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英雄葬礼

英雄不但要知道适时而生,更应知道适时而死。

——尼采

引子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入出租屋,她坐在铁椅子上,只想轻轻活动筋骨,却浑身酸痛乏力,头痛欲裂。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四肢被固定在椅子上,右手手背正在输液。

不,那不是普通的**,而是一瓶血液。

她抬头一看,手肘旁的高杆上,正挂着灌满血液的医用玻璃瓶!

自己怎么会在这间小破屋里输血?为什么头疼欲裂且浑身乏力?她不知道,甚至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做了什么事,去过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几乎崩溃,豆大的泪珠倏然落下。

渐渐地,她平静下来,想开口对外呼救。可平视眼前的窗户时,她才发现玻璃上有一行嚣张的血书:

不要做无用功。若有人擅自拔掉你的针管,你将牵连一系列人死去,包括你自己。另外,当这瓶血液只剩最后一滴时,亦是你的死期。光是想到你吐血身亡,我连呼吸都是亢奋的。

吊瓶续命

市局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一家早餐店,每天来这里吃早餐的人非常多。店家掌柜手工捏做的包子和糕点既精致又好吃,排骨粥香飘十里。这不,嘴最刁的于风吟也来吃了。

自从拐卖案完结之后,特案组四人已经休息三天了。平时只要有案子,他们就会非常忙碌,盼望着休几天假期。可一旦闲下来,他们又盼望着上班。或许是职业的原因,他们的危机意识比较强,害怕过惯安逸的日子,突然某天一个暗涌侵袭而来,让自己措手不及。

“没有案子的人生,喝冰糖豆浆都是苦的。”姜云凡轻声叹了口气,用鸡蛋揉了揉脸颊,“陆队,你昨晚下手也太狠了。”

陆明飞翻了个白眼:“姜公子,昨晚是你不仁,把我从梦中吵醒,却只为了让我夸你帅,我只好不义。这叫礼尚往来,你怎么能怪我呢?”

于风吟“扑哧”笑出声:“你们小两口居然打架了?”

两天前,姜云凡闲得心慌,上网发帖子表明,凡是有私人案件的客户,可以发短信或上门请他破案。但是,至今他一个客户都没有,一度怀疑自己的魅力有所下降。

昨晚,他邀陆明飞来到公寓,只为听到那句:你很帅,你很有魅力。陆明飞当场揍了他一拳。再加上市局的主业也是一再清闲,此时他的表情堪比即将枯萎的花朵,仿佛再不来点儿刺激的东西,就要凋零。

“话说回来,我挺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多好啊,没人闹矛盾,没人无辜地死去,世界一片平和。”陆明飞仿佛在念诗句一般,语气平缓,含着情感。

“陆诗人,你好。陆诗人,再见,前方左拐不送。”于风吟趁陆明飞不注意,抢过他那杯未喝过的豆浆,咕噜咕噜灌下肚子。

“大家别说这些了,我觉得陆队说得挺对,没有案件发生,不只是世界美好,还能证明这个社会的发展如何。”唐寒雨喝了一口排骨粥,她可不想这时候来案子破坏美好的心情。

然而,世事无常,天有不测风云,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丁零零——”姜云凡的手机铃声不断地响起来,屏幕上出现一串陌生号码。他习惯性地按下拒绝键,不打算理会这些打广告或搞推销的人。

打电话的人不死心,一遍遍重拨姜云凡的号码,直到连环夺命铃声招来早餐店其他客人不满的目光。姜云凡不耐烦地接了电话,低吼道:“我不管你是谁,你大爷的一大早打什么电话!如果你告诉我你是推销产品的人,我会寄一把刀片到你家。”

“好大的脾气!姜兄,初次在电话里相见,别来无恙啊!言归正传,虽然‘铁玫瑰’那个废物还是输给你了,但新的挑战开始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奶声奶气,一听就知道对方用了变声器。

姜云凡微微一愣,精神高度集中:“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人讥笑两声:“现在你还没资格知道我的身份,但接下来的话你们听好了,你很快会收到一个网址,进入网址后,会有人告诉你,你该做什么。如果你不照做,那人就会死。另外,你必须要和死神来一场时间赛跑。如果你跑不赢,那很抱歉,会有很多人因你送命!”

“你到底……妈的,断线了!”姜云凡翻看通话记录,讲述着方才的谈话内容。

“他终于露面了,玫瑰分子打招呼的方式没什么变化。”于风吟暗指“黑玫瑰”。

“我估计要出大事了,赶紧开车回市局,让信息调查科的同事查出这个号码的IP地址。”唐寒雨皱眉道。

陆明飞点头,立刻去发动车子。四人风风火火地跑出巷子,乘坐警车回市局,全然不知有个人正站在早餐店门口,一边喝豆浆一边看他们焦急的样子,笑了。

在路上,姜云凡和她们坐在后排车位上,眼眸一直盯着屏幕。忽然听到“叮”的一声,提示着手机有新的短信了。

没有丝毫犹豫,他直接打开了网站,有个东西忽然弹出来,是一个视频。姜云凡点开视频,屏幕上先是显示连接成功,随后视频中的内容令他们紧张起来。

那是一间简陋的出租屋,墙壁上只有几张海报,室内摆着几张桌椅,其中有个约莫16岁的女孩双眼紧闭,身着精神病院的病人制服,被捆绑在铁椅上,动弹不得。

最为奇怪的是,女孩的右手上正在输液。哦不,那不是普通的药物**,而是嫣红的血液。强烈的日光射向她的上身,她缓缓睁开眼,因头疼欲裂而皱眉,视线模模糊糊,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她几乎疯狂地想拔掉手背上的针管,可是没有用,她被绳索绑住了双腿和上半身,而且一动就头疼欲裂,只能乖乖坐在铁椅上。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自己被绑架了?为什么会输血?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脑海中,可她都记不起来了。昨晚去见过谁,与谁说过话,去过哪里,她统统记不起来了。

