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人

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这个世界总有着你看不见却始终保持的循环。

1

坐在广场的长椅上,阿普显得心不在焉。他讨厌秋天,微凉中透着萧索。一只鸽子忽然落在他的脚下,阿普这才露出一丝微笑。鸽子歪着头,冲他“咕咕”地叫了两声。阿普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食物撒在了地上,鸽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在阿普的手腕上,系着一个马灯样式的吊坠,看上去古朴而神秘。

长椅的另一端,一对夫妇相互依偎着,眼神中有一种悲怆过后的释然。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们每个月都会抽出一天的时间来这里坐坐,今天他们是来告别的。

傍晚的阳光就像是虚伪的表演,昏黄中让人感受不到余晖的温暖。男人扶着女人站了起来,女人的肚子高高隆起,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夕阳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离别的路看似很短,却举步维艰。

阿普仍然专心地喂着鸽子,太阳终于隐匿了光芒。树林深处走出了一个小男孩,看样子也就十来岁的年纪。他轻轻地走向阿普,连草丛中的蚂蚱都没有惊动,就像他没有重量一样。幽暗中闪烁着一丝墨绿色的光亮,阿普不露痕迹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手腕上的那盏灯亮了。

男孩坐在阿普身边,似乎对那只鸽子很感兴趣。

“他们走了。”阿普像是在自言自语。

男孩吸了吸鼻子,说:“嗯。”

阿普看向了男孩说:“他们再也不会来了。”

男孩依旧看着鸽子,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他们跟我告别了。”

阿普问:“你怪他们吗?”

男孩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我觉得特别幸福,他们陪伴了我一年,让我知道了他们是爱我的。”

阿普欣慰地笑了笑,接着问:“那你呢?你爱他们吗?”

“我也爱他们,可是无论我怎么说,他们都听不见了。” 男孩低下头,轻声地说。

“是啊,既然爱他们就应该当面告诉他们。”阿普靠在椅背上说。

男孩也学着阿普的样子靠在椅背上,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的,还有弟弟会替我爱他们的。”

“你怎么知道是弟弟?”阿普很诧异,他又想起了女人的肚子。

“我就是知道。”男孩冲着阿普调皮地笑了笑。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阿普忽然问:“对了,你恨那个司机吗?”

“怎么会呢?明明是我不对,如果我不那么任性的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司机叔叔很无辜的。”男孩看着阿普,表情却是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认真。

“哦,我知道了。”阿普若有所思。

“叔叔,以后你还会来吗?”男孩问阿普,语气很平静,没有期待。

“不会了,这是叔叔最后一次见你了。”阿普觉得有些伤感,但是他不想骗这个孩子。

“我想我也该离开了。”男孩抬起头看了看那对夫妇离去的方向。

阿普把手里的食物都扔给了那只鸽子,然后拍掉了手上的残渣,说:“既然是分别,当然要有礼物才对。”就像是早就买好了圣诞礼物,却一定要在圣诞节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一样。

“哦,什么礼物?”毕竟还是个孩子,对礼物总是有种天生的执着。

“你能看到前面那道门吗?”阿普指着黑暗中男孩家的方向,如果你运气好的话,也许能隐约看到一座大门的轮廓。

“能,每次我想跟着妈妈回家,却总是进不去那道门,里面有一个好凶的伯伯。”男孩委屈地说。

阿普从口到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男孩忽然感到了一阵眩晕,这是自从那场车祸以来,男孩第一次有了知觉,那么真切。如果还有眼泪的话,男孩也许会哭出来。

“这是我向我老板讨来的,送给你。有了这张门票,伯伯就不会再对你那么凶了。”阿普笑嘻嘻地说。

男孩半信半疑地接过那张纸片。

“回家吧,以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爱要在他们听得见的时候说出口。”阿普笑着说。

男孩似乎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地说:“我……我就是我的弟弟?”

阿普点了点头,他抬起了手腕,那个马灯一样的吊坠忽然变得明亮起来,绿色的光芒照亮了前面的路。

阿普说:“顺着这道光,你就能找到家的方向。”

男孩蹦蹦跳跳地走着,忽然他回过头对阿普说:“叔叔,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能替我对那位司机叔叔说一声‘对不起’吗?”

