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龙虎会长安

随着大喝声响起,马队里的人也慌了。他们知道要出事,便想要往后退,撤出峡谷。谷口黑影一闪,那人在转瞬间竟已到了谷口外,脚刚沾地,手中的剑鞘往地下轻轻一点,其动作虽做得轻巧,然他而身上的一股气势,却足以震慑所有人。谷内的风拂起他灰色的衣袂,灰白的胡须迎风而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轰、轰、轰”一阵响,崖顶的石头滚落下来,谷中的人见状,皆往外跑。谷口那人右脚一抬,“嗒”的一声,踢在斜点于地面上的剑鞘,同时右手一动,剑身脱鞘而出,只一舞,剑光大盛,两丈来宽的谷口如数被剑光笼罩,密不透风,漫说是人,连只苍蝇都难逃其剑气之下。

“游龙剑法!”谷内不知是谁骇叫了一声,当中一名书生模样的人纵身掠起,手一扬,几道寒光自手心打出,触及剑光时,“叮、叮、叮”几声脆响,一闪而没。

“你这毒针还想再伤老子吗?”谷口外使剑之人正是裴旻。其剑法在江湖上独一无二,因此也被誉为“大唐三绝”之一,平时不轻易动剑,往往只以剑鞘应付,然其剑一旦出鞘,必是石破天惊,即便是傅大总管的毒针,也无法伤其分毫。其余人想要往外面冲过去时,只见裴旻又是一声喝,剑光大起大落,绕天匝地,犹若怒龙,上下腾跃,很多人尚未接近,就已被击飞,惨叫声四起。

前面有个剑法卓绝之人守住了谷口,后面则是不断往下落的石头,马队死伤剧增,一时人仰马翻。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激战中,蓦然喝声四起,从谷口那端突然冒出一支两三百人的军队,呐喊着往那边冲过去。

“往前走!”见此阵仗,连傅大总管也不禁大骇,情知已被包围,便只有突围,才有可能把这二十来车宝藏带出去。马队不再往裴旻方向拼杀,冒着滚石往另一端跑。

悬崖上的石头掷完后,换了弓箭手上去,分作几批轮番射击,谷内矢箭如雨,奔跑中的马队不断有人倒下,驱车的人少了,慌乱之中不能顾及许多,只得把部分马车抛下,继续往前跑。

“是我爹!”裴小小兴奋地叫了一声,娇躯如燕,轻轻一拧,往山下掠去。其余也不敢怠慢,急忙跟上。

傅大总管等人冲出峡谷通道的时候,死伤过半,带出来的马车亦不过半数而已,大笔财宝丢失,自然令人不快,好在逃出来了。傅大总管也算是想得开之人,人逃出来了比什么都好,招呼大家快走。然而,刚出谷口,陡闻得一声娇喝,不远处冲出百余人,全都是女子,正是由武月娘所率领的梅花卫精英。

傅大总管看着这阵仗,清癯的脸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原来他们来此寻宝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将军峡业已是龙潭虎穴。在唐军以及神帮剑、梅花卫众高手的围攻下,活着逃出去的概率极小。既然逃不出去,那就只有死了,用尽最后一分力,战死于此,他们要守护的不只是宝藏,还有秘密。

“准备好了吗?”傅大总管转首朝大伙儿看了一眼。金效邦看到傅大总管决绝的表情时,便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参加任何一种颠覆性的变革,往往只有两条路——生与死,在世俗的眼里看来,便是成王败寇,牺牲是难免的,如果说注定了要让他们为此付出生命,何惜赴死啊!

“准备好了!”金效邦大喊一声。萧无名、秦法明、孟幽兰等人虽没有说话,却均是一副慨然赴死的样子,面对敌人的围杀,全然不惧。

武月娘看到他们的样子时,不由得愣了一下。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一群为了利益奔波忙碌之辈,不惜以身涉险,给他们背后所谓的主公效力,也无非是为了功名利禄罢了。但在这一瞬间,她觉得她错了,他们同样也是有理想和信仰的,他们跟随大唐的某位王爷,目的也是为了建立一个天下长安的盛唐。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武月娘对他们的厌恶之感全然消除,围上去时,朝傅大总管喊道:“投降吧,你们逃不出去了。若是诚心归降,我保证你们不会遭受屈辱。”

归降后不教他们受到屈辱,只怕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了。然而对傅大总管等人来说,也许归降本身就是最大的屈辱,是他们万万不能承受的,当下大喝一声,朝着武月娘等人杀了过去。

此时,裴小小、袁志雄等人也到了。裴旻朝武月娘喊道:“喂,老娘儿们,比比是哪个教出来的徒儿厉害,敢吗?”

