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小姐

欲望是一颗邪恶的种子,在内心最阴暗的土壤里滋生。

1

赌场里人声鼎沸,在这里,无数的人被欲望驱使。一张赌桌上刚结束了一场赌局,围观的赌客一声惊呼,周围很多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赌桌的两头,分别坐着一个人。一头是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男人满面红光,嘴里不停地吞云吐雾,那样子看起来有点儿恶心,他面前的筹码已经累积得像一座小山了。而对面坐着熙小姐,一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这让她看上去更俏皮可爱。只是熙小姐输多赢少,男人面前的筹码几乎都是熙小姐输掉的。

“小妹妹,还来吗?”中年男人猥琐地笑着。

“干吗不来?也许下一局我就都赢回来了呢!”熙小姐愤愤地说,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枚筹码,中年男人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熙小姐把筹码扔了出去,说:“再来!”

男人的眼神里露出了贪婪,这一局依然是熙小姐输了。

“小妹妹,你这是来给哥哥送钱花呀。”男人开始得意忘形了,他色眯眯地看着熙小姐,说:“不过,你要是肯陪哥哥回房间里聊聊的话,这些筹码你随便拿走一个怎么样?”

熙小姐有点无奈,她一口咬碎了棒棒糖,狠狠地说:“姑奶奶难道输不起吗?有没有种和姑奶奶玩一局大的?”

男人坏笑着说:“有多大呀?”周围一些人会心地笑着应和。

熙小姐轻蔑地笑着说:“大到怕你不敢玩。”说着她从挎包里拿出十几个六位数的筹码。

这一下中年男人的下巴都要掉了,他开始犹豫了,有些尴尬地说:“这……这比我台面上的钱还多,怎么玩呀?不如今天就算了吧,明天再玩。”

熙小姐:“玩不起吗?赢了就想走?一个大男人还没有我一个小女孩爽快,啧啧啧……”

围观的人也开始起哄,中年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犹豫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支票,那是他这段时间在赌场内外的成果。

赌局开始了,中年男人拿到了一手好牌,兴奋得直让他颤抖,熙小姐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闪而过得狡黠。

熙小姐很随意地从挎包里拿出了一枚古朴的怀表,忽然饶有兴趣地问中年男人:“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男人皱着眉看了一眼熙小姐,忽然情不自禁地被那枚怀表吸引住了,视线随着怀表的摆动频率而左右晃动。熙小姐笑了笑,收回了怀表。

男人吓了一跳,这个时候怎么能注意力不集中呢!他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底牌,生怕出现变故。

熙小姐笑着说:“把牌捂那么紧干什么?难道还怕你的底牌会飞到我手里吗?”说着,熙小姐亮出了自己的底牌,男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熙小姐的底牌,前一秒钟那还是自己的底牌,怎么突然就到她手里了?男人急忙亮出自己的底牌,已经变成了一张无关紧要的牌了。

这一次熙小姐连本带利都赢了回来,男人血本无归。

男人盯着熙小姐,双眼布满了血丝,像是要吃了她一样。他咆哮着喊道:“你出千!那明明是我的底牌!”就在男人准备冲向熙小姐的时候,他被赌场里的保安拦住了。

熙小姐带着筹码换来的支票离开了赌场,刚走出赌场,熙小姐就被跟踪了。不知道是想甩掉不怀好意的跟踪者,还是想嘲弄上钩了的鱼,熙小姐专门在一条条阴暗的小路里穿梭。

“站住!”中年男人拿着刀,气喘吁吁地拦住了熙小姐。

熙小姐故作惊讶地说:“怎么是你?还想再赌吗?可是你还有钱吗?”

中年男人恶狠狠地说:“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换走了我的牌,你可真的把我惹火了。”

熙小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好吧好吧,我把你输的钱都还给你,然后你放过我吧。”

中年男人狞笑着说:“现在才真的怕?晚了。不光是我输的钱,还有你的钱,包括你的人,我都要!”

熙小姐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拿出怀表,娇滴滴地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男人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看向怀表,紧接着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急忙闭上了眼睛。

熙小姐笑着鼓掌说:“闭上眼睛想一想,你最怕什么东西?蟑螂还是老鼠?”

