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两无言 玉面冷心肠
又是一场秋雨过后,百草门的医官终于到了。
那是一个白衣俊秀的青年,拉着一头驮着包袱的小毛驴,站在“妙音山庄”的牌坊之下。
江月白亲自来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你辛苦了!”
那青年一双眼睛弯出温和的笑意:“江师姐,别来无恙?”
江月白这才仔细打量他,但见他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一排整齐白净的牙齿,一头如风长发高高束起,正含笑看着自己。她又惊又喜:“啊,原来是杜公子!”
杜鹤轩见了一礼,道:“家祖收到来信,得知筑律老庄主缠绵病榻已久,便想亲自来为庄主看诊。可他毕竟上了年纪,怕身体吃不消。正巧小生近日在新吴行医,家祖便急信与我,遣我先来看个究竟。”
“有劳杜公子!”她说,“你远道而来,先至厢房歇息一日。待明日,我带你去见家师。”
他却摇摇头:“一路耽搁了时日,只怕误了老庄主病情。先带我去看望一下老人家吧!”
江月白听他竟丝毫没有架子,以往的不快一扫而光,立刻领了他去往梵音阁。
老庄主还在昏睡。杜鹤轩为她把了脉,又看了她的眼白。许久,沉默下来。
“家师的情形如何?”
他轻轻叹了口气:“外伤、内伤、神伤,三者皆伤……老庄主的身体负担太重,怕是要花一番工夫调养。”
江月白的目光黯了下来。
这一天晚饭后,江月白带着孔予怀出门散步。
夕阳挂在山头,隐隐映出红彤彤的晚霞。下午刚下了一场雨,空气都是润润的,格外清甜。
孔予怀不知怎的偏要拉着她进竹林。竹林里的绿卿阁是昔日箫如慕的居所,如今已荒废许久。两年多来,她再也没有踏进这个地方。
这会儿进来,她忽然闻到一缕清新的草药香。紧接着就看到绿卿阁的庭院里,杜鹤轩正挽着袖子给一壶热腾腾的草药扇火。
“姐姐,哥哥在煮汤呢……有汤可以喝……”孔予怀拍着手对她说。
杜鹤轩抬头看见他俩,笑了:“你们两个来得正好,我新煎的薄荷姜茶,过来尝尝。”
江月白走了过去,看了看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绿卿阁,问道:“他们安排你住在这里?”
“嗯。”他倒了两碗热腾腾的茶,递给她一碗。“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茶包。云梦泽特产的薄荷,配上年生的老姜,口感爽利得很。”
她捧着一碗热茶,坐在小竹凳上,孔予怀跑着去玩了。杜鹤轩看了他一眼,问她:“孔师兄一直都是这样?”
“嗯。没什么变化。”
“挺好的,起码无忧无虑。”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
二人互相沉默了一阵,杜鹤轩忽然问道:“那你怎么打算呢?孔师兄这个样子,你……要守他一辈子吗?”
她不防他会这样问,只是含混地应了一声。
“也许,你还有其他的选择。”他不依不饶。
他的直白让她有些不舒服,她还是尽力保持了礼貌:“我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
他却笑笑:“谈情说爱并不分年纪……你遇见爱情的时候,就是最好的年纪。”
她一时无言,想不到他一介医生,居然这么会讲话。
就在此时,孔予怀一路跑过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却一不小心撞洒了她手中滚烫的茶碗。
滚水立刻倒在她的双手上,“啊!”她被烫得叫了一声,双手登时变得通红。
杜鹤轩见状,连忙舀了一瓢凉水浇在她手上。滚热的皮肤被凉水冲洗,她又痛又麻。杜鹤轩连着换了七八次水,直浇得她的双手渐渐没了痛意,只余麻麻的灼热。
杜鹤轩取了烫伤药膏来,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另一只手给她涂抹了一层厚厚的药膏。这药膏由黄芩、地榆、甘草、冰片制成,抹在手上凉丝丝的,很舒服。
见她原本修长的十指被烫得又红又肿,他小心地问:“很疼吧?”
她礼貌地笑笑:“……不疼。”
他沉默半晌,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是吗,可我觉得好疼啊……”
她一惊,本能地把手抽了回来:“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你、你早些休息……”
说罢,她带着闯了祸的孔予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竹林。
江月白一连换了三天药,手上的肿才渐渐消了。可手背却留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看着很碍眼。
这日,她正在书房看琴谱,沧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四师姐,杜公子出门采药,从崖下摔下来了!”
“什么?”她猛地站起来,“在哪呢?”
“现在已被壑松背进绿卿阁了。”
江月白即刻赶往绿卿阁。
绿卿阁内,杜鹤轩浑身是血地躺在**,脸色惨白。
江月白一把抓过壑松:“前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成这副模样了?”
“杜、杜公子非说要一味什么生须草……”小师弟战战兢兢地说,“百草堂没有这药,他就上山去找。一连找了三天,终于在青木崖边上看到了这草。可是这草生得陡峭,他一不小心失了足,就、就滚下山去了……”
江月白又气又急:“你们怎么招待的人?这么危险也不拦着!”
“我们都劝……可他执意要去……”
忽听**传来咳嗽声,就听杜鹤轩虚弱的声音传来:“不要怪他……是我不该冒险……”
她忙走到他身边,抱歉地说:“招待不周,让杜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就是破了点皮,没有骨折、也没有外伤……休息两天就好了……”
她不禁急恼:“青木崖十分险峻,下有寒潭。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深潭之中,危险万分。你要找的是什么草啊,连命也豁出去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束紫叶绿茎、生有根须的草来:“生须草,是活血生肌的良药,捣成碎末,敷在患处,可以祛疤……”
她愣住了。
他笑了笑:“你这双弹琴的手,落了疤就可惜了。”
她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低下头来:“……谢谢。”
“不客气……哎,我的胳膊好像脱臼了……好疼。”
江月白一听,立刻吩咐道:“卢大夫,给他好好检查一下,尽全力为他治伤。”
卢大夫应着,给他查起伤势来。
江月白又吩咐沧月:“你去膳堂,煮些温补的餐食给杜公子吃。”沧月恋恋不舍地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说:“杜公子,你先好好疗伤。我为你准备你爱吃的菜。”随后才起了身。
江月白一直盯着她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