武月娘却没心思跟他赌斗,领着弟子迎战。裴旻见她居然对自己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教他在徒儿们面前大是尴尬,又道:“不敢了吗?倒也好,早知道你们都是些花拳绣腿,回去后都不用练功了,嫁予我的徒儿们,从此后走针穿线,相夫教子,学学炒菜,岂不甚好!”

袁志雄等人早已习惯了他们师父的这一套,哈哈大笑跟着起哄。袁志雄更是来劲,喊道:“兄弟们,此一战后,这些姑娘任意挑!”

武月娘不禁皱了皱眉:“果然是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东西,一群流氓!”梅花卫门下的姑娘们个个柳眉倒竖,恨不得上去把那群流氓揍一顿,奈何强敌当前,只得暂时忍下了。

一场压倒性的绝杀开始了,傅大总管这边不过只剩下十来人,而另一厢,光是梅花卫便有百数之众,那支两三百人的军队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再加上神剑帮的高手,仅是眼前的阵势,就能置他们于死地。然而,山崖上还有支上千人的军队,正往下扑来,绝无逃出生天的道理。

战不多时,秦明法手底下的人全部阵亡,金效邦、萧无名、孟幽兰等人也不同程度的受了伤,败局已定,再无打下去的必要。武月娘再次喊道:“念你等忠心为主,都是好汉,投降了吧!”

傅大总管仰首一笑,是他大意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此行居然被人跟踪了,行动失败,宝藏不得保住,失信于主公,唯一死得以谢罪。脚尖往地上一挑,挑起柄刀来,抓在手里,翻身倒刺,插入自己的心脏,清癯的脸因了剧痛而涨得通红。

“傅某此生,孤傲自负,以为可凭一己之力,助主公定天下,可惜啊,过于自负,功败垂成,愧对主公,更无颜面立于世。”言语间,双膝一跪,向东磕头,头触地时,气绝而亡。孟幽兰、金效邦、萧无名、秦明法等人,俱皆向东而拜,自刎谢世。

胜利的一方,看到他们以这等决绝的方式辞世,毫无喜悦,无论他们为谁效力,都令人敬重。

裴旻吩咐陈玄礼把他们埋了。陈玄礼摇头叹息:“可惜了,没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更多的消息。”

把那二十来车的宝藏重新整理好后,一行人浩浩****地朝成都出发。途中,裴小小向裴旻说了夜郎那边的情况。裴旻听完,心头一沉,原来除了内鬼之外,还存在第九个人。眼下傅大总管等人虽亡,可那内鬼和第九个人尚在,他们不只威胁着李颇黎等人的性命,同样也威胁着大唐江山。

一路无话,只说到了成都后,李隆基看到那些宝藏后,直是目瞪口呆,眼下虽说夜郎那边尚未传来确切的消息,但基本可以确认,神龙令就是藏宝图,而传言神龙令能颠倒乾坤,搅动天下,就是因为这批宝藏。

所有的谜团似乎都解开了,但似乎有更大的谜团袭将过来,谁是他们的主公,去了夜郎的内鬼又会是谁?这些谜若不解开,依然犹如头上悬了把刀,随时可能生变。

是日晚上,李隆基为犒劳裴旻等人,在宫里大摆宴席,专门招待他们。裴旻见有酒喝,高兴得不得了,无须李隆基劝酒,自斟自饮,杯至酒干,直如喝水一般。

辛苦了这么久,大家的心里都暂时松了口气,连武月娘都禁不住劝,喝得烂醉如泥。裴旻爬过去,到了武月娘身边,拉着说话。武月娘生平从未如此醉过,舌头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傻笑。裴旻指着她直乐:“你……你这老娘儿们,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

次日中午,裴旻从宿醉中醒来,又去找武月娘,武月娘却早已起床了,只是头尚有些发晕,坐在房内休息。

裴旻走入房去,问道:“可好些了吗?”

