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 童

名字是个挺浮夸的东西,有人叫黄百万,有人叫南霸天。再比如小胖,他一点儿都不胖。

1

真正的隐匿不是去人迹罕至的地方,而是面对纸醉金迷的繁华闹市,依旧能独善其身。陈沉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在这个城市,每一道闪烁的霓虹,或许都有一个肮脏腐朽的过程。

陈沉在这所公寓里做管家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是每到这一天他都格外谨慎。毕竟有资格坐在这所公寓圆桌边上的人都不是寻常之辈,和他们打交道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这些人没有善与恶的概念,他们要做的只是维护他们自以为是的秩序罢了。

公寓的门开了,一道红色的身影映入了陈沉的眼帘。

“断爷,又是您来得最早……”陈沉话音未落,突然意识到,这个穿着粉红色西装的人并不是断爷,而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只是那孩子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病了。

“陈哥,我的新衣服好看吗?”就像个调皮的孩子,小胖对自己的恶作剧很满意。

“小胖,你怎么穿断爷的衣服?他会生气的。”陈沉担忧地说。

小胖正要说什么,公寓的门被“砰”地撞开了。

“小浑蛋,老子的衣服你都敢换,你的品位怎么能配得上这件西服!”穿着一身童装的断爷气急败坏地吼着。

小胖不为所动,依旧笑嘻嘻地看着崩溃的断爷。

陈沉不知道该如何劝断爷,他第一次看到断爷穿粉红色西装以外的衣服,说实话他穿童装的样子真的很滑稽。

一声若有若无的狗叫声传来,陈沉刚松下的神经又绷紧了,又有人来了。

老三牵着一只叫作修罗的小狗走进了公寓,看到断爷之后,愣了好久,然后笑得就差打滚了。断爷恼羞成怒,想要训斥老三,一旁的修罗突然低声地咆哮起来。断爷吓了一跳,似乎是对这只小狗颇为忌惮,只好狠狠地瞪了老三一眼。

断爷对小胖大喊道:“小浑蛋,你快把衣服换回来,要不然老子和你没完。”

小胖突然很委屈地说:“断爷,我是个病人,说不定我明天就死掉了,你忍心和一个病人较真儿吗?”

断爷依旧不依不饶。这时一个戴着黑色墨镜的人缓缓走了进来,陈沉小心地扶着他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他姓夏,是个瞎子。

断爷说:“老夏,你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这小东西仗着老板惯着他,欺负到老子头上了。”

老夏微笑着说:“阿断,你怎么和孩子一般见识,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闻到了你身上散发着的朝气,你年轻了很多啊。”

断爷不知道老夏是认真的还是在挖苦他,旁边的老三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很快,圆桌边上坐满了人。

小胖对老夏似乎很尊重,他小心地问:“夏叔,给我算一卦呗?”

老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古朴的龟壳,他淡淡地问:“算什么?”

小胖想了想说:“算算我还能活多久。”

老夏把三枚铜钱塞进了龟壳里,晃了晃,抛在了圆桌上。他摸着上面的花纹,沉吟了一下说:“嗯……你还能活到三天后的晚上十点钟。”

“哦,谢谢夏叔!”小胖笑嘻嘻地说,似乎对自己的死期毫无惧意。

陈沉似乎有些伤感,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小胖还是个孩子。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这才是今晚最重要的事情。

陈沉说:“老板交代下了这笔单子,诸位谁有兴趣接下?”

陈沉的话没说完,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他很恭敬地接听了电话。

结束了通话,陈沉似乎松了一口气,对大家说:“是老板的电话,老板交代这笔单子交给小胖来做。”

谁也没注意到老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陈沉把牛皮纸袋交给了小胖,但小胖似乎并不在意任务的内容,反而对陈沉的电话很感兴趣。

“陈哥,这是最新款的手机吗?能玩最新的游戏吗?”小胖露出了孩子应该有的天真和好奇。

陈沉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他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

“陈哥,能借给我玩两天吗?”小胖充满了期待地对陈沉说。

“小胖老弟,你听我解释,这个手机我才用了一个星期……”

陈沉话音未落,就看到小胖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核桃在小胖的手里转了一圈,顿时让他有点儿老气横秋的感觉。

陈沉的心一下就沉到了底,那部据说值一颗肾的新款手机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小胖的手里,自己的手里多了一部只能发短信的破旧手机,那个牌子的手机据说都能砸开核桃。

