“连你都这么狠心,连你都要离开我。”

他虽然讨厌他、恨他,可从来没想过要杀了他,他只是想把黎氏毁了,想看他落魄的模样。

“我都还没有当着你的面毁掉黎氏,你怎么就死了?你起来,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很威风吗,你起来啊!”他跪在地上大喊着。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齐思源抬头:“这么快就来了。”

黎浅南走进房间,环顾四周,他没想到齐思源来了,而鹿萌萌不见了。不过没关系,反正那一刀是鹿萌萌刺下去的。

紧接着,警察赶到,逮捕了齐思源。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狠。”齐思源低骂,“你是不是人,他也是你爸啊!”

黎浅南俯身在他耳旁轻声说:“那一刀可是鹿萌萌刺的,你爸是她杀的。她多恨你爸,你不知道吗?”

“你可真下得了手!”

你看,苏木槿,有人比我更狠心呢!

4

凌悠然连夜开车将鹿萌萌送到了阜城。她将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小巷里,然后打车带鹿萌萌去了苏宅。

她将大厅的壁炉生起火,十一月的冬天已经很冷了,阜城这个地方更冷。

鹿萌萌蜷缩在壁炉前,凌悠然将毛毯盖在她的身上,搂过她的肩:“萌萌,别害怕。”

“黎永生是黎浅南杀的。”鹿萌萌小声地说。

“萌萌,你……”

“我很清醒,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悠然。”

鹿萌萌将她去见龚文娜时被下药,并且看见了黎浅南的事情,连同黎浅南指使谢安破坏楚慕格婚礼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不可能,不可能。”凌悠然摇头,她不相信。

她怎么去相信?他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那么有心计,甚至去杀人?

除非黎浅南亲口告诉她,否则她真的无法相信。她突然像只小刺猬一样对鹿萌萌说:“萌萌,你看见他杀人了?你看见了吗?”

鹿萌萌无奈地摇头:“没有,那你觉得人是我杀的吗?”

凌悠然双手捂住脸,低声说:“不是,也不是你。”

她一直以为,只有苏木槿会杀人。黎浅南和鹿萌萌都那么善良,他们谁都不会去杀人的。

她穿起外套,看着外面天刚蒙蒙亮:“我还要赶回去,警察一定会来找我谈话的。晚点儿会有人来照顾你的,你要好好在这里待着。”

鹿萌萌点头,大门被凌悠然打开,寒风吹了进来。哪怕烧着壁炉,她还是觉得很冷。她裹了裹毛毯:“今年的冬天会过去吗?”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凌悠然刚出高速路口,就接到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

她将车停在附近的广场上,坐地铁赶到了警察局。一进警察局就听见齐思源大声嚷嚷:“不是鹿萌萌,不是鹿萌萌,刀上有她的指纹就是她了吗?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我怎么去那里的,拜托,那是我爸家,我去怎么着了。我爸后脑勺的伤,你们就没发现吗?到底哪个才是致命的伤口?”

凌悠然被警察带到了另外一个接待室里。

“之后就没见过面了。”

“不知道。”

“不是。”

“不清楚。”

警察问来问去,凌悠然都冷冷地回答着:不知道,不清楚,不是。

警察也问不出什么想要的线索,正好赶上黎浅南来了,他如同往常一样亲昵地搂过她的肩:“没事了啊!”

“你相信是萌萌吗?”她抬头问。

“警察会调查清楚的,你不要想多了。”

她心底打鼓,要问他吗?问楚慕格婚礼上的事是他安排的吗,问黎永生是他杀的吗。她更想问,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送你回去。”他拉起她的手,可她却没有感到往日的温暖。

车子飞驰在路上,凌悠然有无数的问题想问黎浅南,她一直盯着他的侧脸。

“虽然我很帅,你也不用一直盯着我看吧!”

这本是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话,可在凌悠然听来,却是那么假。

“楚慕格婚礼出现的那个人是你安排的吧?你就是想让楚慕格阵脚大乱,MG差点儿被你整垮了,李米恩的出现让你失了一局。”

黎浅南笑得露出酒窝:“你看你,怎么胡言乱语呢?怎么可能是我安排的呢?你不要因为是楚慕格就针对我,说到底你还是把他看得更重要些。”

他皱起眉头,她的模样不是怀疑,而是笃定这件事就是他干的。

“你为什么要给萌萌下药?黎永生是你杀的吧?你想嫁祸给萌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黎浅南轻笑:“我没有给萌萌下过药,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为什么要嫁祸她?那是我爸,我怎么会杀他?”