“要你管!”武月娘乜斜了他一眼,“你来作甚?”

裴旻苦笑摇头。

武月娘见他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裴旻道:“莫非你忘了昨晚对老子说过的话了吗,今日又用这副不冷不热的嘴脸对老子?”

武月娘几乎想不起昨晚的任何事情了,因又问道:“我昨晚对你说了什么?”

裴旻道:“昨晚你抱着老子,头只往老子的怀里钻,说咱们一辈子这样可好。”

武月娘闻言,脸上顿时就红了,竖眉道:“休胡说,我怎么可能对你说那样的话!”

裴旻自然是胡说的,但他料准了武月娘昨夜人事不知,便编得跟真的一样,见武月娘不信,瞪大了眼道:“当时老子也不敢相信啊,想你这老娘儿们何等贞烈,怎么突然自动投怀送抱了呢?于是老子就问你,为何要跟老子好?”

武月娘虽然不太相信自己会变得那么厚颜无耻,但酒性乱性的事却也是听说过的,因又忍不住问道:“我说了什么?”

裴旻一本正经地道:“你跟老子说,起初你也不喜欢老子,又臭又不正经,但是人啊,经不起动感情,一旦对某个人动了感情,对方的坏也变成了好,对方的臭脾气,竟也变成了他的可爱之处,总之他所有的缺点都变成了优点。”

武月娘为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无比恶心,但看裴旻的样子,又不像是编出来的,半信半疑地道:“你如此夸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老子倒是不觉恶心。”裴旻装作腼腆地挠挠那一头乱发,道,“只是有些不适应,从来没有人如此夸过老子,昨晚才真正认识到,原来老子竟是如此优秀的一个男人!”

“你滚!”武月娘有些受不了,即便那真是她酒后说的话,也无法接受,“酒后说的话,断然当不得真!”

“嗨,你这老娘儿们,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裴旻一脸的委屈,“你的意思是昨晚说的话,全都当个屁放掉了?”

面对裴旻的咄咄逼人之势,武月娘不知如何是好,若是顺着他的话说,当个屁放了,委实说不出口,若是承认了那些话,岂非等于向他表明了她心里有他吗?正自左右为难,门外有人传话:“陛下口谕,传裴旻、武月娘见驾。”

裴旻气愤地道:“你不认也罢,看老子如何去李老儿面前参你一本!”

及至见到李隆基,裴旻也不问传他何事,说道:“李老儿,议事之前,须将老子的事情解决了,予老子个公道。这老娘儿们昨晚撩拨了老子一夜,说喜欢老子,要跟老子过一辈子,如何劝也不听,直往老子的怀里钻。当时老子勉为其难答应了,可她倒好,今天早上翻脸不认账。你说此般行为,是否欺骗了老子的感情?”

这样的事情,被他当众说出来,武月娘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站在殿内,满脸通红,却又不知往哪儿躲,手足无措。

李隆基知道裴旻的性情,情知武月娘是让他给算计了,却也不道破,只哈哈一笑:“你俩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断,自行解决便是。召你们过来,乃是有要事商议。刚接到三个消息:一是李亨已入长安,接受群臣朝拜,并以皇帝身份昭告天下,我大唐之乱即将结束,他将带着天下百姓,走入平安盛世;二是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弑父在邺城登基;三是李亨差了大臣入川,要接我回长安。”

“哦?”裴旻闻言,眼睛一亮,“是巧合吗?”

高力士看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傅大总管的主公有可能是安庆绪?”

“老子也只是猜测。”裴旻道,“安庆绪是个怎样的货色,我们心里都清楚,如果没有神龙令,他哪来的这个胆子?”

“裴大侠所言不无道理。”李隆基道,“然兹事体大,容不得臆断,须等夜郎那边传来确切的消息,方可下定论。”

裴旻道:“李亨入主长安已为事实,你打算如何做?”