男人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听到了嘶嘶的声音。

熙小姐失望地说:“原来是蛇呀,真没新意。”

男人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上缠绕,已经游走到了自己的手腕上,他睁开眼大叫:“啊!蛇……”话音未落,那条毒蛇像闪电一样咬住了他的脖子,毒液瞬间流进了他的身体。

2

公寓里的灯光似乎从来都是这么昏暗,这一晚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疲倦,陈沉趴在公寓的桌子上睡着了。

“陈老弟,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熙小姐慵懒的声音在陈沉耳边响起。

“熙姐姐,刚才我打了个盹儿,您什么时候来的?”陈沉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和熙小姐打招呼。

“老弟,最近你太辛苦了,不如今晚早点回去休息吧。”熙小姐调皮地冲陈沉眨了眨眼。

陈沉笑了笑说:“老板交代的任务还没派发下去,等一会儿大家都来了就可以开始了。”

熙小姐拿出她的怀表,陈沉的视线情不自禁地随着摇摆的怀表左右摇晃。就在这时,陈沉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发现公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熙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陈沉看了看天色,他自言自语地说:“断爷应该来了,每次都是他最早。”果然,一身粉红色西装的断爷慢慢地走了进来。和往常张扬的性格不一样,这一次他显得有些沉默。断爷坐在椅子上,把身体隐没在黑暗中。陈沉和断爷打招呼,断爷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沉默。

陈沉自讨没趣,他想:下一个应该是三哥吧。果然,老三牵着修罗走了进来。和断爷一样,老三也一言不发,就连修罗也变得心事重重。陈沉不知道这一晚大家都怎么了,奇怪的是每次他觉得谁应该出现了,果然那个人就走进了公寓。

熙小姐拿着牛皮纸袋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大声地笑了出来,连旁边的路人都吓了一跳。就在刚刚,熙小姐给公寓里的每一个人都打了电话,通知他们今晚的会议取消了,老板的任务被她接下了,每个人乐得清闲。只是没人知道,陈沉和一屋子自己想象出来的人开了一场沉默的会议。

3

浓密的阴云像黏稠的墨汁一样,在人们的头顶盘旋着,挥之不去。

邱玲很久都没像今天这样开心地逛街了,空气低沉得令人窒息,这阴暗的天空仿佛在附和着她心里某一片不为人知的角落。街边有一个卖苹果的摊位,又大又红的苹果令邱玲的心为之一动。那苹果红得像花儿一样娇艳欲滴,让谁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喜欢吗?喜欢就买一个吧,包您满意!”熙小姐站在自己的苹果摊位后,用心地推销着自己的苹果。邱玲买了一个,捧在手里。其实她不喜欢吃水果,她就是想买,心情好的时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哦,等一等。”熙小姐叫住了邱玲。

“有事吗?”邱玲问。

熙小姐拿出了一枚古朴的怀表,说:“您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邱玲忽然间觉得意识有点模糊,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枚来回晃动的怀表。忽然,她打了一个冷战,清醒了很多。

“我……我这是怎么了?”邱玲诧异地问。

“现在我们有个活动,买苹果送报纸,这是您的报纸。”熙小姐答非所问地说,然后将一份报纸递给了邱玲。

邱玲感到莫名其妙,她看了一眼报纸的头条,是一个因为白血病而去世的小女孩,邱玲觉得惋惜,她觉得这个小女孩不应该死。

已是傍晚了,邱玲捧着那个鲜红的苹果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来往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一刻,邱玲明白了,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欢乐。

一阵风吹过,邱玲蓦地打了一个冷战,她这才发现一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她的身边。邱玲忍不住多看了小女孩几眼,小女孩扎着一条马尾辫,皮肤像温润的玉石一样白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这个孩子好像在哪儿见过。邱玲叹了一口气,以前要不是老公忙着公司的发展,要不是还有一个瘫痪的公公需要照顾,也许她的孩子也应该像她这么大了,如果是女儿,一定也会像她这么漂亮。

女孩转过头对邱玲笑笑,眼睛却盯着邱玲手里的苹果。

邱玲问:“小朋友,你是不是喜欢这个苹果呀?”小女孩点了点头,有些羞涩。

邱玲笑笑说:“送给你吧!”说着便把那个苹果递了过去。

女孩接过苹果开心地说:“谢谢阿姨,以前我最爱吃的就是苹果!”女孩的声音像风铃一样清脆、空灵,邱玲笑得像一位慈祥的母亲。

时候不早了,邱玲站起身来准备回家。一位老人手牵着一个男孩从邱玲身边路过,突然男孩小声地问老人:“姥姥,莹莹在那边的长椅上冲我挥手呢,她不是死了吗?”

