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满城皆白隐者行
应天城一片肃穆,满城挂白。
江顺平日里待人极好,许多百姓都对他非常爱戴,而当江家与官府发生冲突时,也一般是由江顺来出面调和,故江顺在官府中的名声也是不错。
但现在,江顺在洛阳被害了。
江顺的陨落,意味着江家失去了一名高手。
没有任何线索。
应天江家的三爷死在洛阳,这可是件大事。洛阳官府曾派不少捕快前往调查,但却没有一丝证据表明是熊家杀的人,单凭那地上的几个字并不足以指向熊家。但无疑,熊家还是有着最大的嫌疑。
熊家不肯承认,也是使得应天的百姓们恼得咬牙切齿,与洛阳的两地关系迅速降到了冰点,来往的商贸少了极多。
熊家对此事极为重视,遣出了一大队人马,尽穿白衣,举着大白旗,以最名贵的香木棺椁来送江顺回应天。这队人马由熊二爷熊飞正亲自带队,也是专程前往应天向江载说明清楚情况。
应天,江府。
白茫茫的一片。
江载在大厅内正襟危坐,两旁列席着江家一众显赫人物,皆是盯着站在大厅中央的熊飞正,一言不发,眼里像是要喷射出火焰、将熊飞正烧成灰般。
“江老爷,江三爷的死,熊家也感到很是悲伤和气愤,但与我熊家确无半分联系,定是有人别有用心,栽赃陷害,意欲挑拨离间两家关系。”一袭白麻袍的熊飞正向江载深深作了作了一揖,左手在内右手包于外上,意为吊丧的“凶拜”,姿态十分恭敬。
“行了!熊飞正,你不要再假惺惺了!”江载狠狠地甩了甩衣袖,“三弟在洛阳出的事,你们熊家难逃干系!”
熊飞正皱了皱眉,“江老爷,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江三爷在洛阳出事,凭什么就定是我熊家?还有江家在洛阳的所作所为,熊家尚未问个清楚!”
“哼,你们熊家之前又做了什么,还敢拿这个来说嘴!”
“此前熊家与江家,并无瓜葛。”熊飞正愈发糊涂了。
“好,我江载今日便挑明了。南宫家寿宴后,你熊家曾派人在树林伏击我江家,侍卫死伤惨重;前段时日,又来我应天城搞破坏,收购原属于我江家的粮食……你说说看,这叫‘并无瓜葛’?!”
一听得这些事再度被提起,不少江家高层都忍不住怒拍椅手。
熊飞正却是怔了半晌,“这……这是没有的事……”
江载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枚腰牌,扔与熊飞正,正是江载在树林的黑衣人处拾到的熊家腰牌。
“此牌,是不是熊家的?”
“的确是熊家的腰牌没错……可是……”
“哼,熊飞正,你无须多说!赶紧滚吧,再不滚,可要把命搭在应天!”江家二爷江珉嚯地站起身,怒道。说罢把长剑抽出剑鞘数寸,剑身锃亮无比,随后又唰的一下,将其送回剑鞘。
熊飞正深知,江家现在之所以不一下子拔剑刺穿他,还是因为江顺一事他们还没掌握实质性的证据,杀了他恐怕会招惹许多其他势力的看法和流言,还会引发与熊家的彻底争锋,到时候的局面将会难以把控收拾,而江家显然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熊飞正略一抱拳,“江老爷所说的,熊某并不知晓。江三爷的事,我熊家会尽全力去查,誓将真凶擒拿。真相自会大白,熊某……先告辞。”说罢,再深深行了个礼,缓缓退下。
江载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生硬地还了个礼。
“熊二爷,请吧……”
江轩走在应天的大街上,精神恍惚。
对于熊飞正的到来,江轩并不感兴趣,他悄悄地出门,想一个人在城里静静。
江顺叔对江轩可谓极好,小时候,常常从外边给他带许多好吃的,还抽时间耐心地教他剑法。想到这里,江轩的眼泪滚滚落下。
“熊家杂碎,我江轩日后定手刃你们!”