李隆基灰白的眉头一拢,他显然对这事十分揪心。原以为退出长安,只是权宜之计,早晚是要回去的,哪曾想李亨到了北方后,擅自登基,遥尊他为太上皇。他恨过,甚至想通过李璘等几个儿子,让李亨下台。可随着李亨在北方的势力和号召力逐渐增强,他又渐渐地灰心了,毕竟是老了,且这天下早晚是李亨的,让他早一步君临天下又何妨?然而如今不一样了,另一股势力率先拿到了神龙令,阴差阳错,这笔能搅动天下的宝藏落入了他的手里,他就有足够的实力再回长安,既如此的话,他又为何要让李亨接他入长安,去做那连自由都有可能被限制的太上皇呢?

“我想回长安,但不是让人接回去,做那连自由都有可能被限制的太上皇。”李隆基生硬地道,“所以当务之急,必须要查清楚是谁先我们一步拿到了神龙令。”

裴旻深以为然,因为这个人可能是安庆绪,也有可能是李亨,或者是任何一位王爷,倘若不查清楚,即便重回了长安,大唐天下依然岌岌可危。眼前唯一有希望揭开这秘密的,就是去了夜郎的那些人,看他们能否成功地揪出内鬼。

可是他们真能揪出内鬼吗?

“那是个死局。”裴旻忧心忡忡地道,“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死亡之旅。”

李隆基点头道:“如果神龙令就是那批宝藏的话,那么夜郎之行的确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死亡之旅。昨日我已派了陈玄礼赶过去,沿路打探,谁要是从夜郎活着出来,那么此人必是内鬼无疑。”

裴旻兀自放心不下,叹道:“但愿果如陛下所料。”

李颇黎等人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在一个幽暗、潮湿的房子里,周围都是石墙,正面则是一道厚厚的木栅栏,栅门外上了把铁锁,这里是牢狱!

再看自己身上,手脚都上了锁链,且锁链的另一端是固定在石墙上的,绝无机会挣脱。

大家发现身在牢狱时,无比震惊。记得在老王山武神庙时,突觉一阵头晕目眩,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其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彼此看了一眼,俱吃了一惊,这里只有李白、李颇黎、肖如梅、李骆谷和奎尼几人,并未见杜啸林,是不是杜啸林在武神庙作祟,然后将他们秘密送入了例竟门?

原来,杜啸林在女娲宫被奎尼一脚踢出暗道的时候,就用长安密语联络外面的人,让他们在武神庙布置,用迷药迷倒众人。他当时想的是,无论神龙令会否现身,都必须把内鬼揪出来。此乃他的精明之处,也是一个职业的侦察人员,所具备的最基础的素养,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罢了。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被关在例竟门,心里不由得传来阵阵寒意。且不说例竟门乃是地狱一般的地方,单论杜啸林对他们的成见,就足以将他们逼死于此!

进入长安后,杜啸林就去见了李亨,向他报告了在夜郎发生的所有细节。李亨听完之后,脸色无比沉重,道:“前日从四川传来消息,太上皇抢了傅大总管寻来的一笔宝藏,数额巨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杜啸林心思细腻,精于算计,马上道:“陛下是怀疑梅花卫的肖如梅有可能是内鬼?”

李亨没有直接承认此话,只说道:“你想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夜郎,这是何等周密的计划,其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么再如法炮制,制造一起宝藏被劫,傅大总管等被杀的假戏,又有何难呢?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再次掩人耳目,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别处去,此一前一后两种手法,是否有相似之处?”

杜啸林闻言,不禁大为佩服李亨的推理能力,点头道:“陛下英明!”

“当然,这并不代表其他人就没有嫌疑了。”李亨道,“诚如你所言,李白从表面上看来,没有任务背景,恰恰最有可能是内鬼。眼下安庆绪刚刚登基,他依仗的是什么?或许就是神龙令。目前的形势对我方不利,查出内鬼,刻不容缓。”

杜啸林也感到责任重大,领旨出宫,直奔例竟门。

“醒了。”杜啸林进入例竟门牢狱时,见他们已醒,便朝大家笑了笑,命人开了牢门,施施然走进去。他知道揪出内鬼刻不容缓,但落实到具体的事情上,却丝毫马虎不得,须内紧外松。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悠悠然道:“大家在夜郎的那段日子,也算得上是同甘共苦,患难与共,虽说我等各为其主,难成朋友,但毕竟还是有些情谊在的,来了例竟门内,自然有别于一般的囚犯,今日我便是来找你们聊聊天儿的。”

“各位可能不知,我们在夜郎的时候,外面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妨告诉大家,我们如今脚下所踏的乃是长安的土地,陛下已然入主长安。”杜啸林目光一转,朝奎尼道:“送给摩教主一坏一好两条消息,坏消息是你家主公安禄山于正月初五龙驭宾天,好消息是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弑父后,于邺城登基,改年号载初。”

看着无比震惊的奎尼,杜啸林嘴角一撇,冷笑道:“不知摩教主听了这两条消息后,有何感想,是喜是悲?”

