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湖海空悬一片心

赫舍里芳儿最近半月都在苦心专研乐谱,竟弄得茶饭不思,废寝忘食,可颜看着十分心疼:“主子……值得么?”

赫舍里芳儿点点头,一脸认真:“求一个知音人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永寿宫中,博尔济吉特慧儿在庭院中正欲抚琴,却听到宫门外笛声悠扬,听着听着,竟站了起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步,直到笛声停止,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春竹还从来未见自己清冷的主子如此失态过,她从小便跟在博尔济吉特慧儿身边,耳濡目染,或多或少懂些音律。

她忍不住问博尔济吉特慧儿:“主子,刚才那首是《凤求凰》吗?”

博尔济吉特慧儿怔了良久,喃喃念着:“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忽然又摇摇头道:“吹笛之人的《凤求凰》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以笛声求取知音之意,让我想到的并不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琴瑟和鸣,反而是俞伯牙与钟子期的高山流水,春竹,你去看看,宫门外是何人吹笛,若她还在,便请她进来一叙。”

赫舍里芳儿见有人开门,慌忙离开了,可颜追上去,满是不解:“主子,你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永寿宫的宫门依然未进,慧主子的人也依然未见?这时候走了,主子这半月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赫舍里芳儿微微一笑:“明日,你便明白了。”

博尔济吉特慧儿得知吹笛之人是皇后,叹了一口气:“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春竹吃了一惊,只听博尔济吉特慧儿继续道:“明日你便随我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第二日清晨,博尔济吉特慧儿来到坤宁宫行礼,赫舍里芳儿喜相迎。

博尔济吉特慧儿只道:“浪说曾分鲍叔金,谁人辨得伯牙琴!干今交道好如鬼,湖海空悬一片心。”

管夷吾与鲍叔牙都是战国齐人,两个同为商贾,得利均分,管夷吾多取其利,叔牙不以为贪,知其贫也,管夷吾被囚,叔牙脱之,荐为齐相。这样的朋友一生都难求,更何况是子期死后,不再抚琴的伯牙?她一直在等着,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出现一个能听懂她琴音的人,以为她的琴心一辈子也会空悬,到老到死,悲哀至极。

赫舍里芳儿听完很似动容:“识曲知音自古难,瑶琴幽操少人弹,紫茎绿叶生空谷,能耐风霜历岁寒。”

你博尔济吉特慧儿的内心起了波澜,我赫舍里芳儿内心何尝不是一番欣喜若狂?你喜得一个知音人,却不知能做你的知音人,又是何其幸运。博尔济吉特慧儿更是动容:“皇后既懂我心,还请弹奏一曲,看我是否能读懂娘娘的心。”

赫舍里芳儿于是抚琴,弹了一首《雁落平沙》,曲中描绘了一幅恬静优美的景致,黄昏将至,烟波浩淼的洞庭湖边,蒙蒙如霜,一群大雁从远天飞来,在空中徘徊飞鸣,继而雁群敛翅飞落,都在愈来愈浓的暮色中渐渐睡去。

博尔济吉特慧儿听完,淡淡一笑:“能弹此曲者,往往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者也,然明明是一群大雁,可我却似乎只看到了一只孤独的大鹏翱翔于天际,发出阵阵哀鸣,似怅惘,似迷茫,似忧伤,却最终冲向了炽烈的太阳,哪怕被燃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

赫舍里芳儿柔声道:“慧姐姐亦是我的知音人。”

就在这时,后宫妃嫔皆来皇后宫中请安,她们看到博尔济吉特慧儿都非常诧异,尤其是佟佳·仙蕊,只听她冷嘲热讽道:“慧姐姐,这么早便来请安呢?我还以为姐姐的膝盖能有多金贵呢,不曾想也不过如此嘛。”

博尔济吉特慧儿冷冷一笑:“妹妹何必以五十步来笑百步?我可听说妹妹近日食欲大好,我劝妹妹还是少吃些,免得伤胃。”

佟佳·仙蕊哼了一声:“就不劳慧姐姐操这份闲心了,慧姐姐还是好好护着自己的膝盖便好。”

博尔济吉特慧儿冷冷回应:“彼此彼此。”

赫舍里芳儿忙打起了圆场:“都是自家姐妹,来我这坤宁宫可不是要你们又伤膝盖又伤胃的,只是芳儿入宫已有一月有余,芳儿惭愧,都过了一个月才将各位姐妹聚齐,商量一些事情。”

纳兰容惠忙道:“娘娘尽管吩咐便是。”众位嫔妃纷纷附和。

赫舍里芳儿一脸认真:“芳儿没入宫前,各位姐妹都是自己挑时辰去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那里去请安,时辰不准,如此一来,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闲暇的时辰变得稀少,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以前为后宫之事太过操劳,如今我已接管后宫大小事宜,自然要合理安排,以后各位姐妹每日五更之时来坤宁宫,不必请安,由我领着各位姐妹一起去慈宁宫与宁寿宫请安即可。”

她们听完点点头,却只有佟佳·仙蕊一人在那里非常不服气,反驳道:“皇后是否太过强人所难?五更天那么早?那岂不是我们都要到四更天起来梳妆?还有五更天,太皇太后与皇额娘都没醒呢,你想让我们这些姐妹都陪你在宫门口吹冷风吗?”

赫舍里芳儿不怒而威:“太皇太后与皇太后是我们的长辈,自古哪有长辈等着我们去请安的道理,我们只能提前,绝不能延后,以前后宫中没有这个规矩,那是以前,现在我来了,就必须遵循这条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若每日不能五更天来坤宁宫,扣一半月俸,主子罚月俸,她宫中奴婢也同样受罚。”

佟佳·仙蕊咬咬牙,也不说一句话了。

长春宫中,钮祜禄·曦月对着她姐姐感叹道:“皇后果然好手段,只过了一个月,便能让目中无人的佟佳·仙蕊低头,让冷漠清高的博尔济吉特慧儿折腰。”

钮祜禄·东珠沉吟片刻:“皇后用半个月摸清佟佳·仙蕊的软肋与博尔济吉特慧儿的喜好,再用半个月逐一击破,所向披靡,身居后位就必需要掌握驭人之术,会打也要会摸,如果驾驭不了,便是墙倒众人推,受伤吃亏的终究还是自己,皇后拿捏得当,进退有度,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如今后宫妃嫔对她是不服也不行了。”

钮祜禄·曦月听完满是忧虑:“真如姐姐所说,我们后半生都没什么指望了。”

钮祜禄·东珠忍不住一笑:“如今我已想明白,你怎么又糊涂了,皇后想成为一代贤后,受惠的还不是我们,如果我们所求皆是镜中月,水中花,那她的出现,不过是让我们认清一个事实,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