江轩回忆起与叔父江顺从前的点点滴滴。父亲曾因江轩不肯练剑的大发脾气,江顺便偷偷带着江轩藏在了一条小巷子里。
如今江轩,再也不会不肯练剑了。
他想再去那小巷看看。
这是一条小石板巷,巷子很窄,石板上青苔遍布,而巷的两侧,是清一色的泥砖屋,泥砖的外皮斑斑驳驳,屋上面的瓦片也是多有残损。
江轩走着,摸着那斑驳的砖墙,在小巷子里越走越深,巷子也越深越安静。走着走着,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阵欲盖弥彰的脚步声。
江轩立即清醒过来,转过身来。
“嘿嘿,江少爷,你让我们跟得好苦……”
只见一位脸色苍白的青衣男子正微笑地看着他,旁边站着一名虬髯大汉。
“不过,你倒是把我们引来一个好地方……”
江轩警觉地拔剑出鞘,“你们直截了当地说吧,想……想干什么……”话说到后面,江轩也是愈发紧张。
那青衣男子并未答话,缓缓将剑抽出,一口黄金大剑。
虬髯大汉嘿嘿一笑,“江少爷是聪明人,知道我们想干什么的……”
青衣男子却道,“这小子的命,我要亲自来取。”
话音刚落,那青衣男子已是向江轩跃去,只取江轩眉心。
江轩大惊失色,料想不到这青衣男子出手竟如此狠辣,第一招便是有取对方性命之意。
黄金大剑在日光的照耀下,煜煜生光。
江轩把剑横在身前,往上一抬,顶着那剑。
那青衣男子看上去有些虚弱,本是将剑轻轻向前送去,而江轩这么全力向上一顶,那青衣男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向上抬了几分,那大剑在江轩的头顶上方伸过,把江轩头顶上的帽子打落地上。
那是江家剑法中的“举杯邀月”!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或许当初的江家家主创这剑招时,也是有着这般的孤寂心境罢。只不过这里举的不是酒杯,而是一柄可以杀人的利剑。
见一招不得手,那青衣男子也是有些气恼,当下往江轩的脸前晃了几剑,引得江轩连连后退。
正在江轩的注意力一直定在上半身时,那青衣男子却是突然下蹲,向江轩的大腿和小腿刷刷两剑,江轩的腿部中剑,疼痛难忍之下瘫倒在地,呲牙咧嘴,血如泉涌。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望着在地上挣扎的江轩。
“救命!”江轩此时也是声嘶力竭地求援,奈何巷子太老太深,已是无人来应。
“呵……你以为,你爹会过来吗?他现在,正和熊二爷聊着天呢……嘿嘿,在这里,没人救得了你。可惜了,江家少爷竟然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被熊家杀了。”他把“熊家”二字说得很重。
江轩无助地闭上眼,脸上一阵悲哀,虽然在这条巷子里,可江顺叔已经不能来救他了。
江家少爷,从此逝去!
“被杀?那可未必。”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巷子的更深处传来。
里面走出一位发须皆白、飘然若仙的佩剑老者,没有人留意到他什么时候来到这巷子里。
青衣男子也是愣了一下,但他心知这老者定然是来为江轩解围了,当下也不问话,即是目露凶光,举起大剑,正要向江轩刺去。
那老者眉头微皱,抽出腰间长剑,向那青衣男子的额头掷去。
倘若不回剑去挡,那便与江轩同归于尽!
可是,也正如那老者所想般,青衣男子显然不会因为江轩而把自己的性命丢掉,当下引剑去格,把那剑撞飞。
而此时,老者已然到了江轩身边,把江轩拉后几步。
江轩看着这老者,似乎有点熟悉。
好像在……一处小城的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
江轩在努力地回想,腿上却是传来强烈的痛感,脑袋一阵眩晕,便昏了过去。
青衣男子又是一阵气恼,舞剑又要去攻。
“老大,且慢!”那虬髯大汉的神色有些慌张,“你看看那是谁!”
