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触即发

醒来,我发现躺在一个洞穴里,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我还是没有死掉。赛玛噶守候在身旁,打着瞌睡。她身上同样有伤,但并无大碍。

我咳嗽一下,她抬起头。

“你终于醒了。”她笑。

我问她这是哪里。

“修行洞。法师的修行洞,他们救了你。”

你怎么会带着我来这里?

原来,我被射中后赛玛噶带着我一路狂奔,进入俄摩隆仁。

这座神山高耸入云,周围许多附属山峦中皆是密密麻麻的修行洞。昏迷中的我,神志不清地给她指路,来到这个地方。

这个洞穴,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虽不巨大,但年代久远。墙壁上画着一层层的壁画,色彩鲜艳。这些壁画皆用矿物彩绘画就,所以即便是历经千年,也不会脱落褪色。对面的墙壁上,刻着一枝并蒂莲花。一朵绽放,一朵隐匿其后。

这是我和黎弥加幼时的修行洞,我们曾经一起在这里度过漫长的时光。我们曾经并肩站在这块墙壁下,迎着月光看那莲花。

我记得黎弥加搂着我的肩膀,指着它对我说:“穆,这绽放的一朵是我,隐匿的是你。”

如今这莲花还在,与以前没有任何的不同。但物是人非。

晚上,很好的月光。我带着赛玛噶走出洞穴。

在半山腰上,仰头就能看到璀璨的星空。这星空纯洁,浩大,群星闪烁,顿显人的渺小。

神山俄摩隆仁就在眼前,屹立于天地之间。它已经见证过太多太多的时光,接纳过太多太多的灵魂,阅尽世事沧桑,始终沉默不语。

“好美!”赛玛噶喃喃道。

这样的景色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所以它才被尊为神山。山顶即便是晴朗的夜,也会被云烟围裹。那云烟流动,升腾,变幻莫测。

“人死去之后,灵魂真的会前往那云烟之中吗?”赛玛噶又问我,表情认真。

我点头。

赛玛噶,我们出云人认为这里是宇宙的中心,是时间和空间的源头,它始终敞开胸怀,接纳众生。那云烟之中,便是世界的终极,灵魂的安息之所。传说,晴朗的白日或者午夜,若是运气好,我们就能够在那云烟之中看到自己的亲人、朋友,甚至是挚爱。

“若是看不到呢?”

看不到也没关系。人总归要死去,死去之后,我们和爱的人也能在云烟之中见到。

“一路上我们见到的那些被屠杀的人呢?他们死后也会投身其中吗?”

是的。他们现在就在那云烟里。

“穆,我终究还是难以忍受他们那样死去,难以忍受那样的屠杀此时此刻还在上演。”

赛玛噶,我也是如此,但我们毫无办法。她摇头,站起身,对着云烟低声祈祷。

完成这一切后,她转身面对着我。我看到她的脸上露出异常坚定的表情。

“穆,如果有可能,我会阻止这样的屠杀,阻止这战争,出云与昆蕃之间的战争。不管是哪一方胜利,我都希望这战争早点儿结束!”

我大惊。

赛玛噶,你要去劝黎弥加?

她笑:“他根本不会再愿意见我,而我也早已明白不可能走近他,还谈什么劝服呢?”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而她亦无意再向我解释。

她走过来挨着我坐下,双手托住下巴动情地看着山峰,终于睡着。然后外面传来风声。大雪再一次落下来。

我和赛玛噶被困在了俄摩隆仁。不是因为大雪封山,而是因为东罗木马孜的手下。一队一队乔装打扮的士兵,或三五成群或上百集结,进入俄摩隆仁的各处修行山窟,盘问搜寻,只为找到我的下落。

俄摩隆仁山上的修行洞,多如牛毛,谁也说不清楚多少年,一代一代的修行者凿窟而居,早已将此地建成了迷宫一般,除非有熟悉情况的人配合,否则若是从中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些士兵,在长久搜寻找不到我的下落之后,开始对修行者下手。他们将那些修行的法师从洞窟中赶出来,逼问,拷打,但没人愿意吐露一字。这些平日绝大多数和我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些一生不曾沾染过尘世污浊的参悟者们,即便知道我的下落,也断然不会告密。

他们相互暗地里取得联系,冒着极大的风险将我和赛玛噶顺利转移到各处,面对对方的屠刀,镇定自若。

“我们这些修行人早已经看透了人生,生死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你有责任阻止战争让千万百姓免于死亡的责任,万不能出现任何危险。”他们跟我说这样话的时候,表情淡然,微笑灿烂。

