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应天洛阳秋风凛(二)
洛阳城东,市集。
江顺看着这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也不禁赞叹了几句洛阳的繁荣。
“这景象,不比那开封汴梁差。唉,只可惜……这里是熊家老儿的巢穴。”
“三爷,这熊家终究会完蛋的。”
江顺笑吟吟地点点头,“事不宜迟!大哥还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
只见一名随从由另一名随从用肩托起,提高音量清了清嗓子,朝市集里的人群拍了拍手。
附近的人们目光开始朝江顺一行人看去。
“众位乡亲们!”那随从又是一阵拍手,高声叫道。
更多的人开始聚集到这里,围成了好几圈。
“乡亲们每天奔波劳走,都是为了生计。”那随从拱拱手,“在下也不废话,最近听闻熊老爷想用当二钱当三钱与洛阳百姓们换小平钱,是否有此事?”
不少人疑惑地点头称是。
“喂!你究竟是想闹哪样啊?别就这样白耗咱们!咱们有的是活儿干!”有些人开始躁动起来,附和声也是此起彼伏。
“别急别急……”那随从赔笑道,“依在下来看嘛……嘿嘿,白耗乡亲们的,正是那熊家呐!”
“哦?”有人大皱眉头,“此话怎讲?切勿胡说八道!”
“你们用十个小平钱,换熊家九个当二钱;用十二个小平钱,换他五个当三钱。你们与熊家换,可是亏大了!”
“阁下怕是搞错了吧?”一名头戴儒冠、一副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走上前,不紧不慢地说道,“众所周知,九个当二钱,便是十八个小平钱,五个当三钱,便是十五个小平钱,而咱们老百姓如今用十个小平钱换他个十八个,十二个小平钱换他个十五个,怎么能算作亏呢?”
江顺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呼吸也有点急促了。
“噢,这位兄台说得很有道理。乍一看,确实有赚……只可惜,在熊家换,可不是最划算的……”那随从也是不慌不忙,“我们老爷……愿意和大家换,且大家换得会更加划算……”说罢,转过头看着江顺。
“怎么个换法?!”人们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部分人显得特别激动。
“诸位可用一个小平钱,换我们一个当二钱,用两个小平钱,换我们一个当三钱!”
人们更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
气氛顿时凝固下来。
“不!”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方的人群中传来,人们纷纷把目光聚焦到一位老者身上,“无论是熊家还是你,反正我是坚决不换!”
“这位老先生有何高见?”江顺忍不住开口道。
“这当二钱、当三钱无论在重量、成色上都是不足,有些成色上甚至不如小平钱,还不如小平钱含的铜多,所以之前朝廷才会废当十钱,用当三钱,谁敢保证,以后还会不会废?你们这些人,就是想收铜保值,对吧?”
不少人听后都点点头,面色凝重。
那随从涨红了脸,却是瞬间哑火,哑口无言。
江顺愣了一会儿,随即笑了笑,“老先生多虑了。敢问老先生,如今当二钱和当三钱,是不是可以当作两个小平钱、三个小平钱用?”
“确实。”
“而乡亲们每天奔走于市集,用大钱也是方便至极。且每日如此流通,大钱很快便可花销出去,但又确实是有划算之处,哪还用担心这废不废的问题?大家若不是富人,总不能把钱都藏起来不用吧?况且老先生这么说,可在质疑我大宋朝的信誉啊……”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但又觉江顺说得极有道理,纷纷表示赞同。
那老者见状,只是摇头冷笑一下,便傲然转身离去。
“嗨!说了那么多,你倒是告诉我们哪里换呀?我们都快等不及啦!”
“哈哈!”江顺大笑,“城东门口的车马队,便是诸位的发财处!”
很快,城东有更划算的铜币兑换一事便传到了城西城南城北,人们纷纷提着铜钱向城东涌去。
江顺满意地点点头,“洛阳的大钱多了,市价定会上涨不少。趁现在,咱们赶紧去把东西都买走!”