老人和邱玲都突然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同时向长椅望去。小女孩坐在那里正冲着男孩摆手,那个鲜红的苹果依旧被她抱在怀里。

老人皱着眉说:“小孩子不要乱说话,那椅子上根本就没人!”说着,老人有意无意地看了邱玲一眼。

男孩急了:“我没胡说,莹莹真在那儿,她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呢!”

老人也急了:“我说没人就没人,快回家!”拽着男孩就要离开。

男孩挣脱了老人的手,跑到邱玲面前问:“阿姨,你说这长椅上是不是坐着一个小女孩?”

邱玲愣住了,小女孩在长椅上冲邱玲笑了笑,冷意森森。邱玲又望了一眼男孩的姥姥,老人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惶,混浊的眼神尽是读不懂的复杂。恐惧像毛茸茸的蜘蛛一样,顺着邱玲的身体爬进了她的心里。

过了好一会儿邱玲才说:“那儿……那儿根本就没人!”说完便飞快地离开了,她隐约听见小男孩在哭:“我没胡说,是你们在说谎……”

邱玲忽然想起了那份报纸,想起了那个头条。如果所有人都在说谎,那么谎话便不再是谎话。在大人们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个默契的、诡异的共识。

4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地散落在卧室的地板上,泛起了薄薄的一片寒意。梁山小心地翻了个身,怕惊醒睡在身边的邱玲。

邱玲的呼吸声很均匀,她正睡得很甜。在这样一个夜里,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嚣,本应一切都归于沉寂,可总会有些什么在这黑暗的外表下蠢蠢欲动。

梁山睁着眼睛,却在小心地听着什么。突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从客厅里传了过来,梁山的心里陡然一惊。过了片刻,从客厅里又传出了那“哗啦啦”的声音,声音像无数的虫子一样,一只不落地钻进梁山的耳朵里。

冷汗顺着梁山的额头流了下来。父亲活着的时候喜欢坐在客厅里看报纸,每次翻动报纸的时候就会弄出“哗啦啦”的声音。那令人胆寒的声音每隔一会儿便会响起,似乎是在拨弄梁山紧绷着的神经,满是戏谑的味道。

是幻觉吧?梁山在心里这样想。他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可那声音却透过厚厚的被子在他的耳边盘旋,阴魂不散。

终于,梁山的愤怒淹没了恐惧,他掀起被子,看了一眼还在酣睡的邱玲,小心翼翼地向客厅走去。翻报纸的声音仍时不时地传来,声音有些急躁,似乎是在寻找并不存在的段落。

“谁?”梁山小声地问,怕吵醒邱玲。

声音戛然而止,透过窗外的月光,梁山隐约地看见父亲生前用过的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轮椅缓缓地转动,梁山看到一张惨白、尽是褶皱的脸。

“爸!?”梁山惊叫了一声,眼前这个人竟然是一个月前因为车祸去世的父亲。

“儿子,那车开得太快了,把我的脑袋撞坏了。连报都读不了了,你帮我念念!”老人冲梁山诡谲地笑了笑,声音沙哑、疲惫。

梁山的脑子里像响起了一记炸雷,他看到老人手里的报纸上只有一个大大的“奠”字。

梁山惊恐地望着老人,声音似乎被堵在了喉咙里。他双腿僵直,却在本能地向后挪去,他猛地转过身想要跑,但不知道要跑去哪里,跑只是为了逃避恐惧。

父亲那张惨白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身前,梁山的脸几乎贴在了那张苍老的脸上,他甚至感觉到了从父亲脸上散发着的刺骨的冰冷,那是死亡的温度。

“儿子,你还没给我读报呢!”老人“嘿嘿”地笑了。

梁山的眼前一黑,晕倒前他看到了父亲诡异的笑容,怎么那么像墙上的那张遗像?