“陈哥,你不会拒绝一个将死之人吧?”小胖可怜兮兮地说。

陈沉咬着牙笑了笑,他真想用手机砸了小胖手里的核桃。

2

我们都天真地想过成为别人,只看到别人的光鲜,却看不到为了那一份耀眼,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酒吧里昏暗的灯光下,无数的人在来来往往,无数的眼神在左顾右盼,无数的欲望在蠢蠢欲动。小胖对这暧昧的气氛视而不见,孩子就是孩子。

“一瓶啤酒。”小胖拿出钞票,递给了服务生。

服务生看了小胖一眼,严肃地说:“你成年了吗?”

小胖想了想,说:“我的钱成年了。”

服务生有些固执,说:“你的钱只能买可乐。”

幼稚的孩子遇到了无趣的人,小胖只能妥协了。

吧台前的另一张椅子上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颓废的男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胡楂儿爬满了整个下巴,眼神里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和小胖比起来,那个男人好像才是得了绝症的人。

“酒!”男人把钱拍在吧台上,服务生递过去一杯酒。

男人无意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胖,还有小胖面前的可乐。

“汽水?没有酒精的饮料怎么麻醉自己?”男人说完就笑了。

小胖不知道男人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他分明看到了男人眼里的泪花。小胖觉得这人一定有故事,他不想听故事,只想知道酒是什么味道。他拿出了那两颗核桃,在手里转了一圈。身边的男人皱着眉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吐了吧台里的服务生一脸。

“怎么是可乐?”男人愤怒地质问。

服务生刚擦干脸,小胖又吐了他一脸威士忌。

“酒怎么那么难喝?”小胖痛苦地抱怨。

脾气再好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发怒,服务生正要叫保安,男人急忙掏出一沓钞票递给了服务生,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男人第一次用认真的眼光看着小胖,小胖却被那杯洋酒呛得直咳嗽。

“你……酒……”男人开始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一场谈话。

小胖的脸色变得惨白,明显虚弱了很多。

“你好,我叫方惟。”方惟在自我介绍,小胖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局促。

方惟这个名字让小胖感觉有点耳熟,想了一下,他恍然大悟地说:“哦,我认识你,你是那个土豪。”

方惟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他。不过很快他哈哈大笑起来,他喜欢这个天真的孩子。方惟是个标准的有钱人,在全世界的富豪排行榜里,有他一个位置。

小胖似乎对这个超级富豪不感兴趣,他想再要一杯可乐,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脸色像尸体一样灰白,直到咳出一口鲜血,他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你生病了?”方惟担忧地问。

小胖想说什么,可是他实在没有什么精力了,他摆了摆手,走出了酒吧。

方惟想也没想,跟了上去。

坐在街道的长椅上,方惟拿着刚买的两杯咖啡,递给了小胖一杯。温热的**流进了胃里,小胖觉得又有力气了。

“刚才那杯酒是怎么回事?”方惟开门见山地说,他对刚才那神奇的一幕始终不能释怀。

“小戏法而已,一个老爷爷教给我的。”小胖吸了吸鼻子说。

“戏法?”方惟难以置信,他对这个回答比较失望,他更希望小胖有超能力。

小胖似乎在转移话题,他想了想说:“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我这辈子第一次和有钱人靠得这么近。”

方惟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事情。

3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烦恼,有钱人的问题更让人头疼,因为没办法用钱解决。

方惟从父亲的手里接手了家族的生意,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身不由己的痛楚,没完没了的应酬让他觉得身心俱疲,更让他感到麻木的是无所不在的钩心斗角,和竞争对手,和董事会其他股东。这一次他的生意被竞争对手恶意收购了,他束手无策,几代人的心血眼看着就要葬送在他的手上了。这一晚,他躲过了保镖和司机,一个人在这间小酒吧来买醉,希望能自欺欺人地暂时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东西。

方惟说完了,觉得轻松了不少。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胖,小胖已经睡着了。

方惟自嘲地笑了笑,他把自己的风衣脱了下来,盖在了小胖身上,轻轻地说:“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认识你,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喝可乐。”

小胖想睁开眼睛,可是他太虚弱了,只能闭着眼,吃力地点头。

方惟微笑着打算离开,忽然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把你的钱拿出来。”身后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来。