阿普做了一个“OK”的手势,目送着男孩消失在黑暗中。

其实这个世界有一个微妙的平衡,每当有人死去,就一定会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

2

晕船,就像是灵魂从身体里抽离的过程。

这一夜的风很大,海面上已经卷起了巨浪,一艘小得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的船在海面上航行。小船似乎没有受到惊涛骇浪的影响,轻微的颠簸简直是对汹涌海浪的侮辱,可就是这轻微的起伏已经让阿普快把自己的胃吐出来了。

这是陈沉第一次撑船,手法生疏得很。看阿普紧抓着船舷,拼命地呕吐,陈沉皱着眉说:“阿普,这艘船可是我们借的,你不要把它弄脏了。”

阿普有一肚子的脏话,却都吐进了海里。

小船终于靠岸了,阿普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他躺在沙滩上,享受着不用摇晃的每一分钟,陈沉却将一把铲子塞进了他的怀里。

阿普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急忙拿着铲子和陈沉一起走向了这座小岛的深处。

“陈老弟,这次我们跑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虽然按年纪来说,阿普比陈沉早出生了几个小时,但还是像其他人一样,喜欢叫陈沉“老弟”。

“找人。”陈沉说。

在一棵大树下,陈沉挖出了三具骷髅。

“老弟,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吗?”阿普显得很失望。

“不错,就是这三个家伙,我们要找到他们。”陈沉认真地说。

“这事儿应该找老夏呀,他最擅长找东西了。”阿普说。

“因为夏先生说这件事非要你来做不可。”陈沉耸了耸肩说。

阿普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问道:“这三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大概两个月以前,因为一场暴风雨,他们被困在这座小岛上。”陈沉说。

“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能让尸体腐烂得这么彻底?”阿普很费解。

陈沉拍了拍阿普的肩膀,说:“这就要看你的了。这几个家伙要是找不到的话,会出乱子的,你和我的年底奖金也就全都泡汤了。”阿普表示一定会找到这几个人的,就算是为了奖金也要尽力。

陈沉这才欣慰地说:“事情你已经了解了,我们走吧。”

“去哪儿?”阿普问。

“回家。”陈沉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岸边的小船。

阿普的胃比这海浪翻滚得还要厉害。

3

阿普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招租启事,确定是面前这个房间没错。可是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这么晚来看房子真的好吗?刚才阿普打电话的时候,房东倒是很急切,希望阿普立刻就去出租屋看一看。

门开了,一个漂亮的女孩打量着阿普,和别的女孩初见陌生男人的那种怀疑、羞涩的眼神不同,女孩的眼中透着深深的歉疚。

阿普有些意外,说:“请问房东在吗?”

“我就是房东。”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以为房东是个男人,刚才电话里是你吗?”阿普发誓在电话里和他说话的是个男人,而且是那种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沧桑又带着点忧郁。

女孩忽然顿了片刻,然后满眼柔情地看着阿普说:“电话里的声音总是怪怪的,你懂的。”

阿普不置可否,对女孩笑了笑,可他心里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种妩媚的语调和刚才清纯害羞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没注意到,手腕上的马灯隐约亮了亮。房间很宽敞,也很干净,像是个女孩子住的房间,让阿普觉得有点奇怪的是,这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女孩住在主卧里,要出租的是一间客房。阿普四处看了看,表示很满意,女孩倒是很急切,希望阿普第二天就搬进来,似乎并没有觉得让一个陌生的男人住进自己家里有什么不妥。阿普耸了耸肩,说没问题。

女孩很开心,阿普很随意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礼貌地递给了女孩一支。女孩急忙摆手说:“不好意思,我不会抽烟。”说着,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碰了碰阿普的手背。

阿普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把香烟又放进了口袋里。

女孩把阿普送到门口,阿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对女孩说:“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女孩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说:“叫我小寻好了。”

“好,我明天就搬过来,打扰了。”阿普伸出手,和小寻握了握手,小寻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阿普的眼睛却盯着手腕上的马灯。小寻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十分呆滞,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阿普见马灯正要变亮,忽然没有了反应,就轻轻地收回了手腕,把马灯藏在了袖子里。

“哇,好漂亮的吊坠,你在哪里买的?”小寻很开心地说,阿普注意到小寻的眼神又变回了那种清澈单纯。

坐在小区的长椅上,阿普给陈沉打了一个电话:“老弟,情报似乎有误啊!那小丫头是个活生生的人!”说着又把手伸进了袖子里,摸了摸系在手腕上的吊坠。

陈沉说:“我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情?”

