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应天洛阳秋风凛(一)
天高云淡,秋天,金色的丰收季节。
应天郊野上的农民正在忙着收成,田坎上的粮食堆积成小山,金灿灿的惹人舒畅。
只见一位身着青衣的佩剑男子在田边负手而立,看着前方的农民们忙于收割,而他的后面,跟着一名虬髯壮汉。
“万物土里生,土里生黄金……”“日落乌云洞,明朝晒得背皮痛……”“天上起了鱼鳞斑,明天晒谷不用翻……”
农民们劳作时唱起了农谚歌谣,歌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那青衣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缓缓向前踏出几步,吐了口气。
“咳咳,列位父老乡亲们!”那青衣男子清了清喉咙,提气高声说道,“咱们想收购诸位的粮食,不知乡亲们有没有此等意向?咱们知道,大家都辛苦劳作一年了,所以也绝不会亏待大家!”说罢,朝他们拱了拱手。
忙着农活的人们转过脸瞥了青衣男子一眼,没有理会,依然忙着手头上的农作。
青衣男子又干咳了一声。
“切!”有一位老农回过头来叫道,“应天的农产一直都是卖与江家的,江老爷也待咱们不薄,你们来瞎凑啥热闹!”
“哼,就是!”乡亲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你们凭什么来要我们粮食?!”
“就凭……”那青衣男子邪魅地笑笑,“就凭我们能出双倍的价钱!”说罢,伸出了两根手指,那两根手指在空气中高傲地竖立着。
“双倍?!”众人难以置信。
虽说他们对江家有了感情,但他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粮食,哪家不是希望自己的粮食能卖个更好的价钱?有多余的钱储蓄,他们在面对歉收年和突如其来的天灾时,便可多一分从容。挣钱养家糊口,无非就是让自己家人过得更好罢了。
不少人眼睛发亮,开始动心了。
“喂,我说这位,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别耍把戏玩我们!乡亲们可不好惹!”中间一位较年轻的农民指着那男子喊道,把扛在肩上的锄头抡下来重重往地上一砸。
“不错,正是双倍。”那男子微笑着点头,“眼下洛阳粮食却是稍显不足,故来急求。”
“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账!”又是一名农民叫道。
“你们不相信我不打紧……不过你们,总得相信洛阳熊家这招牌吧……”那男子冷笑一声。
众人皆是惊了一下,对于洛阳熊家,他们也是如雷贯耳,其与应天江家齐名,财力丝毫不亚于江家。
洛阳熊家,位于西京洛阳,当今四大剑家之一。家族始兴盛于后梁时期,以经营钱庄、酒楼客栈为主,兼以经营河运、纺织等行业,拥有大量土地,实力雄厚,生活也是极尽糜烂奢华。其后梁时期的家主熊彬是朝中大将,战场上杀敌无数,后悟剑道,自创出一套《破军剑法》,其剑法迅猛刚强,在江湖上声名显赫,最终一剑一剑地打拼出自己家族的百年基业。现任家主熊远志,以及其弟弟熊飞正,都使一把黄金大剑,在当今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双……双倍,此话当真?”又一位老农发问道。
“我也不废话了,双倍是千真万确,至于肯不肯卖,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那男子别过身去,背着手。
“你有什么证明!我们要看!”
那男子向身旁一名虬髯大汉招了招手,只见那大汉从腰间抽出了一枚金腰牌,那金色显得有些暗淡,依稀能看到一个大大的“熊”字。
“啊看够了看够了!不看了!”那大汉说罢,急忙把腰牌收了起来。
大家走在一起小声商量。
终是利益当头。
“好!我们卖与你!”大家一致说道,“我们辛苦了那么久,也得好好赚一笔啦!”
“嗯,很好……”青衣男子又转过身来,“那应天城内百姓的粮食,你们打算怎么办?”
“诶,他们没粮食自然会向别处买去!饿不死的!”一名身材结实的壮汉说道。
“哈哈!好!”青衣男子大笑着拍手,“把粮食准备好!我们明日便使人来运!记住,这件事不得宣扬,要是让江老爷知道了……呵……这钱你们恐怕就赚不得!”
“没问题的!尽管放心!”
可江家毕竟是江家,这件事还是让江载知晓了。
因为在农民中,也是布着江家的眼线——江家的耳目遍布应天城以及它的四周。
江载带着孙伯和温琦怒气冲冲地来到城外的田野。
那青衣男子早已不见踪迹。
江载心中忿忿,正想召集农民们过来,强制他们不许卖粮食与熊家。
孙伯看出了江载内心的想法,当即劝道:“老爷,我们不能随便得罪一大帮老百姓呐……”
“可这熊家实在是欺人太甚!竟视我江家为无物!”