青衣男子顿了下来,大剑指地,仔细看着那老者,若有所思。
有点熟悉的感觉。
老者也不动,就这样定定地站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噢!”不一会儿,那青衣男子便失声大叫起来,“您……秦……秦老先生!”
那老者叹了口气,“想不到还有人记得秦某人的名字,还是在北地。”
青衣男子将剑收入剑鞘,对那秦老先生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晚辈曾于南方游历,有幸得见老先生力擒一位江洋大盗。”
秦老先生又是一声叹息,“那阵,是快二十年了……有时候,是不得不出手了……怎么,今日你就是要来逼秦某人出手的?”
“不敢不敢……”青衣男子连连弯身,“再给晚辈十年时间,也决计不是秦老先生的对手。晚辈,就此告辞……”
那秦老先生也是冷笑,眼睛透出精光,“江顺的死,与你有关吧?”
虬髯大汉握着那柄大石锤,走上前向秦老先生微微行了个礼,“秦老先生,我们尊敬您,可是如果不放咱们走的话,拼个鱼死网破,恐怕老先生您也要付出点代价!”
秦老先生听罢摇摇头,“走吧,走吧……我的确能杀你们,可是或许这小子就得被你们暗算了。”话毕,看了昏过去的江轩一眼。
“告辞。”青衣男子和虬髯大汉抱了抱拳,便迅速离去。
应天,江府,大厅。
江载正接待着从各方前来吊唁的客人,只见江顺的妻儿都是泣不成声,那江顺的儿子,今年只十五六岁,名唤江福。
汴梁南宫家和大名齐家也都已遣人前来吊唁。
大厅内,忽听得一声“河东方家方许方少爷携方夫人到!”
这方夫人,便是江载的妹妹,江瑶。
换句话说,应天江家和这河东方家是姻亲关系。
河东方家虽不及四大剑家,却也是一方不容忽视的势力,其家主方斌更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
只见那江瑶一进门,便是泣涕涟涟,险些跌倒在地。方许和江载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挥拳气愤道:“无论江家要怎么做,我方家都坚定地支持!”
江载点点头,“方家的好意,江某很是感动……”
应天江家和河东方家若是能联手,恐怕连南宫家都要掂量几分。
话音刚落,一名家丁便匆匆闯了进来。
“老……老爷……少爷他,在城里遇袭了!”
满座无不震惊。
江载又是一番大怒:“熊飞正前脚刚走,轩儿便遇袭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熊家老儿,江家定不死不休!”
“老爷……”那家丁似乎还有话说。
“说!”
“是一位老先生将少爷送回来的,那老先生还留下几句话,第一句是什么……对对,是‘事有蹊跷’……老先生还给老爷您留下书信一封。”说完,将怀中书信递出。
江载接过书信,并未立即打开来看,“事有蹊跷……轩儿现在怎么样了?”
“请老爷放心,少爷伤了腿,并无大碍,现在在房间安顿好了。”
“嗯。”江载看着满座的客人,也不好意思离去,“老先生告诉我们,事有蹊跷,也不知是何意?难不成……不是熊家干的?”
江珉深吸一口气,“大哥,此人不知来历,不可轻信。”
江载也是点点头,待客人们都离开后,才拆开了书信。
看完书信后,江载却是大惊失色。
“大哥,信上说什么了?”
“南宫家通过蔡京的关系,动用了朝廷中的力量,将要铲除我们江家!老先生在劝我们赶紧撤出应天!”
“这……”江珉顿时握紧拳头,“可知这写信人的来头?”
江载继续往下看,终于看到了最后一句。
“倘若有变,可收令郎。潇湘大地,十里寒潭。”
江载和江珉都是不断地喃喃道:“潇湘大地,十里寒潭……”
两人几乎同时喊了出来:“是……秦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