5

你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离家出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父母的约束该有多好?也许你甚至想过亲手杀死他们,只是你现在不愿意承认罢了。那是我们心底最初的阴暗。

自从梁山的父亲瘫痪在床,梁山就正式接管了公司。尽管梁山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可是决定权却仍握在父亲的手里。

公司从上个世纪到现在,一直延续着父亲当年的运作模式,梁山知道这早晚会被淘汰的。每次梁山把改革的方案拿给父亲看的时候,父亲总是说风险太大,以后再说吧。梁山把计划书攥得死死的,心里莫名地涌出一丝恨意,但是他从来都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

小的时候梁山最怕的就是考试,每次成绩只要低于父亲的期望,父亲便会解下腰带,狠狠地抽在梁山的身上。梁山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想:如果爸爸消失了该有多好!

曾经有一篇作文叫《我的父亲》,梁山看着题目那触目惊心的四个字,手紧紧地攥着笔不停地颤抖,却写不下一个字,结果那篇作文他交了白卷。

在一堂生物课上,老师讲到蛇:“蛇属于爬行纲蛇目,身体细长,四肢退化,身体表面覆盖鳞片……”梁山突然感觉到恶心,他的心里蓦地想到了父亲的腰带,还有那张他恨不得消失的脸……

这些都源自他心底最初的恨意,他恨父亲所谓的“棍棒底下出孝子”,他恨父亲那张终年没有笑容的脸,他恨那条像蛇一样的腰带……

夜里,梁山一面帮邱玲揉着腿,一边说:“老婆,你辛苦了!”

邱玲笑笑说:“你说什么呢,这都是应该的!”

梁山没有看见邱玲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怨,自从父亲瘫痪之后,他就只能坐在轮椅上,一直都是邱玲在无微不至地照料。本来梁山打算请一个保姆,父亲却反对。他不信任保姆,邱玲毕竟是自己的儿媳。

梁山抱着邱玲,愧疚又怜爱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邱玲淡淡地说:“我辛苦一点儿没什么,只是每天看着你为了公司付出了全部心血,却得不到回报,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梁山的心一下就缩紧了,邱玲的话触动了他心底最不愿触碰的弦。

那一夜,一条巨大的蛇在梁山的梦里反复出现,黑亮的鳞片发出邪恶的光泽。突然,蛇头变成了父亲的样子,蛇身却变成了那条腰带。梁山惊恐地挥舞着手臂,却无法驱散恐惧的阴霾。

小的时候,父亲的腰带每在他的身上抽一下,他便在心里说一句:长大之后,我一定杀了你!

恨,是一颗邪恶的种子,被梁山小心地埋进心底那片最阴暗的土壤里。这一晚,蠢蠢欲动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早晨的阳光柔和而美好,似乎能让一切黑暗的角落自惭形秽。邱玲睁开眼便看见梁山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一条条血丝在梁山的眼睛里纵横交错,看起来是那么的狰狞。

“你……你怎么了,老公?”邱玲颤着声音问。

“杀了他!我们杀了他!”梁山像野兽一样低吼着。

6

清晨的阳光伴着和煦的轻风,一切都是那样的惬意。

梁老爷子坐在轮椅上,任由温柔的阳光照在脸上,他的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邱玲面带微笑地在后面推着,眼中却不时地散发着恶毒的光芒。

邱玲推着梁老爷子穿过一条马路,突然低下头对梁老爷子说:“爸爸,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报纸买回来。”读报是梁老爷子雷打不动的习惯。

梁老爷子点了点头,邱玲向后走去,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她躲在一棵高大的树后,紧紧地盯着梁老爷子。轮椅所在的位置是她和梁山早就计划好了的位置,再过10分钟,会有一辆汽车从街角的十字路口上飞驰而过。梁老爷子所在的位置正是司机视线的死角。车会从梁老爷子的身上碾过去,而所有人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当然,司机是梁山找来的杀手,一切都是杀手在策划。他告诉梁山,只有在合适的位置,才会造成意外的假象。