“出三倍钱,我们去年在漕运上盈余不少,正可填补这缺,煞煞熊家的威风,我们又无需得罪老百姓,老百姓自然也更支持我们……”
“可是孙伯,开了这例,我恐之后他们都要开这个价……”江载很是为难。
“直接向大家说清楚便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们也是看钱份上……”
江载显然也是十分无奈,连连摇头,把农民们都召集了过来。
“列位乡亲们……”江载抱拳道,“应天城的粮食,一向由江家所购,我希望大家不要轻易破例……”
人们议论纷纷。
“江老爷……两倍价钱,恐怕这次……我们要对不住了……”
“我们江家,愿出三倍的价钱……”江载伸出三只手指,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今年……”
而众人听到“三倍”二字后,早已两眼放光,哪里还顾得上后面那句话?显然只当他是从此之后都用这个收购价了。
只怕一年后,又会有不少的麻烦。
“江老爷就是江老爷啊!果然是豪爽的好人呀!”众人都是受宠若惊,纷纷点头大赞道。
此刻江载心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焰,恨不得将熊家的混账亲手撕碎。
“唰!”江载猛地一下抽出腰间的长剑,响雷般暴喝一声。
众人皆是惊呼,“江老爷,你……你想干什么?!”
孙伯也是一把抱住江载的手臂,吃力地说道,“老爷……你……你别乱来……别冲动!”
“孙伯……”江载强压住怒火,将剑收回剑鞘,“我们回去拿钱吧!”说罢,狠狠地紧握拳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江家,议事厅。
气氛压迫。
“简直是目中无人!哼!”江载一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险些将茶杯震翻在地。
只见江轩和他的叔叔们——也就是江载的弟弟们,在议事大厅内列席而坐。江轩看着他的父亲和叔叔们皆是神情严肃紧张,当下也是一动都不敢动。
“大哥。”江轩的二叔、江家第二高手江珉,站起身对满脸怒容的江载拱拱手,“这熊家能来咱们应天搞事,我们……”
“我们……”江载的三弟江顺听罢,目光里顿时寒芒一闪,接话道,“我们也去洛阳,搅他个天翻地覆!”
“唔。”江载面色稍缓,点头捋了捋胡须,“二弟三弟,你们想怎么做?”
“我们……想要熊家死……”
……
西京,洛阳城。
洛阳,八关都邑、十省通衢,自古便被称作“天下中心”,为兵家必争之地,山川纵横,西依秦岭,出函谷是关中秦川;东临嵩岳,北靠太行,且有黄河之险;南望伏牛,有宛叶之饶,四面环山六水并流。《周易》有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洛阳春日最繁华,红绿荫中十万家。”大文豪涑水先生司马君实曾惊叹于洛阳的风物繁华,迷恋其中并留下了脍炙人口的《看花四绝句》,引得不少文人墨客对洛阳的极大兴趣。
江顺头戴斗笠,帽沿压到脸前,带着两三位随从走在洛阳的大街上,嘴角微微上扬。
正在江顺低头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时,忽然间听得背后一句急促的“三爷小心”,又随即听得“砰”的一声,江顺感觉自己的身子被重重撞了一下。
“叮叮当当!”一阵清脆悦耳的金属碰击声在地面上响起。
江顺用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石砖,那上面躺着有十几个被磨得发亮的旧铜板,清一色都是小平钱。
“嘿!你这走路不长眼睛,可别怪爷撞死你!”
江顺拉高斗笠一看,原是一名打着赤膊,说话粗声粗气的大汉,正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捡铜板。
“你!”江顺身后的几名随从顿时暴怒,冲上前,正欲伸手打去。
“诶……”江顺朝随从们摆摆手,“不许冲动。”
“这位乡亲。”江顺向那大汉礼貌地拱拱手,“适才实在是对不住。恕在下冒昧问一句,刚才从东城门口走到这儿,沿途都见不少人提着一串串小平钱,朝西边跑去,究竟是所为何事?”
“呵。”那大汉却是笑了一声,“我看你们,是外乡人吧?你是不知道,咱洛阳的熊老爷来造福咱们洛阳城的百姓啦!我们用十个小平钱,便可兑熊家九个当二钱,用十二个小平钱,便可兑他五个当三钱!唉你说,是不是天大的便宜事?”
“确实是件大好事。”江顺笑笑,“敢问是在哪里换?”
“就在城西的熊家钱庄。哎不说啦,我也要去换啦!”那大汉说完,便急匆匆向城西奔去。
江顺朝随从们咧嘴一笑,“果然,熊家老儿想收铜了。走,我们去城东的大市集,好好闹上一闹!”
“嘿嘿,三爷尽管放心。弟兄们的人马已经在城东等着了,只等三爷好好给这臭熊家露上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