我和黎弥加幼年时,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磨难。那时,情况比现在更糟。

父王被叛军谋害,我和黎弥加逃到俄摩隆仁来。叛军控制穹隆银城,疯狂搜索王室成员,屠杀父王的忠实臣下。整个出云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几乎全部被砍去脑袋。

为了斩草除根,五万叛军将俄摩隆仁围得水泄不通,搜寻三个月不见我和黎弥加的踪影,便将几千法师赶到山下,举起屠刀,以死相逼。几千修行者,皆穿白色的法袍,聚集在俄摩隆仁之下,像是浩大的云海!敌人挨个盘问,若默不出声或者拒绝透露,便被揪出来一刀砍去脑袋。

那是一场屠杀。赛玛噶,我和黎弥加躲在半山腰的洞穴,将下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很多人都知道我们的藏身之所,但没有一个人说!

他们面对神山俄摩隆仁,面对峰上那波澜壮阔的云烟双膝跪地大声念诵着听不懂的经文,然后微笑着伸出脖颈,迎接寒光凌厉的刀锋!

一人倒下,另外一个人主动填补空位……

叛军砍了一个又一个,精铁打造的白柄刀,因为杀戮太多而卷口,健壮如牛的刽子手最后累得瘫倒在地!血流成河,天地恸哭,天雷炸裂,汩汩流淌的鲜血,将那一片大地染成赤色,到最后连那五万叛军都生出巨大的不忍,拒绝再继续屠杀。

“你和黎弥加,最后怎么逃过那一劫?”

那时我们从来没有想到会逃过。事实上我们根本再无法看下去,我和黎弥加手牵着手走下山,我们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再牺牲任何的生命。

我们唱着歌,大步走下去,手牵着手。

当我们出现时立刻引起**。

所有的修行者将我们围在中心,拒绝交出,面对叛军的镇压,他们动用各自的法术,用手指、牙齿、石头、法器,与叛军展开搏杀!接着,叛军的普通士兵再也忍受不了,纷纷掉转手中的刀,开始向他们的上司发难,场面混乱不堪。

最后,一个人带兵出现救了我们。

“谁?”赛玛噶问。

热桑杰!老帅热桑杰。他是父王最忠心的手下,叛乱发生时他正在北国边境作战,听闻消息之后,领着大军七日七夜返回!他带领着三万黄牛部人,以寡敌众,一举击溃俄摩隆仁的叛军,双方死伤惨重,连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然后呢?”

然后?在他的号召之下,出云散落各处的忠王大军集结于俄摩隆仁之下,浩浩****向叛军开战,彻底消灭对方,顺利让黎弥加登上了王位。

“在来穹隆银之前,我从未想过黎弥加会有这样痛苦不堪的幼年。”赛玛噶喃喃道。

赛玛噶,我和黎弥加幼年的磨难并不比你和你的哥哥少。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自降临时起都要经受无数的磨难。

赛玛噶笑,她问我:“你觉得这一次我们能不能逃脱?”

我摇头。赛玛噶,我也不知道。

人的生死不由自己掌握。只有天神自己知道。不过,赛玛噶,如果我们能够在这神山之下走完自己的路,岂不是也好吗?毕竟这里这么美。

她笑。

我们在俄摩隆仁的修行洞窟里待了近一个月。大部分的时间是在洞窟里睡眠、谈话、发呆,或者看着外面的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我跟她讲我和黎弥加的事,讲我们在此修行的幼年时光。她听得很认真,常常独自凝视着俄摩隆仁之上的云烟,如痴如醉。

“穆,我们若是死了,不管是谁先谁后,都在那云烟里见,这是约定。”她如此说。

可惜这约定,暂时无法兑现。当大雪停歇时,一支军队出现在山脚下。

尼洛威尔雅带领着他的五万部下以雷霆之势彻底将那些围剿者击杀,然后找到了我和赛玛噶。

“抱歉,将军,我来晚了。”这个高大的汉子,和我拥抱之后,哈哈大笑。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问他。

“山中的一个法师,逃过东罗木马孜这帮爪牙的层层封锁,只身进了穹隆银城。他费尽心机见到王后,将这件事情如实禀告。王上远在千里之外平叛,穹隆银城内外都是东罗木马孜的人,聪明的王后写了一封信给我,让我领兵前来。”他解释道。

他的所说让我吃惊。

尼洛威尔雅,出云的国势,怎么会混乱成如此模样?