“萌萌告诉我的,你还要骗我吗?”

“她在哪里?你把她藏起来了?”

“萌萌已经出国了,你不会找到她的。”

“她到底在哪里?”黎浅南失控的大吼将凌悠然吓到了。

他将车停在一旁:“悠然,对不起,我不该吼你的。这些事都不是我做的,你不相信我吗?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悠然,再等一等,我马上就带你去新西兰,好不好?”他说得那么诚恳,诚恳到她就要相信他了。

“你为什么非要把萌萌牵扯进来,是因为这个吗?”凌悠然从包里掏出录音带—— 临走时,鹿萌萌交给她的,这里面有不少黎永生的罪证。

这个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至于为什么要把鹿萌萌牵扯进来,其实他也不想的。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天的记忆:龚文娜去别墅里找黎永生,逼迫他签股权转让协议。

黎永生前段时间得了一场大病,之后便住在了这里,说好听点儿是养身体,实际上连人身自由都被龚文娜控制着。齐思源哪里管他父亲如何,单纯地以为,他父亲又在外面养了哪个漂亮姐姐,才一直居住于此呢!

他进入书房的时候,父亲正和母亲僵持着,父亲气愤地敲着桌子大骂:“你们这些白眼狼,我真是白养你们了!”

下一刻,他一巴掌扇在龚文娜的脸上,扯着她的头发,激动地大吼:“你这个狠毒的女人,这么多年,你就是为了这些财产吧?”

他只是想帮母亲,谁知顺手一推,父亲的后脑勺磕到了桌角,整个人倒了下去。

他正想打电话叫救护车,却被母亲制止住了:“不要打电话,他要死了,快让他在协议上按手印,快……”

母亲见他不动,自己俯身,把着黎永生的手按下指纹。

终于胜利了吗?隐忍了二十年,坐上了黎太太的位置,精心筹划,等待时间,现在,黎家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了。

他配合着母亲处理一切,迷倒鹿萌萌,将她带到这里,让昏迷的她握着刀刺进父亲的腹部。最后,把鹿萌萌和父亲弄成衣衫不整的模样。

为什么找鹿萌萌?因为只有她才有足够的动机去杀黎永生。母亲手里握着黎永生和鹿萌萌出入夜总会的一些照片。照片里黎永生一手搂在鹿萌萌的腰间,一手搂着另一女孩子,他们将这些照片放在书桌的抽屉里。

其实鹿萌萌和黎永生之间什么都没有。她不过是为了套到一些消息,带过好几个模特姐姐去给黎永生认识,而那些照片在外人眼里看来,就是有奸情。

只要再把当年黎永生害死鹿萌萌哥哥的事情抖出来,那么杀人动机就完全成立了。谁也不会想到,握着鹿萌萌的手,将那一刀刺进黎永生腹部的人是黎浅南。

“凌悠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需要听这些。”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除了将这件事隐瞒得更好,别无他法。

“我要下车,你让我下车,你让我下去。”

他将随身带着的麻醉剂打在了她的身上。

凌悠然的眼前黑了下来。

曾经的城堡,突然崩塌,城堡的王子,原来是恶魔派来的使徒。

5

凌悠然半睡半醒,浓重的药水味,让她慢慢睁开眼睛,环视四周。她怎么到医院来了?

她拔掉右手的输液针,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想去开门,却发现门怎么都打不开。她冲着门口大喊:“黎浅南,黎浅南,你在哪里?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黎浅南穿着白大褂,戴着圆框眼镜,和几个护士一同走了进来。

她受不了他那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穿着白大褂,顶着医生的名号。她愤怒地扯着他的外套,低吼道:“脱下来!你有什么资格穿?都是你害的,萌萌才要东躲西藏。”

“悠然,你精神不好,就该好好休息,乖!”黎浅南的笑在她看来是那么虚伪。

现在的她任谁看都像个神经病,赤着脚,头发散乱,扯着黎浅南的衣服大喊大叫,说着一些旁人根本听不懂的话。

几个护士将她拉回到病**,黎浅南手里拿着一支镇静剂:“悠然,你再忍忍,等事情都结束后,我就带你离开。”

护士按着她,她根本没法动弹。她眼里含着泪水,纵使楚慕格和鹿萌萌都向她提过醒,她都不曾怀疑过黎浅南。而现在她不得不相信,他可以不顾她的生死,只为了去击垮楚慕格。他为了自己的利益,连亲生父亲都不放过,还嫁祸给她最好的朋友。

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杀人,怎么可能变坏?