委屈和恐惧的心理一涌而来,她眼中噙着泪光,豆大的泪珠倏然落下。

“喂,姑娘,你听得到我们说话吗?”姜云凡问道。

女孩听到声音,抬头望去,却发现玻璃窗上有一行血书,轻声念道:“不要做无用功。若有人擅自拔掉你的针管,你将牵连一系列人死去,包括你自己。另外,当这瓶血液只剩最后一滴时,亦是你的死期。光是想到你吐血身亡,我连呼吸都是亢奋的。”

姜云凡听得一头雾水,不禁提高声贝:“姑娘,你在念什么恐吓信呢?听得到我们的声音吗?”

女孩这才转移目光,看到窗帘旁的支架上,立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弹出的视频窗口中的男人神色不耐烦,眉宇之间藏着丝丝焦急。可是被人一吼,她更觉委屈和害怕,只一个劲儿地哭。

唐寒雨夺过手机,柔声道:“姑娘,先别哭。你听着,我们是来救你的。”

女孩突然止住哭泣,眼中闪着光芒:“真的吗?你们怎么救我?”

姜云凡点点头,语速极快,问道:“先回答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从事什么职业?被绑之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在何处?”

女孩先是一愣,呜咽着答:“我叫何蕊儿,是一名车模。昨晚我出门了,但是去过什么地方,我记不起来了。”

“好,你先别慌,冷静下来,我们必须争取时间。你仔细观察周围,看看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何蕊儿缓缓转动上身,遥看四周:“除了桌椅,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我正对面的窗户上有一行血书,就是你说的恐吓信。还有一个像避雷针似的东西,但我近视300多度,3米之外的东西都不太看得清楚。”

“谁知道哪里有避雷针?”姜云凡问其他三人。

唐寒雨立即掏出手机搜索地图,却显示有两百多个地方都有避雷针。若只用人工寻找何蕊儿所在位置的避雷针,这难度堪比在大海中捞针,以及在茫茫人海中找人。

陆明飞嘟囔道:“两百多个!等咱们找到她,黄花菜都要凉了。”

于风吟亦心神烦忧:“姜疯子,有缩小侦查范围的方法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个女孩就会……这可让玫瑰分子得意了!”

姜云凡听到最后一句,瞬间斗志力满满,在脑海中过滤自己储存的知识。忽然,他睁开眼眸,打个响指:“有了,咱们前两天不是用过犯罪地理画像吗?这可是大招啊!”

只要受害者打开自己所有的感官和精神高度集中,正确回答特案组的问题,以此为依据锁定她的大概方位,就会大大增加被拯救的概率。

唐寒雨将此方法解释给何蕊儿,对方点点头,语调中带着哭腔:“好,我明白了。你们一定要救我啊,如果这瓶血滴完了,我也完蛋了,可我还不想死啊!”

于风吟在一旁看得着急起来:“你深呼吸,别紧张害怕,留点力气。”

姜云凡拍拍于风吟的肩膀:“香芋,我觉得你应该放轻松点儿,你看起来比她还紧张。”

于风吟瞪他一眼,听到唐寒雨需要帮忙的声音,从车上翻出小本子,开始配合她做记录。

忽然,何蕊儿连打两个大喷嚏,皱眉道:“这是什么臭味,好难闻,快把我臭死了!”

唐寒雨欣慰地笑,捧着手机说:“对,没错,你赶快使劲闻闻这是什么气味?要确定是非常特殊的气味,有标志性的那种。”

何蕊儿有点鼻炎,对污浊的气体敏感,连打两个喷嚏,往往代表自己的附近肯定有污染空气的建筑物或家用电器。她将此发现说出来,下意识地抬头检查,这间屋子并没有空调或冰箱等电器。

“我猜应该是外面传来的,是一股非常臭的,像是发霉后的臭味,但我不能确定是什么东西传来的。”她的语气中含着惋惜。

“没关系,现在你静下心来听听周围的声音。”唐寒雨耐心地问道。

何蕊儿深呼吸好几次,然后闭上双眼,全身放轻松,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不远处“咚咚咚”的声音。她微微皱眉,想去探索声音的来源,但越是着急,越难以捕捉。

“有‘咚咚咚’的声音!像敲钟声!咚——咚——咚,这样的节奏!”

于风吟在本子上写着:

受害人何蕊儿,是一位车模。所处位置发出难闻的臭味,像发霉后的气味。附近有“咚咚咚”的敲钟声,每敲一次的间隔时间为十几秒。

姜云凡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能分辨出自己处于什么方位吗?”