奎尼浓眉一动,沉声问道:“此话何意?”

“何意?”杜啸林“嘿嘿”一声笑,他此时放松至极,例竟门是他的地盘,在这里他就是王,想让哪个死时,那么此人决计不可能活着出去。眼前这些人的生死捏在他手里,他有足够的自信,在短时间内查出内鬼。“那安庆绪是何许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慢说是干这么大的事,即便是件普通的小事让他拿主意,也得犹豫半天,你说他是从哪儿借来的胆子,敢弑父登基?”

奎尼冷笑道:“你怀疑我是内鬼?”

杜啸林认真地点了点头:“还记得女娲宫外出现的那个疯子吗?问他是受何人所差遣时,他虽没说出人名,却说了‘王爷’二字,提到想要造反的王爷,自然就不能排除安庆绪了。”

奎尼道:“你们李家的王爷只怕嫌疑更大吧?”

“当然。”杜啸并不否认,“傅大总管曾抓了陛下,要胁迫他写禅让诏书,说到禅让,自然只能是禅让给合法的皇室继承人,所以……”

杜啸林话头一顿,转头看向李白:“你究竟是效忠于哪位王爷呢?”

“有酒吗?”李白没有回答,却跟他讨酒喝。

杜啸林吩咐人去取酒,不消多时,便有两坛酒放到了李白跟前。李白席地坐下,撕开酒封,仰首一阵牛饮,只一会儿,一坛酒便见底儿了。

“好酒量!”杜啸林不由得喝了声彩。

李白抹了把嘴,说道:“在夜郎的时候,老夫的酒虫满身爬,无比难受。今日虽是在牢里,但只要有酒喝,比之哪儿都要逍遥自在。”

杜啸林看着他又问道:“你效忠于哪位王爷?”

李白撕开又一坛酒的酒封,又是一阵豪饮:“我已经回答你了,只要有酒喝,在哪儿都逍遥自在。我不甘于受束缚,对金钱、权力又视之若粪土,你说如我这般的人物,能够效忠谁,谁又敢用我呢?”

杜啸林笑笑,他似乎并不着急逼他们,转了个身,面向肖如梅:“肖姑娘,按道理说,你最不可能是内鬼,在此之前,梅花卫传来了大量的消息,给我们判断内鬼提供了线索,但与此同时,也让我们方寸大乱,怀疑谁都有可能是内鬼,于是我们相互猜疑,甚至大打出手,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肖如梅本不就讨厌此人,此时看着他一副成竹在胸、大权在握的样子,更是厌恶:“看来你今日真是来找我们聊天儿的,把大家都怀疑了个遍,以显示你此时拥有的绝对的权力吗?”

杜啸林没去在意她的揶揄,兀自道:“在下也给肖姑娘透露个消息,在我们入长安之前,太上皇在裴旻、武月娘的配合下,成功劫获了傅大总管寻来的一笔宝藏。”

在场众人听到此消息时,都无比震惊,此事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了。先是有消息说,傅大总管派了人混迹于他们中间,毫无疑问,此人必是内鬼无疑,后来他们在夜郎一无所获,神龙令早已让取走,如今也可以证实,取走神龙令的必是傅大总管无疑。那么那批宝藏意味了什么?是不是说,神龙令就是张藏宝图,而那批宝藏才是真正能够主宰天下的东西?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而宝藏最终又落在了李隆基的手里,便不由得不让人怀疑,傅大总管背后的主公就是太上皇了。如此一来,梅花卫的肖如梅、神剑帮的李颇黎自然也难逃内鬼的嫌疑。

李颇黎看了眼肖如梅,忍不住笑道:“肖姑娘,真没想到,我俩竟是一伙的。”

杜啸林道:“你俩是一伙的,还用得着怀疑吗?在夜郎城的时候,就属你对肖如姑最为照顾。”

李颇黎点头承认:“杜统领怀疑得没错。”他不想否认对肖如梅产生了情愫。

肖如梅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杜啸林冷笑道:“没想到你连太上皇都敢怀疑。”

“有何不敢呢?”杜啸林笑笑。

肖如梅愣了一下,而后在心中幽幽一叹:是啊,在权力面前,即便是父与子,照样也能斗得你死我活。

李骆谷奇怪地看着杜啸林,道:“杜统领把大家都怀疑了一遍,似乎去了夜郎的人,谁都是内鬼,想说明什么?”