阿普回忆了一下说:“唯一反常的就是这个丫头有人格分裂,这个我可搞不定。”

陈沉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按计划进行就好。”

阿普又抱怨了几句,挂上电话之后,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小寻家的窗子。小寻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小寻急忙消失在了阿普的视线里。阿普的心里忽然一动,小寻刚才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4

阿普讨厌黑暗,这对他的职业来说有点讽刺。

阿普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就和一位妙龄少女过起了合租的生活。晚饭的时候,小寻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拿手的菜,阿普差一点儿把舌头都吞进去!

吃完后,阿普和小寻互道晚安,然后各自回到了房间里。阿普拿着手机看最新的美剧,现在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这时陈沉的电话打断了剧情,陈沉的声音有些着急:“阿普,事情有进展了吗?”

阿普有些恼怒,毕竟剧情已经发展到了**,他说:“还没有,不过我觉得这姑娘喜欢我,她做菜的手艺真没的说。”说着打了一个饱嗝儿。

陈沉的声音有些沉重,透着一丝担忧:“牛伯说,在月圆之夜进入大门的人都不完整。”

阿普问:“不完整是什么意思?”

陈沉说:“他们的身体少了一些东西,有的是手臂,有的是脑袋,总之像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样。”

阿普有些诧异,说:“身体就算被吃掉了,但是他们的灵魂应该还是完整的,公司培训的时候老板就是这么说的。”

陈沉沉吟了片刻,说:“牛伯说吃掉他们的东西不一般,等他们重新做人的时候,都会变成残疾或者畸形。这件事老板已经知道了,他希望你能尽快调查清楚。”

挂掉电话,阿普在想要不要把美剧看完,这时他听到了很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吵架。阿普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他在心里暗骂,这些邻居还有没有公德心了,这么晚了还吵架,让不让人睡觉了?

听着听着,阿普觉得不对,他仔细听了一会儿,忽然瞪大了眼睛,声音居然是从小寻的房间里传出来的。有女人咄咄逼人的声音,有中年男人的大声咆哮,有一个老人在不住地咳嗽,还有一个女孩的哭泣声,阿普听出来那是小寻的声音。声音越来越模糊,从争吵变成了密谋着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一只调皮的手,拨弄着阿普的好奇心。阿普走出了房间,把耳朵放在小寻的房门上。

门突然打开了,小寻双眼死死盯着阿普,似笑非笑地说:“你怎么还不睡觉?”

手腕上的马灯忽明忽暗,阿普打了一个冷战,那声音似乎是几个人同时在发声,阿普竟然没有听出是男是女。

5

这个世界是有味道的。向日葵,是清晨阳光的味道;酸涩的青苹果,是学生的味道;浓重的煤气,是死亡的味道。

梦里,阿普似乎陷入了泥沼,那种想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的无助感充斥了他的梦。手腕上马灯的吊坠闪烁着罕见的红光,由橙红一点点地往血红发展。手上刺痛的灼热感让阿普终于醒了过来,他看了看手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哪次也没有这一次来得惊险。危急时刻,这盏灯又救了他一次——如果这盏灯变成了血红色,那么阿普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阿普闻到了浓重的煤气味儿,这是要人命的味道。他急忙走到厨房关掉了煤气阀,打开了窗户,所幸现在屋子里的浓度还不至于爆炸。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明天就是农历十五了,月圆的日子。他忽然想起了小寻。

小寻的房门紧关着,阿普敲了半天,里面竟然传来了打斗声。阿普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进来陌生人了,小寻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怎么能打得过别人呢?

阿普想把门撞开,但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没办法做到。就在阿普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撞开了,小寻摔了出来。阿普看了一下小寻,就急忙到她房间里去抓坏人。可是房间里只有凌乱的物品,没有别人。

就在这时,小寻站了起来,一只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脖子,身体慢慢在升高,直到两脚都悬在了空中,就像是有一个人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一样。

阿普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走到小寻面前,看她痛苦的样子,估计要被掐死了,就用力地扳着小寻的手臂。

小寻突然睁开了眼睛,瞪着阿普,大喊道:“滚开!”然后另一只手重重地推了他一下。就像是一根无助的稻草,阿普的身体撞在了墙上,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阿普忽然很想笑,一个女孩子的嘴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挺滑稽的一件事。

6

阿普醒来之后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这感觉比晕船还难受。小寻在他身旁焦急地等待着,看到他睁开了眼睛,这才笑了出来。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小寻解释说是自己的梦游症发作了。

这时,电话响了,小寻识趣地离开了。是陈沉的电话,他说:“阿普,夏先生让我告诉你,快看今天的财经新闻。”

阿普揉着太阳穴打开了电视机,一边换着电视节目,一边说:“老夏要买股票吗?果然是身残志坚的典范。”