何蕊儿摇摇头:“我地理不好,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正对面的窗户外只有太阳。”

于风吟继续写:

正对面的窗户外有太阳,证明受害者所在的房间位置较高,或者出租屋前面没有建筑物。

转念一想,为何她在出租屋这么久都没人发现?难道那个地方在荒郊野外吗?

于是,在本子上加了一行字:

受害人可能在较为偏僻的地方。

忽然,视频中断了,手机视频上的女孩消失不见,屏幕一片暗淡。所幸,陆明飞已经通过道道红绿灯,开车驶入市局。

“叮”的一声,犯罪狂徒发来短信,语气仍旧狂妄:“姜兄,等你们收集到线索,我会让你和那个可怜的女孩通视频。要抓紧时间哦,否则她会吐血身亡!”

定时救人

车子停在市局办公大楼的门口,于风吟拿着唐寒雨开着地图的手机和写满记录的小本子,信心满满地保证五分钟内跑上信息调查科,一下车就溜得无影无踪了。

但五分钟后,在人群中静静等待电梯的她,抬头看到面前人的白发和宽厚的背影时,略微露出讶异之色。咦,这人好像是……她迫切地看向电梯镜面显示的面容,忽然惊讶得目瞪口呆,是杀神!

他戴着警帽,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冲她摇了摇头。

于风吟立刻会意,摸着肚子装出疼痛的表情,猫腰走出人群,来到洗手间。过了好久,她都没有缓过来。杀神来市局干什么?他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他穿着警服?

陆明飞停好车之后,三人迫切地回特案组办公室。在走廊上,他们看到门口皱眉的老何。

“陆队,你们终于回来了,刚刚我们收到恐吓电话,有个车模被绑架了。对方什么都不肯说,只要你们去救那个女孩。”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知道了。这家伙真是胆儿肥,还敢不断地拨打电话给我们制造混乱。”

“还好,我一接电话,就让小王查对方的IP地址了。不过,目前还没结果。”

老何看他们走进办公室,给自己倒杯水坐下来,脸上仍旧风平浪静,便知他们应该提前做了准备。

可是,过了很久,于风吟都没有回来汇报情况。陆明飞按捺不住,打电话给她:“于魔女,你那边出结果了吗?咱们要争取时间,你催一催小王。”

电话那头的于风吟刚刚走出洗手间,想不出撒谎的理由,提高声贝说道:“哎呀,你别催了,这不刚刚开始调查,哪有那么快啊!”

陆明飞莫名其妙地看手机屏幕,这才一转眼的时间就对我发脾气,她吃炸药了?

于风吟跑到信息调查科,将自己手上的东西交给小王。两人对接许久,逐渐缩小受害人所处位置的范围。半小时后,于风吟拿着几份地图报告回到办公室。

她指着地图上的红星解释:“小王通过咱们提供的信息,没有查出IP地址,但搜出了这几个地方,分别是钢铁厂、化工厂、垃圾场、炼铁厂、寺庙。这类地方安装避雷针的就有7家,咱们怎么找?”

姜云凡分析道:“我觉得,根据声音可以先排除垃圾场,寺庙的气味也不符合,那就只剩三家工厂了。再看看这些位置,全都离市区较远,而且分布得很均匀。以咱们的位置为中心,那就是东边、西边、南边都有一家。”

唐寒雨拿起于风吟做记录的本子:“这说明犯罪狂徒很了解本市的地形,想让我们分别去寻找。再看看于同学的记录,找高建筑物或四周极少建筑物的地方,不太容易。”

陆明飞两手托腮看着他们纠结的神情,这下线索有了,却有个暂时解不开的结了。

忽然,唐寒雨的手机铃声响了。她看一眼屏幕上的号码,接通之后按下免提键,又是那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唐警官,线索收集够了吗?再不来,她就要死了。”

“救救我!救救我!只剩半瓶血了……”何蕊儿的抽泣声越来越远。

“有本事你来我们这里嚣张,欺负一女孩算什么!”陆明飞气急败坏,抢过手机吼道,“你别嚣张,我们一定会救出何蕊儿,逮捕你!”

那人冷笑几声,讽刺道:“小陆陆有志气,那我给你们加大难度吧!”

电话再次被挂断。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凌峰收到老何的通知后赶了回来。

特案组四人面面相觑,忽然眼前一亮,姜云凡的手机发出一道亮光,但屏幕仍旧没有任何画面。接着,他们再次听到了何蕊儿的声音:

“其实,你们已经掌握了正确的信息,我就在其中一个工厂附近。现在,在我面前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进行60分钟的死亡倒计时。另外,我有两个线索可以提供给你:第一,出租屋的楼下没有锁门;第二,我这边的街道上有常见的大树和莲花。”

何蕊儿呜咽地念着犯罪狂徒交给她的纸条,忽然屏幕的倒计时发出鬼娃娃似的笑声,阴森且悠长,令人毛骨悚然,只一瞬间便恢复了平静。

“这他妈是什么线索,讲和没讲有什么区别。”姜云凡快被气炸了,转念一想,犯人也不会给出明显的线索,否则他们就觉得游戏不好玩了。

“按照我对本市的了解,我觉得她应该在A点和B点之间,这两个地方的莲花我没注意过,但树林较多,也更为偏僻,开车过去起码要半个小时。”凌峰仔细看了看大家目前的线索,打开地图搜了搜距离,分析道。

“如果大家相信凌峰的推……”唐寒雨话说到一半。

“我不相信。”姜云凡打断了她,他看向凌峰,“如果你的推测错了,我们走错地方,耽误救人的话,怎么办?”