“三爷,我们的车马队还在城东,被围得是水泄不通呐……”一名随从为难道。
“无妨。”江顺微微一笑,“我们几个身上也是带了不少大钱。再加上四京里面,已经有不少店铺乐意收银子了,我们或许可以用银子试试,价值会是更高,能收多少便多少吧。”
“你去请支马队过来帮忙运就好,到了应天,酬劳自然少不了……”
江顺定定地看向身旁的一家布铺,那里正高高地竖立着一杆大黑三角旗,上面绣着一顶银色的钢盔,钢盔的后面,斜靠着一柄巨剑。
洛阳熊家,军旅中崛起的世家。
江顺的嘴角掀起一丝弧度,熊家的布铺么,既然如此,便由你开始吧……
黄昏将去。
洛阳,熊府。
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紧锁眉头,正在大厅中来回踱步。大厅中还列坐着熊家的不少高层,皆是华袍锦衣之人。
那来回踱步的中年男子,正是当今洛阳熊家的舵手,有“虎剑”之称的熊远志。
整个大厅都鸦雀无声,隐隐有种沉重的压迫感,使人不自觉地连大气都不敢呼。
“你们倒是说说看呀……”熊远志摇头咬牙道,“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来洛阳跟我们熊家过不去!哼!还大肆把我们洛阳的东西买走!我们熊家,还有整个洛阳,损失可大了!”
“自我们熊家在洛阳立足以来,还没别家敢这么跟咱们对着干!”
“哥。”一名比熊远志稍稍年轻的男子站起身来,“一听到风声,我就立刻派人去调查过,这些人自称是应天来的客商,而他们的口音也确实是应天口音,这可骗不得人。”
这男子,脸上留有道道刀疤,勇武非凡,正是熊家的二当家,“狼剑”熊飞正。
“应天来的?应天……”大厅内的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熊远志细神思索了一番,“应天……据我所知,应天中能有如此实力的,就只有江家一家而已……”
“我也曾这么想过。”熊飞正点点头,“然而,我们熊家和他们江家素无仇怨,怎么就突然向我们发难呢?所以我又在怀疑是另有他家。”
一名奴仆急匆匆地走入大厅,“老爷,那车队已经满载离去,但带头的却在城里的金天客栈下榻休息了。”
“二弟,你亲自去那金天客栈打听打听,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哼!”
与此同时。
洛阳,金天客栈。
江顺拖着疲惫的身躯,正准备更衣躺上床。
忽听得“叩叩叩”的敲门声,江顺心生疑惑,便走去伸手开门。
一位小二微微欠身,“这位爷,对不住。有位先生希望爷能移步客栈的后院,称有事单独相谈。我们客栈绝不会让人打扰。”
江顺当下心底大生疑惑,皱了皱眉,难不成熊家查出来了?
不过如果是熊家的话,不去便失了江家的面子。所以,眼下不管多凶险,都是必定要只身赴会的了。
江顺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遣退那小二之后,江顺抓起桌面上的长剑,便向后院走去。
今夜无月,凉风习习,黑云层压,怕是大雨将至。
江顺缓缓走到后院,只见一位身穿青衣的佩剑男子在院中央负手而立,正微笑玩味地看着他。
那男子看上去二十来岁,高高瘦瘦,模样也还算是俊秀。
“我道是谁来洛阳闹事,原是江三爷……”
“敢问阁下名讳?”江顺沉声道。
看来今日之事,决计无法善了!
青衣男子笑笑,“在下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微不足道,不劳烦江三爷挂齿。不过,你招惹了咱们熊家,可就没好果子吃!”
“熊家挑事在先,还有理了!”江顺当下大怒,猛地抽出腰间长剑,指向那男子。
青衣男子点点头,“很好,江三爷真不愧是江三爷,有先见之明。我今夜约阁下出来,就是为了……”
“取阁下的性命。”
江顺怒极反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青衣男子并未答话,也是慢悠悠地拔出剑,朝江顺又是咧嘴一笑,却仍是站着不动。
江顺皱皱眉,眨了一下眼。
庭院里的烛灯微闪。一睁开眼,只见那青衣男子身形倏地一下便跃至江顺的身前,挺剑向江顺的喉间刺去。
江顺眼见那口黄金大剑猛刺而至,一声闷哼,当下精钢长剑也是斜挑而去,径直向那青衣男子的腹部刺去,而上身是微微一侧,已然避开了那凌厉的剑锋。青衣男子当下大惊,向后小跳一步,自恃剑身极沉,向江顺手中的长剑重重抡去。
倘若长剑被砸,必然脱手!