陈沉说:“今天的新闻对你有帮助,新闻上说,某上市公司因为老板失踪多日,导致股票大跌……”

阿普记下了那个公司的地址,他穿上衣服准备出门,他发现口袋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再回来了。俊秀的字体,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笔。阿普笑了笑,把纸条放进了口袋。

公司里上下都乱套了,就像是没有头的苍蝇。阿普找到了董事长的秘书,说自己是警察,证件是阿普在路边买来的假证,这是一个荒唐的时代,一张小小的卡片就能证明你的身份。阿普在董事长秘书那里了解到,失踪的董事长是一个体型壮硕、脾气火爆的中年男人。在他失踪之前,秘书最后一次帮他安排的行程是乘坐他的私人游艇去度假。

“和他一起去的还有什么人?”阿普像模像样地问。

“董事长平时和他大学时的教授还有一个大学时代的女同学来往比较密切,他的女同学就是现在当红的歌星,你一定认识她的。”秘书很认真地说。

阿普来到了管理游艇的服务公司,调出了董事长的私人游艇的出行记录。工作人员对他们的印象很深,他告诉阿普,游艇的主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带着一个儒雅的老人和一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阿普点了点头,他们的游艇一定是在海上遇到了风浪,被海浪冲到了那个小岛上,那三具骸骨一定是这三个人了。可问题是这和小寻有什么关系呢?

这时,工作人员叫住了阿普,说:“他们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其中还有老人的保姆,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老人的身体不好,女孩子负责照顾老人。”

回去的路上,阿普一直在思考,他实在猜不透小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十字路口前,大家都在等待着绿灯亮起。突然有人在背后推了阿普一下,阿普轻飘飘地来到了马路中间,两边都是急速飞驰的汽车。阿普转过身,看到了正在流着眼泪的小寻,她一脸愧疚地对着阿普说着什么,转身消失在了人群里。

阿普知道她在说:“对不起。”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出租车在即将撞到阿普的一刹那终于停了下来。出租车司机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脸色惨白,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阿普忽然开心地笑了,他走到司机旁边,司机的嘴里一直在说:“这次不会了……这次不会了……”

阿普在司机的耳边轻轻说:“我有一个朋友一直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他从来都没有怪你,希望你能原谅他,也原谅自己。”阿普说完就离开了,他现在知道那天夜里煤气开关就是小寻打开的,她的目的是杀了他。可是这也许是出于好心,小寻认为痛痛快快地死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司机双手捂着脸号啕大哭,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第一次这样释然地哭了出来,他终于原谅了自己。

7

我们要学会透过表面现象去看问题的根本,有时候很复杂的事情原本就很简单。

阿普真的很想把门撞开,但他还是耐心地敲着门,这不是因为他有礼貌,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小寻打开了门,眼神是那种被岁月沉淀出的狡黠。

“小伙子,你还是回来了。”沙哑的声音从小寻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阿普知道,他不是小寻,是失踪的教授。阿普迅速地闪进了房间里,在阴暗的角落中,阿普发现了另一个小寻正在瑟瑟发抖,在一个房间里出现了两个小寻,只是其中一个好像幻影一样,让人看不真切。

“你没事吧?”阿普走到那个模糊的身影前,关切地询问,他手腕上的马灯亮起了绿幽幽的光。

小寻的幻影抬起头看着阿普,泪流满面。她哭着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可是你如果被他们吃掉的话,比死还要惨。”

“我早就看出了你不是省油的灯,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看到这个小贱人?”现在占据着小寻身体的人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说出来你会害怕的,不过有一点我早就想对你说了,我不喜欢你的歌,太浮夸了。”阿普微笑着说,他知道现在和他说话的人就是失踪的歌星。

小寻的脸上忽然变得满是戾气,眼睛瞪得好像要吃人一样。

“呃,这位大哥,你先冷静一下。等你知道你公司的股票跌成了什么样子,再生气也不迟。”说完,阿普哈哈大笑。现在控制小寻身体的人变成了失踪的董事长了。

小寻的幻影紧张地提醒着阿普:“你快走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每个月的这一天他们都会把我赶出来,然后吃掉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他们才能继续控制我的身体,你真的不该回来。”

阿普摆了摆手,安慰着小寻的幻影,说:“大家给我一个面子,放过这个小姑娘,她做错了事情自有法律会惩罚她,你们趁时间还来得及,赶紧离开这个世界吧。”