凌峰对自己的推论十分有把握,斩钉截铁地说:“很简单,无论最后是谁抵达受害者那里,我们都可以通过电话或视频教对方解救人质。”

姜云凡不以为然,犯罪狂徒可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以杀人为乐,怎么可能让你轻松地救人?但是,时间紧迫,加上开车过去又缩短了救人时间,唐寒雨必须马上分配成员组队出发。

最后,根据大家自主的选择,姜云凡和唐寒雨为一组去A点的化工厂,陆明飞和于风吟去B点的钢铁厂,老何和凌峰则去C点的炼铁厂。

但是,谁都没有料到,开车半小时后,前往C点的凌峰和老何开始遇见了莲花。正值盛夏,池沼中大片大片的荷叶,白色莲花像婴孩般躺在荷叶上,花朵饱满而硕大,又不失可爱。

而抵达A点的姜云凡,正在为没有看到莲花而失落,但他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你怎么还没到?还有28分钟,我就要死了,怎么办?”何蕊儿那细细悠长的哭泣声音充斥着他们的耳膜。

“我们就在附近了,再等一等,很快就到。”姜云凡开始疯狂地跑向那条出租屋的街,唐寒雨跟在他身后,不断地呼唤何蕊儿。可是,出租屋楼下的门紧闭。空**的马路上,安静得不可思议,仿佛从没有人在此生存过。

“姜兄,只剩最后20分钟,你可能还不知道,其实现在有人来到了我身边,但不是你。他为了打败你,想尽千方百计,让你身边的人都相信他。到最后,大家都怀疑你、责难你。”

“不,你想误导我,我不相信!”

“只有我才不会害你,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不,不!你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

唐寒雨听到身后的姜云凡忽然歇斯底里地叫喊,匆匆回头一看,他双手捧着脑袋,痛苦得单膝下跪。她跑去抢过手机一听,那边并没有发出声音。姜云凡怎么了?他怎么这么痛苦?

“没有人说话了,别吓我啊,你怎么了?”唐寒雨看着他,恐惧地瞪大眼,心慌意乱。

“寒雨,你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啊,我们是队员,不会背叛彼此的队员啊!”

姜云凡拉过她,一把拥在怀里,紧紧拥住她,低声道:“你相信我就好。”

唐寒雨头一次看到内心脆弱的姜云凡,没有推开他,而是在一边轻轻安慰他,一边静静地听自己心脏快速跳动的节奏。

片倾,姜云凡松开她,支支吾吾地说:“谢……谢谢。”

唐寒雨微微一笑,但此地长时间没人出入。她感到隐隐不安,便说:“我们分别打电话给他们问问情况吧。”

姜云凡点头,掏出手机打给陆明飞,听到他那边人声嘈杂,想必附近有很多工人。

陆明飞把于风吟从工人堆里拉出来,寻个较安静的地方,开口道:“姜疯子,我问了一圈,这里除了工厂和宿舍,没有开门的出租楼。你们呢?”

姜云凡暗叫不妙,正要回答,却听到唐寒雨的手机传出凌峰的声音。他凑过去仔细一听,得知对方在路上看见了莲花,已确定附近有家炼铁厂,目前正要走进开着门的出租屋大楼。

姜云凡顿时脸色极难看,抢过手机,怒气冲冲地喊:“凌峰,你是不是故意的?想借此机会加入特案组是吧?早知道,我就不听你的!”一气之下,姜云凡挂断电话。

不远处,伴随着一股恶臭的气味,炼铁厂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凌峰收起手机,露出自己才能察觉的笑容,与老何小心翼翼地走进楼梯道,边走边往上看,但一路都没有遇到其他人和恶作剧。

二楼有两户人家,其中有一扇门开了个缝。他们顺势推开门,再往里一看。咦,这个屋子似曾相识,熟悉的电脑,熟悉的海报,还有正背对着门口的铁椅上,那个穿着病服的长发女孩,以及她头顶的血液吊瓶。

他们相互一望,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终于找到她了!

“何蕊儿,你还好吗?”老何焦急地跑进去,站在她面前关切地问。

这个16岁的女孩,比他的儿子大9岁,小小年纪被人绑架,而今还经历了这般非常人能承受的痛苦,内心的恐惧和无助不是旁人能够明白的。

果真,女孩听到呼唤,睁开那双清澈的眼眸,盯着笔记本上的倒计时,哆哆嗦嗦地哭:“只剩最后16分钟了,怎么办?”

两大男人望向笔记本,倒数的速度非常快,一晃眼只剩15分钟了。但是,此刻女孩身上除了麻绳之外,还有许多条粗线连接着血液吊瓶。

凌峰伸手去碰粗线,打算研究如何救人,却被何蕊儿叫住了:“别动!他说了,如果有人动了我的针管和身上的粗线,我就会死,还会引起一系列的恶果!”