“黎浅南,你没变,是不是?你还是我的南哥哥,对吗?”

黎浅南一听这话,激动地放下镇静剂,一把将她抱入怀里:“是,我当然是你的南哥哥。”

那些护士见凌悠然安静了下来,纷纷从病房里退了出来。

“那你去自首好不好?让萌萌不要躲了好不好?等你出来了,我们再去新西兰好不好?”她像哄孩子一样小声对他说。

“不,我忍了那么多年,才换来这些。”黎浅南推开她,眼里充满戾气,“我们很快就会去新西兰了。”

从他决定戴上恶魔的面具开始,他就知道,他回不去了。

凌悠然在精神病院里被隔离了,每天都有人守着。她不知道黎浅南是怎么和她父母交代的,她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她站在窗前,望着已经只剩下枝干的树木,她能感受到窗外寒风该有多冷。

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觉得很难过,真相竟是那么残酷。

齐思源穿着黑色西装跪在灵堂内,母亲去世时同样的一幕闪过他的脑海,那时的他憎恨这个世界,如今他只是悲伤。

黎浅南招呼着前来吊唁的亲友。齐思源一个人喃喃地说:“离开了也好,就不用管这世上的纷扰了。”

楚慕格将手里的白菊放在遗像前,走到齐思源身边,拍拍他的肩:“你这样,他看到了,会更难过的。”

“照片不是你给我母亲的,是苏木槿给的。你怎么就从来不做解释呢?”齐思源红着眼眶抬头问他。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现在想想,怪不了苏木槿,如果不是我总威胁她,她也不至于做那么偏激的事。”

楚慕格看着齐思源的模样,好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突然长大了,不再厌恶世界。

天色渐晚,前来吊唁的人慢慢散去,楚慕格本想继续陪着齐思源的,他摇摇手示意不必。

齐思源起身,发现双腿已经跪麻了,差点儿摔在地上。黎浅南及时扶住了他:“好好回去休息一下吧!”

“都料理好了吗?”

“嗯,明天就火化了。”黎浅南像是说着别人的事一样,丝毫感受不到他的难过。

齐思源握住他的手腕:“你想要的都给你,求你放过鹿萌萌,我现在只有她了,看在我是你弟弟的分上,答应我吧,我求你了。”这哪里是要强的齐思源会说出来的话?

警方发出了对鹿萌萌的抓捕令。齐思源想洗清鹿萌萌的嫌疑,可是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她有充分的杀人动机,那些照片显示她和黎永生的关系不一般,刀上留有她的指纹。一切天衣无缝。黎永生头部的伤口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腹部的刀伤。

“人就是她杀的。”黎浅南的眼神那么坚定,坚定得可怕。

齐思源不再说话,失望地松开黎浅南的手腕,拖着沉重的身体转身就走。他要好好休息一下,至少明天要好好送走黎永生,他才能有精力想办法救鹿萌萌。

“我想把他带回阜城,那里是他的家乡,落叶归根。”齐思源抱着黎永生的骨灰盒对龚文娜说。

“带回去吧!你还可以把他和你妈葬在一起。”

齐思源不知道龚文娜对生命的冷漠,是真的还是假的。对于这个和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她说出来的话像是对个陌生人一样。

他真想替父亲问一句,这么多年,真的值得吗?黎永生对龚文娜并没有差到哪里去,最起码是爱过的吧,所以当年才会抛弃他和母亲,接受了她。

“黎永生真是瞎了眼了。”他轻哼一声,抱着骨灰上了车。

他开车前往阜城,带着黎永生回到阜城,回到唯一有他和父母的回忆的地方。

他替父亲感到愤怒,更为他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