“放屁!凭什么我们就要死,这个贱人却能活着?”董事长利用小寻的身体表达着自己的愤怒。

阿普摊了摊手,说:“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小伙子,你的话太多了。”小寻忽然变得很疲惫,显得老态龙钟,是教授。

阿普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小寻像一只野兽一样扑向了他,尖声笑道:“我要吃这个人,你们不要和我抢!”是歌星,她终于向阿普下手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阿普轻轻地侧过身去,竟然躲过了歌星凶猛的进攻。

“真他妈没用,还是让老子教你怎么捕猎吧。”董事长用更凶狠的姿势来抓阿普,阿普又不落痕迹地避开了。

狭小的空间里,阿普就像只顽皮的老鼠,总是能轻易地躲避三个人控制的小寻。

时间接近午夜十二点,三个人愈发地焦急。如果不在十二点之前吃掉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话,那么他们三个人就没办法再控制小寻的身体了。

这时,阿普竟然慢慢地飘了起来,就像是氢气球一样飘到了天花板上,这下三个人束手无策了。

“难道你也是游走在这个世界的灵魂吗?”教授愤怒地向阿普吼着。

阿普笑着说:“我的老板给了我一盏能让我和你们交流的灯,却拿走了我的体重。所以理论上我和你们一样,好玩吧?”

“来不及了,我不甘心啊!”三个人同时说出了这句话,听起来特别诡异。

阿普还想再劝一劝他们,没想到他们在时钟刚刚敲响的时候,竟然撕碎了小寻的身体,然后塞进了嘴巴里,就像自己吃掉了自己。

董事长、歌星还有教授,他们随着小寻破碎的身体一起灰飞烟灭了。

“不要啊!”一旁小寻的幻影歇斯底里地嚎叫,场面有点血腥,阿普都要吐了。他轻轻地回到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现在你知道阿普为什么撞不开门了吧,他就像一颗没有重量的灵魂。

8

真相有时就是这样残酷,带着匪夷所思的荒谬。

在荒岛上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风浪把教授、保姆小寻、歌星和董事长吹到了这座荒岛上,游艇的发动机以及一切能和外界联系的通信设备都损坏了。最开始的几天里,大家都很乐观,游艇上的食物还算充足。可是一个礼拜过去了,焦虑和恐慌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尤其是教授,每天只有吃安眠药才能入睡,那种处方药在荒岛上可买不到。就在食物快要吃完的时候,小寻发现其他三个人在密谋着要吃掉她。

今天的晚餐是最后一点食物了,小寻知道,吃完这顿饭他们就要吃她了,于是她将教授所有的安眠药都偷偷放进了食物里……就这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寻靠吃其他三个人的身体度日,终于在饿得意识模糊的时候,被一艘经过这里的轮船救了。小寻以为自己真的得救了,可是在第一次月圆之夜,好像有一种力量把她的灵魂驱赶出了身体,就这样教授、歌星和董事长霸占了她的身体。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们都会吃掉一个人来补充自己的能量,而被吃掉的人,即使是灵魂也会残缺不全。

“你对自己的行为后悔吗?”阿普问。

小寻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用力地点头,她说:“如果我知道因为我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受伤害,我宁愿当初被他们吃掉。”

阿普欣慰地点了点头,说:“我老板说过,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人,只要肯诚心悔过,就应该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继续说:“这个给你,等一下你走过那道门的时候,把它交给那个长得像头牛的伯伯。”

小寻接过了这张纸,忽然感到了一阵眩晕,她很想哭,却不知道为什么。她问:“这个一定很珍贵吧?”

阿普摆了摆手说:“没关系,我老板有的是。”他抬起手腕,马灯幽绿的光芒照亮了一道古朴的大门。

9

成长,就是我们都变成了当初曾鄙视过的那种人。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有一艘刚刚修好的游艇在海上航行。阿普坐在甲板上吃着鱼肉火锅,那次和陈沉航海的经历居然让他爱上了那种乘风破浪的感觉,无法预知的颠簸很像人生,而第一次航海的水手正在船边呕吐不止。

“我说兄弟,你别把游艇弄脏了,这可是我老板给我的奖金,你再吐我都想吐了。”阿普一脸鄙夷地说。

一旁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水手说:“船长,您确定这个方向是正确的吗?前后有几家国际打捞公司都在这里无功而返。”

阿普从火锅里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了嘴里,说:“这个方向没错,因为鱼见过那艘沉船。”

说完他眯起眼睛,咀嚼着嘴里的鱼肉,似乎美味至极,谁也没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马灯吊坠已经亮起了绿幽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