“你是最不可能是内鬼的。”杜啸林转身朝李骆谷道,“即便摩教主是内鬼,你也有可能是被蒙在鼓里的。当初在马嵬驿的时候,是我把你抓了,硬逼着你去的夜郎,所以你没有动机。”

“能被杜统领信任,在下受宠若惊。”李骆谷道,“不过杜啸林也莫要忘了,在下是拜火教的人,即便是杜统领没抓在下去,在下也会跟着教主去夜郎的。”

杜啸林好奇地看着他:“莫非你定是要往内鬼这边凑吗?”

李骆谷叹道:“教主遭疑被冤,属下岂能独善其身啊!”

“你倒是忠心可嘉。”杜啸林赞扬了他一句,朝众人道,“不过请诸位放心,此等人人受疑的局面很快就会改变,你们也很快就能出去。”

李颇黎好奇地问道:“莫非杜统领已大概知道谁是内鬼了吗?”

“李少侠忒高看我了,我虽执掌例竟门,却也非神判。”杜啸林道,“不过笨人有笨人的方法。我已放出风去,说是到夜郎历险之人,悉数被抓,关在长安例竟门。大家可知如此一来,会收到怎样的效果吗?哪股势力最着急,你们之中对应的人,便是内鬼无疑。”

众人闻言,深以为然,大是佩服杜啸林的查案手段。对李家王朝而言,内鬼的存在,无疑是最大的隐患,而潜藏在暗中的那股势力,一旦被揪出来,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便会成为众矢之的,无法再从容布局,所以与内鬼对应的那股势力,听到此消息后,必然有所动作。

“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如今的消息传递很快,相信十天内,这台好戏就会上演,到时候我还在此地,与大家一同欣赏。”杜啸林向他们拱拱手,走出牢房去。

杜啸林的背影消失在牢房后,这里便沉默了下来,静得落针可闻。大家彼此看着,却谁也没有说话,内鬼的身份,关系到暗中那股势力行动之成败,他肯定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与其做无谓的猜测,倒不如十天后直接看结果。

这十天来,杜啸林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来提审,也没有拷问,这样的事情在例竟门是罕见的,想来杜啸林对自己搭台将要上演的这场戏颇有信心。

到了第十天,奎尼忽说道:“事到如今,谁是内鬼,我已经不再好奇了,神龙令已不复存在,其暗藏的宝藏业已让人取走,对于我来说,谁是内鬼都能够接受,并且是可以理解的。大家都各为其主,都在为各自的主人尽心竭力,谁也不是魔鬼,相反,我们彼此都是有梦想的人。”

肖如梅听了此话,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没想到从夜郎城出来后,他的心态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李颇黎笑道:“这话倒是对的。”李白则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李颇黎好奇地问道:“阿爹所叹为何?”

“结束了。”李白抬头看了大家一眼,道,“对我们来说,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结束了吗?”随着这一声话落,杜啸林大步走来,在牢门前一站,脸上带有一丝笑意,似乎心情甚好,看来对揪出内鬼一事已有成竹在胸。

大家看到他的脸色,心头莫名地一阵紧张,真正揭晓的时刻到了,在场人当中,似乎谁都像内鬼,却又似乎谁都不像,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杜啸林弯腰低头从牢门而入,跟大家一起席地坐下,目光炯炯:“如今长安城内已是龙潭虎穴,各方面的人应该都到了,我们也在长安城的各条街巷安插了监视人员,并且放出了消息去,内鬼将于今晚在大理寺受审。”