凌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仔细想了想,意思是拔或不拔掉针管,受害人都会死。如果剪掉粗线,大家很有可能都会死。这仿佛陷入了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救人的时间紧迫,他硬着头皮,让老何打电话给姜云凡求助。此时,姜云凡正在开车赶往C点炼铁厂,坐在副驾驶上的唐寒雨替他接了电话。

“姜长官……是唐长官啊,我们见到受害者了,但是现在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你让姜长官出出主意吧。”

唐寒雨按下免提键,仔细听完老何分析的问题。车室沉默许久。她看向疯狂开车的姜云凡,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她非常担心车速过快而造成的影响,不禁伸手握紧了扶手。

“我想出来了,你按照我的做吧,绝对没问题。”姜云凡忽然开口,信心满满。

“你怎么能确定?我们现在根本看不到他们那边的画面。不行,这样太冒险了。”唐寒雨觉得不妥,断然阻止。

“等我们过去的话,受害者就死了!”姜云凡开始着急。

“可是,如果现在受害者身上的线路出了问题,说不定他们都会死!”唐寒雨亦很忧虑。

“寒雨,我们的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冒险的旅行,如果你不勇敢点儿,就看不到前面的惊喜了。相信我,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唐寒雨紧蹙眉头,仍旧觉得这样做十分不妥,她不知自己在担心出租屋中的三人,还是更加担心眼前人。

后来,她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已经趋向于姜云凡,在他毅然决然地离开特案组时,她比任何人都难过,时常想起他此刻那么不顾一切,却只为救人的情景。

瓦斯爆炸

此时,凌峰沿着粗线一路寻找线头,直到他来到阳台,发现多根线头连着两台瓦斯,这才明白犯罪狂徒想做什么。倘若两台瓦斯连接着其他的爆炸物,那这栋小楼都将被摧毁,所有人都逃不过死神的追捕!这就是那一系列的恶果啊!

他连忙拍下瓦斯的照片,又回到客厅,拍下血液吊瓶的照片,全部发给唐寒雨。

可是,来不及了。笔记本上的倒计时已经从10分钟开始倒数,老何也已听从姜云凡的建议,剪断了血液吊瓶上的一根粗线,再拔掉她手背上的针,最后解开她身上的麻绳。

何蕊儿站起来,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屋内也没有异常情况。她欣喜地笑道:“太好了,我得救了,我可以活下来了。”

老何作为父亲兼警察,亦非常高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剪断那根粗线之后,粗线迅速收缩,笔记本上的倒计时加速,灾难即将发生!

十、九、八、七、六、五……

“姜长官,我们成功解救了人质……”

“老何,快,从落地窗跳出去!”

凌峰几乎使尽全身力气跑过去,打断喜上眉梢的老何谈话,拉着对方一起往窗外跳。可惜他没有拉住老何的手臂,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子往外扑,老何却落在了出租屋里。随后,“轰”的一声巨响,屋内的物品被炸得到处飞,熊熊烈火从两扇落地窗冒出,浓烟冲上云霄。凌峰摔在马路上,背脊滚烫且疼痛难忍,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还想伸手去抓住老何的手臂。

当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车内的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姜云凡对着手机,一遍遍大声呼唤老何,可是对方没有回应。他一脚踩下油门儿,车子宛如火箭般冲出去。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出租屋的楼下。不远处,停着陆明飞的警车和几辆消防车。这里已经被刑警队封锁了现场,二楼的房屋还在冒烟。他们跨过警备线,心情沉重地走上二楼的出租屋。

陆明飞在屋外拦住他们,劝道:“目前还没有排除危险,你们先别进去,等他们找出受害者……”他顿了顿,喉咙里仿佛卡着一根刺,哽咽道,“受害者和老何的尸体,再进去吧。”

姜云凡望向屋内,落地窗的玻璃已经碎成了渣,墙上的海报被烧成灰,墙壁黑魆魆一片,铁椅倒在地上,客厅俨然成了废墟。消防员们戴着口罩,还在一一检查。但他没有过多犹豫,淡淡地说:“让我进去,我再说一遍,让我进去。”

陆明飞红着眼眶,不想与他争吵,便放下手臂,随他的性子去。

唐寒雨跟着进屋,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姜云凡跪在砖块和玻璃混合的废墟堆中,双手拼命地挖砖块。他挖呀挖,把十根手指都挖破皮,血液沾着细碎的石子,像伤口被撒了盐似的,让人看得生疼。

但是,没有人敢去拉他起来。屋内静悄悄的,消防人员们行动时很小心,几乎只能听到翻动砖块的声音。他的头发被脸上的汗珠浸湿,紧咬着下唇,连一丝吃痛声都没有。

唐寒雨站在她身后,伸手拍他的肩膀,又停下动作,担心惹怒了他。可他的双手严重受损,再挖的话只会严重地感染细菌。她再次伸出手,轻轻拍他的肩:“云凡,起来吧,别挖了。”

他不听,手上的动作还未停止。她站在他的侧边,用力地拉住他的手臂,劝道:“你的手受伤了,不能再挖了,让专业的人来做这种事……”

“不,老何还在等着我救他们,我要救他们。”姜云凡不领情地甩开她的手。

唐寒雨连退几步,险些摔倒在地,是陆明飞扶住了她。陆明飞很不高兴,只觉姜云凡在阻碍其他人工作,简直无理取闹。他堆积在心底的怒气一爆而发,用力地揪起姜云凡的衣领,粗鲁地拉他起来,吼道:“老何已经死了,你现在救还有什么用!”