一瞬间方惟就意识到是遇到了劫匪了,他忽然很开心,这一晚他经历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事情。平时因为保镖寸步不离的保护,和别人独处的机会都很少。

方惟识趣地掏出钱包,交给了身后的男人。

小胖这个时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

“呃……画风怎么变了?土豪哥哥,你们在玩什么?”小胖对眼前这一幕有点惊讶,他很想救下这个人,虽然刚认识不久,但是他觉得这个人是个好人。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想拿出自己的刀,这一次他的心中没有太多的情感,只是单纯地想救人,可是摸到的只有两颗光滑的核桃。

方惟还没说什么,身后的劫匪却开始颤抖。

方惟觉得很滑稽,他主要的支付方式都是各大银行的黑卡,没有密码劫匪也用不了。可钱包里一共就那么几张钞票,难道劫匪就激动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兄弟,你冷静一下,你的刀划到我的脖子了。”方惟紧张地提醒他。

劫匪放开了方惟,刀尖却始终对着他。

方惟仔细看了一眼劫持自己的人,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男人,但是他特别痩、皮肤特别白,给人一种阴险的感觉。

劫匪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方总,久仰大名了,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和您见面,怎么,您出门都不带保镖吗?”

方惟很淡定,他说:“保镖去给我买夜宵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快走吧,钱包你拿着,我不会报警。”

劫匪犹豫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他在说谎,笑着说:“方总,杀死一个人用不了多长时间。您觉得多少钱能买您一条命?”

方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吧,我们谈一谈吧,不过这个小兄弟是无辜的,你让他先走吧。”

劫匪看了一眼小胖,忽然玩味地说:“可以,那您觉得多少钱能买他一条命?”

方惟有点儿生气了,眼前这个劫匪怎么和自己的竞争对手那么像?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底线都没了。

小胖看了看方惟,又看了看劫匪,说:“劫匪哥哥,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你不动手,我也快死了。”说完,小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劫匪看着小胖虚弱的样子,想了想说:“那我给你打个对折,你们先到我家里去,然后我们再谈谈赎金怎么样?”

方惟冷静地说:“怎么,抢劫改成绑架了吗?”

小胖突然插话:“不用那么麻烦,要钱的话我现在就给你。”

劫匪被小胖严肃的样子逗笑了,说:“小兄弟,你有多少钱啊?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身边的男人有多少钱?”

小胖很随意地说出了一个天文数字,方惟很惊讶,小胖说出的数字竟然是他的全部身家。劫匪也很惊讶,小胖说出的数字超出了他心理预期的几百倍。

劫匪忽然把刀指向了小胖,说:“小浑蛋,你在消遣老子吗?”

小胖从口袋里拿出两颗核桃,然后调皮地对着方惟眨了眨眼睛。方惟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想不通。

核桃在小胖的手里转了一圈,路灯依旧那么昏暗,夜晚的风依旧夹杂着凉意,劫匪的刀依旧对着方惟和小胖。

“好了,现在我们能走了吗?”小胖显得比刚才更虚弱了。

劫匪的情绪有些失控,对小胖咆哮着吼道:“你他妈和我过家家呢?你们给我放老实点,要不然……”

劫匪的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想起了一个憨厚的声音:“王总!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

一个穿着西装、五大三粗的男人毕恭毕敬地走到劫匪身旁。

“你……你是谁呀?”劫匪吓了一跳,急忙把刀对着男人。

“我是您的保镖啊,王总您没事儿吧?”保镖急忙关切地问。

方惟看到了保镖,皱着眉问:“阿虎,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认识这个劫匪?”

保镖忽然对着方惟骂道:“放屁,你才是劫匪,敢对我们王总这么无礼?呃……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方惟错愕地看着小胖,小胖的脸上挂着坏坏的笑。

不远的地方停着一台豪车,对劫匪来说,别说坐了,就是看都没怎么看过。保镖带着劫匪上了豪车,坐在车里,劫匪忽然想起了那个钱包,他急忙打开看了看,身份证上的名字已经变成了他的,王勇。

车子开动了,带起了一股烟尘,只留下了披着风衣的小胖,还有一脸茫然的方惟。

4

在这所私立医院里,无论是医疗设备,还是医务人员都是最优秀的,护士带着小胖认真地做完了一项又一项检查。

医生负责人地对方惟说,小胖得的是绝症。如果在早期就开始治疗的话,那么治愈的可能还是很大的,但是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阶段,所以即使使用最昂贵的药和设备,也只能维持一个月的生命。