梁老爷子坐在轮椅上,微眯着双眼,思绪随着回忆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他丝毫没有觉察死神的脚步已经悄悄地临近了。

邱玲躲在暗处,期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只要再过10分钟,一切就都解脱了。

她不知道,那辆轮椅与计划的位置差了两米,虽然那是一段很短的距离,可是如果汽车与轮椅相撞的角度有问题的话,就很有可能变成谋杀的证据。

轮椅突然向前动了动,梁老爷子收回了思绪,他以为是邱玲回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什么都没有,而那辆轮椅却依然在缓缓地前行。

梁老爷子大惊失色,他大声喊着邱玲的名字,换来的只是黑暗中的冷笑。

一阵发动机的轰鸣掩盖住了梁老爷子的呼喊,汽车像箭一样从十字路口的拐角开了过来。

汽车里的杀手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看到那辆轮椅竟然在动,有两只手在推着轮椅向前走,是手!苍白的,孤零零的两只手。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也不知道手的主人是谁……

纵然杀手见惯了生死,对恐惧早已麻木了,但这样诡异的场面也令他的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杀手闭上眼,狠狠地踩下油门。汽车像一头愤怒的豹子,咆哮着向那辆轮椅冲去。

“轰”的一声,变了形的轮椅飞了起来,梁老爷子倒在血泊里……

杀手从后视镜里看到轮椅上的手已经消失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可是那辆轮椅真的在动,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他看到了什么。

正如梁山与邱玲预料的那样,这场事故被当成了普通的交通肇事处理。

于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意外骗过了所有人。

没有人知道,这场意外其实真的是“意外”,除了那个杀手。

7

早上,邱玲发现了晕倒在客厅里的梁山。

邱玲推了推梁山,梁山缓缓睁开眼睛,有点呆滞。突然,梁山的目光落到墙上父亲的那张遗像上,他瞪大了双眼,拼命往后躲,声音仿佛卡在了喉咙里,只发出沙哑的低吼。

邱玲看着梁山恐惧的样子,一边轻声安慰着,一边轻轻地笑着。

几天前的一个下午,邱玲在电影厂门前徘徊了很长时间,门前挤满了等待着演戏的群众演员。

邱玲一眼就发现了那对双胞胎兄弟。

邱玲对他们说:“我有一部戏想找一对双胞胎来演,我希望演员是一副陌生的面孔。如果你们感兴趣,今晚就来试镜。”兄弟两个喜出望外,连连向邱玲保证他们的演技无可挑剔。

夜悄无声息地黑了。

邱玲把兄弟两个带回家里,对他们说:“我要试试你们的演技,这是一组恐怖片的镜头,你们要扮成男主角死去的父亲。为了还原故事的真实性,所有镜头都隐藏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男主角事先也并不知情,你们的任务就是吓到他。”

兄弟两个兴奋不已,邱玲把他们带到储物间里,按照梁山死去的父亲的样子化了装。

邱玲对他们说:“你们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不要被男主角发现。等到凌晨两点你们再出来,一个坐在轮椅上用报纸的声音把男主角引出来,另一个要悄悄地躲在他的身后。”

兄弟两个点了点头。片刻之后,邱玲拿回一张定做的报纸,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奠”字。邱玲把报纸交给其中一人。这时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盯着兄弟二人的脸看了许久。

突然,邱玲睁大了眼睛,问:“你们下巴上的这颗痣是什么时候安上去的?”原来她发现两个人的脸上多了一颗若有若无的痣。被邱玲匆忙间忽略了的这颗痣,竟然诡异地出现在兄弟二人的脸上。

兄弟两个摸了摸下巴,说:“你刚走就进来一个老头,他说我们的妆化得有问题,下巴上少一颗痣,我们以为他是剧组的人。”

邱玲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整个房间里只有她和这对双胞胎兄弟,那么这个老头是从哪里出来的呢?

突然,兄弟两个一起指向墙上梁老爷子的遗像说:“是他!”

