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第三十七章 千年寺 寒山心愿长

苏州城外,碧水河边。十里枫林已染血样秋色,漫天的红叶如同夕阳下的晚霞。

千余年佛土庄严,姑苏城外寒山寺;百八杵人心警悟,阎浮夜半海潮音。这是姑苏城历史最久的寺庙——寒山寺。

寺内正殿是一座单檐九脊殿,飞甍崇脊,据角舒展。殿内一座金身释迦摩尼佛像,佛光祥瑞,宝相庄严。

此刻,佛像脚下正跪着一个女子,这女子身着苏绣白纱,双目轻闭,正在虔诚地祈祷。

“至心顶礼本师释迦牟尼佛,至心顶礼十方三世一切诸佛菩萨……弟子诚心祈祷,愿佛祖保佑家师身体康健,保佑师哥早日恢复清明,保护师门无灾无祸……阿弥陀佛!”

这时,从殿外匆匆走进一个年轻女子,俯身在她耳边说:“江师姐,百草门派来的医师快到了。”

“这么快?”她有点惊讶,“信才发了不久呀……是渡厄翁吗?”

来人摇了摇头:“不是,说是个青年医官。”

江月白有些不悦:妙音山庄筑律伶人重病,渡厄翁上了年纪没法走动也就罢了,居然只派个小年轻过来,也未免过于看轻。

她没说什么,站起身道:“回吧。”

月落星沉。江南的秋风有些凉,江月白裹紧了披风,一路来到了梵音阁。

“四师姐来了。”木字门的啼竹见她到来,恭顺地问候道。

“嗯。师父怎么样了?”

“还好,今晚胃口不错,吃了一大碗粥。”

她点点头,坐到师父的床边。啼竹知趣地退下了。

**的老庄主脸色蜡黄,呼吸有些重,喉中似有痰,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她近来的精神不大好,一天中倒有大半天睡着。卢大夫只说她是上了年纪,心肺退化,病都找上门了云云。可江月白自己知道,师父的身体是在那一场激斗之后受了伤,精神又受了打击,这才一病不起的。

看着师父的睡容,江月白又不禁想起了两年前的往事。

那一年,为了治孔师兄的呆病,她不惜围住梵音阁,逼迫师父交出“苍山之钥”。师徒大战一场,两败俱伤。其实原本师父不会受伤——这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师父在最开始奏的那首“九宫梵音诀”,乃是哀奏,而非怒奏。若师父一开始就用上最厉害的奏法,恐怕世上就没有江月白这个人了。

后来,师父中了她的“昆山玉碎”,害怕帝子灵也会遭此毒手,这才使出真正的绝杀。江月白中了这一招,身受重伤;帝子灵逃出妙音山庄,杳无所踪。

她心里清楚,如果师父在她重伤之际补上一刀,她可能也没命了。可师父没有这么做。也许是交手之前她的那番剖白让师父生了恻隐之心;也许是当时师父也重伤垂危,没有力气再来补刀了……种种过往,都已既定。总之,她活下来了,仗着年轻底子好,休养几个月就回了神;师父也活下来了,可毕竟年纪大了,一直卧床不起。

“师父,我给你请了百草门的名医,这两天就到了,给您老人家调理调理身子。”她给**的人掖了掖被子,喃喃说道,“你肯定又怪我多事,对吧。那次之后,你一直不愿意见我。我只能趁晚上了,你睡着了才来看你。你说我图什么呢?是啊,我图什么啊……”说着说着,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的老庄主也像是听到什么似的,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梦话,仔细一听,好像是“秋雨……秋雨……”

江月白不由得苦笑:“你啊,做梦也忘不了你的得意弟子。一会儿秋雨,一会儿子灵。可你看看,你卧病在床的时候,谁在陪着你?”

她低低叹了口气,终于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门。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特意去了一趟葫芦林。

推开门,就见孔予怀在啧啧有声地舔着一块糖人,糖汁化了滴在手上,他也通通吸进嘴里。

“咂、咂……好甜……”

自从变得跟个孩子一样,他就格外喜欢甜食。她每次出门,都会给他带两支糖人,每次都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她拿出手帕,将他的嘴巴擦干净。

他吃完最后一口,将竹签扔到地上,口齿不清地对她说:“姐、姐……你……回来啦!”

她说:“把竹签捡起来,丢到垃圾篓。我不是教过你,不可以乱扔东西。”

他不情愿地将竹签捡起来扔到垃圾篓。

“乖,去洗手。”

他摇摇晃晃地去水盆边,将手洗了干净之后回来,坐上了床,把头埋进她的怀里。

她抱着他,轻轻地拍他的后背。已经忘了有多少天的夜晚,她都要这样哄他入睡。

他渐渐地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将他放到**躺好,他的块头比她大很多,每次送他上床都要费掉她很多力气。

看着他的睡颜,江月白才能暂时忘掉他呆呆傻傻的样子,想起他以前的模样。

这段孽缘,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没什么好下场。

她十三岁才拜入妙音山庄,起步比同龄的师姐妹都晚。是孔予怀手把手地教她,从琴开始,到瑟、筑、筝。其他同门都不愿同她一道,只有三师兄不嫌弃她。

三师兄生了一副好模样,庄内不少姐妹都仰慕他,包括江月白。可他只对二师姐情有独钟。二师姐虽然大他几岁,但生得貌美,又深得庄主器重,对这俊俏的三师弟也芳心暗许。二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可是江月白不信邪。有一次,二师姐出庄办事,一走月余。江月白看准了机会,相约三师兄上莲花山一见。她暗中在酒菜里下了药,孔予怀**之下,忍不住与她共赴了云雨……

女人主动追来的感情,往往不易被男人珍惜;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女人主动追的,更加不易。

在那之后,孔予怀对她能躲则躲,态度冷若冰霜。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是我活该,对不对?我既想把你早日救醒,让你真真正正地从心里爱我;又不敢真的叫你醒来,起码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不会赶我走……”

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