尼洛威尔雅长叹:“北部、西部、南部,烽烟四起,出云即便有99万大军,也有些应对不暇,绝大部分的精锐都被四散派出,如今穹隆银王都空虚,若是昆蕃此时乘虚而入……”尼洛威尔雅说到此处,看了看赛玛噶,赶紧闭嘴,转移话题道,“好了,现在见到你们,我就放心了,收拾东西,跟我走,回玛垂大湖旁边,那是我的领地,你们可无忧。”

第二日,我和赛玛噶就跟着尼洛威尔雅离开俄摩隆仁。

赛玛噶坐在马上,不停回首看着渐渐远去的神山。

她跟我说:“穆,这也许是我一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到这山。”

在玛垂大湖旁边,我和赛玛噶彻底安顿下来。

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之后,我们不愿再见到战火纷飞,不愿再见生灵涂炭。这世间的纷扰我们无法阻止,也不可能阻止,所以不如安安静静地做个普通人。

我们熬过漫长的冬季,等到了第一抹草绿,等到了第一朵花开,等到了夏季的积雨云绵延而至,等到了世间最繁华灿烂的季节。

我们养了牛羊,并且看着幼崽不断出生,看着牧群不断壮大。夏季水草最茂盛的时候,我们赶着牛羊去玛垂湖畔。云朵一样的畜群散落着、拥挤着。它们悬浮在地面之上,姿势谦卑而积极,虽是一个个渺小个体,亦包含着向上的沉稳力量。

天垂得很低,纯净得如同一颗巨大水晶,没有一丝云絮。白色、红色的杜鹃花和狼牙刺生在一起,圆穗儿致密结实的枝茎中,挤出一朵朵黄色的垂头菊,高大的云杉上蔓藤缠绕,早已淹没了行路。

在草色之中,倒伏着一尊神像。巨大的破损的神像,有着凶恶狰狞的五官,獠牙突出,手持刀斧,一臂已残。

无人知道它在此停留多久,更无人知道它默默注视着这世间多少岁月。它或许有过辉煌,享受过牺牲、信众的跪拜和无限尊荣。但现在蔓藤覆盖它,细小的羊蹄蕨在它面上生根发芽,在那血盆大嘴里开出一枚洁白花朵。凶恶与恬淡,恫吓与沉静,沧桑和新生,就如此共荣。

“穆,这样的神像,是你们出云人雕刻的吗?”她看着石像,像是很喜欢。

我不知道。这片雪域,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人迹,或许是出云人的祖先所为,或许是更悠久的种族。这么大的神像,一定对于他们来说应该特别重要,或许是曾经屹立于神殿之中接受祭祀;或许是曾经安葬于陵寝之内守护灵魂安息,但现在它的主人早已经化为黄土,只剩下它遗留于这世上,成为永恒的谜团。

赛玛噶,时间面前一个人,一个种族,一个帝国,都是那么微不足道。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我们也会成为这样的谜团,我们也会消失于历史的云烟之中,不为后人所知。

“那是以后的事,和我们无关。”她用野花编织成一个花环,踮起脚放在神像的头顶。

她说:“穆,你看,这神像这么勇猛,张着血盆大口,愤怒狰狞。但面对它,你却不会感到丝毫害怕,反而是安全。它应该是守候者,而不是破坏者。”

守护或者破坏都不重要,赛玛噶,现在,它不过是一块石头,和其他的石头没什么不同,就像你和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赛玛噶点头,笑。

夏末,赛玛噶将那白鸟放生。她和它度过一整个冬天,如今它已经长齐了羽翼,羽毛纯白,美如精灵。尽管她很喜欢它,但还是决定要送它走。

“它应该有属于它的一片天地,有属于它的天空。或许还有属于它自己的爱情。”她送它走。

白鸟振翅飞高,在我们的头顶盘旋鸣叫,不愿离去。

“不管何种的邂逅,都有最后的一天。你该有自己的道路。”她挥舞着手,大声对它说。

我们并肩而立,昂头看那白鸟在林地上空久久盘旋,终于转身振翅飞去,飞入高天,化为一个白点,最终消失不见。

“再见,我的爱。”赛玛噶笑了笑,露出贝壳般的洁白牙齿。

而后,她脱下衣服,纵身跳入湖中,仿佛一条轻灵的鱼儿。

她在水里游弋,上浮,深潜。

这一刻,和那只白鸟一样她终可拥有短暂的自由,可以成为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自在美好。