8

自从那一晚见到了父亲的“冤魂”,梁山的精神便开始恍惚起来。眼神中再没有了往日的神采,更多的时候喜欢躲在角落里,远远地望着父亲的遗像,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梁山似乎是被吓傻了,他彻底地成了邱玲的傀儡。

公司的事物全部由邱玲打理,这正是她的目的。她并不想杀死梁山,只想让他一直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支配梁山的公司和他的财产。邱玲一直都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人,当然她隐藏得很深,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她贤惠、美丽的一面,没人注意到那贤惠与美丽背后的深邃的阴暗。

又是一个阴冷的午夜,邱玲蒙眬中似乎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她的手无意地向梁山那边伸了过去,梁山的位置却空****的 ,一片冰凉。

客厅里又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那种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像在密谋着什么一样,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邱玲皱了皱眉,起身向客厅走去。

梁山在父亲的遗像前喃喃自语着,邱玲在后面冷冷地看着。

“你在干什么?”邱玲突然问。

梁山缓缓地转过头,冲她笑了笑。

“你在干什么?”邱玲皱了皱眉,加重了语气。

“爸爸说他会原谅我,只要我……”梁山目光有些涣散,低声絮叨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忙捂住了嘴,眼神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

邱玲的心一紧,她害怕了。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回到了家里,梁山坐在父亲的遗像前,低声地说着什么,不时地还发出轻轻的笑声,就像两个活生生的人坐在一起轻松地交谈。看到邱玲回来了,梁山马上捂住了嘴,对着父亲的遗像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邱玲的心又是一紧。

晚上,邱玲弄了一桌的菜,还有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

邱玲和梁山的生日是同一天,梁山和邱玲对面而坐,面前的生日蛋糕上满是蜡烛。邱玲对梁山笑了笑说:“闭上眼睛,许个愿吧。”

梁山也笑着说:“你也是。”

于是两个人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突然,梁山眯起一只眼睛,迅速地把他面前的红酒和邱玲的那一杯换了一个位置。邱玲仍在专心地许着愿望,丝毫没有察觉。梁山又闭上了眼睛,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邱玲在厨房里的时候,悄悄地在梁山的红酒里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那是邱玲花了高价买来的化学药剂,一种可以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的药剂,任何化验都只会得出“心脏病突发”的结论。

邱玲睁开了眼睛,举起酒杯说:“老公,生日快乐!”

梁山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说:“生日快乐!”

两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将杯中血一样妖冶的红酒一饮而尽。

梁山突然笑出了声音,他实在是憋不住了。邱玲皱着眉问:“你笑什么?”声音有点儿低,也有点儿忐忑。

梁山笑着说:“爸爸就快原谅我了,只要我杀了你!”

邱玲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梁山又说:“都是你,是你害死了爸爸,你去给他偿命吧!”

邱玲还是冷冷地看着他,还是一言不发。

梁山接着说:“你一定不知道,刚才我把我们的酒换了位置,你喝的应该是我的那杯。”

邱玲的脸色忽然变了,她冷冷地问:“你在说什么?”

梁山拍着手说:“前几天有一个漂亮的小妹妹给我看了她的怀表,然后我就能看到好多东西了。”

邱玲冷冷地看着梁山,似乎在分辨他是不是在演戏。

梁山说:“下午,我看见你用手擦掉了杯子上的粉末……”话还没说完,梁山突然跌倒在地,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邱玲也慌了,她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梁山一动不动,没有了呼吸,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梁山终究是喝了那杯有毒的酒,他到死也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喝掉那杯已经换过的酒,是谁动了那杯酒?其实他不知道,死亡永远都不是最严厉的惩罚。

临死前,梁山好像看见了挂在墙上的父亲的遗像在咧着嘴笑,笑得那么开心。

梁山换掉了毒酒,却被这个他想象出来的已经死去的父亲换了回去。

9

梁山的死仍然被当作了一场意外来处理,邱玲也如愿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这一晚,偌大的家里只有邱玲一个人。空旷的房屋没有让她觉得有多恐怖,反而让她很享受。没有了那个累赘一般的公公,没有了那个懦弱、窝囊的丈夫,她觉得这个家连空气都清新了很多。

邱玲很早就休息了,四周一下就陷入了一片阒寂之中。只有时钟在“嘀嗒嘀嗒”地响着,指针似乎是带着某种目的一样,一圈一圈地交错……

“噗”的一声从客厅里传来。

邱玲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她盯着黑暗仔细地听着。

“噗!”又一声传了过来,这回还带着阵阵啜泣的声音,轻轻的,却格外清晰。

邱玲的心抖了一下,额头渗出了汗水。她小心地起身,没有穿拖鞋,轻轻地向客厅走去,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噗!”声音还在继续,邱玲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可记忆中却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