姜云凡拨开对方的手,却怎么也拨不开,衬衫衣领紧紧勒住他的脖子,勒得他脖间一圈红。他实在没有耐心再耗下去,吼道:“你放开我,我要救老何!你他娘的放不放?”

陆明飞正在气头上,一拳打中他的脸颊,边哭边喊:“我就不放!你在这里只会阻碍大家寻找他的尸体,你知道吗,他的儿子才七岁!我都不知该怎么向母子俩交代……”

这番话真如万箭穿心,姜云凡眼中闪烁着泪光,胸口有股气始终喘不上来。两个大男人缠绕在一块,争先出拳,谁也不让,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一时之间,刑警队的同事们涌进来,用力扯开他们。于风吟出现在门口,看着他们俩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后面追上来的凌峰扶着门框,头部和手臂分别绑着很多层绷带,像个木乃伊,愣在门口,傻傻看着屋内黑压压一片的人。

陆明飞被抬进卧室,于风吟提着法医箱跟进去,客厅这才免了一场大战。

唐寒雨走上前,看见姜云凡呆坐在角落,嘴角溢出的血液格外刺眼,脸颊红肿得厉害。她跑去卧室,从法医箱中找来药水,帮他轻轻地上药,疼得他龇牙咧嘴。她皱着眉头,忍不住骂道:“你明知自己打不过陆队,干吗还要和他打?打完就痛快了吗?”

姜云凡两眼瞪着伤口的药水,不吭声,也不回应,认为自己没错。

唐寒雨不禁轻声叹口气:“我知道,你们心里都不好受。但事已至此,不能挽回。我们当下最要紧的,是揪出犯罪狂徒,这才能让地下的老何和受害者瞑目。”

她一向秉承的信条是: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这三则信条,常人难以做到,但只有时刻提醒自己,才能在关键时刻冷静下来不出乱。

姜云凡从不奢求理解,但听到这番话,他还是心动了。在得知老何还有个七岁的儿子时,那种真真切切的心痛感侵袭而来。或许是因为他从小无父无母,带着怨恨父亲的心结长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父亲的陪伴,那种细数忧伤的感受。而今,因为他,有个孩子可能也将重蹈自己的覆辙。

忽然,在废墟中寻找尸体的人群里,有个同事大声喊:“找到了,找到了!”

话音刚落,陆明飞跑出来,只见废墟中的大坑隐约露出警服和病服的面料。同事们一点点搬开砖块,将两具尸体先后抬上来,放在担架上用白布遮盖死者。

刹那,在场所有人都站起身,神色严肃,低头看着担架上那张苍白又熟悉的脸,忆起平日像个大家长一样操心,脸上总是洋溢着和蔼笑容的老何,眼眶不禁微微泛红。就连流血不流泪的铁血汉子陆明飞,也鼻头一酸,眼泪簌簌掉落——他本不该躺在那里的。

在沉默中,大家的眼泪对老何说了很多话——你是个尽职尽责、为天下人爱戴的好警察,更是一个为儿子做好榜样的父亲!

姜云凡偷偷擦掉眼泪,他真的快受不了满屋浓浓的悲伤了。正要走出去,便看见身旁掠过熟悉的人影,乍一看,很像是那个害人精。

小小告别仪式举行完毕,刑警队的同事上前抬担架。凌峰心中愧疚不已,想上前出一把力帮助大家。可他还没碰到担架,肩膀就被姜云凡捏住了。

“你有什么资格来抬?如果不是你,今天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让我为他做点儿事吧。”凌峰几乎哀求。

“不行,你没资格!”姜云凡斩钉截铁。

凌峰愣在原地,默默收回双手。屋中仿佛充满冷气,于风吟最受不了特案组自己人争吵不休,先是打架后是争吵,尽让人看笑话。在死者面前争吵不休,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她忍不住站出来,对姜云凡说道:“我知道,老何的死让你责怪自己,我们也很难受。但是,你能不能现在不要发泄自己的情绪?能不能让死者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对不起,都怪我,但是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安静地送老何离开,不然我会恨死我自己的。请求你们允许……”凌峰哀求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一时之间,现场没人说话。在大家的寂静中,唐寒雨冲凌峰点点头。他这才上前抬起担架,冲姜云凡露出一丝两人才看得到的得意的笑。

姜云凡实在无法忍受这个虚情假意的人碰老何,二话不说就冲过去,一拳落在凌峰的脸上,吼道:“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明明就是故意的,害了我们的人,还装作自己最无辜。之前他没来的时候,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几乎没有出过错。为什么他一来,老何就死了?!”

“云凡,你太激动了,我们先出去吧。这种时刻,我们真的不应该打扰逝者。”

矛盾进一步激化,向来淡定的唐寒雨也慌了。情况太过混乱,她只能先顾好眼前,让逝者安心离世,再商讨抓犯罪狂徒,以及姜云凡怀疑的事情。

可是,姜云凡一刻也容忍不了,他就是要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定住那个人的罪行。他生怕世人都一样,时间一过就不了了之,哪怕那件事曾让自己伤筋动骨留疤痕。

“你们铁了心要包庇这假惺惺的家伙,是吧?”姜云凡指着凌峰,真希望有人站出来说一句,他们会公正地看待这件事,不会包庇任何一个内鬼,无论对方是谁,也会死磕到底。可惜,没有,一个都没有。