小胖倒是很洒脱,他对方惟说:“有个朋友给我定了一个死期,还有两天。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会出乱子的。”

方惟听不懂小胖在说什么,但是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还是不能接受。

小胖坚持不接受治疗,方惟只好带他离开医院,可是医生却拦住了他。

“先生,检查的费用您还没支付呢。”医生微笑着提醒。

“哦,签单吧。”方惟说。

“不好意思先生,您没有这个权限。”医生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怎么会?你是新来的吗?在这里我一直都是签单的,所有费用每个月结算一次。”方惟有点恼怒。

“先生,请您把体检的费用结算一下,否则我要叫保安了。”医生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冰冰的脸。

“去把你们何院长叫来。”方惟也生气了,要求见医院的院长。

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医生走了过来,看都没有看方惟,而是对那个医生说:“是谁要见我?”

医生指了指方惟。

“老何,你来了就好了,这个医生是不是新来的?居然叫我用现金结账,真是莫名其妙。”方惟看到了院长,怒气平复了很多。

医生严肃地说:“这位家属,我看是你莫名其妙。只有固定的几家企业老总可以在我们这里签单,我们从不接受个人签单,所以请你结算费用。”

方惟彻底无语了,他有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问:“老何,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方惟啊!”

院长有些不耐烦地说:“恕我眼拙,请问我们认识吗?”

方惟说出了自己的公司,周围的医生和护士都笑了。

院长也嘲笑说:“据我所知,那家公司的老板是王总,而且股东都是我这里的客户,却从来没听说过阁下,下一次撒谎要找一个没人知道的小公司。”

方惟怒不可遏,还想争辩。小胖拉着方惟衣服,示意他不要再吵了。

护士把账单递给了方惟,方惟瞪大了眼睛说:“十万多?这么贵?”

护士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一样说:“我们用了国际上最先进的设备,这些项目大大小小检查下来,就是这个费用,而且我们服务的对象并不是像您二位的普通人。”

方惟一摸口袋,就知道坏了。钱包昨晚给了那个劫匪,现在他身无分文了,幸好自己手腕上还有一块手表。方惟把手表抵押给了医院,可还是差了五千块,这下方惟彻底没辙了。

小胖忽然拿出手机递给了方惟,说:“拿去抵押吧,这可是最新款的手机。我还没用几次呢,可惜了。”

远在某大学课堂上的陈沉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5

往前看,有无数种可能,这是未来。往后看,只有一条既定的轨迹,这是宿命。

小胖带着方惟来到一间公寓里,方惟看到公寓里没有其他的家具,只有一张圆桌和一些椅子。

“这是哪里?”方惟问。

“是我和同事们偶尔聚会的地方,放心,这里每个月只有一天会有人,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天吧。”小胖说着坐到一张椅子上,那是他的位置。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惟很认真地问。

“很简单,我把你和那家伙的身份互换了,现在他才是你的公司的老总。”小胖很随意地说。

“哦……”方惟似乎早就猜到是这样的一个答案,他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帮你喽,你这个人不坏,算是和你交个朋友。”小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又说,“当然,也是帮我自己。”

公寓里没有电视,小胖出去买了一份报纸,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占据金融版块的是一个长得又瘦又白的男人,他叫王勇。

忽然一旁的方惟惊呼了一声,他手里拿着报纸的头版,另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今天凌晨死在了家中。那个人是方惟的竞争对手,就是他在恶意收购方惟的公司。

那家公司的股票开始崩盘,方惟似乎松了口气,这一次他应该不用再担心公司会被收购了。随即他又想到,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公司了。

放下报纸,方惟从来没有这样静心过,不用应酬,不用算计,如果以后的人生每一天都能这样度过该多好啊。

“小时候我要读很多金融和管理的书,连玩的时间都没有,我很羡慕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羡慕他们有那么多玩具。”方惟靠在椅背上,像是和小胖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我也羡慕别人有很多玩具。”小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淡淡的悲伤,他好像是回忆起了过去。

“嘿嘿,其实谁都不知道,我用私房钱开了一个玩具工厂,每个月我都会抽一天过去,等所有人都下班之后,我在里面玩个够。”方惟笑着说,调皮的语气有点像小胖。

这一晚,方惟和小胖聊得很愉快。大多数时间都是方惟在说,小胖只是静静地听。其实只是倾听对小胖来说已经相当吃力了,他没告诉方惟,过了晚上十点,他的生命就已经不足24个小时了。