身后,马蹄响。

一队人马沿湖飞奔而来。旗面上,雪狮绣纹招展抖动,是逻萨人。数目并不多,在20人左右,皆穿红袍,如同一抹火焰在跳动,迅疾而来。

我转身挺立,手放在白柄刀之上。

玛垂大湖距离出云和昆蕃的边境并不远,现在两国关系紧张,有昆蕃的士兵前来定然是有大事要发生。或许是为了赛玛噶,或许是为了我。

白狼拉杰低声咆哮,我做好迎战的姿势,白柄刀出鞘。

“将军,别误会!是我!是我!”最前方的马上之人,赶紧大叫。

我认识这人,噶尔金赞,逻萨最机警的朝臣,弗夜坚赞的心腹。

赛玛噶湿漉漉地爬上岸,裹上毯子,她昂头看着这帮人,面无表情。

噶尔金赞急忙滚鞍落马,跪在赛玛噶面前施了个大礼:“见过公主!”

“起来吧。”赛玛噶走到我跟前,看了看我手中的刀,然后对噶尔金赞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噶尔金赞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他不是别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别吞吞吐吐。”赛玛噶皱了皱眉头。

噶尔金赞勉强笑了笑道:“公主,王汗对你深为担忧。”

“回去回禀王兄,我无事,很好。”赛玛噶走向帐篷。

一帮人跟来。赛玛噶请噶尔金赞入帐,放上做好的牛羊肉招待。

久未见到逻萨来人,她心情很好。

“我哥哥还好吗?”

“好得很。王汗每日繁忙,倒也雄心勃勃,充实得很。只是他特别想你,一直念叨着你。发生在公主身上的事,王汗都极为清楚,特意让我来查看。”

赛玛噶笑:“哥哥总是这样,如今都是一个王了,还如此担心。”

我在场,自觉他们说话有些不方便,便起身离开。赛玛噶和噶尔金赞他们在帐篷里谈天说地,气氛热烈,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他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午后。这么长久以来,赛玛噶太寂寞,她需要倾诉的自然有很多。日头西斜的时候,我看到噶尔金赞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走过去,噶尔金赞面对我,弯腰施礼:“将军,来的时候,王汗让我一定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如此看护、照顾他的妹妹。王汗说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你答应过他的事,样样都做得很好!”

这是应该的。我并不是要完成对他的承诺,这些不过出自我的内心。

“那也已经很难得了!将军,告辞!保重。”他对我点点头走了几步,然后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到赛玛噶面前,“公主,有何话需要我转达王汗?”

“无话。”赛玛噶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噶尔金赞有些诧异,继而笑道,“王汗那么想你,日夜担忧,难道你这个做妹妹的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吗?这也未免太让他伤心了,我回去可是交不了差的。”

赛玛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远处俄摩隆仁的云烟,点了点头:“无话。只有一歌。”

“哦,好久没有听到公主的歌声了,真是好运气。”噶尔金赞很开心,坐下来,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赛玛噶自始至终表情淡定。她对着浩瀚的湖泊起身。

歌声响起——

“上部北方的草原上,

有一头凶猛的野公牛。

从山谷内传来呼喊声,从谷口处传回应答声。

从山中射出一支箭,就在此呼彼应之间,射杀了猎物。

虎肉悬挂在铁钩上,两旁有窥伺者盯上了它。

如果不能火速前来拿取,过了明天后天,鱼鹰和水獭会吃掉它。

一条大鱼呀。能抓住就抓住它吧。

天上的银河地面上的水,相聚虽远也能连在一起。

沿着河水越走越近,往上走就能直达天际。”

……

歌声凄清有力,婉转悠扬,它回**缠绕,连湖水都在应和。这歌声,让我听到花开的声响,亦听到风暴里的雷鸣。

噶尔金赞听得格外仔细。当赛玛噶在唱的时候,他拿出纸笔,快速地将赛玛噶所唱的内容记录下来。

“公主的歌,就只有这些?”他问。

赛玛噶点头:“只有这些。王兄若问我,把这歌原封不动回他。”

金赞连忙点头。

“还有这些,也交给我哥哥,告诉他我很好,不必挂念。”

她将自己的女帽和一串古旧的绿松石交给了噶尔金赞。

“公主保重。”噶尔金赞郑重地收好东西,牵来战马便要上骑。

白狼拉杰忽然跳出,拦住噶尔金赞的去路!