“姜长官,你一直说罪魁祸首是我,但是你有什么证据呢?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我无法容忍别人侮辱我引以为傲的职业。麻烦你让一让,我们要送逝者回家。”凌峰抬起担架,屋里的人陆续走到门口。

忽然,姜云凡冷笑两声:“你们说什么知道别人难受,尊重逝者?放屁,如果真的尊重,就应当知道,死亡是件严肃的事情。现在,逝者根本不需要你们移动他的身体。你们现在所做的,才是真正地打扰逝者安静地离开。”

话音刚落,所有人停下步伐,仔细想想,姜云凡所述不无道理。但令凌峰停下来的原因是,他还想看看对方要说什么,他有种预感,对方即将做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决定。

姜云凡拨开人群,走到曾经自己最熟悉的四人面前,心灰意冷地掏出警察证件,往废墟中一丢,冷冷道:“呵,我算是看明白了,只有老子是罪人,不该来瞎掺和!”

他负气离开,留下一屋人傻眼和悲伤不已。

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失控的那一刻起,就输了,输给了自己的自尊心。

英雄葬礼

葬礼在清武里市最大的殡仪馆举行。第一天,市局所有的警察都去了,除了姜云凡。

沈老穿戴着警服、警帽,脸色庄重严肃地走在最前面,年过半旬却仍旧身强体壮,走路的背影还像个年轻人。不得不说,有些老年人活着,还浑身散发年轻的活力,而有些年轻人却反之,像是将死之人。

姜云凡把自己关在公寓,一天到晚躺在浴缸中,长出细碎的胡茬儿也不清理,像个颓废的糟老头。他不用脑袋想,也能知道此刻殡仪馆的场景:大堂立着几个花圈,在沈老的带领下,警察们献花默哀,朝黑白照片中的老何敬礼。沈老会评述老何此生的贡献、战绩带来的荣誉,大家被推进回忆的浪潮,眼眶浸湿。末了,沈老会给老何的妻子一笔抚恤金,以此保证他们七岁的儿子能够完成漫长的学业,等等。

在那一片乌泱泱的人群中,少了姜云凡也不明显。更何况,他还是个有罪之人,不能再去现场牵动家属的情绪。他这么想着,渐渐闭上眼。

直到葬礼的最后一天,他家的门再次被敲醒。他微微皱眉,不想起身去开门,打算让对方无功而返,知难而退,就像三天前于风吟来找他一样。

姜云凡拉住她,淡淡道:“你没走错,这是我家。”

听到熟悉的嗓音,唐寒雨才回过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从他的胳肢窝下钻进去。她应该是头一次来,但对房间的布局并不感到新奇,看到墙上的骨头海报也只是淡然置之。反而打开他的冰箱和厨房的储藏柜翻看半天,然后摇摇头,觉得对方真是没救了。

“你是要把自己饿死吗?”

“你不明白,在饥饿和痛苦的环境下,能清醒地思考重要的问题。”

“对对,就你姜大才子厉害,最擅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唐寒雨拿出冰箱里的全部食物,椰子奶油、吐司面包、椰汁、鹅肝、青菜、剩饭、三颗红石榴,再无其他。她想了几分钟,开始清洗菜锅和青菜,开启烤箱和榨汁机。

姜云凡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倚靠在门槛上,静静地看她有条不紊地切菜、倒油、放材料、酱料等,等菜熟的空闲时间,便榨石榴汁,做椰汁奶油烤吐司。

约莫半小时后,厨房飘出香得肚子咕噜叫的菜香。姜云凡回头望去,唐寒雨已端着两盘食物走来。她把那盘鹅肝青菜炒饭递给姜云凡,自己选择了椰汁奶油烤吐司。再端来两杯新鲜的果汁,坐下来自顾自吃起来。

姜云凡抢过她的椰汁奶油烤吐司,说道:“你那么瘦,吃鹅肝炒饭。”

唐寒雨迅速抢过吐司,死死抱在怀中,像个怕被抢玩具的孩童,反驳道:“你比我还瘦,我喜欢椰子味的一切食物,别和我抢,否则菜刀伺候。”姜云凡被逗笑了,只好遂了她的意。

吃完饭,唐寒雨临走时,仍旧不忘劝他:“当时大家都手忙脚乱,说的话你也别太介意。明天是葬礼的最后一天,你一定要去,不然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姜云凡当时不知作何回答,只是目送她离开。

可是此刻,谁来敲响了门?而且,这人一直不死心,反反复复地敲门。门铃声吵得他头疼,再也无法静下来入睡。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起身,拉开浴室的门帘,打算把门外的人臭骂一通。可当他通过门上的猫眼,看见门外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心中的怒火瞬间**然无存。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开了门。

“臭小子,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不欢迎我?”

“我哪敢这样对您,还不得被您的徒弟们剁了。”

“那我坐下,连杯茶都没有见着,这是欢迎的方式吗?”

“不瞒您说,这是我这里特有的招待方式。说吧,您来有何要事?”

“我不回。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这臭脾气……”简直和你亲生父亲年轻时完全相同——这句话沈老没说出来,他把桌上的礼物推给姜云凡,“罢了!这是监狱长让我带给你的东西,他说你看了就会明白该怎么做。”

姜云凡抬头看去,脸色奇怪地接过一个用棉麻布包裹的盒子,打开之后看到里面装着数十块玫瑰姜汁饼干和姜氏特制的糕点,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这是他小时候的奖赏,只有与监狱长玩游戏赢了,他才能得到的食物。他咬一口糕点,味道仍旧没变,满满都是父亲的爱。他不禁想起老何的家人,那个七岁的男孩,失去父亲的他,如今怎样了?