6

大多数人把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于理所当然,生命中少了感恩的话,那么总有一天会迷失自我。

早上的阳光代表着一种希望。小胖和方惟在公寓里勉强睡了一觉,说实话,公寓里的椅子实在不怎么舒服。方惟开始怀念自己的床了,那似乎是他对曾经生活的唯一留恋。

小胖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他坚持要出去,却不说要去哪儿。方惟只好用他那件风衣换了一个轮椅,其实那件昂贵的限量版名牌风衣足可换一辆代步的小汽车了。

方惟推着小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街角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小胖这才心满意足地让方惟停下休息一会儿。

方惟也注意到了那几个可疑的人,他问:“那些是什么人?”

小胖断断续续地说:“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过了几分钟,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方惟不远的地方,几个拿着砍刀的人从车上下来,二话不说向方惟跑来。

“快跑……跑啊……”小胖提醒着,但是他的眼里却有淡淡的笑意。

方惟恍然大悟,他推着轮椅在街上跑得飞快,跑了几条街之后,竟然把那群地痞甩得远远的,这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健身房里跑步的成果。

“他……们究竟是……是谁?”方惟喘着粗气问。

“王总的人吧,既然能杀掉竞争对手,当然也会杀掉我们,这样他这个王总才能当得放心啊。”小胖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说话也有力气。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方惟虽然比小胖大了十几岁,但是这一刻他对小胖一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小胖想了想说:“你不是说有一个玩具工厂吗?我们去玩玩具吧!”

7

小时候,一些很简单的快乐常常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即的,现在,那些我们曾经“奢望”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了,我们却早已丢掉了那颗纯真的心。

方惟可不相信小胖来这里仅仅是为了玩玩具,小胖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得有些发青,看样子随时都可能会死掉。

方惟有些担忧地说:“不如去医院吧。”

“还死不了,没到时间。”小胖安慰着方惟。

这时,工厂里的灯全都亮了,十几个穿着黑西服的人把方惟和小胖包围了起来。

“我们这算是自投罗网吗?”方惟苦笑着问小胖。他忽然明白了有钱的好处,当初自己只知道经营和慈善,却没看到金钱阴暗的一面。

小胖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但是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黑衣人用绳子捆住了方惟,却对小胖不闻不问,反正小胖也只剩下了一口气,他们也省点儿力气。

几个人在一起商量应该怎么处理这两个人。

“几点了?”小胖吃力地问。

方惟挣扎了一下,无奈地说:“我没办法告诉你,不过就算他们没绑着我,我也不知道,我的表给你交了医药费了。”说完,他忽然笑了。

看到他在这样严峻的时刻依然能洒脱地谈笑风生,小胖觉得这个朋友交得值。

小胖对着黑衣人问:“你们谁知道几点了?”

“赶着投胎啊小子?”一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骂道。

一个像是头儿的人,严肃地瞪了一眼那个黑衣人,然后冷冷地说:“九点一刻了,你想干什么?”

小胖点了点头,说:“叫你们老板来,我有话跟他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们不会理解的,误了你老板的事儿,你们应该能想到后果。”

一群黑衣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忙给王勇打了电话。

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过去了,小胖也一点儿一点儿地虚弱下去,不过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王勇不能及时赶到。好在半个小时之后,王勇来了。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再过十五分钟就是夏先生预测的死期了。

王勇赶走了自己的手下,整个工厂的生产车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王勇点燃了一根雪茄,开门见山地说:“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变成了‘王总’,但我还是要感谢你,毕竟这几天我享受到了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王勇抽了一口烟,慢慢地吐出烟雾,继续说:“有钱真好啊!”

小胖勉强地抬起了头,看着王勇的眼睛说:“不用客气,我答应过你的,用他的身家,换我们两个人的命,这交易很公平。”

方惟淡淡地说:“公司现在渡过难关了吗?”