邱玲悄悄地探出头,客厅里有两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趴在椅子上,另一个正拿着皮鞭一样的东西,狠狠地抽着那个趴在椅子上的人。

那个人哭着说:“爸,我知道错,我以后不敢了……”声音竟是梁山的。

很多年以前,梁山给邱玲讲过他小时候经常遭到父亲的体罚。在邱玲的印象中,腰带打在身上的声音就是“噗、噗、噗……”邱玲愣在了那里,大气都不敢喘。

皮鞭一样的东西仍狠狠地打在那个人的身上,那个人哭着说:“爸,不是我想害你的。”

清冷的月光打在了那个人苍白的脸上,是梁山。

忽然,他苍白的脸色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他指了指躲在黑暗里的邱玲,笑着说:“是她害死了你!”

邱玲一下就惊醒了,睡衣早就被汗水湿透了。此时天光大亮。

好半天她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噩梦罢了。

她看了看时钟,时候不早了,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处理。当她起身下床的一刹那,她定在了那里。地板上赫然出现一排清晰的脚印,那是她自己的。

昨晚她听到声音去客厅的时候,因为紧张脚上的汗水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排脚印。那么,昨晚客厅的那一幕也许不是梦。

邱玲忽然觉得,这件事怎么那么熟悉?

当晚,她找来了那对双胞胎兄弟。

她说:“经过上一次的试镜,我对二位的演技十分满意。我决定任用二位做我这部戏的男一号。”那对兄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一再表示对邱玲的感激。

邱玲摆了摆手说:“这次我们要拍的这组镜头是一场绑架的戏,你们是人质,现在我们来排练一下。”说着邱玲拿出绳子,把他们牢牢地困住。

兄弟俩表现得十分兴奋,要邱玲绑得再紧一点儿,他们扛得住。

邱玲反复地打了好几个死结,确定他们已经挣脱无望了。她这才拿出一把锋利的刀,面色一变对他们狠狠地说:“是谁派你们来吓唬我的?”

兄弟二人表现得大义凛然,邱玲把刀狠狠地扎进了其中一个人的腿上,血瞬间就流了一地……

兄弟俩一个撕心裂肺地大叫,一个哀求道:“导演,戏过了吧?”

邱玲红着眼睛问:“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兄弟俩真的害怕了,忙说:“导演,我们不拍了,不拍了!”

邱玲二话不说,把刀又刺进了另一个人的肚子里……

警察接到报警说隔壁有人喊“救命”。

当邱玲的房门被屋外的警察撞开的时候,她正对着那对双胞胎兄弟的尸体反复地砍着,嘴里不停地问:“是谁?是谁?……”

10

这是本市最大的精神病康复中心,在走廊尽处发一间病房里,邱玲被死死地绑在病**。医生在翻看着邱玲的病历,一旁的小护士刚刚为邱玲打过针。

医生问:“病人的情况最近还稳定吗?”

小护士正要回答,邱玲突然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看着病房的角落。死去的梁山正站在那里冲她挥手,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邱玲嘴里低低地嘶吼着:“鬼!鬼……”

医生和护士下意识地向邱玲目光的方向望去,两个人的身躯都突然一震。

医生颤着声音说:“病……病人的情况越来越糟了,明天起加大药剂的分量。”护士面无血色地点了点头。听到了医生和护士的对话,邱玲忽然明白了。死亡,永远都不是最严厉的惩罚。病房外面的走廊里,护士紧紧地跟在医生的后面。

过了一会儿,护士小心翼翼地问:“医生,你……你刚才看见了吗?”

医生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又说:“记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护士点了点头。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对别人说他们刚才看到了什么,那么他们也会像邱玲一样被关在这里的。

11

熙小姐穿着白色大褂,戴着白色口罩,在病房外看着疯癫的邱玲,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如果所有人都在说谎,那么谎话便不再是谎话。在大人们的世界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一个默契的、诡异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