受审就意味着真相随时都会被审出来,内鬼的幕后主人自然会着急,越是着急就越会急着救人,而杜啸林搭这台戏,真正想要找的并非内鬼,而是来营救内鬼的那股势力,只要把他们找出来了,内鬼自然而然也就无从隐身。此等换个角度抓鬼的计谋,可谓是绝妙至极。

杜啸林似乎也十分得意,说完了他的布置后,扫了面前的众人一眼,嘴角一撇,露出抹浅笑:“说心里话,我真的十分好奇,你们当中到底谁是内鬼,是谁究竟有如此大的能耐,与我等朝夕相处,却能不着痕迹,任由我们怎么猜,都猜不到是谁。”

李颇黎冷笑道:“杜统领既已成竹在胸,也就无须去猜了,等着他现身就是。”

杜啸林摇摇头:“如果我是内鬼,就会在这时候站出来。”

李颇黎好奇地道:“为何?”

“众所周知,只要进了例竟门,神仙也没办法把人救出去。”杜啸林道,“明知自己逃不出去的情况下,不应该再让同伙来送死。”

李颇黎看了大家一眼,没再说话,显然他认可了杜啸林之言。

“报!”门外出现了一名士卫,“神剑帮帮主裴旻、梅花卫宗主武月娘二人,由明德门入,沿朱雀大街一路往北而行。”

杜啸林挥挥手,士兵迅速退下,身法相当敏捷,从中也不难看出,整个长安城的密探已行动起来,一切可疑人员的行动,都在杜啸林的掌控之中,真正的较量开始了。

“没想到先入长安城的,是两位的师父。”杜啸林朝肖如梅和李颇黎两人看了一眼,“从明德门入,沿朱雀大街往北,入朱雀门,乃皇城所在,可直通大理寺,那一带有八个区域,东西向一条大街贯穿皇城,南北向则是三条主街区,乃尚书省、御史台等本朝重要机构所在,而从例竟门把你等押往大理寺,则要经过东西向的大街,两位的师父一路往北朝朱雀门走,看来意图颇为明确。”

杜啸林如数家珍般地说着长安城内的街道情况,并由此推断出裴旻、武月娘的意图,端的让在场之人震惊不已,看来例竟门统领真是名不虚传!

“两位不想说些什么吗?”杜啸林眼里寒光一闪,望着李、肖两人道,“莫非真想看着他们死在长安?”

李颇黎摇了摇头,然后微哂着看向杜啸林:“在下很佩服杜统领的推断能力,不过也想奉劝你一句,莫要过于自信了,一个人太盲目自信,往往会被假象蒙蔽。我师父得知我被关在例竟门,来长安设法救我出去,有何不妥吗?”他说完这番话后,背往墙上一靠,一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的样子。

杜啸林边听着他说话,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神色变化。到现在为止,他的神情依然轻松,甚至表现出一种浑然不在乎的样子,这不像是装出来的。无论是恩师还是同伙,当他们的性命处于危险的境地时,谁都不能故作轻松,因此基本可以断定,李颇黎不是内鬼。

“此乃人之常情,自无不妥。”杜啸林目光一转,看向肖如梅,“肖姑娘呢,可有担心?”

肖如梅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索性把眼一闭,不与他说话。

过不多久,又有士卫来报,并拿了张画像过来,敢情是不明确来者是谁,因此将来者的面貌记录。杜啸林接过画像瞟了一眼,然后将纸送往大家眼前,道:“诸位可知这是哪位高人?”

“乃我大燕著名的武将史朝义。”奎尼一眼便认出了那人,且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

“看来也是位大人物,而且是为了摩教主而来。”杜啸林道,“教主有何话要说吗?”

“我不是内鬼。”奎尼道,“所以史朝义即便入了长安,也不会有危险的吧?”

“只要与我们要抓的内鬼无关,自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杜啸林道,“我大唐倘若连这点儿胸襟都没有,何以御天下。”

“如此便好。”奎尼说了一句话后,也学着李颇黎的样子,把身子往后面的墙上一靠,闭目休息。

不多时,又有一名士卫来报,同样拿了幅画像,杜啸林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好像纸上所画,乃是来自阴间的索命厉鬼。

大家看着他的脸色,都不觉好奇,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堂堂例竟门统领这般害怕?李骆谷情不自禁地问道:“是谁?”

杜啸林将纸往大家的面前一摊,众人定睛一看,齐齐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