王勇把烟狠狠地扔在地上,怒吼道:“那是我的公司,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方惟只是笑了笑,对王勇的话不置可否。

王勇继续说:“你们知道吗?这几天我几乎没敢睡觉,我怕这是一场梦,一觉睡醒就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我总感觉现在的一切都是你们借给我的,我迟早要还回去的。”

“那你现在一定很困。”小胖调侃地说。

方惟笑了,王勇也跟着笑了笑,说:“是啊,不过我很快就能睡得踏实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杀了你们,现在的一切才真正属于我。”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枪。

人有了钱,连行凶的方式都奢侈了很多。

方惟变得紧张了,小胖倒是很调皮缓缓举起了手。

“嘿嘿,投降也没用了,你们必须要死。”王勇狞笑着准备扣动扳机。

小胖张开了手掌,里面是两个光滑油亮的核桃,核桃在手里转了一圈。

王勇也扣下了扳机,手枪发出了刺耳的音乐,王勇吓了一跳,被烫了手似的扔掉了手里的枪。方惟听出了那是自己的工厂生产的玩具手枪,他哈哈大笑。

王勇也意识到什么了,他知道就像换掉了两个人的身份那样,手里的枪一定是被这个小子给换掉了。他的目光落到了车间里刚刚生产出的一堆玩具手枪中,那支能要人命的手枪一定就在这堆玩具里,他像个贪婪的孩子一样扑向了玩具。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小胖也在暗暗祈祷,希望王勇尽快找到手枪。

玩具和金属的质感相差太多,王勇很快就找到了真正的手枪。

王勇的头发变得凌乱,昂贵的西服也脏兮兮的,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他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兴奋的狂热。

“这次不会让你得逞了,你们去死吧。”王勇大喊着。

小胖突然抬起手,指了指方惟:“等一等,你是先杀我还是先杀他?”

王勇愣了一下,他不明白先杀谁有什么区别。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小胖手里的核桃又转了一圈,王勇知道自己上当了。可是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手里的枪依然是沉甸甸的。

“嘿嘿,现在你们的身份换回来了。”小胖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快感。

“你!”就像孩子被夺走了心爱的玩具一样,王勇把枪对准了小胖,正准备开枪,忽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什么,随即把枪口对准了方惟,迅速扣动了扳机。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得到!他在心里这么想。

“方总!”一个憨厚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大团黑影飞过来挡在了方惟的身前,是方惟的保镖阿虎。

子弹打中了阿虎的肩膀,方惟担心地喊:“阿虎,你怎么样?”

“方总,你最近怎么总是偷偷摸摸地出来,以后不要这么调皮了……”阿虎说完就晕了过去。

这时,王勇打算开第二枪。

小胖看到阿虎的手表,大概还有几秒钟就是晚上十点钟了。

小胖飞快地转动了两颗核桃。

王勇握着枪的手忽然开始颤抖,手指甚至连开枪的力气都没了。他很想质问小胖对自己做了什么,可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觉得身体里的某一个器官疼得让他无法呼吸。指针过了十点,王勇倏然倒地,和夏先生预测的死期一秒不差。

小胖忽然间充满了活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和王勇互换了“健康”。

小胖解开了绑着方惟的绳子,笑着说:“你自由了,土豪哥哥。”

方惟正要说什么,地上的阿虎醒了。方惟急忙扶着阿虎,说:“没事了阿虎,我带你去看我的私人医生。”

阿虎紧张地摇了摇头说:“不……不,那家医院太贵了。”

方惟笑着说:“没关系,我们签单。”

8

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恍如隔世”这四个字有多么刻骨铭心。

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小胖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天,夜空中的星河像洗过一样璀璨。这样美的夜,小胖的记忆中好像只有一次。

那时候的小胖还住在孤儿院里,和普通福利性质的孤儿院不同,这家孤儿院对孩子的照顾几乎是无微不至的。这里的孩子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不仅是顶尖的教育,还有礼仪的培养等,让这里的孩子看起来卓尔不群。因为来这家孤儿院里领养的都是超级富豪,那些有钱人每领养一个孩子,就会给孤儿院一大笔捐款。

小胖是孩子中最不起眼儿的一个,偶尔也会被长得高大的孩子欺负。可是因为工作人员的监督,他们也不敢对小胖做出太过分的举动。

直到有一天,在例行的体检中,小胖被查出了癌症。这么小的年纪得了这样的病,本身就很罕见,院长在治疗和不治疗之间犹豫不决,最终还是不愿意拿出那笔昂贵的治疗费用。

外界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孤儿院,他们不能把小胖扫地出门。可是小胖在这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房间从单人寝室换成了堆放杂物的仓库,可口的饭菜变成了残羹冷炙。