它脊毛倒竖,对着噶尔金赞咆哮,露出尖锐的铁齿。

“拉杰!拉杰!让开,让他们走。”赛玛噶走上去驱赶拉杰。

没想到,拉杰突然转身,对着赛玛噶就要扑过来,长着血盆大口,目露凶光。

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它一直和赛玛噶关系极好,很多时候都愿意待在她的身旁睡觉,除了我之外,赛玛噶已经变成它最亲密的人。而眼下,它却将赛玛噶当成了自己的敌人。

“穆!拉杰这是怎么了?”赛玛噶急道。

她想让我把拉杰唤回去。

我走上几步,蹲下身,看着拉杰。

拉杰目光焦急而愤怒,它死死盯着噶尔金赞手里头握着的赛玛噶的东西,死死盯着赛玛噶的喉咙,对我低声咆哮。

它在告诉我什么事情,在警告我。是的,虽然它和赛玛噶早已熟悉,平日嬉戏玩耍,极为融洽。但它始终都是出云最为杰出的战狼,骨子里有着天生的机警和判断。而早已经和拉杰灵魂融为一体的我,自然能够感受到拉杰的心思。

它从赛玛噶的歌声和举动中,预知了某种危险的存在。其实,这种预感,也已经在我心中涌起。

赛玛噶,你方才那歌,不是普通的歌,你送出的礼物,也不简简单单是一顶帽子和一串绿松石那么简单吧?我冷冷笑着。

“将军,你说笑了。歌就是歌,礼物就是礼物而已。”噶尔金赞笑道,“天色已晚,我必须尽快回去,否则王汗不见了我的人,恐怕要多想。”

我的白柄刀寒光出鞘。噶尔金赞脸色大变,赛玛噶亦当场愣住。

噶尔金赞,虽然我不知赛玛噶那歌到底有什么深意,虽然我不知道那所谓的礼物有何深意,但别把我黎穆当成傻子!

“将军难道要斩了我?”噶尔金赞脸色苍白,他看着赛玛噶。

赛玛噶没有替噶尔金赞求情,她看着我,看着俄摩隆仁的方向,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她的泪水落下来。

我的刀缓缓垂下。我叫回拉杰,让噶尔金赞他们走。

噶尔金赞赶紧带人远远离去,好似那白鸟。

她说:“穆,我的心思你已知晓。”

我点头。

“你不想知道我唱的那歌,我送的那礼物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摇头。

赛玛噶,我不想知道。你做的事自然有你的道理。但你不应该从一开始就隐瞒我。

“穆,我说过这段日子我见了太过的血雨腥风,我见过太多人无辜死去,我见过太多的毁灭。我希望去中止这一切的苦难!”

赛玛噶,如果要发动战争,你的哥哥不一定会赢。

“我知道。不过穆,我也说过只要通过一场战争,这苦难能停止,只要这样的生灵涂炭能停止,我都无怨无悔。不管谁输谁赢,该结束了。不是吗?”

是的,该结束了。因这世界苦难太多。

“穆,这是我的选择,你恨或者不恨都已发生,无法改变。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割断我们之间的关联,权作这是仅有的纪念。”

赛玛噶,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我和出云王室已没有关系,逻萨和穹窿银的事情,亦与我无关。但我也有我的选择。

“什么选择?”她有些吃惊。

我已经不是黎弥加的弟弟,不是兽军统领,而我还是个出云人。如果战火席卷而来,为了你说的无数生灵,为了出云境内更多的加布和次仁,为了身为出云战士的荣耀,我会重新拿起我的白柄刀。我会作为一个普通的出云士兵走上战场,这就是我的选择。

“何苦呢!”她的脸上露出巨大的不忍,“你已经是个牧羊人了!跟着我一起,陪着我,离这战争远远的。你可以跟我回逻萨,或者我跟着你去俄摩隆仁,难道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赛玛噶,因为爱还在。这爱,一日未曾断绝,我们就永远不可能和这世事脱离干系,置身事外。

“爱?”赛玛噶看着穹隆银的方向,“穆,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如果可以抹去这爱的话,我愿不愿意。”

你的回答我已经明了。

“是的,我愿意。这样我就可以脱离这苦海!我恨他!我恨因这爱带来的一切!你呢?”

赛玛噶,我已经看不清我的爱。我已经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