江顺心念一动,身子向右边一晃,长剑又避开了那大剑的重击,向青衣男子的左肩狠狠地削去,青衣男子想伸剑去格挡,却因剑身太沉,显得不及,电光石火间,当下左手从腰间拉出剑鞘,向上一抬。
只听得“哐”的一声,青衣男子即刻是提剑向江顺腰间划去,逼得江顺回剑。
守中带攻,攻防兼备,洛阳熊家的“雨横风狂”!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大名鼎鼎的欧阳文忠公曾吟出《蝶恋花》一词,这醉翁与当年的熊家家主有一番交情,熊家家主甚爱此词,便于一个风雨夜创下此剑,剑与剑鞘同时使出,犹如风雨交加,出其不意,刚猛无匹,剑锋凌厉。
江顺腰稍稍后屈,躲过这一剑,然而衣服却被划开一道口子。
两人又斗了二三十招,那青衣男子却是放声大笑,“什么江家三爷,原来尽是些花拳绣腿!”
“一副花架子!”
江顺恨得咬牙切齿,向前大踏一步抢攻过去,手腕一转,“噌噌噌”地便刺出近十剑。
隐月逐霜!
江顺此着,虽无其兄江载出手之快之强,却已足够震慑对手。
青衣男子这下也是不禁赞叹道:“好快!好快的剑招!”
江顺却兀自不顾,继续刺去。
青衣男子方下早已阵脚大乱,“啊”的一声,手臂上,大腿上,腰间已是出现道道划痕,血花飞溅,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碎不堪。
还有一剑,已向青衣男子的心窝送出。
青衣男子深知这剑已是无法再招架,不得不闭目等死。
只差一寸。
但这一寸却始终无法送出。
江顺只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强悍的力道从左边撞来,防不胜防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长剑被甩出老远,右臂和腰间都传来一阵钻骨的剧痛。
定睛一看,只见那青衣男子身旁已站着一名黝黑的虬髯大汉,身形巨硕。
“嘿嘿……”那虬髯大汉倒是率先开口,“江三爷……倒是有些本事。”
江顺惨然一笑,“看来今日,我江某要把命搭在洛阳了。”
“的确是呢。”那青衣男子脸色苍白,但也笑得极为得意,“今夜能亲手与隐月逐霜过招,荣幸之至。”
“家兄更是将隐月逐霜练至出神入化,你们熊家老儿熊远志,怕不是我兄长的对手。”江顺正经地摇摇头。
虬髯大汉摩挲着粗糙的大手,便从后背缓缓抽出一把大石锤。
悄无声息。
剑尖在地板上摩擦。
不久后小二的一声惊叫。
熊飞正带着一帮侍卫来到了金天客栈。
“哎哟熊二爷……熊家真是好魄力啊!”一进门,便有不少百姓看着熊飞正,眼神里充满敬畏。
熊飞正心里大疑,忽见掌柜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显然被吓得不轻。只见掌柜的向他行了个礼,“二……二爷,请到后院一看。”
熊飞正随着掌柜和小二来到客栈的后院,后面还跟着一群看客。
只见后院里血迹斑斑,还躺着一个中年男子,头破血流,惨烈之极。旁边还围着一班大哭的随从——那是江顺带来的随从。
那些随从一见到熊飞正,皆是义愤填膺,顿时便想冲上前去,然而都被熊家的侍卫给生生拦住了。
“熊家老儿,你不得好死!”
熊飞正走前几步仔细看了看,借着侍卫们提着的灯,又见地板上隐隐约约刻了几个字,当下脸色大变。
“应天江家为害洛阳,熊家替天行道!”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