沈老看见他的情绪变化,满意地笑了。他装作恼气地站起身,轻叹一口气:“监狱长的儿子真是抠门儿,来这里连杯茶都喝不到,我和他可能白交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看你也没心思招待我这个老头,我还是早点儿回去好了!”

姜云凡低着头,细细品尝漂洋过海而来的食物,没有挽留沈老,亦没有吭声。等铁门的声音响了,他才抬起头,淌了一脸泪水。

这一天,他刮了胡子茬儿,穿戴好警服和警帽,来到静悄悄的殡仪馆。

入门只见三两个前来慰问的中年男女,但他们没有穿戴警服,估计是老何的老朋友吧。再走两步,便见形影孤单的母子俩。那个中年妇女穿戴丧服,脸上满是倦容,双眼好似空洞,含着浓浓的悲伤。而她身旁的小男孩,天真可爱的小脸蛋上面无表情,紧紧依靠着她,乖巧地对前来慰问的人鞠躬。

姜云凡不敢再看那中年妇女的眼神,更不敢看那个小孩。他静静地走上前献花上香,站在黑白遗像前,看着老何许久。脑海中浮现了初次看见老何的画面,在破案过程中老何持枪与歹徒恶斗的身影,以及老何开车去接他们时微笑的面容等。这些情景一下子蜂拥而出,像纪录片一样一一回放于眼前。

对不起,老何。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那个犯罪狂徒。无论他是谁,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抓来忏悔!

姜云凡暗暗许下诺言,两个拳头不禁攥紧。他准备朝母子鞠躬,然后匆匆离开。

但这时,老何的妻子走到他面前,声音已经哭得沙哑:“姜长官,你终于来了。”

姜云凡凝视着她,点了点头回应,低头看向黏在她身旁的小男孩。孩子似乎感到有目光看着自己,好奇地看了一眼他,又迅速低下头,有点儿害羞。

“我对不起你们,如果不是我错误的推测,过于自信,老何也不会……以后,你们要照顾好自己。我会抓住犯人,给老何一个交代。”

“对。我爸爸很厉害的,他教会了我好多绝技,不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们。”小男孩一脸骄傲地说。

妇人欣慰地笑了笑:“老何以前总提起你,说你傲慢自信,但是破案一流,是他们学习的榜样。他从你们身上学到了推理破案的方法,犯罪心理学、犯罪行为学、法医常用的知识等。每次他谈起这些,眼睛就像在发光,可高兴了。”

姜云凡心中一动,眼前的妇人不但没有怪罪他,反而在安慰他。他冲妇人点头表示感谢,摸摸裤兜,掏出一颗彩色的大棒棒糖,蹲在小男孩的面前,说道:“及时雨是你的小名吗?”

小男孩点点头,眼睛好似圆溜溜的葡萄,一直盯着他手上的棒棒糖。

“我跟你说句悄悄话。”姜云凡递给他棒棒糖,见他接过去,把自己的耳朵凑过来。忽然姜云凡笑了,这小家伙真可爱啊!

“你要记住哦,你爸爸是个英雄。”

“我知道呀,因为我以后也要像我爸爸一样,当个英雄。”

“好,有志向!”

姜云凡宠溺地抚摩他的脑袋,然后转身离开殡仪馆。接下来,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葬礼结束之后,唐寒雨又来了一次公寓。但这次,她并没有劝说他回到特案组,也没有为他做餐点,而是递给他一份法医鉴定报告,上面写着何蕊儿和老何都死于瓦斯爆炸,身体面部烧伤范围很广,体内器官全部被烧毁,惨不忍睹。

爆炸当日,特案组离开之后,勘查现场的同事们在整理废墟时,发现了一盒磁带。

姜云凡取出透明文件袋中的磁带,仔细嗅了嗅,只有泥土的气味。再拿放大镜检查上面的指纹和痕迹,是一块崭新的磁带,背面有一朵黑玫瑰花图案。他记得,当时现场的笔记本都不知被炸飞到何处去了,怎么还会有一块毫发无损的磁带?

这应该是犯罪狂徒后来留下的。然而,在搜寻现场的期间,除了市局的警察们,几乎没有其他闲杂人进过那间出租屋。所以……他心头一惊,仿佛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他急忙跑到书房翻箱倒柜,翻出一台古旧的录音机,将磁带插进其中许久,录音机终于传出滋滋的沙哑声:“爱而不得,誓言破碎,心生怨念。不辞辛苦,日夜思念,你却远离。是罪是罚,是爱是缠,至死方休。吾在牢笼,死亡之前,等你拯救。礼物就藏在这首诗歌中,节日快乐姜兄,咱们新一轮的游戏开始了!”

这道悠长的歌声中,含着怨念、纠结、痴迷和仅仅剩下的最后一丝希望,但赠送这块磁带的“黑玫瑰”却请了一位女孩来歌唱。

但最后一句话,还是让姜云凡和唐寒雨面面相觑,歌词中藏着什么东西?他们暂时解不出答案,但深知即将发生的游戏中,将有受害者等着特案组去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