孤儿院从此没有人再将小胖当成“人”来看待,那些一直欺负小胖的孩子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虐待他了,而工作人员却视而不见。

天气越来越冷了,小胖却只能穿着单薄的衣服。

院长想了好久,终于想出一个有可能让小胖死于意外的方法。

院长办公室里有一个壁炉,需要木柴当燃料。工作人员给了小胖一把斧子,让他去孤儿院后山的树林里去砍柴。

小胖每天都要穿过崎岖的山路到树林里砍柴,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孤儿院里的孩子继续刁难小胖,抢走了他的斧子,只给了他一把小刀。那是一个富豪捐赠给孤儿院的礼品,价值不菲,但昂贵的工艺品却没办法像斧子一样顺手。可是小胖喜欢这把刀,在砍柴的过程中,小胖将这把精致的小刀运用得炉火纯青。

几个月下来,小胖依旧能砍到足够的木柴。

夜已经很深了,小胖从睡梦中被叫醒。一个又高又壮的孩子拿出了小胖的刀,在小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

那个孩子很不满地说:“你看,只划出了这么浅的伤口,这把刀都钝了,还不赶紧去磨一磨!”

小胖顾不得包扎伤口,在一群孩子的窃笑中走到院子里去磨刀。

磨刀的过程很枯燥,很多想看乐子的孩子都觉得无聊,去睡觉了。

许久,小胖的刀磨得十分锋利。借着月光,小胖看到了刀身上映出的自己苍白的脸,双眼布满了血丝。小胖握着刀,一步步走进了孤儿院,就像是入了羊群的狼。小胖的刀狠狠地刺进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里。对小胖来说,和木头相比,人显得脆弱多了。

小胖的刀总是能精确地插进要害,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孤儿院里从院长到那些孤儿们,没有一人生还。坐在院子里,小胖呆呆地望着天,他不知道他的病还能让他活多久。

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老人走进了孤儿院里。

“哎呀呀,好重的杀气呀。”老人笑眯眯地说。

小胖冷冷地看着老人,这一晚他杀了太多的人,不在乎这一个了。小胖站起来冲着老人就刺了一刀,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的视频,小胖的刀在老人脖子前几厘米的地方突然静止了,小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不能让刀再前进分毫。老人笑眯眯地向左边移动了一步,小胖的刀突然又能动了,由于惯性,小胖随着刀一起向前跌去。

小胖站起来,双眼通红地看着老人,再一次挥刀砍去。就像是有意捉弄小胖一样,他的刀始终无法碰到老人。

几个回合下来,小胖终于认命了。他忽然笑了,瞪大了眼睛问:“老爷爷,你好厉害啊。你会变魔术吗?”

老人调皮地眨了眨眼说:“这比魔术可厉害多了,怎么样,服了吧?”

小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认真地说:“不过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半个小时以前我刚发过誓,以后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了。”

刀,又静止了。

老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语重心长地说:“你的路还长,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呢?”

小胖有些痛苦地说:“被这里的人欺负了这么久,我恨他们所有人,也因为这一点,我才坚持到了现在。现在他们都死了,我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老人说:“放下恨,任何事情都可以是活下去的理由!”老人说完,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小刀,那把刚夺走几十人生命的工艺品瞬间生锈腐朽,风一吹,刀变成了四散的粉末。

小胖彻底惊呆了,不过很快他就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这把刀是他最重要的伙伴,而现在被老人轻而易举地毁掉了。

看到小胖号啕大哭,老人也有点不知所措了。老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光滑油亮的核桃,递给了小胖,说:“这个送给你吧,我都玩了好多年了,比你那把刀好玩多了。”

小胖看着核桃,觉得很新奇。

老人看了一眼天色,说:“小朋友,我给你一份工作吧,你的‘恨意’我就收下了。”

小胖茫然地看了一眼老人,然后点了点头。

老人很满意,他说:“你的第一份任务,就是换掉我手下一个员工的衣服,我实在太讨厌他那身粉红色的西服了,他叫阿断。”

小胖点了点头,老人大笑着离开了。

看着手里的核桃,小胖忽然觉得心里某种东西被抽离出了身体。他忽然想起老人刚才说过,收下了他心中的“恨意”。

没有了那份冲动,小胖第一次觉得这一晚的星空璀璨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